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shichen (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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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此生仗劍任疏狂(三十四)
時間Sat Nov 22 08:35:57 2008
第十二章.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江家二少爺小的時候總喜歡穿一條很肥大的褲子,褲腿兒卷起來,露出一雙白嫩
嫩藕節一樣的腿。
在漢江開滿蓮花的夏天,他常常光腳坐在水邊,吧唧吧唧,乾淨俐落的剝開一隻
蓮蓬。
江鄂印象中的初見,好像是就是在那麼一個清爽的傍晚。那時,翠綠綠的柳條兒
拂到他的頭上,再從他的鬢角滑落肩膀,江家的二少爺微一轉頭,捧了一手珍珠
也似的蓮肉送到他面前來,嘴裏說著:給你吃。
後來,他總是坐在柳樹下等他,卻再也沒有等到。
所以,江鄂才會覺得愛情這種東西實在是沒道理。
要知道,那一年,那個孩子不過才七歲。
慢慢的,物轉星移,白雲蒼狗,有個姓季名獨酌的妖孽闖進他的生活。他和江家
二少爺截然不同,他吃的蓮子要用冰鎮過,要最美的女子親手剝開送到他面前來。
季獨酌會捏著蓮子兒說:你看,我手中這粒蓮子裏面有一枚苦芽兒,這就是他的
心啊。
當江鄂被他說的瞠目結舌時,季小妖孽則一口吞掉那粒蓮子,嘎吱嘎吱的嚼的毫
無形象。
「既然連施捨的感情都不屑給他,那麼,就讓他和他的心一起,徹底解脫吧。」
江鄂記得,那個時候季獨酌是這樣說的。在過往的那幾年裏,這個傢伙總喜歡賣
弄自己的文采,出一些啞謎給他。
他這番話究竟是不是故意,江鄂無意去揣測,在他抱著毫無反應的季獨酌在雪地
裏飛奔時,他偶然間回頭,看到地上被鮮血暈開的積雪,就想到了那粒白生生的
蓮子。
他心頭一酸。
飛雪從他眼角滑落。
他緊緊摟著季獨酌,手拂去他眉梢凝著的冰花。
「我已經失去過一次最重要的人,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錯了。」
雪下了有一尺厚,一路上奔來,滲進褲管裏,一層一層凝成冰,凍住雙腿。
江鄂解開自己的外衣,給季獨酌裹在身上,替他擋住風雪。又從懷中掏出幾顆續
命的傷藥,嚼碎了喂給他。沒想到當日玩笑般搜刮了他的瓶瓶罐罐,有一天卻終
要用他身上去。
江鄂摸著他冰涼的雙頰,眼淚便又墜了下來。
等到終於來到一家醫館,他已顧不得禮貌,一腳踹開眼前藥鋪的門。
那時天色已晚,大夫一家早已安歇。自己大門被毀,大夫披了大衣從被窩裏爬出
來,一入廳堂就看到兩個血淋林的人。饒是他行醫半生,也忍不住心中一顫。
「這是怎麼了?」
江鄂把季獨酌抱到大夫面前,接開包裹他的外衣,露出他蒼白冰冷的臉:「救他,
求你救他。」
大夫伸手切了切脈,搖頭道:「……人都死了,你還是早早準備後事吧……」他
話沒說完,只覺一股猛力襲來,江鄂一手攥住他的衣領把他按倒在椅子上。
「救他。」
大夫搖了搖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就看開了吧。」
江鄂腳下一個趔趄,慢慢鬆開了攥著大夫的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他昨天還在我懷裏有說有笑,醉得東倒西歪……
大夫推了他一把:「死了便是死了,還有什麼不可能?」
江鄂低頭看眼了懷中季獨酌蒼白的臉,後退一步:「不,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們
再去找別的大夫。」他重新用衣服把季獨酌裹好,卻被大夫一把拉住。
「這下雪天天寒地凍的,再多走上兩個時辰,不要說這位公子的屍體早就凍硬了,
就連你也會凍死……」
虛軟的靠在牆上,江鄂捧起季獨酌的臉湊到自己臉上輕輕蹭著,凝眸顧盼皆在眼
前,那眉眼卻冰涼如鐵。
「可是,季獨酌這個名字怎能為一個無名小卒消失?」
江鄂長吸一口氣,轉身便要向門外奔去。他步子才邁出一步,一個物體伴著勁風
呼嘯而來,那被他撞開的大門,突然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板上陷了一個拇指大的
洞,洞中有一顆小小的雞骨頭。
他眉頭一皺,順著雞骨頭來處定睛去看,只見這醫館的房梁上不知什麼時候坐了
一個人。
那人只有一臂,作和尚打扮,領口斜插一柄蒲扇,半敞開油膩膩的緇衣,露出黑
壓壓的胸毛,手上拎著一隻燒雞,正在大口大口的啃著。
醫館的大夫一見這和尚,立刻跳了腳,破口大駡:「你這酒肉和尚,又來我家偷
雞!」
那和尚理也不理他,只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又從懷裏解下一隻酒葫蘆,噗的一
聲,咬開了酒壺的蓋兒,頓時,滿屋香氣馥鬱。
大夫的臉暫態就青白了下來:「我泡了三十年的蛇骨酒……」
和尚瞥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那酒壺一傾,三十年的蛇骨酒汩汩的順著房梁
倒了下來。大夫見狀,腿都軟了,撲通跪倒,哭得震天動地:「總有一天我要找
人端了你們少林寺!」
和尚打了個飽嗝兒,將眼一斜江鄂:「他還有半個時辰之命,你若帶他離開,倒
不如在他胸口再插上一刀。」
這一句便如撥雲見日,說不出的苦樂酸甜。江鄂只覺眼中酸疼,也跪倒在地:「
還望大師救他。」
那和尚的獨臂在房梁一拍,輕飄飄的落在江鄂面前,拎出斜插的蒲扇晃了晃:「
我要你十年功力,你可願意給?」
江鄂的眼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和尚。
「便是性命給了你也無妨。」
和尚微微淺笑,滿臉的橫肉便如綻開了一朵肉菊花:「既然如此,一切好說,貧
僧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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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瓶裝茯苓乾坤水兌上灑金瓶的五氣朝元丹,一點點輾碎成膠,抹在季獨酌的
傷口上;那芙蓉仙露點在五體,用內裏催進體內。
一旁的大夫看的直咋舌。
這酒肉和尚顯然是吃別人的吃慣了,風雅頌這些不傳的密藥哪一瓶都是千金難求
的天價,居然被用來當普通金瘡藥來使。
只有江鄂在暗暗詫異,這些藥自他從季獨酌身上打劫來,過了這許多日子,自己
尚說不準藥效,沒想到這個花酒和尚反而瞭若指掌。
花酒忙完了,獨臂在大夫脖領子上一拎,使了一個沾衣十八跌,將他從臥室扔了
出去。同時手指一勾,那門砰的便合上了。
他搖搖蒲扇,漆黑的胸毛被扇的呼呼亂飛,一雙肉眼湊上江鄂面前:「這位英雄,
現在便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怕不怕?」
突然間,眼中儘是色光。
「我為什麼要怕?」江鄂反問道。
那和尚笑的一臉淫賤:「那麼,請這位英雄脫衣吧。」
江鄂不等他說第二遍,抬手便寬衣。衣上有被傷口凝住的地方,他也不管,一把
猛地撕扯下來。
二十七歲的壯年,肌肉堅硬如鐵。
上衣脫盡時,他頭一抬,冷冷的問那和尚:「下麵還用脫麼?」
花酒反被他的氣勢駭住了,咳嗽了一下,不是滋味的嘀咕著:「果然是這風雅頌
之主看上的人……」心理不平衡了一陣,便僵著臉說,「下面就不用了。」伸手
在自己黑壓壓的胸口一陣亂搓,半晌,湊了一隻泥丸出來。花酒的兩指捏著泥丸,
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酸臭的味道直穿鼻孔,他被這股臭氣激的肉臉皺成一團,
嘴裏嘖嘖道,「還是少了點。」說著,將那泥丸又伸入懷中,又是一陣亂搓,
再拿出來時,泥丸已足大了一倍。
江鄂一直漠然的看著這和尚的動作,直到花酒把泥丸子送到他面前,聽到他說:
「喏,把這個給那公子哥兒吃了。」
江鄂接過泥丸兒,放在自己嘴裏嚼碎了,再哺給季獨酌。他這番動作做的極端自
然,半分遲疑也沒有,反倒是花酒立時窘了一張肉臉,乾笑著歎道:「嘖嘖嘖,
你也真不怕髒。」
江鄂長眉一軒,冷笑道:「你用拇指和食指捏的泥丸,卻用食指和中指把藥丸子
遞給我,自然不用想也知道是換過了。」
那花酒被他道破玄機,乾咳了兩聲,晃起扇子顧左右而言它:「這公子身上的傷
不要緊,只是所中之毒無法可解,我的丹藥可保他三月之命。但這丹藥生的霸道,
你需廢十年功力助他化開丹藥。」
他說完,見江鄂並不急著動作,一雙眼只是望著他。被這種冷冰冰的目光一照,
花酒心中一凜,不得不投降:「我叫你脫衣服是怕你在運功中走火入魔……」
然而,江鄂還是只看著他。
花酒喟然,投降般舉起獨臂:「好吧好吧,他的毒雖然無藥可解,但他若醒了,
自然有化去這一身劇毒的辦法……喂喂,這位英雄,你不要再瞪我了好不好?你
的眼神很嚇人知道不?」
江鄂歎了一聲,終於掉轉過頭,坐在床邊,摸著季獨酌蒼白的臉頰,淡淡的說:
「其實,他爹並沒有死對不對?」
「啊?」花酒舉著的手慢慢放下。
江鄂緩慢的說:「當年徽地破廟一戰,風雅頌前樓主雖是以一當百力敵眾人,但
那一戰後,他失了一條手臂,握劍的右手。」
花酒看看自己僅存的左手,心中突然一片淒涼,眼前似乎又回到那一夜,那些曾
發誓效忠他的兄弟,一個個拿起武器,冷漠的望著他。
江鄂抬起頭來,歎道:「花酒,花酒……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難道這風
雅頌之主,真是註定要孤單一生麼?」
花酒和尚被他的質問壓得喘不過氣來,十多年前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往事鋪天蓋地
向他湧來。恨只恨,當時年少張狂,不知這人間諸事,唯情一字方是真。
他突然把頭一昂,自胸腔裏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那笑聲癲狂,如墜魔道。江鄂
眉心一凝,才要說些安慰的話,不想這和尚一把推開臥室的門,瘋瘋癲癲的跑了
出去。
外面飛雪仍然沒停。
花酒一路狂奔,雪落了他一頭一身,直到奔到一條小河前,他才停下腳步。
他慢慢的跪在河水邊,看著半結冰的水中倒影出的自己,竟然如此陌生,突然間
淚流滿面。身子一縱,便跳下了河。
再上岸時,一身的偽裝被水洗去,他不再是那肥頭大耳的花酒和尚,而是身材冷
峻的中年男子。
他從濕透的衣內翻出一張半濕的紅紙,這紅紙早褪了那妖冶的顏色,他湊在嘴邊
輕輕地親吻著,眼淚浸透了這張紅紙。
那個時候,他還太年輕,他還不懂如何去愛。
身後,一名老僧飄然站定。
他雙手合十,歎道:「世人笑我太癡狂,我笑世人看不穿……季化久,你還看不
透這紅塵麼?」
天明的時候,清泠泠的晨光漸漸掃了進來,映在雪上,射進房內,分外耀眼。
江鄂靜靜的靠在床邊,看著窗外漸漸變小的雪。
說不清虛幻還是現實,那少年銀鈴似的的笑聲,驀然闖入這素裹銀裝的世界。漢
江會所在之處屬於南方,很少下雪。江鄂記得在六年前的一個冬天,漢江居然飄
了點小雪花,落在殷紅如血的梅花上,撫也撫不去。
二少爺一身貂裘,伸出他白如雪花的手指,輕輕摘下那一枝梅花,巧笑倩兮,慢
慢在江鄂的視線中跑遠了。
江鄂笑了,把頭貼在季獨酌的手背上。他輕輕握著他的手,輕輕地吻著:「等雪
停了,春天來了,花間月下,我陪你秉燭夜遊,好不好?」
他說著,淚水順著指尖的縫隙緩緩流了下來,打濕季獨酌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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