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shichen (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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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此生仗劍任疏狂(三十八)
時間Wed Nov 26 08:20:15 2008
拂下身上一路奔波的塵土,正好衣冠,雖只是一件棉袍,卻半分不掩他身上出塵
的氣質。
季獨酌哈哈哈的大笑一聲,推開房門,順著樓梯一階的、一階的走下樓去。
腳步穩健,舉手投足間霸氣渾然天成。
「安會長,別來無恙。」
安陸見他果然沒死,心下一沉,面子上也裝出一派熱絡的模樣。
「不過是兩日沒見,沒想到季樓主還是風光如昔。」
他說著,手下眾人手持兵器層層圍住季獨酌。
季獨酌眉梢一挑,媚態橫生的眼在眾人面上一掃而過,伸手在其中一人腰間抽出
長劍彈了彈,只聽劍聲清脆,顯然是難得的利器。
他笑了笑,把那柄劍重新插回那人的劍鞘,眸子一轉,斜睨著安陸,笑道:「沒
辦法,誰讓我是不死不壞的金剛之身呢?」
原以為他中了那幾隻毒箭,縱使不死,多半也已動彈不得。而如今看到這個談笑
自若的季獨酌,安陸不禁生疑。
曾聽說過江湖上有些藥物,吃過之後就可以百毒不侵,莫非季獨酌就是百毒不侵
的體質?
安陸心下遲疑,便從桌子上取了酒壺,滿滿的斟了一杯送到季獨酌面前:「今日
能再得見樓主絕代風采,安陸實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可否請樓主飲了這一杯?」
季獨酌一笑,從安陸手中接過那杯酒。
安陸以為他果真要喝,不想他竟一抬手,輕描淡寫的將那杯酒潑在地上:「你我
是敵非友,這一杯,不當飲!」
瞬間。
唰唰唰,周圍響起拔劍的聲音。
季獨酌意態慵懶,似笑而非笑,吟道:「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
酒不飲奈明何!」他手一伸,從安陸的手裏抽出酒壺,嘴對著壺嘴猛地灌了一口,
「好酒!」清冽冽的酒水順著他嘴角流了幾滴下來,本來是極為不雅的舉動,但
他做來,卻是三分灑脫,七分張狂。
左手一揮,推開圍在他身前的眾人,向櫃檯走去。季獨酌仰起頭,用嘴去接壺裏
的酒,他對酒狂笑,酒助狂性,順手一抽掌櫃記帳的毛筆,走到雪白的牆壁旁。
行雲流水,銀鉤鐵劃。只見他筆走游龍,在牆上寫了李白《俠客行》的頭八句。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筆劃間風骨奇絕,字裏行間,透出一股崢嶸的殺氣。尤其是那「十步殺一人,千
里不留行」二句,竟好像埋伏著千軍萬馬一樣。
季獨酌喝幹了最後一滴酒,臉頰上透出一種淡淡的媚紅。他隨手將酒壺一扔,對
早已嚇軟了雙腿縮在牆角的店老闆說:「怕什麼!我這副字一字抵千金,回頭找
人拓了下來,去風雅頌找聶平仲,他自然會換了錢給你。」
聽到「風雅頌」的金字招牌,老闆眼睛一亮,知道自己這回賺大了,這才破涕為
笑。
季獨酌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安陸揮揮手:「本樓主困了,上樓睡個覺。你
要再想喝酒,就找江鄂陪你吧。」
說著,打了個哈欠,人便往樓上走。
安陸的手下湊過來,問了一句:「殺麼?」
安陸微一沉吟,他看著季獨酌寫的這幾行字,只覺字中殺氣重的讓人心寒。心中
犯疑,低聲吩咐道:「再等等看。」
正說著,江鄂已抱了一隻酒壇走下樓來。
他並不和季獨酌一樣走到人群中,而是在樓梯上隨意坐下,砰的,將冷劍水精插
進樓梯裏。他人倚在劍旁,單掌拍開酒壇的泥封,捧著酒罎子灌了一口,才用袖
子擦去嘴角的水痕,冷笑道:「難得今日冷月如霜,不知哪位英雄願陪江鄂一醉?」
眾人不知他為季獨酌驅毒耗費了十年功力,眼見兩日前折柳亭一戰,他一人力戰
百人,仍舊能護了季獨酌平安離開,此番見他邀酒,豪氣更勝當日,不禁人人自
危。
眼見無人上前,江鄂的眼皮輕輕抬起,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眼光落處,每個人
皆是心驚肉跳。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捧了酒壇痛飲起來。
安陸見自己帶領的四百人盡皆有了膽怯之意,眉頭一皺。這季獨酌飲了酒便上樓,
真的是沒有中毒麼?還是他明明中毒了,卻故意飲酒來迷惑自己?
心下暗自計較了一番,安陸正要命令眾人強行上樓,忽聽樓上傳來一陣錚錚錚的
琴聲。
那琴撥的急,聽著調兒分明該是繾綣悱惻的古曲《上邪》,但羽徽宮角之間,卻
半分纏綿也無,相反,琴聲中隱隱藏著馬蹄呼嘯,一片金戈之氣。
琴弦轉了幾回,只聽季獨酌高聲唱到:「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衰絕!」
這首《上邪》,原本是一個女子對著愛人誓言的歌曲,所以曲中本是充滿了豆蔻
年華少女的思慕,似甜蜜又似歎惋。只是這風雅頌之主唱起來,自有一種笑看江
山變幻的勢在必得。
安陸縱橫江湖數十年,大大小小的苦難不知經過多少,自問,卻也唱不出這種氣
勢。
江鄂飲了一口酒,指敲長劍,他低沉的嗓音隨著劍聲琴音同起:「上邪,我欲與
君相知,長命無衰絕……山無棱,江水為竭……」他唱的又與季獨酌不同,調子
取的低,淺吟低唱中全是求而不得的淒茫。
安陸聽到他的歌聲,突然想到少年時,他也曾有過真心愛慕的女子。三月陽春,
他們也曾對月小酌,簪花吟詩,只是他為了自己的事業,把那個心愛的女子送給
了自己的仇人。
他聽著,慢慢的,心頭疼痛欲裂。
《上邪》的曲子反復唱了幾回,季獨酌的聲音越拔越高,逐漸壓過江鄂的低吟。
那琴音裏的征戰之聲也越發肅殺。
突然!
琴音裏的殺氣大勝,錚的一聲,宮弦崩斷。
眾人心頭一震,只覺得四周刹時死寂。安陸一驚,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喊道:「不
好!有埋伏!眾人撤退!」
眼見四百多人瞬間作鳥獸散。江鄂坐在空蕩蕩的樓梯上,捧著罎子又喝了一口酒,
呼了一口氣出來。這才覺得汗濕重衫。
他擦擦額頭的冷汗,歎道:季樓主,你這招空城計可真是險中又險啊。
江鄂心知這空城計只能暫時嚇敵,安陸不是傻子,很快就會發現上當。所謂三十
六計,走為上,趁這此機會騎老虎逃跑才是正途。他拿定主意,提起冷水精,走
回房間。
自琴弦崩斷之後,季獨酌的房間一直半點聲音也沒有。江鄂微有不祥之感,推開
門定睛一看,頓時愣在當場。
琴橫在地上,季獨酌趴在琴上一動不動,身邊是一大灘嘔出的鮮血。
江鄂呆呆地看了一陣,忽然猛撲到他面前,一把抱起他。他脈象極為微弱,面色
醬紅,身體滾燙,嘴角一片血跡,連棉衣都被血染紅了。
江鄂不知他是因那壺酒毒氣反噬,更不知方才他奏琴而歌時,究竟是靠了什麼樣
的毅力支持下來的。悲傷,自責,憤怒,愛憐……種種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季獨酌抱在懷裏狠狠的哭一場。但想到他們身處險境,半點馬
虎不得,江鄂強壓下心頭的酸楚,喂了季獨酌一粒丹藥,將他裹好抱進懷裏,再
不敢停留,直接向客棧外跑去。
安陸等人逃出一裏外,腳步逐漸放慢了。安陸心頭一震,突然有如醍醐灌頂一樣
醒悟。風雅頌三位長老各自外出,剩下眾人一部分已是淪為階下囚,一部分跟著
自己造反,一部分還遠在渭水舊址,季獨酌根本不可能有援兵!
他想到了這點,不禁勃然大怒:「季獨酌,你竟然用空城計騙我!有朝一日你落
在我手中,我定叫你生死不能!」
江鄂抱著季獨酌才剛邁出客棧大門,就再次被包圍了。他眉頭一皺,暗恨自己動
作太慢,居然把季獨酌拼死贏來的機會錯過了。
安陸騎在馬上,注意到江鄂懷中的季獨酌,冷冷一笑——季獨酌果然中毒了。想
到自己居然被他一幅字一支曲嚇的倉皇逃跑,自覺平生恥辱莫過於此,立時恨意
大起。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江鄂,冷冷說道:「看在漢江會江樓月會長的面子上,你若老
實交出季獨酌,今日便放你一命。」
江鄂心知今日此劫多半是躲不過了,便冷笑道:「好啊,只要你踏能著江鄂的屍
體過去。」說著,伏身在季獨酌額上一吻,輕聲言道,「等到了地府,我們兩個
索性開個書局,把安陸會長被我們嚇的屁滾尿流的精彩故事對地府的小鬼講上一
講好了,你口才好,說不定連閻王也會喜歡你講的故事呢。」
他這幾句說的極輕極緩極溫柔,言辭裏卻帶出了季獨酌一樣的玩世不恭,句句刺
向安陸的痛腳。安陸在江湖上也算有些輩分的人,被他如此譏諷,面上立刻一陣
青一陣黑。他心中暗下決心,除掉季獨酌之後,就算漢江會要怪責,也必定手刃
江鄂此人。
安陸冷笑一聲,向眾人說道:「既然江大俠有了血濺三尺的覺悟,不知哪個人願
意送他一程?」
眾人互看了一眼,卻誰都沒有動彈。對他們來說,可怕的不是季獨酌,而是江鄂。
縱然季獨酌中毒瀕死,但那一日江鄂宛如戰神的模樣還一直是籠罩在他們心頭的
陰影。
眼見眾敵人臉上大都帶有膽怯之色,江鄂忍不住放聲大笑:「原來這些貪生怕死
之徒就是響噹噹的漢陰會!當年花蕊夫人有句詩寫的實在符合今日之景——二十
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安陸身邊有一名叫萬無雙的心腹,聽江鄂這句罵得太過狠毒,心中不忿。於是站
了出來,向安陸一拱手:「無雙願為會長拿下此人。」說罷,一掌向江鄂劈來。
季獨酌中毒太深,而自己又有內傷在身,面對數百對手,江鄂情知今天難逃一死,
所以才出口無狀,試圖激怒安陸等人,求一個速死。
誰知那萬無雙雖然強出頭,但畢竟心裏忌憚江鄂之間的神猛,那一掌只用了三成
力。江鄂抱著死志,抬手同他對了一掌,只覺心頭有如火煎,之前檀中穴的舊傷
發作,喉嚨一甜,哇的嘔出血來。
這一口血嘔出,江鄂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忽然之間,眼前事物都恍惚了,
他只有一個意識,那就是狠狠地抱住季獨酌,狠狠的抱牢季獨酌。這個人太過自
負也太過嘴硬。不狠狠地看牢他,他一定會寂寞的。
萬無雙同江鄂對了一掌,立刻發現了異常,他掉頭向安陸報告:「會長,這江鄂
體內真氣大亂,好像受了很重的內傷。」
一言方畢,眾人皆驚。他們數百人眾,居然被兩個重傷的人嚇破了膽!
安陸大笑一聲,將自己的睚眥寶刀遞到萬無雙手中:「既然如此,你便把這兩個
傢伙的頭砍下來吧。」
萬無雙領了寶刀,一步步向他二人走去。
江鄂用力動了動身體,又嘔出一口血,他把自己的身體覆蓋在季獨酌的身體上,
帶血的嘴唇顫微微的湊過去吻季獨酌的嘴唇。
冥冥中,似乎又見三年前那個雪夜,那人青衣如花,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撫開
自己面上的雪。
江鄂心中一酸,用帶血的手撫開季獨酌貼在眼角的發,嘴角在他唇邊低聲念道: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念著,念著,慢慢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預料中的那一刀卻始終沒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嗤」的一聲響,江鄂一震,重新睜開眼,只見一枚石子穿透萬無
雙的心口,濺起一片血花。
萬無雙睜大了自己驚恐的雙眼,卻只能無助的摔倒在地。
眾人頓時大駭。
只見一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緩步走進人群,徑直走到江鄂和季獨酌面前。他相貌
平凡,衣服普通,五官上也儘是和氣。
安陸不認識他,但是江鄂卻認識他。
這名男子出手如電,急點了江鄂的五處大穴,封住他亂作一團的真氣,又將手指
放在季獨酌鼻下探了探呼吸,這才回轉身,恭恭敬敬禮儀周全的向安陸一抱拳:
「風雅頌季獨酌手下雅長老聶平仲,見過安會長。」
見識過他一記飛蝗石輕易取人性命,眾人心中各自打起算盤。人群中更有些風雅
頌的叛黨一見到這和和氣氣的雅長老,立時就矮了氣勢。
眼見風雅頌眾人露出退卻之意,而雅長老又生了一幅受氣相,漢陰會內部有人冷
笑一聲。這人在漢陰會排名不低,此時更是二話不說,拔出長劍,一招花香浮動
便向聶平仲刺去。
聶平仲見過了禮,這時又重新矮下身子,為季獨酌把脈。身後那人一劍刺來,他
似乎並沒發覺,只是等那一劍刺到他後心,他的手才微一抬。
江鄂還不及細看,瞬間,只見一顆人頭已骨碌碌落在地上,而聶平仲仍然旁若無
人的把手放回季獨酌的手腕上。
此時此刻,江鄂才第一次明白風雅頌三長老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頃刻之間,連折兩名部下,安陸臉色一變。他大喝一聲:「我們有四百人,他們
只有一個人,我們難道要怕麼!」說著,便催馬上前。
聶平仲慢慢的轉過頭,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安會長錯了。」
自安陸身後也傳來一聲歎惋:「安會長確實錯了。」那人聲音到處,一條青色的
鞭子甩開,快、穩、准,只聽丁丁當當的一串脆響,鞭子上的鈴鐺連點眾人的環
跳穴,動作混然天成,四百多人竟無一人倖免,統統摔倒在地。
安陸大駭。
聶平仲的功夫已經夠高,此人的功夫更加深不可測。
轉頭望去,那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騎了一匹白馬,鞭子上的鈴鐺竟然是一串
青色的貝殼。幾乎在同時,他和江鄂一同叫出:「燕山貝家!」
燕山貝家,對於整個江湖來說,是神一般深不可測的家族。
少年微一頷首,打馬走到季獨酌身邊,跳下馬來,喚了一聲:「七表少爺。」見
他面色醬紅,沒半點反應,於是跪下身來,在他胸口拍了一掌。
這一掌拍出,季獨酌嘴角溢出一絲黑血,臉上的黑紅之色慢慢轉淡,人便醒了。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湊到季獨酌面前笑著說:「七表少爺,家主派
小奴來看你,你還記得小奴不?」
季獨酌虛弱的一笑,輕聲說:「自然記得,你是七歲那年,跟我搶了一塊蓮子糕
的小奴兒。」
「哼!就知道樓主你從來不記點有用的東西!」
不遠處,傳來一道蒼老的罵聲。
江鄂扭頭去看,只見老刀騎了馬,不緊不慢的踱過來。
老刀的身後,跟著的是風雅頌那兩頭愛撒嬌的老虎。
季獨酌聽到老刀的聲音,回眼望向小奴腰間青色的貝殼,心中便明白了幾分。青
色在燕山貝家地位並不高,一般主要被派作信使。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籌畫多
年的事情終於要成功了。
風雅頌雅、頌二長老,燕山貝家下僕,兩頭兇猛的老虎。
安陸心頭一冷,知道自己一招既錯,已滿盤皆輸。他性子向來倔強,冷聲罵道:
「原來燕山貝家也要插手我們的私人恩怨麼?」
小奴兒跳著轉過身,看了看四周被他點了穴道的人,攤開雙手道:「我們家主這
幾年不喜歡參與江湖上的事,所以你和風雅頌的恩怨呢,我們也不會管。只是家
主有些話要我帶給七表少爺,等我把話傳好了,你要怎麼做,我都懶得理。」
「哪怕我殺了季獨酌?」
小奴額頭一偏,笑嘻嘻的說:「這次家主說了,風雅頌的主人如果自保能力也沒
有,那麼趁早換人才是上上選。」
聽到他的話,江鄂一怔。都說燕山貝家冷面無情才逼的那白衣惡魔血洗江湖,他
以前只當江湖人故意誇大,這次見識過,才徹底信了。
江鄂眉頭一皺,說道:「話雖如此,只是如果此次放過了安陸,將來必成後患。」
小奴目光滴溜溜的轉來,上下打量了一遍江鄂,笑著問:「別人家的死活,與我
們的家主有什麼相關?」
江鄂被他反問的語塞,才要再說些什麼,老刀便上前阻止了他:「今日的形勢,
傳出去別人只會說風雅頌恃強淩弱。老樓主辛辛苦苦的打下的名聲,可不能被外
人如此輕易敗壞。」
小奴兒點點頭,自腰間抽出了鞭子,手腕一轉,叮叮噹當一陣脆響,頃刻間解了
眾人的穴:「漢陰會的走吧,風雅頌的留下。」
安陸拍掉自己身上的土,冷哼一聲:「季樓主,今日暫別。」說著,拾起自己的
睚眥刀,掉轉馬頭離開。
眼見漢陰會的眾人走的走、散的散,風雅頌的叛黨跪在地上嚇得四肢都軟了。季
獨酌望著他們,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你們願意走的,也走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明白再待也沒什麼意思,這才站起來。方才跪倒了一片的風雅頌
人眾,竟無一人留下。
樹倒猢猻散,就是這個意思吧。
季獨酌長歎一聲。
逐漸遠去的人群中,忽然有一個人跑了回來。
那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額頭貼在地上,大聲說道:「樓主平日待我們不薄,
我們本不該背叛您。但,父親犯下的罪必定要報應的兒子身上!樓主,請您務必
記得——父!債!子!償!」
聽到他的話,季獨酌一驚。那一日在古銅的日記裏,也曾看到「父債子償」四字。
他知道此間必定另有隱情,於是掙扎著起身,要上前細問,然而那人身子一歪,軟
倒在地了。
老刀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搖頭道:「死了。」
第十四章. 誰家興廢誰成敗
客棧老闆今日就像做了一個夢,先是噩夢,然後又變成了美夢。江湖上鼎鼎大名
的風雅頌聶長老就站在他眼前,老闆滿心仰慕,發現這位名人長的並不是傳說中
的三頭六臂,甚至連可以說一點特色都沒有。
或者,沒有特色的長相,才是人上人的長相?
只是,當他領著聶長老走到季獨酌所提的那一幅字前時,這位人上人露出快哭出
來的表情。
老闆咂咂嘴,果然人上人是深不可測。就像之前見到的那個病弱公子,居然是風
雅頌的主人……
懷著對名人的尊敬,客棧老闆忍不住小小的八卦了一下:不知道金光閃閃的風雅
頌主人是不是也像普通人一樣上廁所蹲大號?
完全不知被人八卦了去的季獨酌此刻正躺在床上,任小奴兒把他剝光看光豆腐吃
光。
他看看自己已經赤裸的上身,再看看即將完全赤裸的下半身,哀歎一聲:「小奴,
再這樣下去,我的貞操會不保……啊!」
話還沒說完,一根銀針已經封了他的極泉穴,針紮的極快,季獨酌疼的哀叫了一
聲。
小奴兒每只手裏都捏著十根針,二十根銀針在季獨酌眼前晃來晃去,他撇著嘴角,
一臉不情願:「七表少爺,麻煩您安靜會兒。」
「不安靜的話,你會封我啞穴麼?」
「啊?」小奴兒微一愣,「為什麼封你啞穴?逼毒又不啞穴。」
季獨酌被他問得沉默了一下,轉過頭,對著床內默默流淚……家主,您真不是故
意的麼?派這麼一個一本正經的僕人來,調戲起來都沒成就感。
身後傳來小奴兒還在克盡職守的解釋:「家主說了,杜鵑血無法可解,就算是回
天丹也沒有用。但家主派了小奴來,小奴總要替七表少爺解了這個毒。」
「哦。」季獨酌無力的應了一句。
「小奴我想,但凡天下的毒藥,若要至人死命,總要是有一定劑量的。這杜鵑血
雖然毒,若幫七表少爺渡一半毒出來,應該就沒生命危險了。」
你可以不用解釋那麼詳細,我對醫藥沒興趣……季獨酌繼續流淚:「小奴,拜託
下次不用叫我‘七表少爺’了,聽起來實在太拗口了。」
「啊?」小奴又是一愣,「那叫什麼?季表少爺?獨酌表少爺?」
季獨酌的悲傷逆流成河:「算了,隨便你吧……」
指如點星。
燕山貝家家傳武學名叫大摶杯手,是一門指力的學門,求的是運力如山,出指如
電。此刻把這門武學用在療傷上,小奴兒手指翻飛,無數銀針順著血流的順序刺
入季獨酌的七經八脈。
小奴將季獨酌拉起身,雙手同他雙手對上掌,道了一句:「七表少爺,有點疼,
麻煩忍著點。」
豈止是有一點疼?
季獨酌疼的都快哭了。他天生脈弱,此刻更是只覺得一道火辣辣的熱力順著自己
手心直燒入心口,瞬間,四肢都像掉進油鍋裏煎了起來。
疼,疼的入了骨髓,好像硬生生把人剁碎了,再揉成一團。如果非要忍受這種疼,
他反倒寧願三個月後一命歸西。
心裏有了抵觸,小奴兒的內力不順,沒辦法帶動他血脈的流動。但此時他已發功
,如果半載停下,毒氣反噬,只會立刻取了季獨酌的性命。深知這一點的小奴兒
暗自咬牙,更用力的催動內力,強硬的衝破季獨酌體內的阻礙。
一世風流的季獨酌終於很沒形象的叫了出來:「救命啊啊啊……」
聽到這一聲喊叫的江鄂心頭一驚,推開房門沖了進來,正要詢問出了什麼事,卻
只見小奴兒大喝一聲,同時,季獨酌身上那些銀針被內力一沖,便如散花一樣向
四周刺來。
江鄂一招鐵板橋逼開迎面而來的一根針,牙齒咬住側飛來的一根。只聽嗒嗒嗒嗒
數聲,那些銀針悉數刺入四周的牆上。
而在此時,季獨酌赤裸的雙肩一顫,嘔出一口黑血,人便昏倒在床上了。
江鄂吐掉嘴裏的那根銀針,走上前去,用被單裹著季獨酌,抬眼見,看到小奴兒
的右手蒙了一層紫氣。
「這是……?」
小奴兒放下袖子,遮著自己的手,向他解釋:「沒什麼,是我把七表少爺身上的
毒轉了一半到我身上。」
江鄂疑惑的打量著季獨酌,問道:「這樣便可以了麼?」
小奴兒搖搖頭:「轉掉一半毒後,雖不至死,但餘毒仍在,此後茶酒仍然都要戒。」
「若要讓他戒酒,恐怕有點難……」江鄂苦澀一笑,掉轉頭仔細的盯著小奴兒,
「我對茶酒都沒執念,把他身上那一半毒轉到我身上來吧。」
「你?」小奴上下打量了一番江鄂,然後搖搖頭,「若中毒的是別人,這個辦法
到不是行不通,只是……七表少爺天生脈弱,我強渡了一半毒過來已是極限,若
是再想把另一半逼出來,只怕他先會經脈盡斷血管爆裂而死。」他說著,人從床
上跳下來,手在空中一揮,數十枚插入牆裏的銀針刹那間回到他指尖。他掏出一
個紅布包,把銀針收好,這才又說,「我曾聽我家主人說起過,七表少爺生下來
不久,老樓主發現他不能習武,本想直接溺死了他,是老刀抱著七表少爺在雪地
裏跪了兩天兩夜,老樓主這才同意留下七表少爺。」
聽到他的話,江鄂微微一愣:「啊?不是因為季獨酌氣跑了先生,老刀才抱著他
求情麼?」
小奴兒睜大了眼睛,奇怪的看著江鄂:「你是從哪里聽到這種玩笑話的?七表少
爺小時候可是出名的老實。我家主人說,如果不是被硬逼上了樓主的位置,估計
七表少爺還是任人揉扁搓圓的個性呢。」
江鄂心頭大震,低下頭來看著季獨酌的側臉。
原來,那一日在劍庫裏,他竟不是在騙他……
這個人,實在太愛說謊了。
因為他太軟弱,所以他要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包裹起自己,他要在別人眼前成為
一個無懈可擊的風雅頌樓主。於是一個謊言接一個謊言,一個個的說下去,直到
他自己也忘記究竟哪個是真實,哪個是謊言。
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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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仗劍任疏狂》將在2009年2月CWT出版繁體同人誌
詳細內容將在完結篇後加註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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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207.145
※ 編輯: moshichen 來自: 203.73.207.145 (11/26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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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utoyi:期待出書! 11/26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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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Fully:季樓主你真是讓人又氣又心疼啊Q//////////Q 恭喜出書!! 11/26 1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