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B-Love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滴答。 水滴砸在地上的聲音。 血的味道。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倒在地,四肢酸疼,而想像中的死亡卻並沒有到來。有一 個人撐在他身邊上方,替他擋住了巨石。 他忍不住一驚,伸手去摸上面人的臉孔。獠牙崢嶸,是冰冷的鬼面具。 鬼面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住了向他砸來的石壁,而鬼面的後背被石壁砸的鮮血四 溢,順著他撐在地上的四肢不斷的流下來。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然而放出來的真的只有惡鬼麼? 他歎了口氣,忍不住說:「鬼面,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鬼面沉默著,並沒有拒絕。 他說:「在你最初的計畫中,殺掉季獨酌之後,你又打算做什麼呢?」 鬼面沉默了少許,偏過頭去:「……我不知道。」或許,他要的只是復仇,要的 只是殺死仇人的兒子,而並不是要殺死季獨酌這個人。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鬼面轉過頭,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 他抬起手,猛地摘下鬼面的面具:「我並不是季獨酌,刀長老。」 他並不是季獨酌,他只是想保護季獨酌的人,他姓江名鄂。 即使真正的季獨酌已經猜到前因後果,即使明知這一場戲半分危險也沒有,即使 真相大白的時老刀可能會更恨季獨酌,他還是一定要扮成季獨酌,替他去冒險。 就像老刀再恨,仍舊會為「季獨酌」擋下了致命的石板一樣。 他和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愛著風雅頌的主人而已。 江鄂摸索到身邊的洞壁,手指在岩壁上按一定節奏敲打著。三下長,兩下短,再 三下長。立時就有人拋下繩梯,從洞口爬下來。 重回到光明中,眼睛被刺的生疼。 過了好一陣才適應環繞在四周的火把。 人群中,一個冷峻的和尚臨風而立,身後跟著的是真正的季獨酌。青衣曳地如花, 素扇白靴。 老刀看看季獨酌,再看看身後扮成季獨酌的人。那人從自己臉上撕下一張人皮面 具,露出屬於江鄂的冷硬線條。 一時間覺得眼前慘白一片,腳下趔趄幾步,老刀突然發出冷笑。 「是啊,我疏忽了。風雅頌季獨酌的風采,又怎是別人能扮的出的?」他話未說 完,目光一轉,直直的瞪著那和尚,「季化久,你生的好兒子!」 花酒單手向老刀行了一個禮,低聲說道:「季化久已死,刀施主若有什麼仇要報, 請向貧僧來討還。貧僧花酒。」 「爹!」 聽到自己父親如此說,季獨酌不由得心急,在花酒的身後叫了一聲,卻被花酒伸 手打斷。 花酒和尚仰天長歎:「季施主,你一定想知道為何老刀會殺古銅吧?」 「……為何?」 「季化久對自己的兄弟心生猜疑,老刀雖然忠心,但其子刀七飛揚跋扈……」花 酒仰著頭,回想著當年的一切,「我自己的兒子生的軟弱,日後成為風雅頌之主 必定被刀七脅迫,我……我又怎能容他?」 老刀抬起頭,惡狠狠的看著他:「十三年前,本來該是古銅迎戰回雪閣主,然而 你們兩個人狼狽為奸,把我唯一的兒子換上戰場,送到那個魔鬼面前!」 季獨酌一呆。 十三年前那場火,永遠是風雅頌不能癒合的創傷。依稀仍舊可見那火光裏,刀七 渾身燃起火焰,任憑他再哭求,那白衣魔鬼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一點點燒成焦黑的 屍體。 老刀說著,單手撐地,想站起來。然而後背的傷只讓他重新跌到在地。他此刻如 一頭的垂死的猛獸,痛苦的哀號著。 「季化久,你有兒子,你兒子成了風雅頌的主人。我唯一的兒子卻被你害死!卻 被你害死!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他嚎叫著,尖利的嗓音劃破夜空,聽得所有人心頭一寒。 「當年你在破廟被自己兄弟圍攻,只斷了一臂。而我呢?!」他尖叫著,手在下 巴上一抹,面頰那把鬍子瞬間脫落,「而我從此再不是一個男人了!」 聽到這樣驚天的秘密,人群中傳來一陣唏噓。然而花酒只是別過頭,默默地流下 兩行清淚。 季獨酌看著自己的父親,只覺透骨生寒。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老刀再不會有子嗣,卻還把他唯一的兒子送上死路。 注意到季獨酌臉上的同情,老刀不屑的冷哼一聲。 「季獨酌,我也用不著你來同情。 「你自己分桃斷袖,和害死我兒子的那個惡魔有什麼區別?! 「老刀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風雅頌了,你卻說你不要做風雅頌的樓主!你好,你 好,你們父子都是一樣的混帳! 「……我們刀家三代為你們姓季的出生入死,結果只換來‘功高震主’的猜疑! 季化久,你該死!」 「是啊,我該死。」花酒垂下頭,「這一切冤孽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會承擔。」 他說著,將老刀用慣的佩刀捧到他面前。 「今日,你便報了仇吧。」 「爹!」 「老樓主!」 花酒擺擺手,示意眾人不要阻止老刀。 「我不會承你情的,」老刀冷笑著,一把攥住那佩刀,「季化久,這是你欠我的。」 花酒聞言一笑,合上了眼睛,輕聲說道:「今日我便把這條命還了你吧。」 老刀握住刀,手卻不住的抖。 記憶中的季化久,永遠都是一名輕狂的少年。 他青衣紫佩,笑倚長劍。那個時候,江湖上總能見到自己和他的身影,一個是劍, 一個是刀。他們形影不離,燕門關外笑飲酒,黃鶴樓上醉題詩,江湖人提到他們 名字總是要挑起大拇指。 當日徽地破廟一戰,他們處死了所有的背叛者,彼此都受了重傷,相互扶持著離 開破廟。不是急於去療傷,而是找了家酒館舉杯痛飲。 季化久摔了酒罎子,指天為誓:若得一子,必叫他與刀七結為異姓兄弟。若得一 女,則嫁入刀家為妻。 眾人找到他們時,他們已經豪飲了三日,身上的傷沒能要了他們的命,只是這些 酒卻差點毒死兩個英雄。 老刀混亂的想著,突然覺得人生如夢,不知什麼時候,權力把他們一點點分離。 就像站在一架圓形獨木橋上,兩個人背對背的走開,終於有一天再見面時,已是 兵戎相見。 昔日的好友,今日的死敵。 總是一遍遍對季獨酌說著「當你說了一個謊,你就要用另一個謊來圓上一個謊」, 又何嘗不是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當所有的情被現實消磨殆盡,眼中就只有恨留 下。直到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也老了,他也老了。 再不是錦衣玉食,再不是鮮衣怒馬,再不是少年輕狂。如今他僧袍破舊,眼角帶 著抹不平的皺紋。 這些年來,自己過的痛苦,他又何嘗幸福過? 看著眼前不復年輕的季化久,老刀長歎一聲,仰天長嘯:「兒子,爹對不起你!」 突然間,手起刀落,砍下了自己的腦袋。 眾人被這變數嚇了一跳,只見老刀的腦袋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兩圈,緊閉的眼角上 流下一滴血淚。 他一世英雄,就算是死了,仍舊也是英雄。 花酒跌坐在地,獨臂捧住老刀的頭,把自己的額頭貼了上去。仿佛還是年少時的 無數個寒夜,肩與肩靠在一起,自以為天高地廣,自以為整個世界都在自己腳下。 有些事情一旦錯了,就算用一輩子懺悔也沒辦法彌補。 兩行清淚悄然落下,花酒失聲長歎:「五十年來塵世苦,爭了一輩子,有誰說的 清究竟是贏還是輸?罷了罷了,一切終須看破……從此,焚刀燒劍,世上再無名 劍,再無寶刀。」 說完,額頭一低,便一動也不動了。 「爹。」 季獨酌試探的叫了一聲,花酒卻半分反應都沒有。 「爹?」 季獨酌又叫了一聲。 終於,江鄂走上前去,手指在花酒的鼻端探了探,輕聲說:「花酒大師圓寂了。」 ********** 「叛徒有多少人?」 「超過一百,而我們只有兩個。」 「姓刀的,如果本公子這次不幸被閻王請去喝茶,你會如何?」 「七月十五帶一壇好酒到你墳上,和你的鬼魂共醉一番。」 「一壇哪里夠!」 「那麼就帶上十壇。」 當日那一戰,定下誓言。 所以,七月十五化身為厲鬼,來向你討債。 ********** 江鄂半夜睡不著,晃呀晃的晃進靈堂。天縱奇才的季化久、為愛恨所苦的老刀, 到了最後也不過是一塊木頭牌位。 生來時,彼此猜測,彼此忌恨,死後供奉在風雅頌的忠孝祠裏,卻要朝夕相對。 轉瞬間,多少風華隨風消逝,有一種幸福,應該是驕傲的死在輝煌的過去。 不得不讓人感歎聲: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江鄂撚了一支香,恭恭敬敬的燒了。向守靈堂的手下打聽過,才知道今日季獨酌 並不在此守靈,他們找他已經找到雞飛狗跳了。 那麼季獨酌究竟在哪里? 其實,他在兵器庫裏。 兵器庫沒有點燈,他身上喪白,伸出手,仔細摩挲著眼前的一把劍。劍鞘是鯊魚 皮,劍身殷紅,劍氣至陰至寒。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燭火的光落在牆壁上,拉長他淡淡的影子。來人輕聲喚了一 句:「季樓主。」 季獨酌的手指在劍鞘上一滑而過,歎息著。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可以練武,我一定選擇劍。 「你知道麼,我從小就夢想能有一天身背長劍馳騁江湖,快意恩仇。而不是像現 在這樣,被風雅頌束縛住手腳。」 那人走到他身邊,張開雙臂,將他抱進懷裏。 「對我來說,這樣已經足夠了。」江鄂笑了笑,捏著他下巴,轉過他的頭,看到 他眼中猶帶的淚痕。不由得一笑,「季樓主,如果你太完美,我會有負擔的。」 季獨酌低下頭:「……不要叫我樓主。」 「可是,沒有比你更適合風雅頌的人了。」 「我不喜歡。」 「那麼你現在有更合適的人選麼?」 季獨酌搖搖頭,垂頭喪氣的說:「……沒有。」 江鄂歎了口氣,柔聲說:「風雅頌現在失去了刀長老,無異于受了重創,你應該 暫時留下來,穩住局面。」 季獨酌沉默了一陣,從他懷裏掙脫。 江鄂詫異的看著他在自己懷中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小信封遞到自己面前: 「……這是?」 「我欠你的,你當日燒掉的,關於漢江會二少爺的現況資料,我重新抄了一份給 你。」 江鄂看著認真無比的季獨酌,突然很不厚道的笑出聲來:「季獨酌呀季獨酌,我 現在真不明白了,我是該說你太聰明,還是該說你太笨?」 聞言,季獨酌挑起眼睛:「什麼意思?」 江鄂彈了彈季獨酌手中的信封:「世外桃源,天陷風陵。流水有意,落花無情。 ……季獨酌你以為我真的傻到你不讓我看,我就不看麼?」 「你!」被他說出信裏的內容,季獨酌一股無名火起,卻又忍不住心中酸澀。 原來,這個人早已知道了。 原來,這個人並沒有在最危險的時候拋棄自己,他是真心的要陪在自己身邊。 飄蕩的心,踩過一路荊棘,傷痕累累,才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路。 「好了,好了。」江鄂走上前去,重新把他摟進懷裏,「真是個傻孩子。好好的, 哭什麼。」 季獨酌被他說的臉上發疼,惡狠狠的喝道:「你究竟是打算幹什麼來的?大半夜 的,不會只是想找我聊聊天那麼簡單吧?」 「自然不是,」江鄂摟了他一陣,才放開他,「其實,今天我是向你辭行的。」 季獨酌一呆:「辭行?」 「嗯。」江鄂點點頭,「我出來已經快三年了。我想回去漢江會一趟,把二少爺 還活著的消息報告給會長。」 「那你……還回來風雅頌麼?」 聽到他的話,江鄂不禁啼笑皆非:「說你傻,你還真呆了。你風雅頌如此權力, 難道還怕我飛出你的掌心?」 「說的也是,」季獨酌嘀咕著,「你逃不掉的。」 江鄂垂頭,在他嘴角親了一口:「江鄂這裏發誓,一定早去早回。回來後,我們 一起逃家,去真正的江湖上好好逍遙一番,如何?」 「如果你違約了呢?」 「那就罰我給季獨酌一輩子洗衣做飯奶孩子。」江鄂笑了笑,一把抱起季獨酌,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不如更好探討一下床上問題。」 終章.何須折柳 第二天天沒亮,江鄂就獨自啟程了。涉江夫婦送他走出風雅頌的大門,他牽著馬 向這兩位老朋友拜別,在風雅頌住了近三年,多虧他們三番兩次的照顧。 走走停停間,說起季獨酌上次對聶平仲發脾氣,江鄂摸了摸馬背:「聶長老,不 是我說你,你和涉江長老好歹也是那麼多年的夫妻,卻連她不吃棗子都不知道, 你這個丈夫是怎麼做的?季獨酌能不發脾氣麼?」 聶平仲乾笑著摸了摸鼻子:「因為我每次做了棗子給涉江,她都會吃掉……」 話還沒說完,已被涉江冷笑的聲音打斷:「那是我怕傷你的自尊心,你那點微弱 的自尊,再傷就沒了。」 這對夫妻啊…… 江鄂不禁莞爾。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臨別時,涉江自袖中取出一張字簽送到江鄂手中。江鄂微有些詫異,在涉江鼓勵 的目光中輕輕的拆開。紙是灑金箋,墨是宣州極品,紙上一行斜草。 一任煙塵一任嘲,一杯何須問明朝。一生癡狂誰知我,狂歌一曲淚闌幹。 江鄂把這四句反復念了幾遍,心頭一酸。 季獨酌一世輕狂,只有這次放下偽裝,真真正正的坦白出自己的寂寞。 收起字簽,江鄂翻身上馬:「放心吧,我很快會回來的。」 風雅頌主樓的床上,那個時候季獨酌還在床上酣睡著,窗口有一輪西沉的明月, 他的臉上有一行淚。 連日南下,一路上早已沒有半點積雪的痕跡。 這一日,無風。 江鄂在一家小小的茶館坐下休息,一壺粗茶,一碟鹹菜,兩個饅頭。拿起筷子的 一瞬,才發現不知不覺地染了那人的習慣。 筷子一定要握在四分之一處,十足的文人派頭。 江鄂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倏忽一笑。 不知不覺間,心心念念的已不再是江流水,而換成了季獨酌。 一襲青衫,一雙白靴,一柄素絹扇,廣袖垂地。 天地浮生間,唯一的一個他。 茶館裏茶博士正在口沫橫飛,指點江山。這一場書說的是神秘的江湖組織風雅頌。 風雅頌主人分桃斷袖,竟然將忠心耿耿的刀長老逼的自盡而死。 有人說那風雅頌之主如此混賬,定是個獐頭鼠目的宵小。 茶博士搖搖頭:這位客官,你多半沒聽過殷商滅亡的故事。紂王無道,沉迷女色, 奈何生的風神俊秀,手可提千金,力可開山。 又道:昔年的項羽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所以但凡昏君,都是頭腦簡單四肢 發達。 眾人聽他講的玄妙,大聲讚歎。 人群中只有江鄂撲哧一聲笑出來,罵道:「這個故事講的好。想來,那風雅頌之 主只是一個多情的混蛋。」 茶博士有了知音,連忙說:「豈止風雅頌之主是一個混蛋。這江湖恩怨,兒女情 仇,說白了,也不過一筆糊塗帳。」 吃過了饅頭,茶也喝過兩壺。 眼瞅著天色不早,江鄂起身往外走,茶館外白色的雲在青色的天空上暈開,悄無 聲息。 那茶博士的故事講完,早就退了場,有一個女子懷抱著琵琶,指尖輕撥,柔腸百 轉,淺吟低唱: 叱吒生雷, 肝腸似石, 才到尊前都不同。 人世間、只嬋娟一劍, 磨盡英雄。 (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謝謝大家長久以來的陪伴 正文到此結束 謝謝所有推文來信支持的朋友 謝謝:) 墨式辰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04.83.159
jessiebaby:大頭推^^ 12/04 18:11
jessiebaby:嘿嘿^^ 12/04 18:12
xichang:節奏明快的結束, 我喜歡看! 12/04 18:15
saroyaglaia:對於老刀是最終魔頭一點也不意外耶XD... 12/04 18:23
Fully:瀟灑大氣的收尾 漂亮! 12/04 18:59
no16:大推 12/04 19:04
※ 編輯: moshichen 來自: 59.104.83.159 (12/04 19:11)
aprilwater:結局收的漂亮! 12/04 19:44
chiti:超棒的!(拇指) 12/04 20:01
clearmoon:恭喜完結!非常喜歡季樓主>//////< 12/04 20:17
zoe3209:好同情老刀阿... 12/04 22:03
namelesswaif:期待出書,最喜歡樓主了>///< 12/04 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