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人很多。
這間酒吧不是常去的那家，因為怕遇到熟識的人，所以他今天特地選了別家。
和以往常去的那家風格大相逕庭，這間不僅要大上許多，裝潢也更為華麗講究，酒吧中央
甚至還有個小舞池。
他選了個隱密的位置坐下，小口小口啜飲起飲料，藉著酒吧內昏暗的燈光物色合自己胃口
的人。
待了一陣子，卻漸漸感到有些無趣。
不是沒有人搭訕，但面對那些帶有暗示性的邀約，他都意興闌珊。
明明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挑個對象狂歡一下，結果真到了現場反而提不起興致。
甚至，還偷偷地將來搭訕的人和男人作比較。
他微微嘆了口氣。
連他都沒有發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對男人這麼著迷。
正當他想回去時，卻突然有人出聲叫住他。
「您要走了？真可惜呢……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過來的。」
低沉的嗓音，很悅耳。
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站在不遠處的人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好，我是Clive。有這個榮幸能和你聊聊嗎？」
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挺拔氣質穩健，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從容和高雅。
和男人，有那麼一絲的相似。
「……你好。」
他重新坐回位子，也開口和對方打招呼。
男子臉上的笑意更深，轉身向服務生多點了一杯酒後，走到他身旁也跟著坐下。
「我想，今天我們應該都能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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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ive是一家外商公司的公關，幽默風趣，話題又多，和他聊天是件愉快的事情。
一直待到快12點，兩人還交換了電話。
「希望下次還能再跟你見面。」告別時，Clive靦腆的說。
他沒有回答，只留給對方一個曖昧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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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他又和Clive見了幾次面。
Clive並未掩飾對他的好感，言談之間總會隱約透露出愛慕。
沒有告訴Clive他有男友，而是享受著被追求的虛榮。
一方面想藉此轉移自己對男人日漸加深的愛戀，另一方面內心卻又充滿了罪惡感。
自己還真是矛盾。
這一個星期已經過了四天了，他都沒見到男人一面。
即使再怎麼不願承認，那沉重地壓在心頭的情緒是騙不了人的。
他思念著男人。
「如何？這家的餐點好吃嗎？」坐在對面的Clive開口詢問，臉上的表情帶著不安，「是
不是不合你的胃口？看你都沒什麼動。」
「不會，很好吃。」他連忙搖頭否認，擠出笑容回應。
「你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啊。」
Clive猶豫了一會，怯怯地伸手，覆蓋住他放在桌上的手。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我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感覺到手掌傳來的溫度，他的身體不禁微微一顫。
厚實而溫暖的手掌，以及溫和的語調，立刻讓他聯想到男人。
如果不去看對方的話，他幾乎要以為現在是在和男人共用晚餐了。
他垂下眼，沒有將手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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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公司宿舍的男人，每晚一定會打電話給他。
「告訴你一件好消息，我終於快忙完了。」
在睡前和男人講電話，是他最近的生活中最讓他期待的一件事。
「真的嗎？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喔。」
說謊。
明明幾乎每天都會和Clive或是班上同學出去。
有時他也蠻佩服自己的，可以這樣面不改色的編織著謊言。
男人在話筒的另一端輕笑。
光只是這樣，就能夠讓他心跳加速。
「我不相信，你這麼愛玩的人，怎麼可能會乖乖待在家？」
「所以你要趕快結束工作回來盯著我才行啊。」
「嗯，你說的沒錯。」男人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啦，快睡吧，晚安。」
「晚安。」
躺在床上，他滿心喜悅地握緊手機，腦海中不斷迴盪著男人的聲音。
還是和Clive說清楚吧，別讓他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
他認了，他的的確確是深愛著男人。
明明是從前最恐懼的詞彙，如今想來，卻只感到難以言喻的甜蜜。
為什麼不敢放手去愛呢？
也該是鼓起勇氣的時候了，如果因為害怕而逃避，肯定會失去重要的事物。
更何況，男人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
他深吸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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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約了Clive好幾次，Clive卻正好都在忙。
想到明天就是男人說要回來的日子了，他著急起來，在電話中一直拜託Clive。
「……好吧，我今晚是有點時間。不過非要這麼趕嗎？」
「抱歉，因為是很重要的事。」
「嗯，那就約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酒吧？」
決定了時間後，掛上電話的同時他跟著覺得輕鬆起來。
不用再說任何的謊掩飾，從今以後，只要專心愛著男人就好。
想到明天就能見到男人，再想到兩人以後的生活，他就滿心的期待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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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Clive並肩坐在酒吧的沙發，閒聊了一會後，他斟酌著該如何切入正題。
「Clive……嗯，我得先和你道歉。」
「道歉？」Clive有些驚訝的問。
「對……其實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不敢看Clive，硬著頭皮講出真相，「我應
該要早點和你講清楚的……真的很對不起！」
Clive很明顯被他的話給嚇到了，好半晌都沒再開口。
他只能邊反覆說著對不起，邊在心底責怪自己當初的愚蠢。
換作是他被別人這樣對待，一定氣炸了，感覺就像被耍了一樣。
「……我之前就在想，你怎麼可能會沒有交往的對象呢。」Clive略帶自嘲的聲音傳來，
「但你都沒有拒絕我的邀約，我還覺得說不定有希望。」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麼做很過分……」
「至少你願意向我坦白。這麼說來，我應該也有錯，沒有先問你。」雖然一臉沮喪，
Clive還是扯出個苦笑，甚至還出言安慰，「算啦，就當全是我在一廂情願。」
Clive沒有嚴厲的斥責怒罵，雖然鬆了口氣，但更讓他愧疚。
自己竟然傷了這麼好的人。
「真的沒關係啦，看你的樣子，一定為了要不要和我說實話，煩惱很久了吧。」
他遲疑的點點頭。
「那就好啦，至少你也學到教訓了。」Clive拿起酒杯，輕碰了一下他正握在手上的杯子
，「現在，你願意跟我這個可憐的失戀男子喝酒嗎？」
對方願意原諒他自然是好事，不過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會有這麼幸運，所以現在Clive
的行為反倒令他驚訝。
「我、我沒想到你願意……」
「嗯，可能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沒辦法對你生氣吧。」Clive開玩笑的說，「真羨慕你
男朋友。」
「對不……」
「好了啦，你一直道歉，我聽到都煩了。來這裡就是要喝酒才對！」
見Clive似乎真的不再介意，他也放心地喝起酒。
最擔心的事情順利解決，明天又可以和男人見面，心情放鬆的他，喝的量比平時還來得多
。
「啊……我得要離開了。」看了看腕上的錶，Clive先是拿出手機到附近講了一會，回來
後便對他露出歉疚的表情，「不好意思喔。」
「不會不會，是我在你這麼忙的時候還硬是要約你出來。不然我跟你一起離開好了。」
自己一個人繼續在這邊喝也挺沒意思的，而且今天真的喝太多，頭都有些暈了。
「好啊，不過在離開之前……」
遲遲沒有聽到Clive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偏過頭疑惑地望向Clive。
「我發現我果然還是有點不高興。」
呃？
Clive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被酒精影響的大腦一時之間無法順利作出解讀。
「所以我想收點補償的東西。」突然湊近身旁的Clive，在他耳邊低語，「可以嗎？」
「什麼……補償？」他茫然的回答，努力讓自己的神智維持清醒。
「讓我親一下。」Clive勾起唇角，迅速地丟出要求。
讓Clive親？不好吧，確立了對男人的愛之後，他已經不想再做出對不起男人的事了。
正想要回絕，但是看到Clive一臉的哀求和期盼，卻又說不出口。
自己騙了他、甚至企圖利用他是事實，再怎麼寬宏大量的人也不可能說不在意就不在意。
倘若……倘若一個吻就能撫平Clive的怒氣，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Clive的唇貼上來時，他惟一的念頭就是希望能快點結束。
儘管對方吻得很輕柔，還是讓他感到一絲噁心。
這個吻沒有持續很久，Clive一離開自己，他便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我的吻技這麼糟糕啊？」他的反應讓Clive唉聲嘆氣起來。
「不，不是你的問題……」他笑著正要解釋，卻在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身影時徹底傻住了。
是男人。
男人陰沉著臉盯著自己，一副隱隱壓抑怒氣的神情。
「怎麼了？」Clive查覺不對，轉頭向他詢問。
「不……你別靠近我……」深怕再被男人誤會，他急急忙忙地向後退了幾步，想拉開和
Clive的距離。
「到底怎麼了？」Clive卻不死心，一把揪住自己的手臂質問。
「我求求你，快放開我！」他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好久不見。」不知何時走到他們面前的男人，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我……」
「之前和你提的大案子今天總算結束，大家提議喝個酒慶祝一下，」男人的語氣輕淡，甚
至還聽得出來笑意，「我原本還想等會就要回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巧遇
。」
他知道男人是真生氣了，那平常總是溫柔注視著他的目光，此刻變得極度冷漠。
想辯解，又不知該說什麼。
「不和我介紹一下這位嗎？你們感情似乎很不錯呢。如果我沒看錯……剛剛他是不是還吻
了你？」
完了，真的被男人看到了。
怎麼辦？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一旁的Clive皺著眉，滿臉疑惑。
他的問題讓男人笑出聲。
「我？嗯……應該是你旁邊這位的『前』男友吧。 」
「前？不，不是的！」男人的回答讓他猛然一驚，拼命搖頭否認。
「難道不是嗎？你以為你做出這種事，我還有可能原諒你？你忘記當初答應過我的了？」
「可我……」
他結結巴巴的想解釋，想告訴男人自己和Clive真的沒什麼。
但他和Clive接吻是事實，甚至就這麼剛好被男人看在眼裡。
這下，根本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我不想聽藉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男人離開了，在留下冰冷的話語和充滿嫌惡的表情之後。
「那個人該不會是……」Clive終於查覺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向他求證。
他無力地應了一聲。
「那怎麼辦？需不需要我幫你和他解釋？」Clive焦急的問道。
「不必啦，你這樣反而會讓他更生氣。」笑著擺擺手，他轉身就要離去。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他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這一定是老天給他的懲罰，懲罰他不珍惜男人。
但他已經開始要去愛了啊……為什麼要等到他省悟自己有多麼深愛男人時，才給予他這麼
嚴厲的懲罰？
淚水奪眶而出，他蹲在無人的街角，摀著嘴死死壓抑即將出口的悲鳴。
為什麼愛情不能輕易地捨棄呢？
不想愛的話只要隨手一扔，立刻就忘得一乾二淨，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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攪拌著愛與恨，快樂與悲傷，信任與背叛，
再加點笑容和眼淚調味，
一口．嚥下。
味蕾品嘗著另一種語言，
愛情的滋味，在體內沉默地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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