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miring:真水無相呢....淚 12/02 23:49
恍惚中,又見十三年前的風雅頌。
那個白衣惡魔為救摯愛之人,把老刀的獨子刀七鎖進煉丹房,大桶大桶的酒灌進
去,手中的火把照亮他近乎於扭曲的臉。只有是他想得到的,就算是血流漂杵他
也從來不手軟。
那一年,母親把素白的長綾系在房梁上,踢翻了腳下的凳子。
那一年,年幼的自己只能顫巍巍的縮在角落,看著母親的屍體在房梁上晃來晃去,
母親身後是至高塔沖天的火光。
也是那一年,頭一次看到堅強的父親哭的撕心裂肺。
季獨酌有時恨那惡魔在風雅頌造下的連天殺業,有時又覺得反而要感謝那個惡魔。
若不是他,父親永遠也發現不了自己的感情。於是那一年之後,父親對外散出自
己暴病而亡的消息,拋了權利爭鬥墮入空門。
季獨酌在睡夢裏翻了一個身,朦朧中,似乎見到桌上的燭火結了一枚燈花。
那枚燭火一點點變多,慢慢的,成了一片火海。古銅跪在火海中,對著牆上的修
羅殺陣懺悔自己的罪孽,手下一遍又一遍的寫著「父債子償」。
季獨酌看著古銅的背影,突然想:當年父親辜負的人實在太多了,父債子償,父
債子償,要還債的不止是古銅,其實還有他季獨酌。
他這樣反反復複的想著,人便從夢中醒來,轉頭去看,冬日第一縷晨光正好穿透
窗棱,灑進屋子裏。
屋內雖然仍是一片昏暗,但已有了光明。
只需要一點點光芒,即使在嚴冬,也能溫暖人心。
洗漱完畢,用過早飯,季獨酌給了客棧老闆幾百兩銀子,遣散了眾人。諾大的客
棧一下子空蕩蕩的,只餘他一人。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捏碎香餅,用燭火點燃
幾隻篆字古檀香,俯身坐在一張小幾前。幾上斜插一枝殷紅的梅花,梅花下有一
張瑤琴。
琴聲響起的時候,一輪紅日正好從天邊跳出。
引過宮商,再彈角羽,指下琴音鏗鏘,錚錚如潮。
好一曲《十面埋伏》。
曲子彈到高潮,音調越升越高,砰的一聲,客棧大門被踹開。
季獨酌抬起頭,空曠的大廳裏,看到安陸逆著晨光走來。
安會長一步步走到面前,手裏拿著他的睚眥寶刀,笑道:「季樓主,你今天又要
演一出空城計麼?」
他說著,從客棧的屋頂跳下數十個人,而客棧的門口也圍攏了一百多弓弩手。
季獨酌面不改色,睫毛下垂,仍舊神色安詳的彈著他的琴。
安陸走上前,用手蓋住季獨酌的手掌,阻止他再彈下去:「季樓主,你一定很奇
怪為什麼我會在這裏吧?你今日下令圍剿漢陰會,一定以為我此時定是死無全屍
吧?……誰知,嘖嘖,你風雅頌出了叛徒,早就把你的每一個決策都通知我了。」
季獨酌被他攥住手掌,抬起眼,安靜的看著安陸,臉上半分畏懼也沒有。
「可惜這手呀。這麼漂亮的手,馬上就會變成一攤碎肉。」安陸把他的手放回琴
弦上,「好好的,彈什麼《十面埋伏》?換成《將軍令》吧,我比較喜歡這個曲
子,夠豪氣。」
季獨酌的目光在包圍他的眾人身上一轉,微微一笑,指尖如飛,《將軍令》的調
子便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
安陸聽了一陣曲子,倒背著手,誇獎道:「季樓主,你的琴彈的真好,安陸十分
喜歡,所以決定回答你一個問題。季樓主,你想不想知道是誰背叛了你?」
季獨酌撥完最後一個音,手上做了個收勢:「風雅頌的事自有風雅頌自己來解決,
不勞安會長操心。」
「好氣魄!」安陸轉過身,直直的盯著季獨酌,「安陸佩服樓主這方氣魄。也罷,
今日只要樓主想知道,安陸就會回答樓主隨便一個問題。」
「什麼都可以?」
「安陸雖比不上季樓主身份尊貴,但話說也算是擲地有聲。季樓主請隨便問,什
麼都可以。」
「好啊,我一直很好奇——安會長你的野心向來只在漢江三會,為什麼這次竟然
會捨近求遠,把主意打到風雅頌身上來?」
聽到他的問題,安陸冷笑一聲。
他大步走上前來,捏住季獨酌的下巴:「敢問季樓主的從何而來?」
「父母生我,師長教我,愛人敬我,而得季獨酌此人。三者缺一不可。」
安陸瞳孔一縮,摔開季獨酌,冷冷的說道:「安陸此生唯一愛過的女人生下的孩
子叫季獨酌,我唯一愛過的女人卻生了別人兒子。」
季獨酌昂起頭,直視著安陸:「安會長少年英雄,拋棄了傾心相許的戀人,把她
親手送給風雅頌的樓主,求得風雅頌樓主助你踏上漢陰會會長之位,這份不被美
色誘惑的意志實在讓江湖人佩服。」
安陸聽到他的話,臉色扭曲了:「我以為梅華跟著你爹會一生榮華富貴會幸福,
可是你爹竟逼的梅華自盡!可惜啊可惜,我臥薪嚐膽那麼多年,卻只等來季化久
的死訊,這仇,自然要從你身上討回來。」
「安會長,你還不配叫我娘的名字。」季獨酌冷笑,「你若愛她就不該把她讓給
別人,等她死了再來貓哭耗子假慈悲,未免假了點。」
「你也不配來教訓我!」
季獨酌頭一偏,冷冷的看著安陸:「和安會長比起來,我年紀雖小,但我卻也知
道愛一個人就該守著他,保護著他,不讓任何人覬覦他,苦也好,樂也好,同他
一起分享,而不是躲起來一個人自怨自艾。笑話,知道的人贊您一句苦情,不知
道的人還以為安陸會長您自虐成性。」話說到最後,他失了往日的瀟灑從容,言
辭裏已近挑釁。
一句句話如同驚雷砸在安陸的心上,安陸惡狠狠的看了季獨酌片刻,人突然退開
半步。「季樓主好利的嘴,就不知在黃泉之下還有心情鬥嘴麼?」他手一舉,命
令道,「我們送季樓主一程!」
這一聲還未落,樓上忽然傳來一連串清脆的笑聲,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安會長
真是好人啊,我們這些作手下的還沒膽量控訴季樓主嘴巴毒,沒想到安會長到為
我等出了口惡氣。」
漢陰會眾人大吃一驚,抬起頭去看。只見房梁上一前一後躍下兩頭老虎,其中一
頭老虎背上側坐著一位極美豔的女子,手持桃花扇,紅衣裹身。這一躍間,她的
裙擺被風吹開,陣陣漣漪如紅蓮妖火蔓延四野。
之前漢陰會眾人包圍整座客棧時,早已確定過房梁上沒有人,整個客棧只有季獨
酌一個人。但這個女子竟能逃過所有人的警戒,躍入人群,可見輕功之高。
那兩頭老虎在眾人中站定,紅衣女子美目流轉,沖眾人柔柔一笑:「涉江一向最
愛英雄,不知是哪個英雄要殺我們那混帳樓主呀?」
聽她報出自己的名頭,眾人一震。風雅頌三長老中,以這紅衣涉江武功最高,昔
年她曾和聶平仲為沈家三十二條枉死的人命輾轉陰陽兩界。這段往事已成江湖上
的傳說。
眼見無人回答自己的問題,涉江手中的桃花扇轉了轉,嗤笑道:「我只一介女子,
又不會吃了你們,怕什麼?」
心知如今若要殺了季獨酌,必定先要殺了涉江,而自己手下又有了怯意,安陸站
出一步,向涉江拱手為禮:「安陸願討教涉江姑娘的高招。」
涉江媚眼如絲,在安陸的身上轉了轉,忽然用扇子蓋住嘴角吃吃笑了起來。她伸
出一指,指向西南方:「安會長先不要著急,先好好聽一聽。」
她話音剛落,西南方傳來一陣悶雷。
但,十一月天寒地凍,怎麼可能有雷?!
安陸聽到這一聲,臉色立刻青了下來,腳下一個趔趄,嘴裏囁嚅著:「漢陰大火
……」
「安會長果然好見識!」涉江嬌滴滴的挑起大拇指,「一千斤火藥埋在漢陰會會
址附近,只等一聲令下,自然炸平了漢陰會。」她說著,目光在這些男子身上掃
了掃,「聽說這次出任務,漢陰會裏只剩下了女子和孩子,不知道這炸藥一點,
他們能不能逃出來啊。」
知道她說的不假,安陸一凜,狠狠的瞪著季獨酌。
季獨酌拿起貼身的扇子,搖開扇了幾下,笑道:「安會長,季獨酌肚子裏不但有
空城計,還有三十六計。三十六計中,第六計,名叫——聲東擊西。」
原來他都知道!原來他統統都猜到了!
他是故意調開身邊的人,就是為了借叛徒之口,引自己上當!
安陸咬牙切齒:「季樓主,你好狠的心,竟然連婦女孩子都不放過!」
「廢話!」涉江大喝一聲,「安會長你帶人殺我風雅頌鐵衛的時候,可曾想過他
們也是有妻子有孩子的?!」
安陸被她問的啞口,季獨酌撥了撥琴弦,依稀仍舊是《十面埋伏》的調子。「十
面埋伏,十面埋伏。機關算計,究竟是算了別人還是算了自己?」他歎了一句,
「我也不想多造殺孽,哪些人殺了我們風雅頌鐵衛,便在我面前自斷右臂吧。」
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對於練武之人來說,自斷右臂實在不亞於殺了他們。立刻
就有人跳出來,喊著要跟季獨酌涉江拼了。
涉江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冷冷一笑,躍下老虎背,走到季獨酌身邊,手指按
上了琴弦,口中說道:「樓主,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十面埋伏》該如此彈。」
只見她手指一勾一挑,一股強大的劍氣從琴弦中溢出,刹時間,鮮血飛濺,之前
喊著要拼命的漢陰會之人已被琴聲中劍氣斬斷了雙臂。
涉江抬起頭:「誰還要多斷一臂?」
風雅頌一共死了三十名鐵甲死士,而那一戰中,出手的共一百七十四人。一時間,
客棧內像是被血洗過一樣,滿地都是殘臂和鮮血。
安陸並沒有殺過人,他看著季獨酌:「你不殺我麼?」
季獨酌也看了他片刻,那張像極他母親的臉上留出一點傷懷,他不禁轉過身去:
「……你走吧。」
「好!好!好一個多情善感的風雅頌主人!安陸要親眼看著風雅頌在你這個多情
的樓主手中毀滅,要親眼看著你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安陸惡狠狠的瞪著季獨酌
的側臉,仰天大笑,「今日別過,他日有期,定為季樓主燒上紙錢元寶!」
說著,帶領自己的手下撤出了客棧。
至此,風雅頌與漢陰會的爭鬥,終於畫上休止。
後人在記錄那一戰時,曾經這樣評價——武力,並不是最強大的。後來安陸被化
名風箏的白衣回雪一招擊敗,從此看破執念,誰又說的清他心中不是早已在暗暗
著羡慕患難與共的季獨酌和江鄂了呢?
人這一輩子,總要到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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