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塔地下六層——
Pandora's Box
碎裂聲響。
金屬棺材在我腳邊散成一地晶瑩，而我手中的劍連同銳利的碎片插進被禁錮
在當中的人體。
色澤依然紅潤的唇彎出了微笑，女人很滿足似的向我道謝，而後消逝。
這是第幾個了？
我已經記不清楚數目，只知道這些被封閉在棺中的人們，全都要求我殺死他
們，淨化他們。
他們似乎都認得我，都想向我說些什麼，但我提不起勇氣去聆聽，總是在音
節能拼湊成訊息前匆匆抹去他們的聲音，用血掩蓋那即將成形的事實。
我真的淨化了他們嗎？我難道不是最該被淨化的人嗎？我的雙手沾滿了血
漬，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層疊抹成黏膩洗不掉的罪。
蒼白的光描出路的緣線，我拖著劍，跨前一步，再一步。
路不斷延伸，分叉，延伸，迴旋轉進似曾相識的夢境。
它會把我帶到哪裡去？
也許什麼地方都到不了……
「不記得了嗎？這是那個人進入神經塔的日子。」作業天使抬頭仰望，瞳孔
中映著黑暗。
20320514
隨意塗鴉的字在白牆上拖曳而去，血色淋漓的顏料流淌下來，染紅了我的視
覺。
「所有的事都在這一天發生。」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從來沒有過去。」聲音空空洞洞的散開來。「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就一直
停留在……」
有人高舉著槍從我身邊跑過，染血的偽翼標誌出他的身份，比白袍上的徽記
還要顯眼。他似乎正在追獵什麼，但遠近並無異形的蹤影，也許只是我看不到而
已。
我走到下一個轉角時他又跑回來。「你看到她了嗎？」
「誰？」
「天導天使。」
我搖頭。
「真的嗎？」他一臉狐疑。「你沒有把她藏起來吧？」
「沒有。」
他啐了一聲。「該死的婊子，還挺會躲的。看著吧，我一定把她揪出來……」
「她做了什麼？」
「她背叛了上級天使，這個女人。喂，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記得立刻向我
們報告，聽到沒有？」
我沒有回答他，話音在末尾拖成了慘叫，我看著他的頭被硬生生扯落，身軀
還維持了幾秒的站姿後才頹然倒下。
兩人高的異形拎著戰利品，銳利的手朝我揮來，發出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
我倉皇後退，不顧一切的揮著劍，把異形和他手中的頭都擊得粉碎。
鮮血濺了我一身，腳下有著黏膩的聲音，不知道是那個天使的，異形的，還
是我自己的。
我抱著劍跌坐在地上，手上的繃帶鬆脫下來，裂開的傷口滲著血。但我忘了
刺痛，只是呆呆望著前方。
她凌空而來，柔軟的衣袍隨動作曳出細細的紋路，金黃色的頭髮像波浪般披
灑下來，美麗的臉龐勾勒出溫柔的線條，眉宇間籠罩著無可言喻的哀傷。
她是在為孩子們擔憂，而我們卻總在不經意間傷了她的心。
「母親……」
安心感油然而生，我有股衝動想伏在她的膝間，將所有委屈痛苦傾訴出來。
「來……」
她向我伸出手。
我跌跌撞撞的跟著她，所有疑慮、憤怒、恐懼都消失了，只剩溫暖得近乎恍
惚的感覺。
感覺球出現在視野中，有如沈睡在黑暗中的猛獸。她無所畏懼的接近，所以
我也毫不遲疑的跟上。在幽暗的光線中，那片腥紅不再亮得刺眼，伸向四方的棘
刺似乎也沒那麼具有脅迫感了。
我抬頭看她，她微微笑了，我好希望她能摸摸我的頭，就像母親對孩子表示
親愛時做的一樣。
「摸。」她指著感覺球。
他們說摸了感覺球的話，會觸犯神而變成異形。
我毫不遲疑的把手放上去。
腳步聲錯落成空洞的回音，身穿白袍的人們簇擁著我，無機質的光芒刺痛我
的眼睛。
比想像中還要深廣，有如巨大的地下都市。
被政府大樓重重包圍的禁區，瑪露肯特教團所在的神經塔。像我這種人，原
本一輩子也踏不進來。但我無心觀望欣賞，只是低著頭，默然跟著前方的腳步。
「準備好了嗎？」
聲音從前方傳來，直直鑽入我的耳中。
彷彿被那聲音牽引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移開目光，注視著白袍上的血色徽記。「沒問題。」
「那就開始吧。」
「這樣一來，創造維持神就可以脫離上級天使的控制了。」
「用你的苦痛補足神的缺憾……」
「你將成為拯救世界的人。」
「天使……」聲音不知不覺洩出我的嘴唇。「……會生氣的……」
「你說什麼？」
「沒什麼。」
我照你的要求來了，哥哥。
這樣，我的罪就可以痊癒了嗎？
「……electroencephalogram condition……」
「……right……go on。」
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好像夜中聽到的海潮，遙遠到我無法對它投注一點
關心。
沈浸在光中。
身體好像失去了重量，正隨著空氣飄浮。
「……barbiturate derivation's raising……」
不，是漂浮在羊水中。
意識開始擴散。
從體內最深處開始分解，內臟、血管、神經脫離了維繫的韌帶，肌肉一條條
脫落，皮膚一片片剝離，緩緩向外漂流開來。
「……show the pattern with magnetic resornance imaging……」
好像自己融進了世界，而世界又重新聚合在我體內。
好舒服。
被神擁抱了。
「……add resptor interruptio to……」
被世界擁抱了。
「你們背叛了我！」
憤怒的聲音排山倒海而來，像利矛般貫穿我的靈魂。
「你們全都要被封進幽閉棺裡，成日呼喊哀嚎，只求我賜你們一死！」
我從世界的子宮裡被拉出來，硬生生跌落到塵土中。
冰冷的空氣，尖銳的聲音，熾烈的光線，有如利刃將我脆弱的感官千刀萬剮。
我像嬰兒般縮起身子，因承受不了這樣的疼痛和孤寂而哭泣起來。
「你背叛了我！」
我急著躲避他的憤怒，那聲音卻執拗的追著。「你——」
然後，壓過了一切的，是神扭曲的咆哮。
白熱的光灼痛我的視覺，烙斷我的神經。
撕裂般的劇痛。內臟被割裂，大腦被擠壓，流出渾濁的汁液。
肺裡的空氣被抽乾，血液在沸騰，喉嚨如火燒般疼痛，連哭叫都沒有辦法。
整個世界搖晃起來，崩潰在我身上。
可怕的吼聲鑽進腦中，不斷撞擊，撕扯，擠壓。
直到只剩下光。
最後，只剩下光。
我昏死過去，什麼也不敢看，什麼也不敢聽，只想逃避天使和神的憤怒，將
自己埋進最深，最深的黑暗中，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