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風】崑崙之丘(六)
在這之後,疏樓瑞覈開始用嚴格的標準及緊迫的進度,將己身所學對龍宿傾囊相授,
並且讓龍宿大量參與他手頭上的事務。
龍宿隱隱有種預感,但他選擇利用忙碌忘懷。
忙碌總是讓時間過得飛快,當他想起曾經他有所預感,那時他剛剛處理完分部的內
鬥,正將結果呈報疏樓瑞覈。
疏樓瑞覈嘉許了他的處置手腕,然後非常直接地告訴他,往後將由他掌理儒門天下,
疏樓瑞覈會在下次的議會上宣布此事,並說明交接事項。
龍宿並不驚訝,也不覺得突然,畢竟他早有預感,儒門天下是留不住疏樓瑞覈的。
說,即位典禮盛大且熱鬧,身為主角的龍宿卻無法不覺得意興闌珊。
但劍子的到來轉換了他的心情,劍子提著兩罈酒衝他一笑,「龍宿好友,我特地攜
來你的女兒紅做為賀禮。」
他勾起唇彎,以搧過去的掌勁做為回應。
劍子挑眉避過,「別惱,你一身華麗無雙,需言行端方才相襯,方才之舉,萬不可
再做了。」
「劍子好友竟也知『端方』二字如何說,如何寫?」
「龍宿,你真辜負我一番心意,明明我是特別帶來一個有趣消息,要給你解悶的。」
「哦?願聞其詳。」
「你猜我在外頭那一堆人裡,遇上了誰?」
「是誰如此榮幸,能得劍子大仙青眼?」
「是佛劍。」
這個消息確實讓龍宿驚訝了,「原來他已復原,甚好。」
「不不不,龍宿,他不識得我,雖然氣色看起來不能再好了。」劍子眨眨眼,笑得
別有心思,「是以我來邀請今日的主角,同去堵他。」
「『堵』一字,可真有風格啊劍子。」
「那不過就是口語用法,意思是『特此邀請某人為入幕之賓』。」
「哈,如是,龍宿自然奉陪。」
話說,那時佛劍分說正準備離開。
原本他便不喜太過熱鬧的環境,但佛尊之託不容他拒絕,是以他代為將賀禮送達,
稍坐片刻,便打算告辭。
但還未靠近儒門天下的大門,他便被兩條人影攔了下來。
其中一人身著道袍,仙風道骨,面容端正,對他笑道:「大師請留步。」
而另一人身著精緻禮服,珠光寶氣,一身華貴,張揚著嚴重的存在感對他說:「大
師定是佛劍分說,久仰大名。」
佛劍看著眼前的畫面,微微皺起了眉。
劍子對於「重新認識」佛劍這件事,抱持著無與倫比的樂觀態度,甚至冒出不少惡
作劇的念頭,龍宿立刻表示不與之同流合汙。
所以劍子只好自行上前,勾著寶相莊嚴的佛劍的肩膀,忽視佛劍周圍突然下降的溫
度,說:「噯,大師啊,話說那日太上老君於貧道夢中指示,說我們和大師的上輩子,
是好友呢。」
龍宿用紫金扇掩住臉,不忍卒睹,「劍子,你可知『端方』二字?」
而佛劍突然就笑了,「道家豈談前世今生輪迴之說?你們定是龍宿與劍子,家師曾
經提過,吾們是幼年玩伴。」
後來,龍宿在疏樓鳳語的院落裡找到疏樓瑞覈,想告知與佛劍重聚一事。那時,疏
樓瑞覈正獨自排著棋局。
疏樓瑞覈的神情、髮梢、指尖,無不帶著寂寥。
此時此刻,龍宿曾經的預感倏然浮上,在龍宿心中化成即將到來的事實,將他的好
心情一掃而空。
他走上前,冷冷地說:「吾以為,師尊將要離開儒門。」
疏樓瑞覈頭也不抬,反問:「吾為何要離開?」
「母親離開了,父親離開了,就算師尊離開,也不令人意外。」
「了解吾經歷之人都走了,其他地方,去也無趣。吾留在儒門,至少還有汝。」疏
樓瑞覈說完,喀地落下一子。
而龍宿只是哼了聲。
因為他不會承認,縱使「至少」二字令人不太滿意,但那瞬間,他還是感覺喉頭發
緊,眼眶一陣濕熱。
然後,這是許久許久之後了。
那時疏樓龍宿已帶領儒門天下過了數不清的歲月。
在這之中的某一日,疏樓瑞覈也走了。這一日劍子仙跡與佛劍分說都趕至儒門陪伴,
但龍宿表現得很平靜,他只是笑了笑,告訴大家別擔心。
很奇怪的,龍宿想,其實他,似乎並不感到特別傷心。
* * *
說,那夜是下著雨的。
白衣修道人將紙傘收靠於亭柱邊,拂去袖襬的雨珠。
琴絃鏗然一響,並且隨這修道人拂袖的動作,又連響三聲。修道人入亭而坐,笑道:
「龍宿,堂堂儒門龍首,可不能因雨聲喧鬧,便如此不成曲調。」
「此乃迎接來客的曲調,為來客而譜,配合劍仔仙跡勤儉的品格,連播絃次數也不
可奢豪,曲名為,」疏樓龍宿說著又連彈四次同樣的單音,「嗯,『窮酸小氣』。」
「那麼龍宿大人的曲,必然是雙手雙足同時彈奏,也不夠用了。」
「別想用汝的腳沾汙吾的琴,連想像也不許。」
「白玉琴是我的琴。」
「汝可攜了紫金簫來?」
「無。」
「那麼今日,白玉琴尚為吾所有。汝可知曉,令師做過最荒謬之事,便是將此種寶
貝傳予汝。」
「我倒認為,家師做過最正確的事之一,便是將白玉琴留給我,並且贈你紫金簫。」
「紫金簫出自儒門,贈吾適得其所,然而吾懷疑,令師僅是依照色調,來分配身後
之物。」
「龍宿,你真失禮。」
「令師的做法,本身就沒有道理。」
劍子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家師說過白玉琴有故事,你可曾發現?」
「吾,」龍宿垂眼,「無興趣。」
「哈,佛劍出世之人行入世之舉,在乎事間萬物,你執掌入世的儒門,卻對這世間
冷眼疏離,你們兩人,竟能成為知交。」
「那麼汝呢?汝不入令師修仙之道,不行吾儒家禮學,不為佛門修心慎言之舉,汝
如此不同於三教,佛劍與汝,怎會是知交?」
「好友,唯有知交,才能明知你言下之意便是『劍子仙跡好管閒事無禮兼造口業』,
並又不同你計較。」
「哈,記得當年雲騫前輩飛升,便於此時節,連日陰雨卻在那天放了晴。」龍宿笑,
「而汝今日來,雨卻似更大了。」
「龍宿,有雨聲掩蓋,不正是彈琴時刻?」
「好友是否在暗示龍宿的琴藝不堪入耳?」
「豈敢?」劍子笑,「好友能否將白玉琴借吾一觀?」
龍宿哼了一聲,「不願。」
而劍子也不介意,只說:「如此,我暫離片刻。」說罷重新撐起傘,又邁入雨中。
龍宿百般無聊地喝著茶,豁然之境並不遠,所以白衣道人很快便回歸。他步入亭內,
將紫金簫放入龍宿懷裡,然後抱起了白玉琴。龍宿不做反應,只是抿了一口茶。
「白玉琴有故事,龍宿,你可曾發現?」
「劍子,拐彎抹角的習慣可不好,汝既想說,不如快說。」
「琴身的刻紋你可曾注意?」
「是琴譜,不成曲調。」
劍子指著刻紋的正中央說:「曲,自此處開始。」
「嗯。」
「你知曉,但你不知曉欠缺了一個要素。」
「劍子,」龍宿不耐道:「吊人胃口的技巧,汝做得拙劣了。」
「好吧,」劍子聞言笑得很開懷,「近日這雨正好,好友何妨再試一試?」
龍宿沉吟一聲,取琴、調弦,隨意一撫。
琴音依然不成曲調,但透過雨聲卻產生了不同。龍宿霎時調整身姿,凝神,仔細彈
起刻紋所示的琴譜。
原來雨便是欠缺了的要素。
那是一首彷彿悶在雨水中的憂傷曲調,包含著遙遠的懷想,對故土的思念,對消逝的
遺憾,還有每一個音符堆疊起的魔氛。待魔氛籠罩了整個宮燈幃,龍宿興味盎然地笑了。
「劍子啊,這算什麼?」
「師尊說,這是他自魔界帶回的特產,原本做了幾處修改和填補,讓平常也可彈奏
且不至於產生魔氛,然後送給瑞覈前輩與一蓮托生前輩,不料一蓮托生前輩帶給師尊的
出關禮,便是破解修改的結果。」劍子頓了下,「師尊說,這是魔將的殤歌。」
「殤歌啊……汝今日前來,就為告知吾這個故事?」
「事實上我單純是來喝茶的。原本想喝免費茶,但方才回豁然之境時,想起一物可
充作謝禮。」劍子說著掏出一布帕包覆的事物,於桌面上攤開,布帕之上,躺著一顆紅
褐色渾圓透亮的珠子。
龍宿僅只瞥了一眼,「豁然之境竟也拿得出瑪瑙?」
「耶~~」劍子笑道:「劍子豈敢相贈平凡無奇的瑪瑙給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大人?
珍珠才最襯你。好友啊,傳說崑崙山中遙池裡,住著一種大蚌,此種大蚌會唅著靈酒,
以靈酒滋養珍珠。這種珍珠很特殊,傳說只要在下弦月夜將珍珠沉入酒缸,便能祈求任
何事物,永續不盡。」
龍宿用憐憫的眼神望著劍子,「好友,需要吾讓仙鳳給汝一碗藥湯麼?」
劍子回道:「你實在十分不浪漫,讓仙鳳給我來一碗竹笙燴菇湯吧。」
龍宿挑起一邊眉,迅速轉移了話題。「劍子,家師說過紫金簫有故事,汝可曾發
現?」
相同的問句,讓劍子防備地望向友人,「家師不曾交代紫金簫的故事。」
「汝不妨以慧眼,觀看紫金簫的內壁。」
劍子依言動作。一開始,他並沒有看出內壁上歪扭的刻痕代表什麼,但數秒之後,
劍子仙跡十分難得的,燒紅了整張臉。「瑞覈前輩怎可如此……」
龍宿順便也以慧眼,再次欣賞了下劍子童年時期的大作,「家師曾說『雖然無法稱
讚字跡,但收到平安符還是開心的,刻下來能夠長久保存,也讓雲騫前輩能夠回憶回
憶』,如此看來,這字,可當真醜啊。」
霎時劍子毫無形象地跳了起來,他衝到一旁取了筆墨,以飄逸出塵的筆法寫了同樣
一道平安符拍在龍宿前面,然後搶過紫金簫逃出宮燈幃。
龍宿只是對劍子逃跑的背影笑著說請,然後讓仙鳳將某大仙法力無邊的平安符收好。
這一切再平常也不過,原本他並沒有多想,直到他注意到劍子留在桌上的珠子。
然後想起,今晚正是下弦月夜。
他並不相信劍子說的什麼傳說,只是,他也不討厭偶爾依著傳說行事。
於是他將珠子收入袖袋。
夜已深。
夜闌人靜,下弦月光並不明亮。
疏樓龍宿將手中的珠子沉入酒缸,並將酒缸深深埋入土裡。
他說,願,情誼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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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完結了!(喘氣)
我的大綱只是簡單的想要鋪陳讓龍宿許一個願望,但字數卻超乎預期。
爆字數好像不太好,但還是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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