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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塔地下四層—— 感覺球 門砰的一聲在我面前爆裂開來。 金屬碎片四散橫飛,我本能的舉手格擋,臂上擦過尖銳的疼痛。 巨大的怪物躍然而出,身軀有如塞了太多棉絮而膨脹,許多肥軟的觸手探出 來,以軟體生物的方式四處蠕動,兩顆小小的頭塞在同一個脖子上,好像腫瘤一 樣。 我握住了劍柄,但牠連看都沒看我一眼,逕自向前躍奔,迅速隱沒在黑暗中。 在牠消失的地方,彷彿回聲一般傳來了慘叫。 「快追!」 「別讓牠跑了!」 「又失敗……」 「叫殺戮天使來……」 穿白衣的人們吵吵鬧鬧的出來,在門口塞成一團,經過一陣推擠咒罵,好不 容易才掙脫那窄小的金屬框架,像倒出瓶子的水般在路面擴散開來。醫師袍在幽 暗的光線中反射白光,像流浪的陰魂一樣。 四下漸趨死寂,我聽得到自己心跳的回聲,追著異形漸去漸遠的人們,像被 黑暗吞噬掉了一般,連聲音都聽不到了,留下的,只有這棟如陵墓般的建築。 越過所剩不多的金屬門殘骸,我探頭往裡面看。白色的燈光投在牆上,反射 出陰慘的青色,空氣中泛著金屬的冰冷,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讓我想起病院和 停屍間一類的地方。 氣溫很低,某些地方似乎有風流過,摒住氣時,可以感覺到它擦過鼻端。但 地表上的風是有生命的,不斷隨著地貌改變方向,時強時弱,這裡的空氣是死的, 沒有塵埃,沒有氣味,乾淨、冷冽得令人不快。 轉角的地方坐著一個人,低頭垂手似在沈思,身體中央開了一個大洞,我可 以透過洞看到後面的牆壁,濃稠的暗色用緩慢的速度溢出來,浸濕了他坐著的地 方,但似乎沒打擾他的專注。 我沿著長長的走廊前進,腳步聲迴盪著,直到撞上門而反彈回來。房間沿壁 放著各種儀器,我聽到它們細微的震顫,彷彿真有生命似的持續著無聲的脈動, 線條和數字流暢的滑過銀幕,角落的報表仍在列印。封閉容器中的液體無聲的翻 滾著,通過長長的管子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房間中央圍了一圈金屬欄杆,從地 面直上天花板,比囚禁猛獸的柵欄還堅固。 現在卻歪扭得不成形狀,好像曾有某種獸類在裡面大肆衝撞,每根柱子都彎 成好幾個角度,給人一種軟綿綿的錯覺。兩根柱子從中斷裂,折成怪異的角度, 兩邊柱子亦齊齊向旁退開,敞出一個大洞。 但柵欄中並不是空蕩蕩的。我看過好幾次的感覺球正匍匐其中,半埋在地裡, 突刺朝各個方向伸展,充滿了攻擊性,像觸手般探測著空氣的流向,腥紅的顏色 刺痛我的視覺,好像連頭腦都要被它侵佔。那一瞬間我突然領悟,柵欄真正要禁 錮的對象,是它。 我面對著它退出門口,幾乎害怕它會在我轉身的當兒撲上來,撕裂我的身體, 啃食我的大腦。 有人在走廊另一邊的小室報告剛才的災情,聲音傳出門口,擴散成三倍大的 回音。 「φ—3的感覺球實驗失敗了,變化成的異形擊殺了三個工作人員,逃到外邊 去了。已報請殺戮天使處理。」 「又失敗了?嘖,就連ASAKI的複製體,都無法融合得很好嗎?」 「初期的狀況還可以,傳達神之語的工作也沒有問題,但一段時間後還是會 開始變化。」 「關鍵到底是……」 第二間研究室仍在忙碌,同樣的氣味,相似的配置,但這裡的野獸正安靜臥 在欄中,看起來暫時沒有危險了——也許是旁邊有馴獸師的緣故。那是個非常可 愛的少女,她將雙手輕輕放在棘刺的尖端,宛如女孩愛撫著寵物。 我站在門口時她睜開了眼睛,隔著門檻與我的目光對上,不,她的視線穿透 了我,落進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的黑洞中。 「他,來了。」軟綿綿的,非常可愛的口音,我卻覺得耳中被插進一根冰刺, 不禁顫抖起來。 那是沒有生命的聲音,這個孩子,已經死了,不,她打一開始就沒有活過。 她是個有血有肉的死人! 「——說話了!」 「記錄下來了嗎?」 「記錄了!」 研究室喧騰起來,她的聲音被阻隔,無法傳到我的耳中。 「能解讀嗎?」 「不行,還要加以研究,這不是AMI的問題,大熱波以來,創造維持神就處 在很不安定的狀態……」 有人注意到我,臉上閃過驚愕的神情,似乎想走過來,但猶豫一秒後便決定 沒時間理我,現在發生的事更重要。 「安靜!」有人叫著。「讓我記錄!」 爭論稍歇,所以,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失去的靈魂,帶來……」 我無法再忍受那樣的空洞,只得飛快跑開。 當我停下時,眼前只剩無止境般展延開來的蒼白。 每個通道嵌著緊閉的門扉,每個轉角連接著相似的通道,我感到暈眩,體內 的空氣似乎一點一滴被抽走,這個迷宮正在吐納收縮,有如蛛網捕捉獵物般一吋 吋收緊,緩緩將我包圍擠壓。 背上的負擔愈來愈沈,我跪倒時終於聽到了別的聲音。 是水。 它沿著長廊而來,曳出無形的軌跡,好像想引我前進一般。 走廊底端的研究室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男人在洗手。 龍頭被開到極限,水如奔瀑般瀉下,順著瓷槽的形狀打轉,溢起白色的泡沫, 漩渦中夾雜著淡紅色的線條,水不斷被他的動作激出來,濺濕了四周的地板,他 的白袍也濕了一大片,下擺不斷滴著水。 他不停的搓洗著,用力之大似乎是想把皮肉骨一片片拆開洗淨,事實上他手 上的皮膚已經斑斑駁駁,露出了鮮紅的部份。 「你在洗手嗎?」 「是啊,你沒看到嗎?我的手好髒,上面都是血……」 「你不停下的話,會流更多血喔。」 「你在說什麼啊?」他用匪夷所思的眼光看我。「這是我女兒的血。我非洗掉 不可。不然,我每次看到就會想起來——」 「想起來什麼?」 「我殺了她。是我殺了她。」 「誰?」 「她是個奇妙的孩子,能與神心意相通的孩子。所以上級天使要我把她帶來, 讓她接觸感覺球,傳達神的話語。可是她後來也變化了。我以為不會的。最後我 也把她殺了。」 「她不就在外邊的房間裡嗎?」 「不是,不是,那不是她。」他用力搖頭。「那是我用她的基因做出來的複製 人,只是個傳達神之語的工具,有血有肉的機器!那不是她,她再也不會撲到我 身上叫爸爸了。」他開始啜泣,更加用力的搓著掌心,淡淡的血絲滲了出來,溶 進雪白的泡沫中。「我親手殺了她,你看,血一直黏在我手上,我一定得把它洗掉, 洗……洗……洗……」 「與神心意相通?……」 我沿著長長的通道走著,經過研究室時又轉頭望了一眼。裡面已經平靜下來, 可愛的女孩閉上了眼,很安詳似的站在感覺球邊。 神的話語。 我的確聽過。 那是無機的聲音,直接在體內響起,沒有拒絕餘地的貫穿大腦,撕扯靈魂。 在那裡?什麼時候聽到的? 我卻想不起來了。 夏日午後的風呈半睡眠狀態的飄進來,風鈴有一下沒一下的響著,顯得沒精 打彩。 「你有沒有想過,這世界可能只是神的夢。」 「沒有。」 「如果祂中途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呢?」天使撐著一邊臉頰看我,金色的髮 絲垂落下來,襯在血紅色的縫邊上,熱切的眼睛一如找到新鮮玩具的孩子。我一 瞬間覺得暈眩,有如飲進了帶血味的酒。「如果祂的夢歪曲了,會怎麼樣呢?在神 的夢中徘徊,徒勞無功尋找出口的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告訴祂,老子想出去,不 爽玩了?」 我搖頭,放棄思考這種問題。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腳下的地面會開始搖 晃,消失不見,而我們隨時會墜進深不見底的黑淵中。「我沒有選擇,只能生活在 其中。想這麼多的話,只會把自己逼進迷宮裡。」 「你不怕祂醒來的話,你就要消滅了嗎?」 「消滅的話,我還有知覺嗎?」我反問。 他愣了一下,聳聳肩。「也許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到時候我也不必擔心這種事才對。」 「該死的樂天知命的爛好人!」天使生氣了,砰一聲把糖匙拍在桌上。「你跟 哥哥完全不一樣。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給我不同的答案!」 「沒屁眼的笨蛋,去撞爛你歪曲的發霉的腦袋吧。」他在旁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