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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那瀑潭有蛟。 蛟喜梅,會在落梅最盛的夜晚出潭,留下一響長吟迴蕩。 說,那長吟是呼喚,喚蛟心中所戀。 (曾經,蛟有一名珍愛的對象,是魔。) 說,那長吟是呼喚,喚落夜雷三道。 (一炙、一傷、一慟。) 說,那長吟是呼喚,喚蛟從前死去的魂魄。 (那魂魄夜夜在潭邊徘徊。) 傳說,那瀑潭有蛟,那蛟軀體通白,鬃似烈焰,擁有一對邪眼。 * * * 今生無道,來世有情。 於是他等過百載千秋,自蓮池中甦醒。 當他睜開眼睛,那裡有一把劍。此劍殘破不堪,似是死去了一半的生命。 劍說:「你不必追尋你的過去,因為我就是你的過去。」 於是他按上劍柄,劍傷心的哭了。 「背上我,」劍又說,「既定的命數,這一次,我們會贏。」 他將哭泣的長劍背上,踏入風雪之中。 (劍雪無名!) (劍邪小友。) 「長劍,」他問,「我記得一個名字、一位恩人,兩種呼喚的聲調。可是,我叫什 麼?」 「你可記得梅花遍開?你可記得葉笛悠響?」劍渾身顫抖,嗡嗡作響,「你記得什 麼名字?」 「一劍封禪。」 「拋棄那個名字,今生他將不再叫那名字。」劍說,「記得這個名字,劍雪,今世 你將繼續使用這個名字。」 他離開那風雪之巔,踏入山下一片春暖。 劍說,這裡喚作江湖。 江湖水冷,他不懂,其實日陽宜人,清風爽面,並不冷。 「——蒼穹視為囚,」 忽爾輕吟乍響,他回首,見茶棚內一人,布衣束髮,正將手中羽扇朝天劃過。 「囹圄堪稱天。」 男子帶繭的指掌舉杯輕啜,復,衝著他一笑,「在下不享消遙。劍邪小友,我見你 望天已久,現下日頭正烈,不妨入內歇涼。」 他看著男子,腳步不動,「你識得我?」 聞言,那人抓抓頭,笑得有些靦腆,「噯,你不會當真喚作『劍邪』吧?」他比了 比他背上的長劍,續道:「看此劍染邪,我本想叫你邪劍,不過……呵,今日在下想同 人說話,而非同劍。來、來,請你一杯茶水。」 「我叫劍雪。」他彎身進入茶棚,然後接過不享消遙遞上的杯子。茶未入喉,只聞 酒香撲鼻,茶非茶,劍雪停下動作,淡道:「是酒。」 「非也,是茶非酒。」不享消遙嘻嘻一笑,「迷途人、迷途酒,消遙人,自是清風、 香茗、藍天。見你風塵僕僕,劍雪,你迷路了麼?」 「無欲往之方,何來迷途?」 「無欲往之方,便是迷途。」不享消遙說著,又替自己續滿了杯。 片刻沉默,劍雪看著他的動作,突然笑了。 「破戒僧。」他喚。 男子沒有稍動,羽扇搖了下,開口,「你說我是僧?」 「你身上有佛氣。」 「哎呀呀,小朋友,你這嘴巴真損眼睛真利,咱們才相識一刻鐘,就給你發現了最 適合用來消遣我的話語……你知道,出家人是修心不修口。」 「哈,」他舉杯一飲而盡,揚眉,「好茶。」 「是吧?」男子笑得開心,「現在你有方向了,往左往右,皆是道路。」 「非左非右,中間而行。」 「真巧,」不享消遙將剩下的酒液填入葫蘆,然後伸了一個懶腰,「我亦往中間而 走,同路人,不如結伴?」 「嗯。」 他看著那個曾經是破戒僧的背影,即便是歷經轉生,靈魂的特質一直都在。 這個人,和一蓮托生如此相似。 他們並肩而行。 「劍雪,你的前方是什麼?」 「破戒僧,你的前方又是什麼?」 「是三千世界、是春泥百象、是芸芸眾生……」不享消遙頓了下,又道:「或許, 還有一個傳說,你呢?」 「我在找一個人,曾經,他為了他的未來陷在他的過去之中無法抽身。他只有一顆 心,卻宿著互相仇視的兩條靈魂。」 「劍雪,你聽過一個傳說嗎?由此處往正北而走,途中會經過一座藏有瀑潭的梅林, 傳說,那瀑潭有蛟,曾經那蛟擁有雙宿的靈魂。」 「因何說『曾經』?」 「因為一條靈魂已死,而那死去的魂魄夜夜在潭邊徘徊。」 「靈魂如何生?如何死?既已死去,因何有能於世間徘徊?」 持扇的人影笑了,那唇彎清淺,卻是笑意深深。 「你看,我們正在一探究竟的途中。」 「我想知道,使劍之邪、佛之邪、魔之邪,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我曾經做過一次 抉擇……破戒僧,我已離開原點,但前方是否有不同的答案?」 語落,長劍嗡嗡作響,他伸手安撫著劍。 「你說,春泥百象,因何物物有心?」男子問。 劍雪斂下眉眼,步履不停,「石無心。」 「石有心,否則因何滴水穿石?心易碎,君不見石頭乍暖還寒而裂。」 「人非春泥。」 「人為春泥,自何處來,歸於何處。人死成泥,莫不也來自泥?萬物一般。」 劍雪沉吟片刻,還欲開口卻被幾聲呼喚打斷。 遠處,一名小沙彌氣喘噓噓地跑近。 「大僧正大人、大僧正大人,您又來了!」小沙彌攔身至不享消遙之前,語調有些 氣惱,「我找您好久了!請快回去吧,眾人都在等著您說經呢!」 「說經?說什麼經?」不享消遙玩笑似的拍向小沙彌的頭,「傻腦袋喔,連春泥都 看不透了,還成天想著經、經、經,這個世界可不是由經卷所砌成的呀。」 本來佛門,無吾名字。 他想起曾經破戒僧對他這麼說過。 然後,看著現下在佛門有一席地位的不享消遙,他想,這個人心中有佛,心卻從來 不在佛門。 他想,這個人追求的到底是些什麼?憑心而走、順天而行,就真的足夠真的無悔? 而,他自己呢? 「劍雪。」 「如何?」 「由此處往西七十里,有間古剎和一個消遙的破戒僧,劍雪,我無法與你同行,或 許你願意在日後,將那傳說的真假捎來予我。」 「不無不可。」 「如是,」那僧人羽扇輕搖唇彎揚起,將腰間葫蘆遞給他,「茶贈你,一路順風。」 曾經,劍者是不飲酒的,而如今,他接過那餞別的葫蘆,笑將起。 * * * 他朝朔方而行,尋找一座梅林。 偶爾他會向長劍詢問一些事物,有時劍會告訴他,有時劍會推說記不得記不清了。 曾經有夜,天狗蝕月。 赭色光暈高懸天際,將晚霞刮去了光輝。 那時他正靠坐樹下小憩,而長劍以為他已睡去。 然後,他聽見劍壓抑的顫音呼喊著思念、思念。 曾經有夜,他從夢中驚醒。 心頭扭攪的疼痛還在,他卻已不記得方才夢見什麼。 這時他會摸摸長劍,飲一口葫蘆裡的香醇。 然後,等待夜風將驚出的薄汗帶走。 他終於走入一座梅林,那裡夜梅清香,芳華正盛。 月滿輪,映照林中瀑潭。 他看見潭邊一道身影斜倚,邪氣張狂,面色泛青,無聲無息。 他想,原來、原來真有一抹魂魄於此。 「你,來此何事?」那魂魄幽幽開口,語調不很和善。 「賞梅。」而他走上前,於魂魄附近席地而坐。 「踏上別人的地盤還兩手空空,真是無禮。」 聞言,劍雪揚了眉鋒,解下腰間葫蘆,「香茗一盞,聊表歉意。」他說著將葫蘆拋 去,葫蘆在半空劃過一抹弧彎,落入魂魄手中。 「茶,無味……」魂魄拔開栓塞,痛飲一口,「酒,上道。」 「是茶非酒。」劍者認真地糾正。 「我說是酒便是酒,幸運的你來得正巧,我有一位朋友總愛在這樣的夜裡現身…… 噓,你聽。」 忽爾水波盪漾,優雅身影竄出瀑潭,於天邊發出一響悠遠長吟。 那蛟有對上挑邪眼,通白身軀火紋滿佈,飄揚的鬃,似烈焰灼灼而燒。 看著那盤旋身軀,劍者不自覺站起了身,同空中的蛟四目相對。 片刻凝視。 當那蛟勢如破竹地朝他衝來,他想也不想,底氣運足以驚天的掌勁對上。 塵飛沙走,劍者頓覺眉間一痛。 他,記得這種感覺。 許久許久前,他被烙上過相似的燙熱。 突然間他被撲倒在地,那魂魄青慘的臉色對著他,沒好氣地大吼。 「憨人!你不躲,是想要當大蛇的餌食麼?」 他看見通白火紋身軀幾乎貼著魂魄的背部飛掠而過,那蛟啣走他的劍,仰天而嘯。 他覺得蛟正在喚他。 他聽聞蛟正在呼喊。 他看見那冷冽上挑的邪眼,蒙上一層苦澀。 所以他問:你是誰? 而蛟沒有回應,湛藍深潭甚至不再向著劍者的方向。 最終,蛟與劍沉入深潭,夜梅落盡,無風無雲,明月當空。 「搞什麼……」魂魄不悅地哼了聲,拍拍塵土,一把拉起劍雪。 「一劍、封禪……」劍者吐出一句,嚥下一語。吞佛童子。 語落,那魂魄朗眉失笑,「我不叫那麼怪的名字,我叫孤蹤,你叫什麼?」 「劍雪。」 「哦,好名。」迎著月光,那人這麼開口,「劍雪,你會吹葉笛嗎?」 「嗯。」 「那你教我。」 「嗯。」 那個曾經叫做一劍封禪的男人回首一笑,復,旋身邁步,像是篤定了劍者必會跟上。 「走吧劍雪,你可嚐過四海樓的新釀?我請你一杯。」 「一劍封禪。」 「孤蹤。」 「也是一劍封禪,也是孤蹤。」 青慘的臉面二度失笑,他看著劍雪,有這麼些莫可奈何,「你這個人真怪。」 「孤蹤。」他與他並肩而行,笑喚。 「如何?」 「我教你吹奏葉笛,那麼,你可願贈我一曲鵲橋仙?」 「有何不可?」孤蹤友好地拍著劍雪的肩,朗聲笑了。 今生無道,來世有情,何去何從,自有方向。 他想和他遍遊整個神州大陸,在所有地方落下足跡。 他想與他行走四方,說些不著邊際的嘴上爭鋒。 他想同他對月舉杯,無論是酒或是茶。 他想,如同長劍所說,這一次,他們會贏。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17.30.60 ※ 編輯: moonsha 來自: 61.217.30.60 (07/05 20:45)
sonicstars:除了爆淚之外,僧者行者論佛的一段也很有感觸 07/06 00:29
我一直很相信如果有機會再來一次,雙邪一定可以有另外一種結果~>"""<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21.113.98 (07/07 1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