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eteoricenta (矢車菊)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Psyche, physis et anima (上)
時間Thu Aug 20 21:05:19 2015
這篇一開始就預定是醫院系列的最後一篇,如果有靈感還會再寫,
謝謝大家這些日子的支持。
另外就是本篇有為微微慎,不過題目塞不下了,只好打在這裡嘍~
*
王靖玫是個笨蛋。
大學醫學系裡最著名的,聰明的笨蛋。
他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天才還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
可以拿他進醫學系的原因來做為例證。
相較於他的同學陳依源是一開始就堅定地把醫學系都畫滿,在申請時他少了點果斷。相較
於他的同學林書佐……的媽媽,奪過兒子的志願卡幫忙填,王靖玫少了點氣勢。
當初他買了兩本目錄,第一本被他拆了,摺紙飛機。
然後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開始扔紙飛機,有掉到書桌上的才算數。
接著把第一批選過的整理出來,做了一張表格,用80號新細明體用力放大,貼在他房間的
牆上當壁紙,然後拿出紅布條蒙著眼,開始射飛鏢。
他選志願選了整整三天,而且完全沒有深思熟慮。
順帶一提,他的志願表上第二志願是身心整合與運動休閒產業,第三志願是水產養殖,第
四是宗教,第五是外語系。
如今看起來,神一直都在捉弄他,因為他覺得就是其他四個都比醫學系來的幸福。
醫學系七年裡他永遠只有一個目標,就是不要被當。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每堂課都是壓在底線上,頂多多出個底線四五分掠掠飛過。
及格是60分,他就拿62分,及格是80分,他就拿85分
當他順利畢業後,因為成績實在不怎麼樣,所以最後選科的時候,王靖玫成就了陳依源逃
走的夢想,成為了神經外科的醫師。
『每天都是場災難。』王靖玫有時候會忍不住這麼想著。
尤其又接到樓下急診溫亦誠打來跟他說有年輕人又超速撞上電線桿昏迷不醒的時候。
總之先丟進ICU吧!他這樣和溫亦誠說。
評估過後,顱內壓太高了,試著做腦脊髓液連續性引流。另外他開了甘露醇,希望在開顱
手術前幫病人爭取到一些時間。
好吧,他知道他不應該開甘露醇的,等一下一定會有人為這件事煩他。
在救人之前,要先救自己。
保護病人前,先保護自己。
所以不該開的檢驗單就最好不要開,不該開的藥也最好當作沒有這個藥的存在。
即便救回來了沒人會感謝你,因為是你應該做得。但只要出事就是你的錯,法律要查你,
病人家屬要恨你,輿論要砲轟你,沒有人記得你之前做過什麼,也沒有人在乎你做的事不
是真的是錯誤的,一句醫療疏失害死人的大帽子直接扣在頭頂上,
『即便五星級廚師把(虫刺)蛄標成了龍蝦,這社會上還是一堆蠢貨會買單。』王靖玫一
邊刷手,一邊在心裡腹誹著。
即便在餐廳遇到花生過敏致死的客人也不需要負責餐廳負責,大眾還會同情那家餐廳的遭
遇。
但是臍繞頸就是醫生的錯了,肩難產就是醫生的錯了!
一整個莫名其妙。
這種精神壓力和工時還有責任,他寧願去餐廳端盤子,打破盤子不死人吧!頂多賠盤子錢
!
難怪台灣餐飲業越來越多人要幹,媽的。
放下刷子,踩開開刀房的門,等所有人就定位。
「Time out。」
王靖玫聽到流動護士喊著,眨眨眼,喚回自己的注意力。
外科是個體力活,從微創到截肢扛大腿一類都是心力耐力跟體力的消耗戰,不說別的,光
是超過標準時間後面就會有一堆排隊等上刀的會罵死他。
這台刀整體過程都不是很順利,病人要掉不掉的血壓弄得所有人七上八下,終於麻醉科搖
搖頭,要求終止。
『這小子沒救了。』是眾人心照不宣的共識。
下了刀,王靖玫拒絕眾人一起去吃飯的邀約,獨自一人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才坐在位置上
一下,就發現他放在桌上的手機裡有一封未讀簡訊,是神經老是缺一根的助理傳給他的:
『王醫師,你的手機一直在響喔!』
王靖玫翻了個白眼,有時候,例如現在,會讓人很想用行動確認那個助理到底有沒有腦袋
,他不介意從三叉神經開始檢查起。
手機鈴聲的響起打斷他無處發的憤怒,『姊姊』兩個字在螢幕上閃爍。
本來懶懶不想接的王靖玫想都沒想,隨即接了起來。
「靖玫,我是琳潔。」電話那頭的語氣像是鬆了口氣,很快地表明身分。
「怎麼了?姊姊。」王靖玫疲憊的臉色帶上了柔和,對他而言現在只有這個人不管做什麼
,都是沒關係的。
「抱歉,我有打給以全,可是他一整天沒開機。」姊姊的聲音聽起來很抱歉,卻也無可奈
何。
「他可能去支援吧?」王靖玫深深嘆了口氣,軟軟地癱坐在椅子裡。
「這樣啊……」另一頭的聲音很明顯有些遲疑,事實上,連說出這句話的王靖玫自己都覺
得這理由很爛。
──謝以全那個精神科的是能支援什麼?精神病院有人集體翻牆嗎?
姊姊不著痕跡地把尷尬抹了過去,柔柔軟軟的口氣說道:「先不說了, 國際電話很貴,
晚點再聊。我現在在機場,25號下午到臺北。」
「現在?」王靖玫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瞪大雙眼,第一個反應是:死定了!
「是的。」姊姊的聲音像是溫柔的死刑宣言,就這樣一步步逼近。
「這麼突然?」王靖玫不敢置信,姊姊居然要回來?為什麼?
「……靖玫,你是個聰明人。」電話那頭的人這樣說。
王靖玫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回椅子裡,姊姊知道了……這下子難收拾了。
他得先去找到他的共犯,記得晚上有場聚會,那傢伙應該會出席。
下班的時候王靖玫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跟某企業的小型聯誼。
這場愚蠢的聯誼會是由副院長A跟副院長B之間幼稚園般的小鬼吵架開始,演變成全醫院單
身醫師必須參加的聯誼。
溫亦誠聽到直接吐血了,翻個白眼把公文扔到自家主任桌上,他家主任大筆一揮,優先保
障自家唯一一位沒結婚的急診醫師那寶貴的睡眠安全。
可惜溫亦誠的另一半就沒這麼好運了。影像醫學部的主任是個熱血的戶外派,早就看手底
下這群老是窩在暗室裡打報告,或是杵在鏡頭前勾血管的醫師們不順眼了,把他們沒值班
的通通趕去聯誼。
陳依源無趣地坐在椅子上,面對前面一排庸脂俗粉,行非主流性向生物在所謂主流性向聚
會上會產生的特有反芻動作。
林書佐則坐在陳依源旁邊,正笑咪咪地句點了第四個攀談者。
很明顯柯峻德和林書佐這一對也沒有在職場出櫃的意思,所以一個打出女兒牌證明自己不
是單身而是沒人要,一個用他那無欲無求的淡定個性到處打槍別人。
陳依源百般無聊地玩水杯,想著喝白開水裝醉到底行不行得通時,卻聽到王靖玫在叫他跟
林書佐。
回頭發現那一桌因為離的比較遠,所以人比較少,只有三個女生。而那三個女孩看樣子也
對聯誼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人少,偏僻,有共識。這很符合他們的需求。
陳依源抓了林書佐一起去偏僻的小角落,朝王靖玫笑笑表示感謝。
可當他把目光放在三個女生身上時,卻感到非常不妙。
首先是個嬌小可愛的合法蘿莉,二十五歲還頂著娃娃臉,整體比例看起來還像是位小學生
。
第二個是個有著紅色大波浪捲髮的美女,手機吊飾卻是上次接妹妹從同人場回家時,妹妹
也有買過的東西。
第三個是個很平凡的女生,掛著粗框眼鏡,正呆呆地發怵,不知道是否因為下班外加頭髮
有些凌亂的關係,顯得整個人很沒精神。
陳依源嘆了口氣。
就他個人不負責任的統計,這年頭十個女人,四個公主病,三個神經病,兩個T,剩下那
個最慘,八九不離十的是個腐女。而這次聯誼總共三十四個女人,所以意思是全天下的腐
女通通擠到這桌來了是嗎?
「還真是出了虎口,進了狼窩啊靖玫。」林書佐的冷箭例無虛發,這次一箭就扎到王靖玫
的膝蓋。
「不好意思,今天早上才剛脫稿。」黑框眼鏡女生突然開口插嘴,伸手撥了撥亂七八糟的
頭髮,讓一頭毛毛躁躁的亂髮變得更像稻草。
發現這麼做似乎於事無補,黑框眼鏡女孩從包包某個角落掏出髮夾,一道銀色的閃光壓住
了瀏海,露出一雙佈滿血絲毫無光彩的眼睛,眼眶下方的眼圈黑的像是吸毒犯一樣。
「修羅場真難受,是吧?」她對三位男士說著,笑的很詭異,整個人的氣場像是喪屍王一
樣可怕。
「妳嚇到人家了。」合法蘿莉湊上前,把趕稿用的一字髮夾拆下來,蓋住她的額頭。
「我沒有天窗,好歹也稱讚我一下啊……」黑框眼鏡女孩喃喃自語地抱怨著,又抬頭對後
來的兩人說道:「抱歉,我只是想緩和一點氣氛。」
陳依源和林書佐表示不在意,椅子拉開便坐下了。
畢竟是有共識的一群人,簡單認識過後,便直接各自分開聊天。合法蘿莉和大波浪捲髮美
女在一邊吃飯一邊說話,黑框眼鏡則拿出手機開始刷噗浪,每一口食物都像是殭屍在嚼橡
皮一樣。
女孩們詭異的談話讓三位男士則完全不想知道內容。
林書佐乾脆趁機問另外兩個人關於尾牙餐廳的問題,王靖玫和陳依源的最大共同點就是都
是美食家,他們背書的餐廳不會難吃到哪去。
「這家的生魚片不錯,比爭鮮還要再差一個等級。」王靖玫咬著羊肋骨,開心地指著林書
佐提供的餐廳名單說。
林書佐默默拿筆把那間店給劃掉,有這種讚美法的嗎?
「這家東西好吃,但是太少了,又很貴,當尾牙不適合。」陳依源指著第二間餐廳說。
林書佐為了錢包又乖乖地把第二間劃掉,指著第三間問:「那這家呢?」
陳依源和王靖玫一起搖頭。
「不好吃……」本來低頭滑手機的黑框眼鏡女孩突然開口。
「……」
「……」
「……」
三人表示無言,不懂這女的為什麼要觀察他們。
黑框眼鏡女孩又默默低下頭,不再搭理,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只是一直進行打字的動作。
三人聳聳肩,繼續自己的談話。
緩慢進行的聯誼會活動潮由中心座位區掀起,精神科醫師謝以全帶起了一個又一個笑聲。
「謝醫師還是老樣子。」被吸引注意力的林書佐搖搖頭,瞥了眼某人,一個傻蛋,一個蠢
蛋,兩個人到哪天是個頭。
「是啊,我上次到鄉下,匿名寫信到院長信箱,拜託他和黃豪達去互掛門診。」陳依源就
比較狠一點,雖然在他的朋友中,和王靖玫感情算不上最好的,但是骨子裡胳臂向內彎的
個性讓砲火開口還是對外打了。
「黃豪達是那個黃豪達嗎?」王靖玫失笑,這種高級惡劣的捉弄方法只有陳依源想得出來
了。
「就是那個黃豪達。」陳依源點點頭,把肉排慢條斯理地切成小塊送進嘴裡,冷哼一聲。
黃豪達,職業傷害科醫師。因為科別關係所以很閒,又因為太閒所以找了很多事情做,例
如評鑑委員什麼的,沒事就在醫院裡晃來晃去用評鑑眼光挑刺,被大家所討厭。
不過建議精神科跟職業傷害科的醫師互掛門診,也只有陳依源想得出來了吧?
『說起來,以全也曾經是個很溫柔的人啊……。』這句話王靖玫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否
則他的兩個朋友又要笑著嗤之以鼻了。
聯誼由謝以全醫師抱住一個美女當眾接吻作為高潮,他成功地要到對方的電話,也和對方
提出交往並且還被答應,完成了聯誼會的最終目的。
「哎呀呀!」注意到動靜的合法蘿莉露出了大佛般的微笑。
大波浪捲髮美女則是頗有興味地繞著頭髮,表情則很微妙地在抽搐。
「是個受……」黑框眼鏡女孩默默嚥下食物,咕噥著。這句話只有離她最近的王靖玫聽到
,王靖玫忍不住哈哈大笑,趴在桌上完全直不起腰。
林書佐和陳依源則是完全笑不出來,這個惡劣至極的玩笑太傷人,一點都不有趣。
「我要走了。」陳依源拿起外套,這地方他一分鐘也不想待。
「我跟你一起。答應萱萱要給她買蛋糕,我怕晚了就買不到了。」林書佐露出抱歉的笑容
,也迅速收拾好東西跟著走人。
再來是黑框眼鏡女孩,她說累了想休息。合法蘿莉跟大波浪捲髮美女在吃完甜點後離開聯
誼會場,像是朋友聚餐而不是參加聯誼。
時間越來越晚,人開始一個接著一個走了,直到整間餐廳最後剩下兩個人。
「有甚麼事嗎?王大醫師?」謝以全送走了今天剛到手的女朋友,很疑惑地看著這個人為
什麼還在這裡。
「姊姊要回來了。」王靖玫只是淡淡地笑著,短短將這句話說出口。
謝以全愣住了。
王靖玫的父母和兄妹都對他很有成見,所以這個人口中的姊姊難道是……。
「琳潔中午打給我,她說最近要回來一陣子。」王靖玫將手插進口袋,溫順的眼眉連一絲
一毫的憤怒忌妒和不屑都沒有,淡然地述說一件事情。
「什麼時候?」謝以全的下顎肌肉開始顫抖,問話變得斷斷續續。
「25號下午,你有事要排開。」王靖玫回答。
「……我當然知道。」謝以全耙著頭髮,不耐煩地說道。
王靖玫聽完只是笑笑,對謝以全揮揮手,說了句晚點見吧。
謝以全最討厭他這樣笑。
25日下午,謝琳潔所搭的飛機依約抵達桃園機場。
當天晚上七點,那個有著美麗棕色捲髮的女人,依約出現在捷運站的出口。
「以全,靖玫,你們還好嗎?」謝琳潔帶著行李箱,朝兩個弟弟打招呼。
「還好啊!」謝以全上前,給了姊姊一個大大的擁抱。
「是嗎?」謝琳潔笑著點點頭。
「姊姊,吃熱炒好嗎?」王靖玫上前接過行李,領著謝琳潔去開車。
「當然好。」謝琳潔的笑容更深了。
三人到達目的地時熱炒店已經擠滿了人,好不容易等到清出位置三個人才總算坐下來開始
聊天。
「姊姊想好要住哪裡了嗎?要不要來我們這裡?」謝以全像隻黃金獵犬一樣,也不管飯菜
了,只顧著對謝琳潔搖尾巴。
「我沒興趣。」謝琳潔點了一大盤炒麵,切粉肝、蒜泥白肉、油豆腐,炒鹽酥蝦、龍珠、
薑絲大腸、宮保皮蛋跟沙茶羊肉,烤魚下巴跟茭白筍,開兩瓶啤酒各自斟滿,最後看著兩
個人,慢慢補充:「兩人世界還是留給你們。」
王靖玫接著勸到:「總是要有地方放行李吧?」
謝琳潔聳聳肩,本來柔和的目光突然銳利了一瞬間,讓兩人都嚇出一身冷汗,才慢慢說道
:「也是可以,我過幾天要去環島旅行,行李箱放在你們那比較方便。」
謝以全聽完,吞了口口水,偷偷看眼王靖玫。發現對方依舊一臉稀鬆平常的樣子,才放下
心來,自動將手伸過去握住王靖玫的手。
王靖玫什麼都沒有說,任憑他握著。
吃完飯,三人又逛了一會兒夜市,謝琳潔看著越來越觀光化的市集顯得意興闌珊,嘆了口
氣表示算了想回去。
王靖玫和謝以全載著姊姊回家,謝以全幫姊姊將行李拿上樓後就先去沖澡。
王靖玫安頓好謝琳潔,回到自己房間,就遇上撲上來的謝以全。
「以全……」王靖玫覺得很無力。
「靖玫,對不起。」謝以全將他環在懷裡,圈起一個範圍不讓他逃走。
王靖玫閉上眼,這傢伙還是一樣混帳,自己也一樣無可救藥。
或許因為隔壁住著姊姊,又或許真的是很久沒見,謝以全以極其少見的溫柔抱了他。
在那之前已經很久了,醒來身邊總是沒有人。
他們一起選購的大床總是空一半,最近被偶爾來玩的柯萱蘇用各種絨毛玩具塞滿。
『這樣叔叔就不會害怕了。』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用天真無邪的小臉對他說。
柯萱蘇或許說的對,他是害怕了。
害怕會一個人死在這個家裡。
第二天清晨,王靖玫被一陣濃郁的咖啡香味吵醒。
他家已經很久沒有現煮咖啡的味道了,自從謝以全不在家之後,他也把咖啡機收起來,大
約放在哪個角落積灰塵吧?
「早安。」身邊的人環上他的腰,給了他一個早安吻。
王靖玫眨眨眼,目光越過謝以全的身後,讓柯萱蘇排得好好的娃娃們被昨晚的激情掃到地
上,散落一地的絨毛玩具像是他早就破碎的心,即便在整理過一次,也恢復不了原樣了。
「早安。」王靖玫聽到自己空洞的微笑聲。
「早安。」謝琳潔端著咖啡,窩在沙發上看BBC NEWS,桌上還有吃到一半冒著熱氣的煎餅
,朝這兩個姍姍起床的弟弟打招呼。
「姊姊,我們去上班了。」拒絕了謝琳潔煮好的咖啡壺,謝以全拉著王靖玫趕出門。
「慢走。」謝琳潔不在意,繼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晚餐告訴我想吃什麼,我來準備。
」
謝以全乖乖地說好。
王靖玫覺得姊姊來了之後,房子裡似乎多了點人氣。
謝以全下班會按時回家對著姊姊搖尾巴,他們會一起吃飯,早上會有濃濃的咖啡跟鬆餅香
味,謝以全會對著他笑。
即便他們露骨地在客廳耳鬢廝磨,謝琳潔也什麼都沒有說。
在住了三天之後,姊姊從他們家挖出一個波士頓包,動身去旅行。
謝琳潔走後,謝以全故態復萌,又開始不知道在外面哪裡睡了。偌大的屋子依舊只剩下一
個人的身影,就像之前一樣,沒有謝琳潔,沒有謝以全,只有一抹叫做王靖玫的孤影在四
處飄蕩。
六天後,謝琳潔在淡水的漁人碼頭召見王靖玫,下令讓他一個人來。
漁人碼頭的漁場市集裡,就著亂哄哄的吵鬧聲,她夾了一條柳葉魚放進嘴裡,桌子的旁邊
還有喝到一半的椰子殼。
「你和以全還好嗎?」謝琳潔問了和九天前一樣的問題。
「還好。」王靖玫也說了一句和謝依全一模一樣的回答。
謝琳潔溫和地笑著,搖搖頭:「說謊。」
王靖玫默默嘆口氣,告訴自己,也告訴那個什麼都聽不到的謝以全,他已經盡力了。
「你應該知道,我這次為什麼要回來吧?」謝琳潔放下筷子,溫柔的目光對著他。
「是的。」王靖玫正襟危坐,眼下他就是一隻青蛙,已經遇上一只絲絲吐信的青蛇。
「那就說實話。」謝琳潔溫和的語調裡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
從他們還是蘿蔔頭的時候,她就看著這兩個人,而這兩個居然還想瞞她。
謝琳潔和謝以全差了八歲,謝以全和王靖玫差了一歲。他們的父親至今仍是仇敵,母親很
久之前是好朋友,所以很小的時候,謝以全和王靖玫是玩伴。
後來父親之間的骯髒事爆發,連帶著雙方母親一起撕破臉。
在這場說變就變,打得火熱的戰爭中,雙方家長卻完全忘了孩子們的感受。
以至於後來,他們不能接受兒子是個同性戀,更不能接受的是居然愛上的還是對方的兒子
。
王靖玫和謝以全就這樣被趕出了家門,這個時候只有遠在另一個國家的姊姊謝琳潔伸出援
手。
這也是王靖玫和謝以全,永遠無法反抗謝琳潔的原因。
「姊姊,是我欠他的,我一定要還他。」王靖玫知道自己打從心底就無法欺騙謝琳潔,這
句話是他最真實的實話。
「靖玫,你和以全不一樣。」謝琳潔淡淡瞥了王靖玫一眼,美麗的棕色捲髮髮尾從肩膀垂
落。
「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麼老做傻事?」
「關於這點,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王靖玫苦笑,從林書佐到陳依源,連最後認識
的溫亦誠都這樣說過他。
謝琳潔闔著眼不說話,等著王靖玫自己開口。
「姊姊,妳沒想過要攔著我嗎?……至少,讓我不要再接近以全。」王靖玫落寞地笑了笑
。不禁想到,他會這麼問,是不是希望有人能阻止他們呢?
「我能攔得了嗎?」謝琳潔睜開眼,冷笑,起身向外往碼頭的方向前進。
王靖玫乖乖跟了上去,留下一整桌沒動幾口的飯菜。
謝琳潔走上木棧道,鹹鹹的海風迎面刮著。
陸地上總是翻騰著渾沌著人的悲歡離合,江河湖海卻最後都會匯流成一片。
在這個淡水河鹹水交會的地方,被遊艇打起的白浪像泡沫絨被一樣蓋在陰鬱的海水,如果
能在這裡,把一切都丟下就好了。
「我們……曾經也快樂過的。」王靖玫跟在後頭,他感覺得到謝琳潔並未表達的失望。
的確,在他們都還對愛情懵懂的時候,在他們還不懂自己背負著什麼的時候,他們曾經快
樂過的。
最剛開始的他們,只是兩個玩得瘋狂的小孩,每天都要看到對方,每天心裡單純的只想著
對方。
也忘了那天是誰先開口的,那個人這樣說:『我們要永遠記住今天』。
還記得當時的謝琳潔看著兩隻滾泥般的小猴,童言童語地講著完全不知份量的話時,只覺
好笑,於是拿了相機把這張照片拍了下來,加洗兩張一人一份,這張照片就叫做『我們要
永遠記住今天』。
「我們曾經也快樂過的。」王靖玫知道自己的說服力單薄得連眼前的海風都遮蔽不了,但
他還是要說。
趴在木棧道的扶欄上,謝琳潔長長地嘆了口氣,綿長的嘆息隨著海風飄得很遠很遠。在漫
漫細雨下,美麗的深棕色捲髮浸在霧裡。
「回去吧!」謝琳潔搖搖頭,笑著。
「姊姊……」
「回去吧!」謝琳潔拎起波士頓包,頭也不回地離開。
王靖玫知道,謝琳潔說的是『我們都該回到現實了』。
故事的開頭是另一個故事,不長不短,稀鬆平常,隨處可見,卻構成了這個故事悲劇的開
頭。
曾經有兩個男人爭奪一個女人,女人跟著獲勝的男人走了。
勝利的男人覺得女人的愛情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贏得了女人後,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外遇
,直到自己再也搞不清楚自己愛的究竟是誰。
失敗的那個男人消沉了一陣子後,娶了一個他根本不喜歡,卻任何條件都比他之前爭奪的
那個更好的女人。
他們什麼都要爭,從薪資、家庭、車子、房子到孩子,都不想輸給對方。
作為這場鬥爭的條件,王靖玫也不過是其中一樣犧牲品。為了振作而學會了強顏歡笑,為
了不受傷而選擇把對外界、對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降到最低,降到只要能活下去的程度。
在外人眼裡看到的王靖玫其實都是假的,他愛笑的眼睛裡沒有光彩,他可以說有目標,但
是他的靈魂裡沒有熱情,不論何時何地,他都將他的命運交給上天而拒絕自己選擇。
不論大學、工作甚至是愛情的走向,王靖玫知道自己連跨出一步對自己負責的勇氣都沒有
。
在這一片用命運包裝的懦弱中,唯獨對謝以全是例外,只是這個例外的原因簡單得令人發
笑。就因為那句連當事人都不記得的『我們要永遠記住今天』。
作為另一個犧牲品,謝以全亦是一樣的,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逃避。逃避父母,逃避工作
上越來越多不能說必須要爛在肚子裡的秘密,逃避他和王靖玫之間或許早已所剩無幾的愛
情。
只有在不斷外遇的時候,謝以全才能感受到王靖玫對他的愛和包容。
家庭、社會和工作讓他們變成了一個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人,而越是討厭自己,越是離不
開對方,因為只有對方記得曾經屬於自己最善良真實的曾經。
只為著這點,他們可以付出自己無數的心力和一去不返的青春,無怨無悔。
只為著這點,他們可以忍受長時間對方不在身邊,因為怕對方發現自己和印象中那個自己
,越來越遠。
這場愛情從頭到尾,王靖玫沒有錯,謝以全也沒有錯。
只是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們真的不適合。
生性涼薄的王靖玫,希冀對方廣大的愛情能夠填補他。
然而王靖玫因為感情缺陷,早已無法回應謝以全給予的愛情,長期單方面地投注讓謝以全
造成了自我懷疑,進而選擇最笨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地去證明。
謝以全太過扭曲和貪心的愛,已經填不滿王靖玫狹小曲折又吝嗇的渴望,如今他們之間只
是在消磨著對方心裡還剩多少自己。
王靖玫有時候面對空蕩蕩的房子會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先走到盡頭,到底會不會對兩個
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謝琳潔不聲不響地結束了她的旅行,讓BBC NEWS和謝以全一起回到這間屋子,讓早晨的空
氣再次充滿咖啡的香味,讓屋子的主人們有著活在過去的錯覺。
然而夢終究有該醒的時候,直到王靖玫休假的那天,謝琳潔再次拿起她的行李箱。
「我該走了。」她說。
「我送妳去機場。」一身休閒裝扮的王靖玫拿起車鑰匙,幫忙謝琳潔將行李提到後車廂。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車裡的音響播著他和謝以全曾經一起看過的電影樂曲,
卻已經不是屬於他們的歌。
謝琳潔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她想起那台被自己找出來時已經滿佈灰塵的咖啡機。雖然惋
惜,但也只能把咖啡機擦乾淨,繼續一台咖啡機能做的任務,只是自己這一走後,不論是
什麼,都會回復原狀。
入關前,謝琳潔開口了:「你們好自為之。」
王靖玫轉過身,看著謝琳潔。
「我真的,不想給你們收屍。」這是這次謝琳潔回來,份量說過最重的一句話。
「不論是你,還是我弟弟。」
她拍拍他的肩膀,走入海關。
謝以全回到家的時候,謝琳潔的班機已經走了。
「姊姊呢?」他的大尾巴不搖了,從乖乖的狗化身成為陰鬱的狼。
「回去了。」王靖玫說,頭也不抬,手上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你在做什麼?」
「晚餐。」王靖玫笑著回應他,一人份的晚餐。
「靖玫……」謝以全眼神暗了下來,喚了王靖玫。
「什麼事?」王靖玫臉上掛著笑,抬頭。
謝以全上前,將王靖玫圈在懷裡,把頭埋在王靖玫的頸窩。
「你恨我嗎?」他悶悶的問。
王靖玫低頭,沒有說話。
恨嗎?
他的確恨著謝以全,然而更多時候更恨的卻是自己。
得不到回答,謝以全的笑聲比哭還要難聽。
他蠻橫地剝下王靖玫的褲子,吮住他的分身,強烈的刺激瞬間衝上後腦門。
他就這樣把他壓在廚房地板上就這樣做了起來。
「以全……」王靖玫沒有反抗,任憑謝以全不斷吮住他的分身、他的大腿內側、腹部、劍
突到心口,每一寸的肌膚都被嚙咬的點點殷紅。
「我愛你……」
「真的真的好愛你……」
胸前是近乎卑微的戀人絮語,無助卻實際的行動成為他們僅有的交流橋樑。
王靖玫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亮恍恍的吊燈彷彿要將他帶往另一個世界。
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潛意識不斷在腦海中喃喃自語著。
我知道你還是愛著我,但是我快痛死了,你有看見嗎?
謝琳潔走了,早上應該不會再有BBC NEWS的播報聲,不會再有咖啡的香氣和鬆鬆軟軟的煎
餅香味。
可是為什麼唯獨她把謝以全留在了這個家。
每個夜晚把他綁起來、蠻橫的進入他、然後不斷說著愛他。
排在床上的娃娃一直散落在地,從那天開始再也沒有被重新整理過。
王靖玫冷眼看著一切,看著他和他之間的所有事都往不發一可收拾的狀況奔去。
這些改變朋友們都看在眼裡,陳依源會看著他手上身上各處劃出的血痕、結痂、再度破裂
的傷痕不發一語,溫亦誠會咬著牙,紅著眼眶給他上藥包紮。
「一句話……也好啊……」林書佐這樣說。
「靖玫……」
他聽到朋友的呼喚,可是他辦不到。
他和他的愛情就像台北城群山環繞下的天空,灰暗、狹小、阻礙重重。
山雨欲來的風暴正在醞釀,在別人看著重山疊疊外漸漸逼近的災難極盡所能拉著他的時候
,只有王靖玫自己知道在風起雲湧前,心早已寒。
謝琳潔是對的,他們真的不適合。
但是上天卻能讓他們相知相伴、相聚相愛十多年。
兩個並不適合卻又寧願痛苦的戀人會行至今日,是不是因為前世他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固此
執念的結果。
那大約是前世的他太過貪心了,不甘只做一棵金急雨,讓美麗卻凋零的心葬送在那無情過
客的噠噠馬蹄聲下,終於變成今生今世猶如黑色曼陀羅花般的愛情。
或許不論前世今生,他一直都是個笨蛋………
王靖玫已經冷靜地瘋了,謝以全早就衝動地失控了。
現下他們所能做的只有互相毀滅,毀滅到確認對方心裡真正住著的是自己。
謝以全顫抖地看著手上的血,周遭都是破碎的染血玻璃,散落一地的可愛絨毛娃娃沾滿了
血漬。
王靖玫低頭,眼裡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血。
終於走到這步了,謝以全要的不是他悔恨卻滿懷愛意的眼淚,而是要他身體裡的最後一滴
血都叫囂著他的名字。
「靖玫……」謝以全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情況,丟下手裡的東西緊緊抱住全身都是傷的
另一半。
謝以全抱住他的身體太過冰冷了,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而這就是他所想要的嗎?
「讓我走吧。」王靖玫最後還是放棄了。
看著謝以全不斷地顫抖著,不斷地用肢體語言說著,放過我,放過我吧……他發現,原來
自己還沒有鐵石心腸到能帶他一起走上黃泉路。
「再愛下去我們都會死。」王靖玫說出了他們一直不敢面對的事實。
「不要…靖玫……」謝以全緊緊抓著王靖玫,眼裡寫滿的都是倉皇和懇求。
求求你,求求你了,救救我。
這次,王靖玫拒絕了他。
「拜託你了,放過我。」
謝以全如鬥敗的猛獸地哀嚎著,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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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裡藏有的秘密,取決於你決定要把紅蘋果放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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