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稻田一直走下去，可以抵達兩個人曾經就讀的私立譽青高中，
衛然和易董是在那間學校裡認識的。
冬天的稻田裡長滿了黃澄澄的油菜花，陽光慢慢升起照在油菜花
上，天漸漸亮起來。
不知道是早晨的風太舒服還是熟悉的景色牽動了衛然的心，明明
已經沒有了脈搏，衛然還是感受到靈魂深處的鼓動。
街頭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行人，有打算去買菜的太太們，也有到
學校早讀的學生。
銀灰鑲邊的黑色外套、白色襯衫、暗紅色領帶，配上米色V領短
袖毛衣，加上灰色蘇格蘭格子長褲是譽青高中秋冬季的校服，
是烙印在衛然回憶裡的打扮。食堂裡喧鬧的學生，球場上拍打籃
球的聲音，預備鐘響起後的緊張感和教室門被推開的聲音。高中
那幾年，或許是衛然在世上最開心的幾年，也難怪衛然會這麼的
懷念。
想當年的冬天……冰涼涼的空氣，教室裡靠窗的位置，下山的夕
陽照耀在易董身上閃閃發亮。回憶蒙上陳舊的棉紗，泛黃卻清晰
。那時的牧易董，眼底總像藏著什麼讓人難以讀懂的情緒。沉穩
、安靜、高大卻帶著一點點的神秘，讓衛然的視線無法從牧易董
的身上移開。
原來，人死了以後，回憶會變得如此鮮明，一切彷彿發生在昨天。
活著的時候被歲月帶走的記憶，這個時候似乎慢慢回流到自己的
心中，畫面慢慢越來越清晰。
衛然還記得，當易董盯著自己看的時候，自己強制鎮定故作冷漠
的模樣。心其實跳得飛快，其實是多麼煞費心思，希望他能好好
的望上自己一眼……緊張得手心發汗，卻讓對方誤會自己的意思
。裝作毫不在意，在心裡偷偷思慕，就算一個眼神不經意的交會
也能讓一整天有好心情。
年輕的時候是那麼天真、無知……但是那樣的日子在現在看來卻
又顯得那麼單純、可愛。
看得越來越多，知道的越來越清楚，心裡的黑暗卻也在相對成長。
不滿足、不滿足、很不滿足……想要更多更多。
但是對於易董，衛然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又怎麼可能要求更多？
「牧易董？易董？」
沿著稻田走了好一會兒，易董被身後的人叫住，並且追了上來。
長相斯文，比起易董稍微矮了一些，有著很溫和氣質、眼神明亮
的男人喊住了牧易董。
轉過頭衛然就認出了對方，是以前同校、同社團的駱梓揚學長。
「梓揚學長？」易董顯然也有點吃驚，沒想到會這麼巧遇見他。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梓揚學長和衛然，還有其他一群學生會的幹
部都跟易董混得很熟。雖然一開始少不了對轉學來的易董開些無
傷大雅的玩笑，但在和衛然的比賽之後，雙方之間的關係改善，
感情變得很好，他們也常常幫助易董。
畢業之後衛然一聲不響地跑去日本，他們陪著他一起失落了好一
陣子。後來他到日本去留學，也一直跟這群好友保持聯繫。
「真的是你，太好了！剛才我還怕叫錯人。幾時回來的？我以為
你會留在日本發展呢！」
梓揚顯然很開心，禁不住上前給了易董一個擁抱，「怎麼就你一
個？衛然呢？回來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我？」
這傢伙，哪壺不開哪壺啊？為什麼他就非得和牧易董同進同出？
衛然忍不住在心裡非議梓揚。
「……」
「怎麼啦？為什麼不說話？」梓揚看到牧易董的樣子，感到不太
對勁，忍不住拉他到一邊繼續問道，「是不是又和衛然吵架啦？
還是你家人那邊又出什麼事了？」
一群朋友裡面，其實大家都知道他跟衛然的事情。他從沒想過要
瞞他們。
但是現在衛然……已經不在了，連自己也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易董不知道該怎麼跟梓揚提。
「不是……」
梓揚看起來是有點急了，說話的語氣急促，「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倒是說啊，這樣吞吞吐吐的是存心急死人嗎？」
易董抬眼看了梓揚一眼。梓揚穿得很整齊，手上還拿著一疊書本
，看起來像是要去什麼地方。
「你不是還有事？在這裡跟我閒聊行嗎？」
「還沒告訴你呢！我回學校去教歷史了，第二節才有課。大不了
被校長念一下，你別想藉口開脫。」
看樣子梓揚還蠻了解易董。衛然在一旁看熱鬧，心裡清楚易董的
人就是這樣，不想說的話，任何人都無法從他緊閉的蚌殼口中探
聽到一點消息。
「駱老師早！」
散步去上課的學生陸陸續續的跟梓揚道早安，這讓衛然和易董意
識到當年這個總是帶點不正經、愛起鬨的老同學當真已經為人師
表。
「你們早。」
「這裡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待會兒我也會到學校去一趟，你幾
點下課？不如等你放學再談？」
梓揚考慮了一下，也贊同易董的提議，「也好……現在匆匆忙忙
也聊不了多少，我下午一點下班，之後剛好也沒活動，一起去吃
個飯吧？」
「嗯……約哪？」
「很久沒回來了，你一定很想念那間便宜又大碗的阿旺蝦仁蓋飯
！就約那裡吧！」說完就要離開，但梓揚又好像不太放心的回過
頭吩咐道：「你別想著落跑，要是敢放我鴿子你就給我小心一點。」
「你快去上課吧，哪來那麼多廢話？」
衛然想起，那個時候搗蛋胡鬧的哥兒們總少不了梓揚，當初一起
欺負易董，他也有份，怎麼會想到後來幾個人的感情會越變越好呢？
緣分真的很奇妙，你以為來到的時候，其實時機還未到；相反的
，你以為跟對方沒有緣分的時候，往往卻已然擦肩。在需要援手
的時候，如果救兵能及時趕到，是件多令人感激的事情，能在需
要的時候出現心裡需要的人，那更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可惜這件事衛然也是死了才理解。
看著梓揚走遠，易董維持著自己的步調慢慢移動。
衛然不知道易董到底想去哪裡，不過等下大概會去學校一趟。
天空竟在此時下起了毛毛雨，路上的人都跑了起來，像看著影片
按下快轉一樣。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好快，雨下得好快，小鳥都飛
走了。學生們和買菜的大嫂們都變得匆匆忙忙，就只剩下易董，
跟大家有一種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易董活在這個世上，感覺卻和已經不在世上的衛然太相像。
這樣的認知讓衛然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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