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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他說他將遠行。 原本,這不算什麼大事。 修道人要遠行,總會來黑湖說上一聲,布袋師要雲遊,也習慣上琉璃仙境招呼過。 可,此地既不是崎路人的黑湖畔,也非素還真的琉璃仙境品茗亭。 日正當中。 修道人造訪黑湖,將青年拉上空無一人的雲渡山。 然後,修道人說,他將遠行。 「你要遠行?」崎路人訝然,「在這個當下?」 「是,」素還真一抹笑勾得雲淡風清,「素某不曾攀過深豁裡的高峰呢,想說,該當見識 見識。」 青年自然知道修道人所指為何。 深豁、高峰,九淵之巔。 很多時候他不免懷疑,自己是否真成了修道人肚裡的蟲。 片刻沉默,黑髮青年歛下眉眼,輕道:「那麼,請攜回珍寶一件相贈。」 於是,他離開了雲山,去赴一場極淵之巔的紛擾。 於是,他離開了雲山,去求一份五尖湖居的生門。 青年知道他們很相似,所以,自己既曾「陰魂不散」,修道人定也不甘於「魂飛魄散」。 最終,他在集境太和殿蛛網塵埃滿佈的藏經閣內,勾起一抹弧。 鬼命蓮身,佛言定魂,梵唱凝魄。 回生術。 然後,有天。 風聞那修道人以天降蓮華脫俗絕塵瑞氣千條的姿態重登武道,布袋師將手中裝著嗜血者的 水晶瓶翻了個面,繼續曬。 沒有人看見,那唇瓣飛揚的畫面亮眼如廝。 * * * 晨霧,訪客,故人。 崎路人頭也不抬,整了整布袋,悠悠躺上。 「攜禮否?」 「在此。」來訪之人笑答,卻是兩手空空。 「恕崎路人眼拙。」 「呵,在此呀,」清香白蓮指指自己,「武林名宿素還真的個別談話時間。」 噗嗤一笑,布袋師白眼砸去,「那算什麼?」 「耶,如你所知,珍寶也。」 「哈,我知曉了。」崎路人坐將起,抬手拍著素還真的臉面嘖嘖稱奇,「果真堅固厚實, 原來好友修習『鐵面神功』大成,今日想同在下分享其中奧義,受教、受教。」 覆上崎路人的掌背,他就著自己左頰又拍兩下,素還真眉峰一挑,失笑道:「此觸感分明 是素某駐顏有術,吹彈可破,何來堅固厚實之說?好友,觸感衰退乃老化之象徵,堪憂、 堪憂。」 「聽了真是會吐。」青年皺起眉,佯作欲吐。 語落,素還真哈哈大笑。 「是說……」 「嗯?」 「謝你相助,讓素某得以攜『珍寶』回歸。」 「好說,是佛劍分說替你取回梵蓮,是菩薩為你定魂凝魄,與崎路人何干?」 「素某風聞一趣事,好友可有興趣?」 「說吧。」 「有那麼一個人,黑髮披肩,布袋隨身,某日造訪五尖湖,向百里泣要求前往三十年後的 某處遭拒,你可知道他如何反應?」 「你說。」 「那人憤而回歸,蒐集了滿水晶瓶的嗜血者,特意拿到五尖湖去曬。」 「很無聊的故事。也許,那個人只想證明他有能力自保。」 「劣者喜歡這個故事,無論你我的闡釋是否相同。」 「素還真。」 「如何?」 「你如果握夠了,不妨鬆手。」 聞言,修道人低頭看了看自方才一直納在掌間的手,再抬眼瞧了瞧青年,嘆息。 「唉,真是不可親的朋友。」 「噯,真是不可愛的閒人。」 「崎路人。」 「怎樣?」 「記得你曾說遭遇一位仙人,不知那靈山位於何處?」 說是說過,可小童生得似神仙,底子裡卻是不折不扣的心魔呀!思及此,布袋師嘻嘻一笑 ,開口:「隨我來吧,除去怪力亂神云云,那個山頭,很美。」 他們雙雙在那山巔停留。 群山盡覽,萬巒入眼,布袋師迎風瞇起了溫柔的瞳眸。 素還真立於他身後,喃喃自道:「布袋啊,真是好東西。」 那人的眉眼若星若燦,那人的聲調溫柔無比。 只,太過溫柔的話語對著他,常是一句又一句的得理不饒人。 很多時候,他看著那飛揚的笑意、飛揚的烏髮,輕快步履及披風翻掀,他會覺得若非那人 肩上布袋裝滿一身紅塵惦惦壓著,那人定會乘風而去,再不屑這俗世俗人。 「素還真,你愛風采玲嗎?」 忽爾,青年扭過頭,笑問。 所以,當他聽聞布袋師的語句,他盯著那張笑顏,瞬也不瞬。 「愛。」 「嗯。」崎路人笑意更深,愉悅全數寫在表情上。 他曾聽人說過,說崎路人對風采玲有所愧疚,所以處處護言、冒死相救,但他總覺得有比 愧疚更多更多的一些東西。 那是青年的師妹,雖非親如手足的對象,但為冀望著將會親如手足的對象,崎路人補的, 是他心底永遠填不滿的那份空。 是以,他對朋友總是維護,總是溫柔。 是以,拉不下面子的他,仍是說了句寂寞。 是以,當他聽聞他說他愛風采玲,定會劃著愉悅的唇彎。 「崎路人,你總問我愛不愛采玲,是不是素某的答案,你從來不信?」 「呵,非也,你愛他,我便不會覺得你虧欠她許多。一個回答讓素還真變得可親可愛,問 了多好。」 「那崎路人,」清香白蓮頓了頓,續道:「你愛素還真嗎?」 布袋師偏頭看他,波瀾不興,「我以為我們早已超越情愛。」 「素某是寡情,寡情有情,故無法超越。你呢,是無情,所以早遠遠在情愛之外,也不需 刻意超越了。」 「那,素還真,你愛崎路人嗎?」 修道人笑了笑,回答:「你以為我們早已超越情愛。」 就在他亮出了莫測高深的笑容後,青年劍眉高揚,回給他一聲哼笑。 「……當事人,請別擺出旁觀者清的姿態。」 「耶,劣者是當局不迷。」 「話題失味,不如換一個。」 「如此,你為素某解惑吧。」 「說來。」 「那夜,黑湖,崎路人到底笑什麼?」 語落,他看見崎路人明顯頓了下,痞笑不只掛回唇邊,更蔓延成全身上下無處不是的痞 態。 老實說,有這麼點無賴……真的,一點點而已。 「崎路人笑什麼,有何要緊?」 「並非無關緊要,便是要緊。」 「不巧,正是無關緊要。」 「你不是在笑素某。」肯定。 「教不會的傻子,不需刻意,我平常就已笑夠。」 「也非笑那雲渡山上的前輩。」有些故意。 「現在,崎路人掛意那遠行的僧人。」 「你有何可笑?」 「我並不可笑。」 「如此說來,如廝愉悅,許是透悟了什麼至理正論。」 崎路人瞇了瞇眼,輕聲開口:「你可知窮追猛打的狐狸,大扺都無好下場?」 終於,修道人覺得己身心如明鏡,身側友人可愛得一踏糊塗。 「關乎心魔?」 「心魔已除。」 「心魔因何而生?」 「因芸芸眾生而起。」斜睨了笑得像隻得逞狐狸的某人一瞬,崎路人又道:「在下胸懷大 愛心繫蒼生,難免如此。」 「甚好,芸芸眾生,自然也包括了一個素還真。」 聞言,布袋師哈哈大笑,「素還真,鐵面神功之威,崎路人領教了。」 意料外的,素還真沒有笑。 若是如往,他該與他相視而笑,並且回敬一句諷語。 但他沒有。 他皺起了白眉,口氣甚至有些委屈。 「崎路人,你何時入了道門,這般善打太極?」 終於,青年歛下笑意,神色沉靜,語調淡然。 「素還真,我如何你看在眼底,你如何我瞧在心裡,那,為何要執著於一個字的說否?」 「你不懂嗎?」冠蓮者唱作俱佳,捧心一嘆,「素某擔心哪日你乘風飛去,要如何再讓你 明白此類俗言妄語?這只有俗人才懂。」 「可,這裡也有一個俗人,我卻不懂。」有別於修道人誇張的表現,布袋師直視他,語氣 很真。 「相伴不好嗎?」修道人抬頭望天。 崎路人噗嗤一笑,反問:「莫非我倆現下相隔十萬里?」 「……你知道嗎,崎路人。」 「嗯?」 「九淵之巔傾覆時,素某倒在地上,心想……想你,那日甚至沒有同素某說聲『暫別』。 」 「可崎路人說,他會等你攜珍寶以贈。」 「如是,素某帶珍寶回歸,但求一字回禮,這樣,你也不肯?」 沒有回應,崎路人逕自理了理布袋靠上左側,然後對著素還真拍拍右側。 「貪心的人喔,位子分你,早點睡更有眠。」 「……小氣的人呀。」幾乎是瞪著布袋,清香白蓮嘟噥了聲,並且不客氣地靠上乾坤袋。 看著烏絲銀線交錯,修道人轉瞬怔然,復,低笑出聲。 「喂。」笑意不退,他喚。 「如何?」 「相伴可好?」 聞聲,布袋師睜眸瞧過友人一眼,又閉上。 「你自己看,我們近在咫尺。」 「……是啊,」修道人聞言一個翻身,直直靠上友人肩側,「既然我們如此接近,春寒料 峭,你定不會介意讓素某取一回暖。」 「難說。十兩黃金,算你便宜。」 「哈,先賒著吧,」他探得青年的手,感受著久違了的氣味,「先賒著吧崎路人,你看, 春天明明已經到了。」 那次,他們的談話沒有結論,儘管他們如此接近。 而下一次,這將不再是重點了。 (中) 他們失去了一個人。 那是在事情已然發生,消息卻還未傳開的時間點上。 那日,風和日麗。 * * * 暖風襲人,趁著天氣大好,崎路人正打算四處走走。 那時修道人迎面而來,在眼見他時怔了下,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 修道人說:陪我。 他喔了聲,任素還真牽著自己不知道要走向什麼地方。 事有蹊蹺。 布袋師挑了下眉,儘管眾人不曾發現,他就是知道他這友人特愛端著一種優雅非常的姿態 對待任何事任何物,怎麼著今天日突然不顧禮數,公然拉著他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事有蹊蹺,那,問不問? 「……素還真。」 「別問。」 於是他們沉默地往前,一步一步,不使輕功。 所以儘管無風無塵無慾天並不是太遠,他們仍是從白日走進了黃昏。 素還真在入口處鬆了手,走向石桌前不知是在沉思還是走神的脫俗仙子。隱隱猜到或許發 生了什麼事,布袋師刻意站在聽不見日月才子說話的距離外。 片刻後,玄白兩身影似是起了爭執,談無慾抓著桌邊的手,硬生生擰碎一角石塊。 然後,他看見修道人強將談無慾的頭按向自己肩膀,金釵落地,白髮如瀑,玄墨人影渾身 一震。 然後,他看見談無慾在下一刻翻手,指掌挾威,拍上素還真的側腹。 然後,他負手旋身,步出無慾天——再看下去,只怕某人真要被自家師弟打成重傷。 慕少艾死了。 布袋師幽幽一嘆,席地而坐,自乾坤袋內取出許久未吹的笛,靜靜按著一曲弔歌,沒有吹 出聲。 蓮香近身,他收起笛抬眼,「回去吧,嗯?」 修道人仍舊是執起了友人的手,開口:「素某不想回琉璃仙境。」 「那麼,來黑湖吧。」 「你的黑湖,何時多了一間草廬?」似是已將心緒沉澱,修道人拂塵一揚,擺出滿面看見 奇景的訝然。 這當然不是說布袋師的黑湖從前空無一物,而是除卻原來的主屋,又多了間草廬比鄰而 立。 崎路人勾起弧彎,「怕是慈郎來了,無處可睡。」 素還真也笑了,「好友何時轉了性子?素某以為,崎路人並不介意與人同榻。」 「有所不知,時常慈郎來訪,背後總滴溜溜地滾著五個肉包子,七個人,著實擁擠了。」布袋師引著友人步入草廬,巡視過屋內,輕輕嗯了聲,「素還真你就睡這兒吧,有什麼需要,東西在哪你都知道。」他看著修道人,並於那人肩上一拍,「歇下吧。」 只見修道人一個勁兒地東張西望也不看他,直到感覺肩頭力道,才含糊給了回應。 於是,他為修道人帶上了門。 是夜。 崎路人熄了燭火,卻了無睡意。 他是認識慕少艾的,如同慕少艾認識他。 曾經有天他拜訪琉璃仙境,遇上一襲暖黃。然後他發覺暖黃歸暖黃,這廝和一頁書天差地 遠。 白髮長眉的黃衫人將手中煙管轉了個圈,衝著他開口。 「呀呀呀,美人如水,幸會、幸會,從前就知道那姓素的金屋藏嬌,可惜苦無機會一見, 莫非,今日是藥師走運?」 布袋師回以甜甜一笑,應道:「在下有個兄弟叫作水晶瓶,沒什麼癖好,就是喜歡裝美 人,上回才同在下嚷著慕大藥師溫潤秀雅,貌比女子,就不知是否有此善緣,一裝藥師 你了。」 「你知道我?」 「藥師慕少艾。」 「呼呼,藥師我同樣知道你,羅網乾坤崎路人。」 於是他們交換過一個視線,四目交接,他們自彼此眼底看見了什麼,似有若無。 「狐狸,」青年添上一杯茶水,置於藥師之前,「你在等素還真?」 「哎呀呀,這句話說得差了,你該說『慕大藥師,你在等素狐狸嘛』才對,是吧毒美 人?」 「是、是。」為自己注好茶,崎路人翻了翻眼,隔桌而坐,「物以類聚,看得出你定是 素還真要好非常的朋友。」 ——「素還真,來了因何不出聲?」 素還真站在陰影中看不清臉面,也不回話。 所以布袋師也沉默了,他起身,想要點燃燭火。 「別。」披髮闔衣的修道人終於走出陰影,輕輕推著青年的肩往床側坐。 「喲,倒是會說話了。」 「崎路人。」 「如何?」 「藥師身亡了。」 「嗯。」 黑暗中,一個力道抓住崎路人的腕口,握得他生疼。 「崎路人……」 「我知道,他是你的至交。」 擰緊的力道沒有鬆手,顫抖,似有若無。 有一聲嘆息,不知從誰的口中發出。 良久,抓住腕口的力道抽回,氣息接近,軟軟地停於青年唇上。 輕輕、親親。 唇瓣是冷的,觸感卻是暖的。 布袋師的態度溫順非常,沒有回應,不曾抵抗。 修道人的舉止溫雅非常,只是停留,不曾掠奪。 一刻長久。 天雷打落,屋外的夜色,落起滂沱大雨。 素還真倏然退離,而崎路人眨了眨眼,牽著唇彎。 沒有人說話,他們在沉默中較勁。 終於,敗者乾巴巴地開口:「你走吧……」 「……喔,可素還真,我記得這裡是我家。」 「是啦,這裡是你家!」某修道人咕噥了聲,以雄獅打滾的勢態翻上床,用薄被將自己 包了個死緊。 崎路人嘻嘻一笑,於床榻外側躺下,「你如果想練龜息大法,跳到黑湖裡會比較有效 果。」 「……」 示好般用手軸撞了素還真一下,崎路人又道:「安睡吧,離開什麼的,天亮再說。」 然後,冠蓮者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大家都在。 而夢醒時,床側無人。 * * * 幾乎是有些惱火的,修道人在黑湖大肆梳洗過後,踩著飄緲步履回歸琉璃仙境。 那時,一線生手上正喜孜孜地裁著一塊布料。 「好友突然有縫衣的雅興,就不知誰是那個能得到好友手藝的幸運者了。」 「別損別損,這匹布是早些時辰崎路人送給我家娃娃裁衣用的。」 「崎路人來過?」 「是啊,不過招呼一聲就離開了,說是有要事。」 語方落,修道人急步邁出琉璃仙境,往黑暗道而去。 「慈郎,崎路人可曾來訪?」 執燈者遞給他一杯茶,笑應:「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 修道人的目光巡視過照世明燈,停在燈者腰間的白玉佩上。雙鯉戲水,池中明月,而那 月,竟是渾然天成的一輪太極。 注意到素還真的目光,照世明燈撫了下玉面,道:「這是崎路人所贈。」 這是崎路人所贈。 是啊,這是崎路人所贈。 葉小釵的劍上多了條五色編絞、打著如意結的流蘇,但是劍者不識得其中巧思。修道人 將墜珠輕輕扭轉,珠面現出小洞,原來,內中藏著一只平安符。 劍者表示:「這是崎路人所贈。」 心築情巢多了一顆夜明珠,青光透亮,細看,內部天成的暗紋,竟似朱雀展翅。 莫招奴說:「這是崎路人所贈。」 素續緣寶貝地捧著百年一產的珍藥血嬰鬚,正要走進藥房。 青年笑道:「這是崎路人所贈。」 風隨行將一封紙籤貼身收納,被眼尖的修道人發現。 那秀雅行書以美麗的模樣舞著一首詩,落款「百里抱信」。 於是,風隨行非常難得地開口:「這是崎路人所贈。」 他那正在休養的義弟撫出五個樂章成組的琴曲,並且對著他一笑。 有些傷慟、有些複雜。 「這曲……似五道子……」青陽子低聲道:「譜是崎路人所贈。」 花非花捧著雕畫麒麟送子圖的機關盒甜甜一笑,對他表示盒內物品是女子的私心,容她 保密。 花非花說:「這是崎路人所贈。」 無慾天,亭下。 玄衣身影正瞪著頸上掛著的一顆珠子,而修道人識得那顆珠子。 曾經,他趁布袋師跳進黑湖驅暑時翻看過那神秘莫測的乾坤大布袋。 他記得,那珠子原本是成對的。 「那是崎路人所贈?」冠蓮身影這麼問道。 「是又如何?」 是啊、是啊,是崎路人所贈。 贈遍眾人,獨獨遺漏了他。 是啊,走也好,走也好,是他要他走的,走了也好。 走了也好。 那日,風和日麗。 素還真擰斷了最心愛的拂塵。 (下) 當布袋形狀的蝦仁燒賣、黑糖桂花露以及西湖草莓被置於他的書案上時,修道人其實是 訝然的——他那好友,素來禁止人在房內吃食。 「屈世途?」 「做什麼?不說過想吃麼?」 「是,但……」 「是就吃,麥多話。」一線生撇撇嘴,沒好氣地道。 「素某……」 「夠了夠了很多了,你再這麼常常瞪著眼睛,連新拂塵都要給你瞪斷了。就不知道你腦 子出了什麼差錯,崎路人本來就愛四處跑,怎麼你這回這大反應,都快給成了怨鬼……」 乍聞言,素還真倏然起身,惹得一線生防備性退了一步。 「好友。」 「如何?」 但見修道人快步走近,竟是一把抱住一線生,喃喃開口:「素某有你就夠了。」 霎時天地倒轉五雷轟頂,一線生只覺得警鐘大響,響得他渾身雞皮疙瘩嘩啦啦的掉。片 刻歷經,一線生使出生平最狠烈的力道推開修道人奪門而逃。 「素還真被惡鬼附身啦啊啊啊啊啊———!!!!」 唇邊含笑,修道人揚了揚眉峰,挑起一隻燒賣。 是啊,在不在身邊何妨?反正他諸事繁忙,有人幫著消遙也好。 「屈世途的手藝真好……」 嚼著燒賣,修道人心不在焉地想。 是說那江湖有個好處不得不提,紛亂難測計裡藏機,讓人無暇顧及其他,所以,你總有 種錯覺,以為這事那事平平淡淡,你早不放置心上。 然世事如棋,乾坤莫測,僧者的教誨歷歷——說,結論不可下早。 他的心思裂成十個部分,九分用來力挽塵浪,剩下的一分,偶爾會憶起青年那布袋輕晃。 其實他們的相遇並非在江湖之中,更不在眾人所知的十六星宿佈局下。 那時的修道人正在替自己的江湖鋪路,他不知道布袋師一腳雖在江湖之外,但另一足早 於濁浪中追逐燈蝶久久。 他們一見如故,結伴而行。 曾經有夜,月滿輪,他們在郊外生起火。 崎路人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然後焦躁地踱步幾回,抱頭而坐。 「欸,素還真我問你,你、那個……我…一名女子……」青年越說越小聲,語句斷在非 結尾的地方。 「一名女子?」冠蓮者於青年身側落坐,反問。 布袋師沒做反應,只嚴密地將臉面藏好。眼尖地發現友人耳廓透出紅彩,素還真用手軸 推了青年一下,語中有笑。 「嘿,兄弟,情竇初開啊?」 曾經有夜,無風,崎路人負著他急急而奔。 他受了傷,老實說並不嚴重。 在事發當場崎路人憂心地靠近幫他點住幾處穴道壓下傷勢,修道人不疑有他正想道謝, 卻見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連點他四處麻穴,並且順手封了他的聲音。那時他眨眨 眼,有很多困惑。 然後,崎路人衝著他甜甜一笑,背起人以更勝飛賊的身法翻過好幾道牆,將他扔在風府 千金掛了紅帳的床上。 他驚出一身冷汗……好險風姑娘還未歇息,若不,他拿什麼賠人清白? 冠蓮者以自認最凶惡的視線對青年猛使眼色,要青年不可胡鬧,豈料崎路人視而不見, 逕自去同皺眉看事情發生的紅衣女子說話……誤交匪類,後悔已遲。 曾經他想此情此誼定能長久,僅管紅塵一波三折,他們是天生好友。 那是屬於他們的年少輕狂。 曾經,修道人有意無意向月才子提問他總不離身的珠子是否有什麼妙用。那時談無慾掃 了他一眼,於棋秤上落下殺著。 喀。 「……素還真,你若繼續心不在焉,別人要說談無慾勝之不武了。」 曾經,他在那山巔席地而坐,試想神仙掉落,是個怎樣的畫面。(山嵐滿袖袍,他卻覺得 心中的風早已停歇。) 在那裡,崎路人告訴過他他們近在咫尺。 他開始在那十分之一心思發作時,於傳聞中有神有仙的山頂逗留。 * * * 修道人以為他即將忘卻,但老天似乎非是這般厚愛他。 那早修道人心緒不寧、眼皮直跳,並且摔破一只茶杯。 他想,吉凶未來先有兆,該不是要發生什麼天災人禍? 預感奇準,他在通往山巔的坡路上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 * * 當他看見那懷念的布袋身影,飛揚的髮及披風翻掀,冠蓮者步履愈發急切。 耳聞跫音,青年回眸正想招呼,卻在下一刻臉色大變,退步,「等等,你別……!」語 尾化成直墜崖底的驚呼。 奔崖的人義無反顧,被奔崖的人不及閃避。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際提氣上浮,崎路人布袋 拋出於半空中漲大,化作緩衝墊。 當他們雙雙陷入布袋之中,素還真似是覺得興味,朗聲笑將起。 「笑夠沒?」皺著臉,崎路人推推身上笑到打顫的某人,「笑夠了就走開,你可不輕。」 「你真掃興,」斂去笑意,素還真撐起身子對上友人視線,「這般新鮮有趣的體驗也不 懂得享受。」 「我還想多活幾年。」 「是麼?」看著那溫玉面容,修長指掌撫上青年臉上增添了的歲月刻痕,些些微微,卻 是修道人不曾於青年身上發現過的東西。素還真語中有笑,表情卻無,「走了便走了, 有誰拿刀架著你的脖子逼你回來?」 「素還真,你可知道流金轉生和你的梵蓮回生術有何相異?」 「……功體。」 「不錯,流金礫石所衍生的復生手法是讓舊的軀體回復到最初的狀態,從未習武、不曾 鍛鍊的狀態,而梵蓮回生術雖是重新創造一個軀體,但魂魄的特質可以全然反映在新生 的軀體上。」 「素某知曉。」 「素還真,崎路人有幸回到這個世界,卻沒有辦法擁有和從前一樣長的時間。」 「駐顏術、長生術對崎路人何難?」 「是、是…也說不定待崎路人練成,咱們的外表差距恰恰適合扮作祖孫去逛燈會。你知 道,駐顏長生都依恃內力維持。」 「素某知曉你定能練成,再說喚你一聲『祖父』,倒也新鮮。」 「你不介意。」 「介意何事?」 布袋師閉上了眼,「因為你說『素某擔心哪日你乘風飛去,要如何再讓你明白此類俗言 妄語?這只有俗人才懂。』我在想,若你不願死別,那不妨試試生離,如此一來崎路人 消遙四方,素還真眼不見為淨。」 當若星燦眸再一次睜開,青年發現友人的視線對著自己,像是挾槍帶棍的狠狠瞪視。 「你非得以這種方式說話?」 「非也,」青年嘻嘻一笑,「素還真,我想送你一件禮。」 「何物說來。」 「我尋得一頁書的行蹤,素還真,寬心吧。」 帶繭的指腹自青年眼角滑至唇邊,緩緩收回,然後按壓在崎路人肩上,「素某以為你要 說『崎路人的個別談話時間』。」 「呔,崎路人可不曾修練鐵面神功。」 「崎路人。」 「如何?」 「崎路人。」撐持的手突然放鬆,修道人趴倒在布袋師身上,將臉往他鋪散著黑髮的頸 側藏。 「走開,你很重。」青年看不見友人的表情,但他知道冠蓮者在笑。所以,他也只是說 說而已,沒真動手趕人。 「崎路人。」 「嗯?」 「……這個名字真可恨。」 語出,青年哈哈大笑。 * * * 「結果,那成對的珠子一顆給了談無慾,另一顆呢?」將斟好的香茗推給崎路人,素還 真這麼問了。 「呵,我把他留給慕少艾的石像,然後把石像安置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那珠子有什麼功用?」 「你知道,就算施了流金轉生術慕少艾也不一定會醒,就算會醒也只是個武功全失的平 凡人,那麼,何不給他機會自武林抽身,找個處所淡看風鈴愜意地過?」 「……就某方面而言,你果然無情。那珠子有什麼功用?」 青年眼簾半落,似笑非笑,「如果他想念,對著珠子喚聲『談無慾』,你師弟就會聽 見。」 有時修道人會覺得青年的話語不難理解,但青年的表情卻將他的情緒藏得很深很深,深 至難以看透。「……將軍。」 「咦?」布袋師頓時回神,對著棋秤一陣扼腕,「素還真,再一局!」 修道人搖搖頭,「沒有賭注,稍嫌失味。」 布袋師繞高眉,「有何不可,想賭什麼?」 「賭三個要求。」 「可以。」崎路人應得爽快,手下動作,新局已佈。 「領教。」素還真笑得很溫雅,棋路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在沉默裡廝殺得茶都忘了喝,局終,修道人贏得驚險萬分,些些僥倖。 不過,贏了就是贏了。 崎路人吐出一口大氣,取過冷去的茶湯一飲而盡,「願賭服輸,要求說來吧。」 素還真沉吟片刻,失笑。 「你何不試試?」 「試什麼?」 「牽手,敢否?」 「有何不敢?」 丟去一個鄙視的眼神,青年抓過友人的手,十指交纏,大方地緊了緊。 「牽手太簡單,何不試試擁抱?」 「不過就是擁抱。」 青年張臂攬人,坦坦蕩蕩。 修道人笑了。 「擁抱太簡單,那麼親吻,敢不?」 羅網乾坤也笑了。 「親吻何難?來、來,我示範給你看。」他將人拉著,一路奔上雲渡山。 「前輩,紫錦囊在麼?」 久見的僧者雖然清瘦了些,卻是神色清朗。 僧人緩緩一笑,道:「有什麼事跟吾說也是同樣。」 「也是。」崎路人點點頭,緩步上前,於僧者頰上落下一個吻,「崎路人有用不完的好 運,現在分給前輩一些,你啊,別再受這麼重的傷了。」 僧人啼笑皆非,只抬掌,於青年的黑髮上輕拍了拍。 「喔對,前輩,我從琉璃仙境帶了茶僮過來。」 「素還真。」 「……前輩,幸而你平安無事。」 他們雙雙離開雲渡山——在一頁書與素還真貌似心識傳音的沉默對望後。 「心識傳音?」 「耶,那是素某與前輩的默契。」 「是、是。」 「崎路人,你是否也該分些好運給劣者?」 「素還真哪裡還需要別人的好運?」 「好運總是不嫌多,再說好友你有『用不完』的好運,而素某的好運不補充,可是會見 底的……呃?」 親吻落在修道人的羽睫之上,乾脆俐落,反到讓修道人一瞬怔愕。 而青年後退一步,雙眼閉起,合掌胸前,誇張地祈禱起來。 「天地神明、仙子飛天,請保佑素還真無病無災,禍害遺千年。此蓮花妖怪棋琴書畫樣 樣精通,武功蓋世且吃喝拉撒睡無一不上手,如此奇物,實屬百年、不,千年難見。又 ,蓮花妖怪立志成為全武林最像綿羊的狐狸,此等鴻鵠之志要成,還需諸神多多關照, 畢竟蓮花妖怪乃千年之奇,助他修行實屬功德一件,崎路人在此謝過。另外,不知崎路 人是否該告訴他他既不是狐狸也不是綿羊?崎路人尋思良久而不得解,還請神明降下啟 示,感恩。」 一口氣說完,青年睜開一隻眼睛偷覷修道人的反應,只見修道人早已笑倒在地,青年看 著看著,也跟著笑將起。 「崎路人,」斂了笑意,素還真拍拍身側的草皮,意示崎路人坐下,「我以為我不會思 念你。」當他撫過歲月在青年臉上劃過的痕跡,滿腔柔情倏然蜂擁而上鼓盪著胸口,那 時,他直覺自己可能有什麼毛病。 青年但笑不語。 「崎路人,」 「何事?」 「這個名字真可恨。」 語落,修長指掌毫不留情地往冠蓮者那顆金腦袋拍去,青年飛揚著笑意,輕叱:「亂來。」 也不知是布袋師下手當真不知輕重亦或今日的陽光太烈,修道人看著那唇彎燦爛,沒來 由地,覺得一陣暈眩。 -------------------------------------------------- 寫完了耶~~~~ 不管是從本篇開始看或者是番外開始看的朋友,尤其是那些不熟悉崎路卻也願意賞光的 朋友,非常謝謝諸位大人耐心地看完這篇羅網(拜) 其實,我只是想用崎路和素仔談愛情與情愛...... 上承故人不來、幾夜、那日有閑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5.145.38
shantsou:雖然很久沒碰布布 但我認識崎路人唷←不知道在得意啥勁 11/22 23:30
其實啊,遇到認識崎路的人對我而言是很感動的>"<
shantsou:看風采玲那段還蠻有感觸的,許多人說素素很冷血,但我覺 11/22 23:32
shantsou:得,很多時候,那些冷血都是不得不偽裝出來的...... 11/22 23:35
咦......素仔對風采鈴其實並不冷血吧?他愛風采鈴,這個我覺得很明顯說。 相較之下,素仔對崎路還比較冷血(毆) 呀呀,大人啊,私以為冷血是一種比 較針對「手段」的形容,而江湖人江湖手段,某種程度的冷血做法其實是實力 的一種表徵,所以素仔並不是冷血無情,而是有情有才呢。 所以大人不要太心疼素仔啦~~~(←喂) (拍拍大人) ※ 編輯: moonsha 來自: 218.167.151.143 (11/24 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