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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禮退出青騎士團長的房間,麥克羅顯得有些精神恍惚,竟在橫越中庭的 時候直直撞上了雕像。 「麥克羅,你在做什麼?」正巧經過的卡謬聽到那驚天動地的聲音,也不禁 掉了下巴。「你討厭曼斯特斯嗎?可是你這樣撞它也不會壞啊!」 「誰——誰做這種事了!」麥克羅抱著頭,仍不忘給卡謬一個白眼。曼斯特 斯是騎士的精神象徵,也是麥克羅的偶像。「我在想事情。」 「怎麼了?」由於麥克羅很少這樣心不在焉,卡謬也斂起了嘻笑的態度。 「剛才,勒克斯團長找我——」 「嗯,然後?」雖然卡謬每蒙召見多半是為了挨罵,但麥克羅應該不會受到 這種待遇才對。 「團長說他打算隱退。」 「退休啊——看他的年紀也差不多了。所以呢--啊!」卡謬恍然大悟。「該 不會——」 麥克羅點頭,眼神仍像在作夢般飄忽。「他問我,有沒有意思繼承他的位置——」 「這不是很好嗎?」卡謬大力拍住好友的背。「恭禧你了!」 「不行的!這怎麼可以!」 「什麼意思?」 「騎士團長應該要有高超的作戰能力,崇高的品德,卓越的領導力,一舉一 動都堪作表率!我的年紀太輕了!歷練也不夠!怎麼有資格呢?」 「你在說什麼啊?」卡謬錯愕的說。「你在說的,不就是你自己嗎?除了你 以外,誰還能——」 「不行!我的能力還不足以負起這樣的重任!」麥克羅握緊了拳。「我決定 了,我現在就回去找勒克斯團長,告訴——」 外邊突然響起一陣騷動,打斷了麥克羅的話。喧囂擴大逼近,一群人奔跑著 越過他們,往騎士團長的房間奔去。卡謬心中一凜,領頭的人手中拿的是報噩訊 用的黑旗。 「出了什麼事?」卡謬攔下其中一個人。「我們在瓦拉司特的戰役失敗了嗎?」 「不,我們勝了!」那個白騎士喘著氣說。「但是赤騎士團長,格朗維克團 長陣亡了!」 匡噹一聲。 「卡謬!」 栗色頭髮的年輕人退後一步,失了全身力氣般的突然倒地,麥克羅連忙過去 扶他,但他呆坐在地上動也不動,望著麥克羅的眼中一片茫然。 白騎士團長書房中的爭吵已經持續很久了,被吸引來一探究竟的人愈來愈多 ,聲音卻沒有歇止的跡象。 最後門被用力打開,怒氣沖天走出來的人竟是卡謬。 「我絕不承認——」 「這是我們的決議——」哥魯特的聲音傳出來。 「什麼決議!我從不知道有這回事!」 回頭見到一落烏鴉鴉人影,陡然愣住。 「誰准你們在這裡探頭探腦!竊聽軍機可是重罪!還不快滾!」 房中響起呵呵笑聲,是勒克斯團長。 「這不就有那個樣子了嗎?」 「住嘴!臭老頭!」卡謬甩上門,回頭見到麥克羅,愣了一下,開口似要說 些什麼,隨即又吞了回去,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 「卡——」聲音梗在喉間,麥克羅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覺得卡謬現在 也許更需要獨處。身後的門開了又關,兩位騎士團長走出來。 「他那個樣子,真的可以嗎?」 「呵呵,可以的,我對他有信心。」 「信心?哼,他哪裡能讓人有信心了?行事招搖,言語不遜,怠惰散漫,根 本是最差的榜樣,尤其沒有一點服從的美德……」哥魯特念念叨叨,看來是對卡 謬方才的衝撞十分不滿。「搞不懂你在想什麼,這兩個都是,你真要把團長位置 交給這麼年輕的人?我本來有更好的人選——」 「真是多事之秋啊……」看著哥魯特的背影,勒克斯也不禁嘆了口氣,搖搖 頭,叫住正想離開的麥克羅。 「我前幾天說的事情,你考慮過了嗎?」 「啊——我——」麥克羅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我沒有這個能力——」 「呵呵,你太謙虛了,這是我考慮很久才下的決定,還是你認為我沒有看人 的眼光,做事不夠周詳?」 被這麼一說。麥克羅真是進退維谷。「這……」 「好吧,這到底是件大事,你多考慮幾天無妨。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 用客氣,儘管開口。倒是卡謬的事,我還要請你多關照。」 「關照——?」和他們剛才爭吵的原因有關嗎? 「他不願意繼承赤騎士團長的位置。」 「咦?」即使麥克羅也不免大大吃驚了。且不論他跟卡謬的友情,誰都不能 否認卡謬實在沒有騎士的樣子,怎能擔任為人楷模的職務呢? 彷彿察覺了他的心思,勒克斯深深嘆了口氣。「連你也這麼認為嗎?也罷, 那孩子戴著這樣的面具過了許多年,也許連他自己都搞不清那個是面具,哪個是 真正的自己了。聽我說,麥克羅,從卡謬進入學院開始,我就一直看著他,那孩 子其實比誰都重視騎士的榮譽和責任,也許就是因為太重視了,所以才——」 「——所以才?」 「這種事,你親自問他比較妥當。」青騎士團長看起來難得的疲憊,也許是 空氣中瀰漫著蕭索氣味的緣故。「那孩子,對誰都嘻嘻哈哈,一副推心置腹的樣 子,其實他把自己埋得深深的,誰都碰觸不到。但你不一樣。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只信任你而已。」 麥克羅吃了一驚,沈默不語的低下頭,想著若勒克斯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 作何感想。 「卡謬就拜託你了。」勒克斯沈重的說,轉過身走遠了。冷冽的風吹過來, 一落枯葉捲進兩人之間,在石板上刮出乾爽的聲音。 說什麼拜託……結果那一整天,卡謬都不見蹤影。 麥克羅翻遍整座要塞,甚至和幾個弟兄下到城裡,搜遍了大街小巷,等大家 都累得半死後,只得承認這是海底撈針,垂頭喪氣的打道回府。 黃昏時分,集合號從最高的塔頂響遍山頭,晚操結束後,厚重的要塞大門緩 緩降下,門禁時間也開始了,麥克羅心急如焚,很想告假再到處去找找,但他也 知道這絕對是徒勞無功。熄燈時間已到,他在房裡踱來踱去,每隔幾步就抬頭望 向窗外。 卡謬為什麼這麼排斥團長的職務?麥克羅不認為他只是怕麻煩而已。不,他 從以前就對騎士的身份抱著嘲弄的態度了。如果他真的這麼討厭軍職,打一開始 不要進來不就好了嗎? 這和勒克斯團長話中的玄機有關嗎?卡謬從不提他的出身和家人,麥克羅不 是沒問過,卡謬卻總是故左右而言他,用輕鬆的玩笑給閃了去。 勒克斯團長是怎麼說他的?比誰都重視騎士的榮譽和責任…… 怎麼可能!麥克羅咬住唇,他只是個愛玩貪懶不正經的混小子!就是這傢伙 害他心緒不寧,大半夜的在房裡踱方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凌晨時分麥克羅終於按耐不住,打開門走出宿舍,沿 著塔間的迴旋梯下到中庭。 氣溫很低,霜在他腳下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音,深不見底的黑幕上沒有一絲 星芒,刺骨的風襲過來,刮在臉上像被利刃劃過一樣。僅剩幾片殘葉的枝骸互相 刮擦,發出乾燥的聲音。 雨無聲無息開始飄落,水絲沒有重量似的降落在地面,霧般的朦朧籠罩住整 座城堡。麥克羅停下來,仰望著眼前的建築。在黑暗中,洛克阿克斯城的主樓只 是一落巨大的黑影,水氣從石面滲出,陰冷的氣息深鎖在大門後,窗洞後面一片 黑暗。 一陣風猛地襲來,將窗戶吹得格格作響,麥克羅突然發現有扇窗戶是打開的。 小偷嗎?不可能,何況主樓作為集會用地,什麼重要物資都沒有。他腦中靈 光一現,難道——! 他搭住窗沿,俐落的一翻就過了去。 大廳中一片昏暗,四邊壁上燃著火把,但在陰冷的空氣中,那色彩看起來也 失去了熱度,只被氣流拖得不斷搖晃,把各種影子拉長成怪異的形狀。麥克羅聽 到自己的腳步聲在堂柱間迴盪,又在黑暗中碎裂成喃喃細語。白天時來往的人群 會驅散大廳的陰森,但在破曉前的靜寂中,這裡莊嚴得另有一種肅殺之氣。廳中 既無家具也無雕飾,只有底端的牆上掛著弔喪用的黑紗。赤騎士團長的遺體正躺 在後方的房間中,十天內將接受各方的致敬和哀悼,然後才入土下葬。 清脆的,宛如玻璃互相碰撞的聲音傳過來,吸引了麥克羅的注意力。他盡量 不發出聲音的走過去,在停靈用的房間前,他停下腳步,注視著裡面一抹昏黃。 石台四角的燈座映出一個坐在地上的人影,是卡謬。 他快步走過去,幾乎掩不住語氣中的暴戾。 「卡謬!你在騎士團長的靈前做什麼!——」 「你沒看到嗎?我在喝酒。」 「你——」 他舉起酒杯,紅色的液體在火光照耀下像血一樣。 「死前沒能陪他喝上最後一杯,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而已。」 麥克羅愣了一下,退後一步,看看盤腿坐在地上的好友,又看看躺在石台上 的長者。騎士團長仍全副武裝,手中拿著生前常用的劍,被馬其爾塔騎士團的三 色旗和謬斯市的綠旗覆蓋著。死前受到的痛苦並沒有遺留在臉上,除了臉頰乾枯 凹陷,看起來和生前並無二致。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他輕聲說。 「問。」 「你跟格朗維克團長……是什麼關係?」 卡謬抬眼看他。「你覺得呢?」 「有時候我會以為你是他兒子……」他頓了一下。「他出任務回來時,第一 個找的就是你,和你聊天的時間也遠比跟其他人說話的機會多。雖然我知道團長 他沒有家室……」 「你真是太抬舉我了。」卡謬乾笑一聲。「我才不是他兒子。我是他的同盟。」 「同盟?」 「因為我們有共同想守護的東西。」 「什麼東西?」 卡謬卻無意回答,只笑著搖搖頭,斟滿手中的酒杯遞過去。麥克羅遲疑了一 下,終是在卡謬對面坐下來,伸手接過酒杯,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立即充滿了 嘴巴。 「——簡直像血一樣。」卡謬代他說出了心裡的話,伸手取回酒杯,一飲而 盡。「這叫騎士的禮讚,是多利巴市附近一個翼人村莊的特產,據說是以前騎士 團出征的儀式用酒,現在已經喝不到了。這瓶是格朗維克藏了十幾年的。」 「為什麼喝不到了?」 卡謬答得很淡。「那個村莊啊,三年前已經被我們踩平了。」 麥克羅無話可答,只能再次接過卡謬手中的酒杯,主動斟滿。 這一口的味道比剛才還苦,還像血。 他偷偷抬眼瞅著卡謬,後者手持酒杯抵在唇邊卻沒有喝,那沈鬱的神情和平 時愉快漫不經心的形象相差太遠,以致麥克羅覺得此時的卡謬看起來好陌生,幾 乎遙不可及。認識卡謬這麼多年,麥克羅還是不了解他,還要勒克斯團長來告訴 他,卡謬「應該是」什麼樣的人。他深深感到挫敗,這份他自認深厚的友情,其 實只是建立在自以為是的想法上嗎? 卡謬靜靜聽他說完,沈默半晌後只平淡的說:「你真的瞭解我嗎?」 這句話從他嘴中講出來實在太傷人了,麥克羅不禁倒抽一口氣,卻是無言以 對,卡謬緊接著又說:「你真的不瞭解我嗎?」 「——什麼?」 「早在知道我用玩世不恭的面具保護自己前,你其實早就更敏銳的察覺到, 我並不是因為天性頑劣才做那些事的吧?不然,你為什麼每每在我看起來理虧的 時候,還是挺身保護我呢?」 「我……」 「你呀,別想太多了。你對我的事一無所知,是因為我沒說,又不是你的責 任。」卡謬微微笑了,聲音沒有重量感的飄過來,平淡得好像在談今天的天氣一 樣。「我啊,是家族鬥爭中被丟出來的垃圾。」 麥克羅睜大了眼,他第一次聽卡謬提起以前的事,而第一句話就如此驚人。 「我對那個地方的記憶,就是黑暗寬闊的廳堂,永無休止的爭吵,母親夜裡 的哭泣,還有……」他頓了一下。「血和火。最後我逃了。拋棄名字,拋棄一切 ,漫無目的的流浪,為了生存,我也幹過不少精彩的勾當。啊啊,你想像不到吧 ?」他咧開嘴,無聲的笑了。「有一次,我在謬斯市的街頭跟人打架,被格朗維 克逮個正著,我還以為完蛋了呢,沒想到他竟然庇護我,還帶我到這裡來,那年 我14歲。」 麥克羅不安的移開目光,卡謬將右手隱在身側,看不真切,但他不用看也能 在心中描出烈火紋章的形狀,就像它正在黑暗中發光一般。那是他很久以前送給 卡謬護身用的。卡謬被視為問題人物的原因之一就是常打架,麥克羅只知道集團 意識強烈的騎士團裡常有人找他麻煩,卻到今天才真正知道箇中緣故。 「我非常尊敬他,拼命想成為騎士。很奇怪嗎?有一段時間,我就跟你一樣 ,把騎士守則奉為圭臬,倒背如流呢。但沒多久我就發現,這裡一樣充斥著污穢 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雖然格朗維克這樣努力的抵抗,還是失敗了。他跟哥魯 特起衝突被外調的那一年,我讓自己從騎士候補中除名了。」他舉起酒杯,自嘲 的笑了。「一點可憐的,微不足道的反抗啊……」 麥克羅的臉發白了。「怎麼……!」 「哼,你覺得很驚訝嗎?比我用功的你,應該更熟悉馬其爾塔的歷史才對吧 ?這個騎士團啊,是趁時局最艱困的時候,用軍事力量威逼謬斯市,取得了獨立 的地位,而後又與都市同盟交換協議,以劍和盾換取他們的金錢援助,說穿了, 我們不就是個歷史悠久,規模龐大的傭兵團嗎?」 鏗然聲截斷了卡謬嘲諷的尾音,麥克羅猛然摜下酒杯,聲音劃破空氣,在拱 頂下盪出冰冷的回音。 「——我們不是傭兵!」黑色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卡謬。「你穿上這身軍服 的時候,不也在軍旗前,立下了榮譽、忠誠、勇氣、無私、濟弱鋤強的誓言嗎? 就算只是空中樓閣,那到底還是個理想!」 卡謬被他的氣勢所懾,低下頭不再開口,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知道。」 嘆了口氣,伸手將酒瓶拖過來,重新將杯子添滿。「抱歉,我只是在發牢騷而已。」 「這就是你不願接下騎士團長位置的原因嗎?」 「勒克斯團長告訴你了?真是多事的老頭。」卡謬哼了一聲。「我既無家世 也無地位,還是騎士團裡最不像樣的問題人物,怎麼可能擔此重任呢?」 「這並不是逃避的好理由。」 「逃避嗎?」卡謬冷笑一聲。「套句你說的話吧,騎士團長要有高超的戰力 ,崇高的德行,卓越的領導力,而這一切輕易就被幾個人決定了!這是哪門子榮 耀?騎士無私的信條呢?其他弟兄的努力又算什麼?」 麥克羅無言凝視著他,也許,也許勒克斯團長終究是沒錯的,也許你比誰都 適合這個位置。因為你已經瞭解權力背後的陰影,因為你的確戰技高超,深富魅 力,而且,在離經叛道的表面下,你其實比誰都重視身為騎士的驕傲不是嗎? 「那麼,為什麼不改變它?為什麼不乾脆利用到手的權力來改變它?」 「這權力已經被染髒了,一沾惹上,好像連自己的手都會變黑似的。」 「也許吧。但,總還有努力的價值。」 卡謬沒有回答,一逕啜著血色的酒,思緒似乎已經飄移到很遠的地方。他們 隔著前代騎士團長的遺體而談,隔著軍旗而談,這似乎是某些事情的開端,但兩 人都無從知曉。「也許,是有努力的價值。」他終於說,聲音輕輕落進兩人之間 ,在黑暗中連回音都沒能敲出。「這樣吧,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接下這個 位置。」 「什麼條件?」 「你也要成為青騎士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