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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過去,杜塞爾滿十四歲了。 戰爭雖已告一段落,但緊張的氣氛依然籠罩柯羅特蘭,每個人都在屏息靜待 新王下一步的舉措。畢竟,像他那樣以殺戮來奪位,以屍骨來鋪路的人,當然會 使眾諸侯——尤其是那些得罪過羅納克的人——提心弔膽,就怕自己是下一個被 開刀的對象。 卡瓦雷洛本身也有問題要解決。凡提尼大公於戰爭中死亡,新的大公根本還 只是個孩子,能為這個剛戰敗的公國做什麼? 但喬康達所擔心的似乎偏離了方向。下午杜塞爾在中庭找到他時,他正坐在 一棵大樹下,對著天空喃喃自語:「……什麼時候才能重燃權杖的光呢?」 「什麼光?」杜塞爾冷不防在他身後冒出來。 「什麼?噢,原來是你。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件舊事。」 「你說到權杖。」 「對,我說的是泰雷沙的權杖。」 「那是老掉牙的傳說了嘛!」 「誰這樣告訴你的呀?」喬康達拍拍他的臉頰,打掉他臉上無趣的表情。「 那可是真實的事情喔!」 「可是我聽過的明明是故事嘛!有些用來哄三歲小孩都不成呢!」 「你聽的是吟遊詩人的歌,當然經過誇大了。坐下來。」他拍拍身旁的地面, 順手撿起一塊尖石頭。「你知道權杖的模樣嗎?」 「知道——也不是很清楚。」杜塞爾遲疑的說。「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有 人說它有八呎高,從頭到尾都鑲著價值連城的寶石,上面盤著巨蛇——還是龍, 我記不清了。只要拿起它,就可以呼風喚雨,成為世界之王——你笑什麼?」 「如果像你所說的,拿得起權杖的人,可就是個大力士了。整整八呎的寶石 ——泰雷沙可不是啊!」 「你又不認識他,你怎麼知道?」杜塞爾不服氣的說。 「我是不認識他,不過倒常聽我的朋友說起他。」 「你的朋友?」 「水晶宮的人。」 「啊——對,你到過那裡。那麼,他們又是怎麼說他的?」 「他們只說他是個悲天憫人的年輕人,奉獻自己的力量想拯救人類於危亡。 他是做到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後裔竟陷權杖於汙穢,真不知作何感想。」 「你從頭說好不好,我都被搞昏頭了。」 「是你先岔開話題的,我正要把權杖的樣子畫出來。不對,我還是從頭說起 比較好。」 「你今天說話顛三倒四的。」 「我知道。抱歉,我心裡有點事。你知道柯羅特蘭原本是不存在的嗎?」 「你說不存在是什麼意思?」 「應該說,柯羅特蘭是存在的,卻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以前……也不過五百 年前吧,所有的人類、精靈、矮人、妖魔,或某些你們稱之為『神』的,都還是 混居在一起的。」 杜塞爾聽過這些事,卻很難想像那景況。畢竟從他出生以來,就只看得到柯 羅特蘭,以及居住其間的人類。「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就以人類的立場來說吧,這樣你可能比較容易了解。人類在這世界是很 難生存的,和許多種族比起來,人就如蟲子般微不足道,連自衛的能力都沒有。 有人為了扭轉這個局面,便開始追求力量,為了超越而不擇手段。最後,力量的 濫用引發了混亂,邪惡的勢力趁勢而起,幾乎把凱洛斯蘭給毀了。此時,有一位 精靈戰士和人類法師……」 「就是泰雷沙嗎?」 「是的。精靈王克雷西亞,以及人類國王泰雷沙,聯合了大陸上殘餘的部族, 經過艱苦的爭鬥,才讓凱洛斯蘭重獲和平。」喬康達的聲音變得低沈而沙啞,好 像是從遙遠的時光之河中流過來的。「在這場戰爭中,神賜給克雷西亞一支水晶 打造的長槍,後來成了黑暗力量的封印,就是今天水晶宮的所在,而對泰雷沙的 報償,則是許給他打造權杖的力量,在柯羅特蘭四周設下結界,把人類與凱洛斯 蘭大陸隔離,永遠禁絕魔法的力量。」喬康達用石頭在地上畫著。「那是力量之 杖,大地之杖,杖身纏繞的黑蛇與白蛇,代表相生相滅,互為表裏的明與闇,眼 上的寶石象徵權力與美德,杖頂的銀色火燄永遠不滅,擁有權杖的人將擁有無上 的權力,權杖屹立在哪一塊土地上,大地便生生不息,永遠興繁……」 喬康達察覺到自己使用了吟遊詩人的語調而停下來,杜塞爾正狐疑的瞪著他。 「你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想我是受到那些詩人影響了,不過權杖的確有這樣的力量。」 「所以才會引起爭奪嗎?」杜塞爾剛讀過這一段歷史。「泰雷沙歷一八七年 的染血之日……」 「是的,他們不懂權杖的力量來自大地,也只能用之於大地,想用它來控制 人民,打贏戰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喬康達的聲音憂鬱起來。「泰雷沙死前, 還掛念著柯羅特蘭的未來——他實在也沒幾年好活的,那場戰爭,以及建立結界, 都耗費了他太多力量。他並且吩咐子孫,必須世世代代負起守護權杖的責任。」 「所以泰雷沙家族就成了柯羅特蘭的王。」  「之前就是了。但泰雷沙並沒有獨佔權力的想法,他只希望人類能平安住在 沒有威脅的國度,從這裡你就可以看見人類對權力盲目又愚蠢的執著。泰雷沙死 後不到兩百年,權杖守護者的性質就變了。守護大地的杖變成權力的象徵,王室 為了它而大動干戈,自相殘殺——多諷刺!當他們的攻伐侵擾到權杖,甚至用血 汙蔑它之後,泰雷沙的一個至交終於忍不住了,他出面取走權杖,親手滅了它的 光,詛咒柯羅特蘭將永無寧日,在血腥和恐懼中飄搖,直到三百年後的一隻鷹將 權杖帶回它的居所——你那是什麼表情?」 杜塞爾一直忍著不去打斷喬康達的話,此時終於忍不住了。「那是泰雷沙曆 一八七年的事情了耶!有人能活這麼久嗎?你根本就是在說故事嘛!」 「我說他的至交,可沒有說那是人啊!」喬康達伸手拍了下他的頭。「泰雷 沙曾經是凱洛斯蘭的首席法師呢!儘管柯羅特蘭已經排拒了魔法的力量,但王室 和精靈仍然通婚往來,他們不只本身有非人類的血統,和柯羅特蘭外的許多力量 也維持友好的關係。水晶宮是不用說了,其他像……蒼鷹——」 「蒼鷹?我聽過他!」杜塞爾興奮的說。「吟遊詩人和書裡都常提到他,聽 說柯羅特蘭有許多他的神廟。」 「是啊!在肉眼可見的神祇中,他大概是和柯羅特蘭關係最密切的一位了。」 喬康達的聲音裡流進了淡淡的懷舊情緒,還有一絲憂鬱。「這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呢……」 杜塞爾不解的問:「為什麼這樣說呢?」 「杜塞爾啊,肉眼得見的神,喜歡遊戲人間的神,對人類而言未必是好東西。 人們為這頑皮的神加上了太多傳奇色彩,柔化了他的暴戾,忘了他的力量其實是 很危險的。你們只知道他的笑臉,卻看不到他在暗裡的諷刺。」 「可是我所知道的蒼鷹,並不是一位殘忍的神啊!」杜塞爾辯解道。「不管 是書,或是吟遊詩人,都說他英俊瀟灑,就像山頂上的鷹一樣強壯而美麗;個性 風流倜儻,受到女孩子的喜愛;不喜歡受到羈絆,浪跡天涯,足跡遍佈各地,許 多地方都流傳著他的事蹟,是位可愛又受人崇仰的神呢!」 「哦……真是不好意思,謝謝你的稱讚,小子。」 聲音無端冒出來,杜塞爾不禁張大了嘴,一時間還以為是喬康達說了這麼令 人難以置信的話,但喬康達靠著樹幹,也是一臉錯愕。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又響起 來,還摻了一絲嘲諷:「好久不見了,喬康達。老朋友來了,不打聲招呼嗎?」 聲音是從他們的頭頂傳下來的。 喬康達突然拉住杜塞爾,以近乎倉皇的速度離開了樹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尖銳的鷹鳴劃破午後安詳的靜謐,一個影子破空而下,凌厲無比的朝他們撲來。 杜塞爾眼前一花,然後便慘叫起來,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他第一個念頭是 手臂斷了,眼前冒出紅色的火花,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尖銳的鷹爪結結實實 扎進他的肩頭,連皮帶肉硬扯了開去,但杜塞爾感受到的痛卻遠超於此,好像被 刀砍中,又好像被火燒到,火辣辣的感覺迅速蔓延到全身,連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爪上還沾著血,鷹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形,作勢欲撲回來。喬康達一下 子撲到杜塞爾身上。 「蒼鷹!夠了!」聲音失去了控制,變成聲嘶力竭的大吼。「不要這樣對他! 快住手!」 嘲弄的聲音依舊悠然。「你在命令我嗎?」 「我求你!」 「好吧!看在你這一句。」 一陣拍翅聲,鷹的影子融進了樹蔭中,杜塞爾突然感到肩上的痛楚減輕了些, 終於可以抬起頭來,正好看到那隻鳥中之王斂起翅膀,落到為牠準備的手腕上。 疼痛依舊難忍,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杜塞爾仍覺得驚訝,因為他從沒聽過 喬康達失去控制的聲音。喬康達一向都用安詳、憂鬱的語調說話,就算杜塞爾犯 了錯,他也不會發脾氣,頂多溫和的責備或諷刺幾句,現在他卻生氣了! 「又是你。」怒氣已經從喬康達的聲音裡消失,剩下的只有無奈。「為什麼 又是你?」 杜塞爾順著喬康達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一個灑脫的坐在樹幹上的人影,陽光 從他身後射過來,使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臉卻臉隱在一層霧般的氤氳中。那隻 鷹站在他的肩頭,顯然對樹下的人失去了興趣。杜塞爾突然聽到撕裂聲,原來是 喬康達扯下了他的袖子,原先肩部的地方早就碎成布條了。喬康達快速而熟練的 包紮著,杜塞爾不敢叫出來,只得咬緊了牙忍著。 「哎呀,難得見到老朋友,這是你應有的態度嗎?」手優美的一揚,鷹的影 子如雲般掠過他們的頭頂,同時一個身影落了下來,貓般的無聲無息。他比喬康 達還要高出許多,身材挺拔而優美,麥黃色的短髮在風中揚得十分不羈,五官端 正而深刻,就像出自出自傳說中雕刻師父的手,但唇邊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卻破 壞了這份端肅。 「我找了你這麼久,還以為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沒想到這一趟來柯羅 特蘭,回頭就在這荒山僻野瞧到了,你說這不是機緣是什麼?」他朝杜塞爾撇撇 嘴﹕「這小鬼是誰呀﹖」 「別動他!」喬康達反射性的向前一步,護在杜塞爾前面。「他是我的學生。」 「學生?學生?」蒼鷹一揚眉,笑了出來。「哎,你還不死心啊?」 「你是——蒼鷹?」杜塞爾忍不住小聲的問:「你真的是蒼鷹嗎?」 「喲,小子,你還能說話呀?挨了我一爪,你早該痛得呼天喊地去了。」 杜塞爾是很痛,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好像有鞭子抽在燒傷的肉上似的,熱辣 辣的痛覺不只集中在肩部,而且還擴延到全身去了,但他不想讓喬康達擔心。 喬康達嚴厲的瞪了蒼鷹一眼,沉聲說:「夠了,別欺負他。杜塞爾,你回去 待在房裡,別碰那個傷,我等會兒就上來。」 「什麼?」杜塞爾不禁抗議。「可是我——」 「這是命令。」喬康達以少有的語調堅持著。「回去。」 「他不是你朋友對不對?」杜塞爾以受傷的聲音說:「你看起來很不高興。」 喬康達沈默一下,嘆了一口氣。「他是我朋友。我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 要談,所以請你先回去。」 「好吧!可是你不可以耽擱太久喔!」杜塞爾委屈的說,又轉向蒼鷹。「喂, 你,不管你是誰.都不可以欺負喬康達,不然我一定會找你算帳的!聽到沒有?」 即使蒼鷹曾對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好笑,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若有所 思的看著那不甘不願拖著腳走的背影。直到少年走遠,蒼鷹才再度開口,一副似 笑非笑的神情。「……喬康達啊?看來你也喜歡上改名換姓的遊戲了。好吧,那 我也叫你喬康達好了。」 「彼此彼此。」喬康達白了他一眼。 「那孩子很漂亮。」蒼鷹以讓人捉摸不透的聲音說。「你喜歡他?」 「那要看你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我不像你,見到美麗的東西就想據為己 有。」 蒼鷹聳聳肩笑了,算是默認。 「他的傷會痊癒嗎?」 「那要看你所謂的『痊癒』是什麼。」他模仿著喬康達說的話,同時伸出手, 彈出清脆的一響,原本盤旋在空中的鷹立即直掠而下,在接觸到他手指的同時化 成一簇火燄,融進了他的掌心。 「算了,我問了傻問題。世上沒有比神的寵愛更殘酷的事了,『受寵者所恨 的,神必令他更加受苦;所愛的,更要被打上印記,墜入深淵……』」 「說的好。誰寫的?」 「我。在我還未對文字失去信心前寫的。」 「你太多慮了。」蒼鷹嘻皮笑臉的說。「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看到這麼一位天之驕子,居然絆住了我最超然的學者,我怎能不好奇?直 到我見了血才明白,和你在一起的,怎麼會是普通人呢?但他的血恐怕是幾代前 聯姻的結果,早就稀薄得不能起什麼作用了。你怎麼會挑上他的?」 「你這麼說,好像我別有用心似的!我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罷了。」 「但是,他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孩子。」 「是的,我第一次看到他時就感受到了。也許他起步晚了點,血統也起不了 什麼作用,但他有因憂傷與孤寂而造成的疏離感,他有潛力!如果能好好培育……」 「等等,你不是要把他培育成巫者吧?」 喬康達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如果他不願意呢?」 「我不會勉強他的。一切都看機緣了。」 「說的倒簡單。」蒼鷹不以為然的說。「都這麼久了,還是執迷不悟。『老 師』?哼!你知道你對那孩子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嗎?瞧他看你的眼神,說話的 語氣……他根本就是為你而活著的!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那孩子一定會死的!」 「我——」喬康達欲言又止。他知道啊!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好幾次想一 走了之,早點了結這個局面,但私心卻使他放不下這孩子!從他自我放逐以來, 他第一次把心思完全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儘管知道他可能會毀了這孩子,卻還是 狠不下心斬斷這份情感! 「那也不見得。」他硬梆梆的開口。「你離開後,我不是一個人活下來了嗎?」 蒼鷹無話可說,氣憤的咕噥著。「那不一樣。你和他不一樣。」他提高了聲 音。「我不是把你安置在水晶宮了嗎?沒想到一轉身你就逃了,而且一逃就是一 百多年,沒留下隻字片語。今天我找到你,卻發現你把自己埋在這荒山野嶺中, 你到底在想什麼?如果是為了躲我——」他臉色微變,彷彿被自己說出的話刺傷 一般,硬生生將後面的句子吞回去。「算了,何必一見面就吵成這樣。」 「對不起,是我……」喬康達也放低了姿態,卻仍刻意避著蒼鷹的眼光。 蒼鷹瞇起眼,注視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側面,細緻的線條勾勒出深濃的憂鬱, 全白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飄忽,儘管近在眼前,卻好像一碰就會消失似的。他低 喚了一聲「康……」,伸出手來,想將青年攬進臂中。 這個音節令喬康達渾身一顫,他抬起頭,正好迎上那雙帶著狂傲與霸氣,讓 人無法反抗的金色眼睛。他掐住自己的手臂,直到痛得能轉移注意力,讓眼睛逃 離火炎的蠱惑為止。他猛然揮開蒼鷹的手,連退了好幾步。 「康——?」 「別再這樣叫我!」喬康達咬牙切齒的喊起來。「我離開那裡就是為了拋棄 一切!拋棄名字,拋棄身分,拋棄稟賦……拋棄你!」 「你可真一點也不留情。」聲音很平靜,眼中的火燄卻熊熊燃燒了起來。「 你以為逃避就可以解決事情嗎?」 「逃避?你這個無所不能,不知何謂恐懼的『神』,敢對我說這種話?」他 拉扯著自己的長髮,蒼鷹眼中閃過一抹熟悉的神色,喬康達每當激動時就會這樣 ,而他有多久沒看過他激動了?「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平靜的生活而已!為什麼在 過了這麼多年以後,你又要出現在我面前,擾亂我的心?」 「擾亂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蒼鷹的聲音如冰一般。「你的修煉還沒有 到家。」他突然微微一笑。「可是,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失去了純真的熱情的 康,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別再用那個名字叫我了。」喬康達無奈的說,口氣卻已經緩和下來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反正也不在乎少一個收藏品,是嗎?」 「你把自己叫做收藏品?別妄自菲薄了。我不像馬里帝茲那沒心沒肝的老頭, 淨張著大眼瞪視腳下的一切,卻不插手管幾件事。生活總要有點樂趣才好,是不 是?」 「水晶宮的人絕不會同意你這種話的。」他忍不住笑了。「不插手,不創造, 不毀滅,不就是能視見未來者必須遵守的原則嗎?」 「我又不是水晶宮的人,我不高興的話,是可以毀滅一座城的。再說……」 他的笑中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夏天的時候,林恩也破壞了規定,你知道嗎?」 「知道,但是,康妲爾無論如何是要活下來的,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你的新收藏?」 蒼鷹聳肩笑笑。「她也是隻鷹呢!」 「所以你又回到柯羅特蘭?我以為三百年前,你就棄她於不顧了。」 「別開玩笑了。我還有對老友的承諾,得看著泰雷沙的權杖啊!」 「守護的工作你倒做得認真。」喬康達笑著,有些責備。「你不覺得這對泰 雷沙太苛刻了嗎?讓他最珍愛的土地,陷入了三百年的動盪不安……」 「我只是把權杖帶離了居所而已,那些混蛋可是會讓它和柯羅特蘭同歸於盡 的!」一瞬間大理石般的臉閃過激動的神色,但隨即就消失了。「我當時是有些 意氣用事,可是……『神諭』都說出去啦,我自己也沒辦法收回來,反正,三百 年的浩劫也快過去了,再幾年……」 「到那時候,柯羅特蘭又要再經過一次劇變吧﹖」喬康達沈痛的說。 「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要重建就得先毀滅。」蒼鷹的笑容中多了些嘲弄。「 我不像你這麼潛心於大地,殺戮和生命一樣能贏得我的喜愛,我這個轉輪的結束, 就是柯羅特蘭再發出光芒的時候,整個凱洛斯蘭都會看著的﹗」 「但是,我會避開的。」喬康達淡淡的說。「我該回去了。」 「又想逃嗎?又要孤單一人了?」 喬康達原已轉過身去,聞言又停下了腳步。「你說什麼?」 「巫者嗎?恐怕不可能吧!那孩子恐怕還得待在樊籠中啊!」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麼?」 「你看不到?」蒼鷹試探的神情完全變成了嘲弄。喬康達知道他傷了全世界 最高傲的自尊,現在得承接神的殘酷了。「你果真封印了自己的能力?做得徹底 啊!喬康達。你就蒙著雙眼,摀著雙耳,自欺欺人的過活吧!你永遠不會忘記自 己不是凡人,這些凡人也不會這麼想!不管在哪裡,你都只能做個異鄉人!」 狂風撲向喬康達的臉,他退了一步,抬起手來擋在眼前。在漫天砂塵中,他 看到一隻華貴絕倫的巨鷹掃過庭院,所到之處無不瘡痍。牠挾著風衝上高空,強 而有力的翅膀伸展在天地之間,宛如世界之王。那橫過山嶺的態勢,就彷彿在說 這片天空太過狹窄,容不下牠似的。 喬康達站在如雪般的枯葉中仰望長天,儘管知道蒼鷹已經遠去,他仍忍不住 控訴的說:「遊戲人間,置身其中卻不獻出自己,這是你能與天地共存的原因! 但我做不到!我的血統,我不想要!我愛這個世界,還有大地上的人們,即使他 們在你眼中如螻蟻,即使他們是如此愚蠢,永遠不能從過去的錯誤中找到教訓, 即使他們放逐了我——我還是放不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