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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半生緣 林子裏的寺廟傳來當當當的鐘鳴之聲,季獨酌坐在書房裏,托著腮幫子發了一陣 子愣,直到傳令的小部下咳嗽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撂下筆,把信疊的方方正 正交到老刀手裏:「送去主家吧。」 老刀接過信簽的那一瞬,臉色變得非常陰沉,那幅表情,顯然是恨不得把這封信 撕成碎片。 季獨酌瞥了他一眼,輕輕合上扇子:「頌長老,我決定的事你還沒有權力干涉。」 老刀沉默了半晌,猛地扭過頭來,大踏步地走出書房:「季獨酌,我看你從小到 大,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把你吊起來抽一頓。」 吊起來抽一頓麼? 季獨酌眼珠子轉了轉,山風吹來,拂動他的額發,衣上的流蘇隨風輕擺。 敢說這種話的人可還是真不多啊。 他笑眯眯的大踏步地走出書房,滿心想著的,都是那人精妙絕倫的手藝。 一大清早,江大俠就早早的入了山,說是正是松籽和酸棗子的季節,要摘些野味 做道美食。季獨酌延著山間的小路的慢慢散步,恰好迎上江大俠捧了一筐亂七雜 八的東西往回走。 在他筐裏一陣翻來揀去,不由得不感歎:「我以後要是丟了飯碗,你來養我吧。」 江大俠捏著他的手從筐裏扔出去,很不留情的說:「免談,我對養豬沒興趣。」 豬,豬,豬豬…… 堂堂風雅頌的主人居然被說成是豬…… 可憐兮兮的季獨酌在風中風化。 於是第二天,風雅頌眾人迎來急得上竄下跳的一天,他們的樓主又一次丟下工作 失蹤了。就在大家決定掀翻整座嵩山的時候,老張頭笑著阻止了他們:「放心, 他跑不遠,江鄂還在客廳跟聶平仲喝茶呢。」 「請客人喝茶居然還要拿著兵器,真是特別的待客之道啊。」江鄂涼涼的接了一 句。 老張頭大步走到江鄂身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大大咧咧的坐下來。「沒辦法, 我實在是怕您拐了樓主跑路。」 一旁聶平仲捧著茶碗,努力把自己縮小縮小再縮小。 神啊,這個世界多麼神奇…… 下午的時候,風流非凡的樓主回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小和尚,不可忽視的是—— 兩個六根清淨的小和尚居然抗著一頭死豬。 眾人一臉黑線,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傢伙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說服出家人破戒。 等那頭豬被放在地上,蜷縮在聶平仲腳下的兩頭老虎躡著步子踱過去,小心翼翼 的嗅了嗅。季獨酌指了指豬頭,又指了指自己,義正言辭的說:「你看,和我長 得不一樣吧?」 江鄂挑了挑眉:「你們風雅頌不會窮的連頭豬沒有吧?」 「當然有,不過呢,我是為了省得你說我們風雅頌養出來果然都是豬。」 眾人一陣無言,這兩個人……難道真是不知道什麼叫「無聊」麼?堅決鄙視中。 到了晚上,選好最嫩的膀子肉,江鄂一臉震驚的看到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某人卷起 他那寬大的袖子,雙手提著菜刀,站在菜板子前笑的又自負又淫蕩。指點著他把 豬肉切成片,用澱粉抓過,和白菜一起炒。第一次下廚的人就不要指望他能做出 什麼稀世珍饈了,能完好無損的從廚房出來就是奇跡。等到飯熟菜熱,聶平仲被 季獨酌壓上飯局作試驗品,聶長老嚼著夾生的米飯和半糊的白菜燴肉,對於一個 以易牙自居的男人而言,實在是生不如死的體驗。 季獨酌坐他身邊,嘗一口美酒,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江鄂,嘴裏一遍遍念叨著: 「上的廳堂,入得廚房,我好想壓倒你啊……」 聶平仲打了個冷顫,鼓起勇氣丟下筷子,找了個藉口,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江湖上最大消息機構「風雅頌」主樓搬遷,畢竟是一件大事。隔天,陝南分支上 上下下六十多人來到主樓朝賀,上午才安頓下這六十多人,下午同是陝南地區的 漢陰會又來了四十多張嘴。 因為主址搬遷,原本也就暫時只跟過三十三名的下屬,一下子面對多出來的一百 多口子的客人,不禁紛紛咋舌。 因受無心因字部的姑娘們引著眾人住下,聶平仲一挽袖子,拉著心字部的幾名姑 娘煎炒烹炸,瞬間飯香滿山。 那陝南分支的主人姓韓,雙名昌平,乃是血性錚錚的一條漢子。因為比鄰,他與 漢陰會的會主安陸頗有幾分交情。此刻漢陰會能成為江湖上第一個得到消息趕來 朝賀的幫派,想來也該是韓昌平所邀了。 江鄂出身的漢江會,與漢中、漢陰兩會世代較好,三會共同佔據了整個漢江流域。 此次與漢陰會主見面,季獨酌捧了酒杯,笑眯眯的上下打量著對方。在他的小算 盤裏,怎麼說呢,這個也算是見長輩吧? 鬢髮花白,滿臉滄桑,衣服很儉樸,不愛笑,卻是個談吐可親的中年人——這是 最後季獨酌對他的綜合評價。 在他打量安陸的時候,安陸也在靜靜的打量江鄂。季獨酌笑了笑,問道:「安會 長,你看的如何了?」 安陸把目光轉過來,沉穩的說:「俗話說‘生子當如孫仲謀’,漢江會的江樓月 會長培養了一個好手下,安某不禁有點嫉妒了。」 聽到這樣稱讚的話,季獨酌的心情好像格外的好,竟然屈尊降貴一桌桌去勸酒, 半分形象也沒有。 慢慢的喝了下來,不禁人已半醉,雙頰微紅,半個人蜷縮在江鄂的懷裏。陝南分 支的一群部屬何曾見過如此陣勢,面對著漢陰會頻繁投來好奇打量的目光,紛紛 尷尬的別過頭去。 江鄂見勢,笑了笑,拖著那人退了席。 夜色微涼,走在回臥室的懸壁上,山風吹來,衣擺半開,季獨酌輕輕哆嗦了一下, 江鄂自然的脫下外衣,把他整個兒裹進懷裏。他卻笑,掙脫了,拎著小酒壺,倚靠 著松木圍欄,抿一口酒,偏著頭問:「人生能得幾回醉啊……」 江鄂一怔,突然覺得,這人最近喝酒的次數好像多了起來。以前也是嗜酒,卻不 像最近這樣拎著酒壺不放,也不像今天這樣胡言亂語。 有的人一生只清醒一次,有的人一生只喝醉一次。不論哪一種,都很可悲。 好不容易連哄帶勸的押著某人進了屋,苦笑的不得把他扶上了床,他卻一把抓住 他的手,非要靠在他身上。 好歹也二十歲出頭的男人一個,怎麼竟做些撒嬌粘人的舉動來。 季獨酌狠狠地抱著他,把頭埋在江鄂的肩窩裏,卻從懷裏掏出一隻信封塞進他手 中。江鄂一愣,才要拆開那信封,手便被按住了。 季獨酌抬起頭,眼睛晶亮亮,何曾有半分醉意:「我知道,我待你再好,風雅頌 也留不下你的心,我已經吩咐為你準備行程了,過幾天你便啟程吧。」 聽到他的話,江鄂竟然一時無言。 季獨酌把信封從江鄂手中抽出來,塞進他懷裏,歎息一樣說:「只是,我雖然放 的開手,卻不是大度的人,這信封裏的東西,等你回到漢江會再看吧。如果還有 什麼不明白,可以差人來問我,風雅頌的樓主自然會知無不言。」 他這番話說的沒頭沒腦,甚至有點顛三倒四,江鄂待要張口詢問,那人反倒腦袋 一歪,軟軟的栽進他懷裏,化成一攤泥一般。 「喂,你究竟是醉了沒有?」 「想醉的時候,必然是醉了……」季獨酌含糊不清的咕噥著,江鄂把他放倒在床 上,給他蓋上被子。他翻了一個身,像是夢話一樣輕輕說著,「等過幾日,只要 再等過幾日……」 「過幾日如何?」 「過幾日……」季獨酌又翻個身,整個人蜷縮進被子裏,就不再鬧騰了。呼吸一 陣均勻,顯然已經是睡了過去。 江鄂坐他身邊陪了一會兒,確認他確實是睡熟了,便離了床頭,走到桌旁,剔亮 油燈,自懷裏抽出信封。信封很薄,拆開後,淡黃色的宣紙上只有十六個字。 ——世外桃源,天陷風陵。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看著這四句,江鄂陷了沉思,這意思顯示是說江流水並沒死,而是在天陷下愛上 一個不該愛的人。 心念念的人愛上了別人,本該是件傷心的事,可不知覺中,已經平靜的接受了這 一切。果然是因為這個季獨酌太過讓人頭疼,再分不出心思照看著另外的人麼? 他笑了笑,眼前浮現起那個小少年赤裸著雙腳在漢水淺岸一路飛奔,濺起水花點 點的樣子。 床上的季獨酌翻了一個身,含含糊糊的念叨了一句:「江大俠,江大俠,回到漢 江會再看哦……」 「嗯,」江鄂應了一聲,把信疊好,重新收進懷裏,「你放心,我會回到漢江會 再看的。」 季獨酌這一覺睡到五更。天邊淡淡的光芒滲進窗櫺,窗邊有幾隻小麻雀嘰嘰喳喳 的叫著。洗漱過,套好外袍,正待尋腰帶。一旁,江鄂卻拎著一條藏青色的腰帶 子湊過來,伏下身,替他系上。 微微一低頭,半明半暗的屋子裏,看到他肩頭漆黑如瀑的發,忽然就覺得自己的 手指在發抖。 這一生啊,求得莫不就是這一刻。 二人收拾停當,方要用早飯,便有下人送來消息,說是漢陰會要辭行。 「這麼早?」季獨酌一愣,「安會長現在人在哪里?」 「山腰絕壁的折柳亭。」 「這個地方選的可不妙,」季獨酌笑笑,回頭看著江鄂,「你說我能稱病不去麼?」 江鄂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覺得有人相信的話。」 「真是一刻都閑不得啊。」 走出臥室,順著山脊,一路蒼松巍峨,日出天邊,雲動如海。初冬的水汽打在身 上,半濕了煙袖,白色的靴子上沾了幾枚枯黃的松針。 不遠處有人急匆匆的跑上山來,因為山上霧氣重,一時也沒分別出是誰來。等到 來人跑得近了,才看出來是張老頭。 注意到張老頭一臉凝重,江鄂退開幾步,回避到一邊。老張頭向他點了點頭,徑 直湊到季獨酌耳邊,壓低聲音說:「樓主,鬼面具不見了。」 季獨酌晃開扇子:「不急,慢慢的說。」 「今天一早我收拾東西發現放面具的匣子空了,若要說鬼面具真正不見的時候, 我就說不準了。」 「這樣啊,你也不必擔心。」季獨酌淺笑一聲,「說不準是哪個小孩子拿去嚇唬 人了。」 「樓主……」 季獨酌手中的扇子在他嘴上一敲:「好了,好了,漢陰會的安會長要辭行,你去 把聶平仲叫過來,送客時主人家不在怎麼成。」 聽到他的話,張老頭臉色一變:「樓主,聶長老不在。」 「這一大早去什麼地方了?」 「聶長老昨晚接到涉江長老的飛鴿傳書,說是回來時要吃酒浸棗子。聶長老昨天 便連夜下山去買棗子了。」 「真是個多情種子啊,」季獨酌長歎一聲,扇骨在老張頭肩膀敲了敲,「既然如 此,去把陝南分支的韓昌平叫過來。再請廚房做些美味的點心,著人送上來。」 「樓主,我總覺得這事不平常,拜託您正經點。」 季獨酌笑著搖頭:「張老頭,我和我那死鬼爹不同,我相信我的部下。」 眼瞅著張老頭形色匆匆的離開,江鄂走回季獨酌的身邊,看了他一眼。 後者搖開扇子,很神秘的說:「鬼面具不見了。」 江鄂看了他一眼,隨意「哦」了一聲,便不再接話。二人也不再交談,各懷著心 思往折柳亭走。 折柳亭建在山腰的一處峭壁上,舉目四望,儘是草木枯黃。因為早晨風涼,有的 樹枝上還掛了一層白色的冰霜。 繞過一座小院,一棵高大的寒松迎面壓來。之前吵個不停的鳥叫聲仿佛在一瞬間 都停了下來,山腰間靜的出奇。 季獨酌撇撇嘴角:「江大俠啊,我總感覺落入別人的羅網中了。」 江鄂瞄了他一眼,沒作聲。 季獨酌順勢往他身邊挨了一步:「如果有什麼事情,請你一定要保護我的安全。」 江鄂歎了口氣,從懷裏抽出前一夜他遞給自己的信箋,放進他手裏,沉聲說:「 我便知以你的個性定不會甘心讓我走。你一時腦熱的話,我也不會當真。這東西 還了你,我可沒精力再陪你演一出烽火戲諸侯。」 季獨酌一愣,看了眼自己手中薄薄的信封,忍不住一笑。「說得也是,又被你猜 中了。」他說著,將信封重新塞回江鄂的懷裏,「你也不用激我,我雖不比帝王 家金口玉言,但好歹也知道說話該算數。你放心,既然我已應了你,便不會再逼 著你陪我發瘋了。」 這句說得隨意,誠意顯然是少到極點。季獨酌扇子一轉,搖搖擺擺的便大步前行。 江鄂的在他身後跟了幾步。初冬的早晨,寒風凜冽,吹得人臉生疼,樹林子一轉, 他伸手過去,結結實實的把季獨酌的上半身按在樹上。 季獨酌身子扭了扭,見對方沒有放開的意思,也就索性非常柔弱的靠住樹幹。 江鄂眼睛緊緊鎖住他那雙半點誠意也沒的眼睛。 「你究竟要做什麼?」 季獨酌的眼睛笑成兩條縫。 「騙你啊,騙你為我赴湯蹈火。騙你為我焦頭爛額我真的很開心。……所以你一 定不能相信我。」 江鄂盯著他看了一陣,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夜路走多了小心遇到鬼。」說著, 便放開了他。 季獨酌揉著自己的手腕,瞥了某人一眼,半真半假的嘀咕著:「已經遇到了,這 話說的太晚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207.41
zoe3209:這一對的相處已經有點老夫老妻的味道在了... 11/17 20:04
dcain:江大俠已經栽了,不過碰到這個季獨酌他也實在是命xD~ 11/17 21:32
clearmoon: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有點不安 11/17 2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