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今天的月亮真的好圓喔。」浮影興高采烈地坐在我特地為他移到窗邊的椅子上，
饒有興味地盯著天邊的那輪明月。
「對啊，因為今天是中秋節嘛。」我捧來一盤盤福伯吩咐廚房用心準備的精緻月餅，笑意
盈盈的走至他身後。
「真香。」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充滿期待的回過頭望向我。
「呵呵，就知道你嘴饞，」先將盤裡的月餅切成幾小塊，再小心翼翼的遞至浮影嘴邊，「
慢慢吃，還有很多，每種口味都不同呢。」
「好──咳咳咳……」他順從的張開嘴，可嚼沒幾口浮影便劇烈地咳起嗽，不僅把剛吃下
肚的東西一古腦地全吐了出來，還不停的乾嘔著。
我的反應已經不若初次遭遇時一般慌張了，熟練地拿起乾淨的手帕，細細擦拭過浮影的臉
後，彎身整理起地上的髒污。
是這個月的第幾回了？
我強迫自己專注於手上的工作，悄悄拭去臉頰上滲透的濕意，費盡全力隱忍著胸臆的洶湧
疼痛。
不能哭，我不能哭，我要是哭了的話，浮影會更自責的。
浮影抿緊唇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大大的眼眶流淌過清澈的淚水，他難堪的垂首道：「小
洛，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我假裝毫不在意地露出體貼的微笑，溫和的面容盡是偽裝的平靜，「
就要你別吃那麼快了嘛，說都說不聽，幸虧我準備了不少，我再去拿──」
「我不吃了。」浮影撇過頭，語氣黯然嘶啞，「吃這些東西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有什麼用？
苦笑，無言以對。
隨著季節的推移，當夏季的尾聲消磨於秋天的步伐，炎熱的天候滲透進寒涼的秋風時，浮
影的病，是越來越糟糕了。
我開始質問他為何會不停的消瘦──那副只剩皮包骨的身軀教人不忍卒睹。
「你不是說過，你只要吸取日月精華便能維持生命？」我蹙眉看著那株已然接近枯萎的梅
樹，即使我每日仔細的照料它、為它澆水施肥依然不見任何起色，一如浮影的身子般日漸
衰敗，「是因為你最近都未曾將元靈回歸至本體？但我記得你提過用靈珠就沒問題了不是
嗎？那怎麼會枯老成這樣？」
他瞇起眼睛笑著，彷彿聽見什麼新奇有趣的事情，低低的呢喃道：「沒有用了。」
我疑惑的咦了一聲，他那滿不在乎中隱約帶有嘲諷的口吻，無端萌生出讓我惶恐的焦慮感
。
「我說，沒有用了。」浮影吃吃的笑起來，張狂的笑聲牽扯著淒楚，「哪怕現在的我真的
回歸了本命樹，依然於事無補，我仍舊會腐敗、衰亡、甚至是毀滅……」
「沒……沒有這回事！」我吶吶的回道，吞吞吐吐的聲音卻包含著連自己都不怎麼肯定的
心虛，「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別說這種喪氣的話了。」
「不需要這樣安慰我啊，小洛，」相較於我的鬱鬱寡歡，浮影倒是一派坦然，「我的身體
我最清楚，我早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幾乎沒辦法吸收日月精華了。」
可對他的性子了解甚深的我明白，那不過是微薄的掩飾而已。
他明明比誰都還要害怕的，卻還是裝著無所謂地說出那些逞強的話語。
這樣的浮影，怎麼能令人不心疼？
「你瞧，這顆珠子曾經那麼的漂亮、那麼的讓我引以為傲……」他從懷中摸出一顆黒沉沉
的圓珠，濃郁的墨色吞噬了我記憶中洋溢的粉嫩色澤，流動生輝的盪漾水波變成一潭死寂
的泥沼。
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我錯愕地睜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悚然的氣息隱隱在四周騷動起來。
怎麼會……
「如今的它，卻是這副醜陋的模樣－－」他說話的音量漸趨微弱，但在我聽來卻是字字如
雷貫耳，「就和我一樣……」
「不要這麼悲觀，或許還有別的方法啊，」我搜腸刮肚、竭盡腦汁地苦苦思索，最後硬著
頭皮講出這十分可笑的法子，「……要不，試看看人間的食物？說不準真會有效用哪。」
浮影對我的提議不置可否，唇邊卻帶著一絲蒼涼的笑意。
我命令下人們去採購一些高價稀有的補品，經過廚子費時費工的烹調過後，不辭勞苦連哄
帶騙地一口口慢慢餵進浮影的嘴裡。
就連今日的月餅，內包的餡料也都是頂級的食材。
當我見到浮影乖乖將我準備的料理吃下去時，我總是暗暗告訴自己，這些東西真的對他會
有所幫助。
說我自欺欺人也好，說我執迷不悟也罷。
我盡心盡力地編織著能夠讓我繼續擁有希冀的假象，不讓美好的夢醒得太快。
也許我們真能熬過這關。
彷彿在嘲笑我的愚昧似的，浮影前陣子便不時嘔吐的情形，毀滅了這虛幻而脆弱的的期盼
。
我茫然地望向桌上一盤盤精心備置的餐點，徬徨無助的心境不知該何去何從。
都沒有用了……那還留著這些東西做什麼？
滿腔憤恨的衝上前去，我像發了瘋似的把所有盤子狠命地掃落在地，碗盤掉落發出乒乒乓
乓的巨大聲響，放眼所及全是破碎的裂片。
「小洛，你不要這樣！」浮影被我瘋狂的舉動嚇了一跳，大聲嚷嚷著要我趕快停手，想起
身阻止我時卻不慎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
瞧見他委屈地紅著眼拼命揉著跌疼了的腳，我總算是從發洩的情緒裡回過神，焦急的扶起
他仔細察看。
「有沒有哪裡疼？還是有不舒服的？」
浮影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斗大的晶瑩淚珠撲簌簌地不斷落下，浸濕了我的衣襟。
「對不起，是我不好，嚇着你了吧？我不該這麼衝動的，現在沒事了、沒事了，乖……」
我溫言誘哄，伸手拭去他源源不絕的淚水。
手上沾染到的燙人溫度，恣意灼燒著我的肌膚。
悲傷和痛苦，是如此深刻。
我總覺得，我似乎會就這樣死去。
--
攪拌著愛與恨，快樂與悲傷，信任與背叛，
再加點笑容和眼淚調味，
一口．嚥下。
味蕾品嘗著另一種語言，
愛情的滋味，在體內沉默地擴散。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33.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