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客棧掌燈,他才重新下樓,一抬眼,正看到另外三個人正坐在桌前
商議著什麼。
黃輕寒見他下來,急忙叫夥計準備飯菜,白羽摘感動的一塌糊塗,羞怯
怯地坐在黃輕寒身邊,低眉順眼小心用飯。
白羽摘對地圖不感興趣,他全心全意都在黃輕寒身上,此刻坐在他旁邊,
不禁心中激動,手指有些抖,筷子都不會用了,只扒了幾粒米,一塊油膩膩
的燒肉就從碗裡掉了出來。
啪嗒一聲,正好落在桌子上。
若是平時,落也就落了,偏偏桌子上此刻放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張祭鼓
教的地圖,被燒肉這麼一沾,那張地圖立刻油了一角。墨雲翻抬起頭來,狠狠
的剜了他一眼。白羽摘自知理虧,端著碗離開這一桌,坐到最角落的一張桌子
上去。
取得了地圖,事已成了一半,眾人各自把地圖記在心上,謀定好第二
日便一同啟程便各自準備睡了。抬眼見黃輕寒收拾東西要回房,白羽摘立刻放下
手中吃了一半的菜 飯,從桌子上拿起一盞油燈,眼巴巴地跟了過去。旁邊的
藍子橋搖著扇子,半真半假地睨了他一眼,他只當沒見,走在黃輕寒身前,彎下
腰,給這二位公子哥兒照亮 腳下的台階。
黃輕寒被他弄的頗為不好意思,伸手去攔他:「羽摘兄弟,不必如此。」
白羽摘急忙搖頭:「這地方的台階陡,不好走,我前天早上就摔了兩跤。」
墨雲翻坐在樓下,目光在藍子橋身上轉了轉,又在黃輕寒身上轉了轉,
之前在金蕊碎那裡沒在意,現在才覺得背上被砍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店老闆在
他旁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那位客人說話真不厚道,什麼樓梯陡,我
明明才請人翻修過……」
冷冰冰的一雙鳳眼一挑,砰的,捏碎手中的酒壺,酒水流了一手。
店老闆被他的動作嚇到了,後半句話被噎回去,一雙小眼畏懼的打量著他。
而墨雲翻只是看了看碎成碎片的酒壺,閉上雙眼,陷入了沉思。
送到了門前,傻痴痴地送著黃輕寒進屋,關了門。嘴唇咬了咬,忽又輕
輕敲門。
「黃公子,我跟你只隔了四個房間,若有事情隨時叫我。」
「吱扭」一聲,門開了,黃輕寒在屋內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屋內屋外,
一道門,隔開兩個人。
白羽摘一臉諂媚:「夜裡風涼,那個,最好關上窗,多蓋被子……」
絮絮叨叨了幾句,自己也覺得十分沒水平,羞的臉上滾燙。
正尷尬著,隔壁的門突然砰的拉開,藍子橋斜倚在門邊,扇子掩住嘴角,
輕聲笑:「白少俠……」
白羽摘被他笑得發寒,硬著頭皮回了一句:「藍三公子。」
藍子橋袍服儒雅,伸出一指,指著屋內說:「麻煩白少俠幫我倒了夜壺。」
處理掉夜壺回來,不經意的看到墨雲翻一個人坐在樓下喝酒。小小的酒
杯,小小的酒壺,小小的昏燈,黑衣上溶了幾點冷金,幾分莫名的淒涼。
心頭一動,忍不住湊過去問了句:「怎麼了?心情不好?」
墨雲翻連看都懶得看他。
白羽摘碰了一鼻子灰,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送了夜壺,躲進自己屋裡,
關窗子時又看到他在樓下一個人喝悶酒,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忍不住藉著夜
色在自己臉上重新塗抹一番,從窗口輕飄飄躍出後,他又變成了冒牌藍三。
果然不其然。
不過一刻鐘,那個一身黑的傢伙就拎了酒壺走到自己跟前來。
柳樹條垂下來,擦著白羽摘的臉,兩個人互相凝視著對方,好一陣緘默。
抬起手,拂開柳條,白羽摘想了片刻,終於先開口:「喝酒對你身體不好。」
熟悉的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關懷。
墨雲翻聽著,牽動了胸口的情蠱,手心裡好一陣鑽心的疼。平日裡冷如
冰霜的一個人,一張口,嗓子裡竟然有點啞:「你終於肯認我了麼?」
其實倒也不是不認他,只是……
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腮部,白羽摘想著在他面前摘掉偽裝,想著我得告訴
他事實,可手指抖著抖著,就是下不去手。
這張面皮子摘下去,自己當過黃府下人的事絕對敗露。濫用能力,與人
為奴,藍家虎視眈眈著天魔教不說,到時候爹娘也肯定會逼著自己回家,這輩
子再想見到黃輕寒,必定難上加難。
真實所需要的勇氣只有一步之遙,他邁不開腿。
另一隻手湊過來,蓋住他的手,掌緣細膩,半分武人的粗糙也沒有。墨
雲翻的眸子直直看著他:「沒關係,你若不肯認我,我便殺了姓黃的。」
白羽摘的手指一抖,剛要抽出來,就被對方緊緊扣住了。
「你還記得那日在蠶神廟麼?你提到黃輕寒時,看起來很悲傷。是他讓
你悲傷的,對不對?」他偏著頭,冷玉雕成的眼角透出一點醉酒的媚紅,「這
樣人你還要護著他麼?!」
白羽摘被他按著手,一時竟然無話。
「藍三,你聽好了,我和那個姓白的白痴不同,我不會低三下四,我認
定的人,從來不會鬆手。
「不過呢,你若讓我親一下,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不會為難姓黃的人。」
白羽摘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看著他,那人的嘴角卻只有淡淡的微笑。
這種話……是,酒醉了,還是當真……?
心頭一頭亂麻,那人的手指越過自己指尖的界限,順著下巴,摸到嘴唇
上,冰冷而帶點挑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個條件如何?」
白羽摘整個人怔在當地,望著墨雲翻籠住月光的身影,不知道自己究竟
是該逃還是該應。
但是,親的話……
真傻!又不是沒親過。
但是……上一次明明只是貼了一下嘴唇,算不得親……
那什麼算親?
被黃輕寒救起來的那一次又算得上麼?
只是一個嘴唇交疊,就這樣傻傻賣了自己,想著自己是佔過對方的便宜
了,就該一生一世無怨無悔。
他越想越心頭越亂,忽然之間,下巴被抬起來,那人眼角含了一點點嫵
媚,輕聲說:「你不應聲,我就當你同意了。」
猶不得他拒絕,他的嘴唇便壓了下來,熱辣辣的吐吸噴進嘴裡,化在唇
齒間。白羽摘掙了掙,想要推開他,手卻一下子被按在身側。嘴唇被撬開,屬
於另一個人的舌頭橫衝進來。
他終於不再掙紮了。
是了,根本就是自己寂寞了,所以貪戀肉體的溫度。
摘掉一張面具,再帶上一張面具,就像墨雲翻透過這個角色看一個不可
能存在的人,自己也在透過他的溫柔看著黃輕寒。
先被面具擋住的,是人心本身。
白羽摘想要說什麼,卻無法開口,唇舌交纏間,竟也情動起來,雙手無
意識地抬起,順著他的腰線,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人被猛按在樹幹上,柳葉半黃,落在肩頭。
墨雲翻的嘴唇順著他的下巴滑下來,舔到頸窩,手指也一路摸進衣擺,
待要再進,心頭突然痛的難以呼吸。他骨節突起,一拳猛擊在樹幹上。
這該死的附骨之蛆!
對方的嘴唇輕輕離開,白羽摘睜開眼,卻猶在夢中。透過墨雲翻的瞳孔,
卻只看到斜靠樹幹的自己。
藍衣半開,微微露出一截肩膀。細看去,臉上一坨豔紅,眼睛裡一片水
意,濕淋淋彷彿要溶化掉。
白羽摘垂下眼角,不忍再看。
藍三公子這張臉果然是人間絕色,怪不得墨雲翻喜歡,怪不得黃輕寒他
也……喜歡。
巨大的樹影罩了下來,他無力的靠在樹幹上,只覺自己真是荒唐到死。
墨 雲翻的手指摸過來,白羽摘斜望著他,多少心事堵在胸口,平日裡
只當沒有,嬉笑依然,此刻忽然間眼睛酸澀,落下淚來。見他落淚,墨雲翻心如
刀絞,連指尖都在 疼。趕忙抬起手,想幫他抹去,只是手指不聽話的抖個不
停。他心中著急,狠不得把他摟進懷裡,這一急,連手都提不起來了,血氣直衝
額頭,腳下跟著一個趔趄。
白羽摘這才看出他的異常,忙胡亂抹乾了自己的眼淚,扶著他坐下。正
要幫他把脈,對方的手反倒緊緊攥住他的手腕。不解的望去,那人眼裡滿是擔
憂,白羽摘心中一暖,拍了拍他手,輕聲說:「我沒事的,你放心。」
有了這句,才肯放手讓他號脈。
手指不過在他脈上停留片刻,白羽摘的心就沉了下來。墨雲翻體內的情
蠱發作,毒素此刻正在遊走經脈,白羽摘急忙揉出皮膚下暗藏的針,十三枚銀
針封住他體內的大穴,然後自懷裡掏出一隻小藥瓶,喂了他一枚止疼的藥丸,
等藥效過去,這才撤回針來。
整個過程中,墨雲翻一直用淡淡的目光望著他,這目光直刺入白羽摘的
心口。
白羽摘別過頭:「你就這麼相信我?」
墨雲翻並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轉過身子,打量著四周。
柳樹的周圍零零散散的種了一些菊花,算不得名貴的品種。他對著那些
花笑了笑,突然伸手摘下一朵,湊在鼻端聞了聞,嬌嫩嫩,香冷冷。抬起手,
將那隻花插在白羽摘的發髻旁。
黃花壓斜鬢。
白羽摘摸了摸髮髻間的那枝菊花,不知所謂的看向墨雲翻,疑竇叢生。
那人的指尖在他的唇角撫摸著,笑著說:「我中蠱七年,第一次毒發心
疼,是你把那枝桂花插在我鬢邊的時候。」
花香淡淡的飄來,夜風變得陰冷刺骨,白羽摘心頭一片茫然。七年……?
他中蠱七年?難道說,七年來,他是第一次動情?
情蠱寄宿在心臟內,不能動情,一旦動情就會亂噬,而且一次比一次重,
若是如此下去,宿主最終會心疼而死。
換句話說,自己一時玩笑之錯,便誤他真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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