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B-Love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上) 傳說,那相對的崖面下,藏了一對龍鳳。 雷火自天際飛掠,那時。 鳳不求凰,愛上一隻母龍。 龍不尋龍,心儀一隻火鳳。 於是,異象起,龍吟鳳嘯,向天地祈願。 於是,祂們同眠於此崖之下,願來世…… 說,那相對的斷崖名喚「龍鳳」,流傳著一個傳說。相愛之人若是各立其上,同躍而下, 月老會將兩人的姻緣扣上一對龍鳳鎖,說—— 三生三世。 * * * 鳳崖山巔。 血色漫天,魔舞著凜冽長劍,帶出一條又一條飛濺的赭色。 赤紅黏膩了塵土,刀光劍影拖慢了步履,魔知道,他正被逼向死地。 但,何懼? 他追求劍的至高境界,怎能敗於一個陣法之下? 此陣——虛挾實的刀劍二重陣,有個好聽的名字(說,那陣叫驚鴻照影),以及難纏的陣 勢。三十二套變化行雲流水綿綿不絕,他困於陣中許久,仍看不出生門所在。 劍路從凜冽舞至狠野也突破不了些許出口,他在陣中殺一人難,陣圍內替補的速度卻快 得驚人。 有時他會將目光掃過陣外指揮的青年,看那面容一片漠然,冷酷絕決,然後想起數個時 辰之前青年攔路,帶著掩不住的瘋狂神色朝他大吼:魔流劍風之痕!今日我要你殺人償 命!! ……不錯,只有冷靜才能理智,理智才能復仇。青年資質令他欣賞,若非青年用刀,他 會有興趣與之交手。 戰團漸漸移向一處絕崖,白日近黃昏。 青年見久攻不下,霎時配刀上手,躍入戰圈,陣式突增十六式變化,促不及防。電光火 石間利刃深深劃過魔的腰腹,他悶哼一聲,反手挑開緊接著搶攻而來的三劍一刀,卻不 及避過右路後側的長劍。 劍身穿透魔的肩骨,魔真元急提,震斷長劍。 使劍者一瞬踉蹌,他藉機擊出一掌衝破驚鴻照影陣,身影瞬動……儘管,那個方向就是 絕崖。 何懼?隨著身子落下,魔心想,何懼? 「呃——這、盛情難卻,你們想留我實也不必拿刀架我脖子,婆婆,我禁不起嚇的。」 其實他並非介意有刀抵著自己,也非介意兩個漢子一左一右扣得他臂膀生疼,褐衣青年 看著跪於自己身前的老婦,渾身不對勁。 哎喲,別跪他啊婆婆,要折壽的。 方才不還好端端地同他說著一個美麗傳說,怎地突然情勢驟變,變得這般令人生疑? 他不過是幫忙將腳扭傷的婆婆背上龍崖山腰的村落,不會是一村子的人都將他當成了欺 負老婦的惡徒?不是吧?他自認生還算正派。 「……少年郎真不住,有所不知,那傳說早已變質。崖下沒有沉眠的龍鳳,只有一隻嗜 人的妖物。」 「婆婆,請起身吧。」青年喚得有些無奈。 「一年一人牲,天雷不降、旱必逢雨,不從者,雷電十日、豪雨雙月,少年郎你可以恨 我。」老婦倏然抬頭,表情絕決,歷經滄桑的眸內,透出一絲冷痛。 冷痛。那是不知痛過多少回,傷至再無所覺的神態。 青年笑了,似水溫柔。 若不細看其眉間英姿煥發,青年其實並不起眼。 若不曾見其唇彎神采飛揚,青年其實相當平凡。 但這一刻,溫柔笑意燙灼眾人的眼,儘管那弧度的的確確是如沐春風。 褐色雙袖稍動,左右漢子被柔勁推開,幾乎是同一時間,青年頸邊大刀碎成片片。 眾人只見他旋身迎著山嵐,語調是一派的柔沉。 「暫等。」 語落,褐衣身影躍下絕崖,伴隨不知何人發出的低呼。 * * * 谷風刮過周身,獵獵。 魔勉力凝著意識,意識要給渙散了去,只怕真要粉身碎骨。 突然,他聽見訝然的語調這麼說了。 「耶?還真的有人同我一塊兒跳啊?」 聞言他想也不想,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橫劍刺去。 那人哇哇大叫,「別兇別兇,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就這樣一劍刺來,不怎麼對吧?」 沒有搭裡那人的胡言亂語,他眼中所見,唯褐衣人以三指接下他的劍鋒,那瞬間,竟有 金石交擊的鏗響。 劍指,到達人劍合一境界之劍者。 青年掐住劍的手半點不放,另一手快速點向魔腰、肩處大穴,然後一把抓住魔的手臂。 青年提飽真元,帶著魔落勢一緩,平安落地。 「放手。」風之痕開口,語調很冷。 「喔。」有些訝異眼前人突然收斂的殺氣,青年依言退開,逕自在谷底四處查探起來。 「——十年前的老道失手,十年後換個小屁孩下來,能成什麼大事?」 忽爾陰風四起,風中,有聲音這麼開口。 小屁孩? 青年轉頭掃了風之痕一眼,再看看自己,復,失笑道:「原來我有這麼年輕。是說這位 兄臺,不知可否向你商借傷藥一用?」 「傷藥沒有,毒藥嘛,自可奉送。」 「毒藥不必,我以為崖下有龍,沒想到竟是隻大蛇。」 「你看得出我的原形?」風中走出一名男子,青衣束髮,面色蒼白,男子冷道:「瞧你 年輕歸年輕,修為倒不差。」 「你也不差,」褐衣青年摸摸下巴,「修道千載的蛇精,你這殺孽一造,已與仙班無緣, 不可惜?」 「有何可惜?」男子放聲大笑,「龍崖山村民殺我妻小,我便要他們償命!」 「十載十人,你的復仇已經足夠。」 「不夠、不夠!」陰風大作,男子眼中狂態爆起,「誰來可憐我妻我兒死得苦狀萬分? 誰來?!不需廢話,動手吧!今日,龍鳳崖底將再添一縷孤魂!」 那時,青年笑了,笑得似水溫柔,而一旁觀戰的魔卻剔起了眉鋒。 若不細看其眉間英姿煥發,青年其實並不起眼。 若不曾見其唇彎神采飛揚,青年其實相當平凡。 風之痕發現他的視線停留在青年身上,久久不能移動。 那場勝負很短,僅只三十招。 當劍指扺上青衣人頸側,風之痕想,那蛇精就要死了。 青年緩聲開口:「白蛇傳說蛇會報恩,不知是真是假?」 「哼,」青衣男子冷笑,半點也不畏懼,「不只報恩,還會報仇呢。」 「哦~我明白了。」 褐衣人語尾未盡,男子只覺得黑暗襲來,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意識狠狠抽走。 男子化作一尾大蛇,青鳞紫紋,火眼精睛。 見青年奮力將化回原身的大蛇扛至肩上並且向他走來,風之痕哼了聲,視線冷冷。 「喔~這種視線有一點點意思,請問有何指教?」 「不凡的劍客,」語方起,魔身後的白綾捲帶漆黑長劍往兩人間一橫,續道:「魔流劍 風之痕,想討教一回勝負。」 「不凡的劍客是你還是我?憶秋年只是個再平凡也不過的江湖散客。」 「你我心知肚明。人劍合一的境界、意隨心起的精純劍氣,你說呢?」 憶秋年習慣性的摸了摸下巴,笑道:「依你現在的傷勢,要真打起來,痞子都成高人 了。」 「魔流劍風之痕,會讓你收回這句話。」 「是、是,但是憶秋年不喜歡趁人之危。」他朝那來勢洶洶的魔伸出了手,只換得魔八 方不動的視線及沉默,「走,帶你上崖,勝負什麼的,傷好了再來。」 風之痕妥協地任青年背負起自己,青年帶笑的語調這麼吩咐,「小心,別壓傷這條大蛇, 若疼醒了牠,我十成十要挨上一口。」 瞬間,魔有些訝異。 「你沒殺牠?」 「當然,我跟牠無冤無仇。」 「……我以為人類總是護著人類。」 「沒有人能真正做到什麼一笑抿恩仇,所以我喜歡解仇,不喜歡結仇。」 風之痕沒有再說話,他看著憶秋年衣衫飄飄地重回龍崖之巔,神色沉穩嚴肅,卻編著一 口天花亂墜的說辭。 說什麼這隻蛇其實是西海龍王第幾個兒子當初和什麼什麼邪魔大戰數百天保全西海安危 卻因為被邪氣衝入五脯而後入邪,因此經歷曲折激烈的戰事他允諾龍王將此子攜回無論 生死,故危害已除眾人不須再擔心而此蛇就容他帶走回秉西海龍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然後,他們在龍崖山腳分別。 「憶秋年,風之痕期待與你的勝負。」 青年揚起眉,「別太期待,我很忙的。」 「告辭。」 「請。」 他們分向而走,沒有人回頭。 風之痕聽著青年漸遠的聲音說著蛇啊蛇我知道一個好地方那裡風景美水好喝還有一代高 人劍痞憶秋年替你把關閒人不進,我帶你去,你說可好…… 他沒有發現,唇邊莞爾正高高懸著。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中) 再次遇上憶秋年其實是個偶然,那時,他剛剛找到想要長居的處所。 見褐色身影由遠而近,風之痕大步一邁,恰恰立於道路中央,「憶秋年。」 來人蹬蹬蹬地,在他前方三公尺處堪堪停下,憶秋年摸著下巴笑將起,「風之痕,久見 了。」 「約好的,勝負。」 「有這回事?」 魔流劍揚起萬鈞氣勢,風之痕淡道:「出招吧。」 「喔,」憶秋年說著退了一步,「是說,朋友相見不須如此殺氣騰騰的吧?我看了很 怕。」 「……勝負、生死。」魔跟進一步。 「耶,此言差矣。朋友切磋本是點到為止,何來生死?不該、不該。」再退一步。 他和誅天過招,從來就是論生死,「關乎生死,才能激發出所有潛力。」魔又進一步。 「風之痕,你是否會養小孩?」劍痞天外飛來一句。 「嗯?」 「你堅持比拼生死,那如果我命喪你之劍下,你就該負起責任照顧我家小鬼……」 話語未盡,軟軟童音冷然插話。 「老頭,別想把我塞給一角冰塊。」 魔這才發現有個娃兒攀在憶秋年背上。 「商兒不得無禮。」 糾正的語氣,有這麼點嚴厲,魔看見那黑衣的娃兒瞬間鼓起了面頰,自劍者背上掙扎跳 下,逕自往前走去。 劍者噯了聲,回給風之痕一個莫可奈何的笑。 「風之痕,你在何處落腳?等我有空,我去找你。」 「此去,」魔伸手指向北方,「一百五十里,孤獨峰。」 「原來我們是鄰居。」憶秋年笑著指向南邊,續道:「此去同樣一百五十里的步雲崖, 歡迎你來,請。」語落,青年快步趕上先行的娃兒,一把將人撈進懷裡親了下臉。 娃兒咯咯笑著,復,似是想起了自己還在生氣般馬上板起臉蛋,撇開頭。 欸,洛兄,壽星不要生氣,這樣會老得特別快。 騙子老頭,自己說要帶我去看煙花的…… 這不就去了? 拖拖拉拉,好位子早被人佔走。 馬上就到,為師會飛,你信不信…… 看著那一褐一黑的身影遠去,魔將長劍回歸,輕輕蹙頞。 事情有些奇怪,因為,突然地,他又想笑了。 這天風之痕在孤獨峰上收到一雙禮物。只見等在峰頂的誅天左右各牽著一個孩子,直將 他們往自己身前推。 誅天說:「好友,黑衣白衣往後就拜託你了。」 他想起青年曾問他是否會養小孩,而他總以為孩童會自己長大。 從他有記憶時起,他便是依靠自己一步步走來。 所以,在魔沒有說出口的否定之下,三天歷經,魔風一般踏入步雲崖的地界,並且將劍 者抓著就走。 「憶秋年,黑衣發燒。」 「喔。」劍者沒有多問,只穩穩跟上風之痕的腳步,並且在至今不過第三度見面的魔肩 上拍了下。 他們成為朋友,像是理所當然。 多半時間憶秋年追著他閒扯,而他追著憶秋年比劍。 他們互相追逐,追著追著,也這麼走遍了大江南北。 常常,他找到比劍的機會,而憶秋年總會有一大堆理由說今日不宜云云,然後演變成他 們一人留下一道劍痕,或者一起劈開一塊堅石。 (其實他很想聽聽他倆劍鋒交擊的鏗然。) 常常,憶秋年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找他慶祝,他閉口不想理會,憶秋年自己一人卻 也能說得開心萬分,然後演變成他被憶秋年拉著飲過三巡,看憶秋年對酒當歌。 (其實他很想看看那棄劍的指掌執起劍會是何種姿態。) 那日,記得是劍者說要慶祝自己決定留一綹長髯。 於是他們席地而坐,各自拍開一罈新釀。 「啊對,風仔,還沒問過你從哪兒收來這一雙徒弟,乖巧聽話,不像我家洛兄天天想要 頂撞我。」 「他們是誅天的孩子。」 「西漠魔劍道?喔~~」 「有話想說就說。」 「什麼話?」 魔皺起了眉,「要問你想說什麼。」 「沒有啊,」青年勾起一抹清朗的唇彎,淡道:「誅天跟風之痕,和風之痕與憶秋年有 何關係?」 那時,魔深深覺得這個人類是值得交的朋友。 * * * 日正當中。 憶秋年走在孤獨峰半山腰,遠遠,一抹黑影挾帶千鈞萬馬之勢迎面奔來,狠力撞開他後 揚長而去。 劍者按著被撞疼的腰側,對尾隨而至的白衣比了一個方向。 那安靜的孩子朝他點了頭,步履不停。 憶秋年見狀聳聳肩,一面揉著腰一面登上孤獨峰。 「欸,我說風仔啊,你家黑衣今天怎麼了?像條小牛一樣橫衝直撞,眼睛裡還有水滾著 呢!」 「……讓他去,冷靜了就會回來。」 「你真嚴厲。」 「我只是實話實說。」 「說什麼?」 「黑衣急躁易怒,不如白衣。」 憶秋年笑了,他席地而坐,不知從哪兒掏出了茶具擺佈起來。 「風仔,溫柔點,教育後進不只要有耐心,還需要一些親暱。」他對他招招手,並且遞 上一杯茶,「我明日要赴一場對決,我不在的時幫我看照一下我家洛兄可好?」 氣溫驟降、狂亂飛舞的白綾獵獵作聲,魔以沉沉的喉音「嗯」了聲。 憶秋年幾乎能從他那好友結冰的背景上看見「有閒與人對決沒空和我過招……」與「憶 秋年,你很好!」這兩句話。 劍者哈哈哈賠著笑臉,示好般替魔續滿了茶湯。 「兄弟的邀約,賭注很大,我不得不去。」 「閒話休提,憶秋年,出招吧。」 「噯噯風仔你如果現在消耗我的體力就太過分了若我明天對決落敗那你很久很久都不能 見到我了這樣真的好嗎?」 魔突然蹙緊了眉,「你不會輸。」 「這可難說,賭這麼大,對方自然也都是高手。」 「賭什麼?」 「敗者禁於封靈島。」 「多久?」 「沒有期限。」 「無聊。」魔哼了聲不再說話。 他們沉默了一段時間,憶秋年看著友人,突然失笑。 「哪,風之痕,你知道龍鳳崖的傳說嗎?」劍者的視線深深,溫柔似水,筆直非常。 清淺的弧彎對著魔,魔卻覺得心頭一窒。 他聽著劍者講述聽來的傳說,他看著劍者舉杯朝他一比。 「風之痕,」憶秋年捧心一嘆,「我們有三世的緣分呢。」 蒼白唇瓣同樣勾起一抹莞爾,魔心想,這人真是沒個正經。 「風仔,你的徒弟回來了,我也該啟程赴約。」 「嗯。」 「請。」 褐衣身影飄然而去,黑衣白衣迎面而來。 他看見白衣原先牽著黑衣的手,在他倆雙雙瞧見自己時被黑衣甩開。 憶秋年說:需要耐心,還有一點親暱。 魔想起曾經劍者將自家徒弟攬進懷裡哄著的畫面,不自覺瞇起瞳眸。 白衣傾身行禮,黑衣倔氣地瞪著地面,而魔,不太自在地蹲下身。 生澀的親暱落在白衣眉間,吻上黑衣頰側。白衣難得地笑得像個孩子,而黑衣抖著尖耳, 雙頰刷紅,兩手死死擰著衣襬。 他將兩個孩子納進懷裡拍了拍,淡道:「我沒有要比較,你們兩個,都是風之痕最驕傲 的徒兒。」 是夜。 涼風撫面,月明星稀,夕照方才退盡。 風之痕想起該去探看洛子商。 於是他迎著夜風踏上玉璃園,當年的黑衣少年遞給他一杯熱茶,這麼開口:「老頭回來 了,前輩是否要上步雲崖尋他?」 他嗯了聲,穿過玉璃園,朝步雲崖而去。 算算,距離憶秋年赴戰,僅只十五日。 然後,他在憶秋年的屋內遇上一位覆眼的青年,腰間繫刀,眼熟非常。 劍者幾乎是在下一刻端著熱水踏入屋內,朝他招呼。 「風仔你來了,隨便坐,等我一下。」劍者說著將熱水放置桌面,拍拍桌前的青年, 「長歌,覆眼的紗布拆下後,我先幫你用熱水清理過,你再慢慢睜開眼。此毒要以毒攻 毒才能救治,所以敷料也是劇毒,在我還沒清理好之前你千萬不要睜眼。」 名喚長歌的青年輕聲道了句有勞,而魔立於門邊,注視著眼前的畫面。 他認得這個青年,曾經青年攔身於他之前,帶著掩不住的瘋狂神色吼著要他殺人償命。 魔最終沒有離去,儘管他覺得或許離去會比較妥當。 「好啦,」憶秋年笑道:「慢慢睜眼,看得見嗎?」 鏗喀! 水盆被猛然起身的青年翻落,青年顫抖著他的憤怒,咬牙,「魔流劍風之痕,竟是你!」 憶秋年看了看友人,再看看青年,復,擰緊了眉,「風仔、長歌,你們認識?」 「恩公,在下與此魔結有血海深仇,還請恩公不要插手!」 「長歌暫等,這裡是我的地方,給我面子說幾句話。」 「……前輩請說。」 「你與他對決,若你勝了,你會殺他?」 「會。」 「倘若你敗而不死,你會罷休?」 「絕不。」 「那……如果我出面說情,性命之外,你如何能按下這樁仇恨?」 「……一雙眼、一隻手!」 「成交。」只見憶秋年突然以指沾起方才的敷料抹過雙眼,幾不可聞地悶哼過後,又是 語中帶笑,「一雙眼、一隻手。」 語落,指尖凝氣,往左臂劃落。 (下) 「恩公不可!」 「憶秋年!」 劍者的手被兩人制住,憶秋年頓了下,開口:「他的手是手,我的手也是手,有何差 別?」 「恩公,莫要為難長歌……」 「真不住,一邊是老交情的朋友,一邊是我欣賞的後輩,我不想為難,所以只好讓你為 難。」 劍者看不見長歌的臉面,但感覺得出青年掌心傳來的掙扎。 屋內的沉默,好似歷經久久。 青年一聲長嘆,「罷、罷,魔流劍風之痕,願你我從此天涯再不相見。」 長歌拂袖而去,而魔留在屋內,只覺得滿腔怒意不知從何發洩。 「劍痞憶秋年!你真是不可理喻!」 「風仔,此毒有解,其實我是佔了便宜。」 「風之痕自己的事端,風之痕自己能解決,不必你多事!」魔瞪著那現下看不見自己的 友人,語調越來越憤怒。 「我知道你不會輸,但……別氣了風之痕。」 「憶秋年!」 「是、是,哪風仔,」劍者自袖內取出一張藥方,「幫我把這拿給洛兄,眼傷的解方, 他那兒有材料。」憶秋年有些遺憾地聳肩續道:「可惜,今夜我本想與你暢談。」 魔接過劍者手中的藥方,瞪著那人。 如果可以,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就地把憶秋年掐死或者招呼他一記劍˙魔流。 「風之痕,」那人對著他的方向笑笑,「真不住。」 而他回了一聲輕哼,旋身離去。 * * * 當他看不見憶秋年的眼睛,他開始不明白憶秋年的想法。 在憶秋年雙眼受傷後的第四天,他造訪步雲崖,遇上正自屋內走出的劍者。 劍者大咧咧地笑著,「哎呦風仔,早不如巧!來來來,趁洛兄不在,我請你喝酒。」 這才注意到劍痞手上挾了只酒罈,魔頗不認同地蹙頞,「你有傷在身,不宜酒。」 「耶,小酌怡情,這些天我都快悶壞了。一句話,喝不喝?」 見憶秋年來勢洶洶興致當頭,風之痕答應下來。 一起喝,起碼他還有辦法要憶秋年節制些。 於是,他們酒過一巡又一巡。 憶秋年生動萬分地講述目不能視後的種種嶄新發現,而他斷斷續續地回應幾個單音。 然後,在他覺得差不多的時候趴倒於桌面,不再發聲。 察覺到突然的沉靜,劍者對著魔的方向,試探般喚著:「……風仔,你怎麼不說話?」 沉默。 「風之痕?」 不答。 「風兄?」 無聲。 「…喂喂,你不是醉了吧?」 他趴在桌上不動聲色,看憶秋年對著他的方向,不死心地又喚幾聲。 復,劍者對他伸出了手,而他微微偏頭,讓那適合持劍的指掌準確地落在自己肩頭。 他看著憶秋年。 「風仔、」劍痞推了推他,「風仔,該醒啦!」沒得到魔的回應,修長指掌並無抽離, 反倒是劍痞輕緩地挪動身子,繞過桌邊來到他身側,一路還碎唸著:「真醉成這樣?要 不是步雲崖我熟門熟路,說不準要扛你進屋錯走一步,咱就得奔崖做同命鴛鴦了看你怎 麼辦……」 有些好笑地看憶秋年搖頭晃腦地振振有詞,他想,或許就這麼讓憶秋年扛進屋裡也不差。 新鮮。 忽爾,夜風吹過,高揚起他的髮、劍者的髮,他看見褐衣人轉瞬間退盡了笑。 「風之痕。」憶秋年沉默片刻,執起魔一綹髮束。 親吻。 那時,他聽見雷聲,振起心湖波瀾。 當他看不見憶秋年的眉眼,他再不懂眼前友人所思何事。 因何不笑了? 因何?因何? 那日過後,風之痕沒有繼續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七日歷經,憶秋年卸去覆眼藥材,恢復 了那笑意那深深眼神以及筆直的自在,談笑風生。 所有熟悉而理所當然的感覺互動不變,他也就不再認為有必要思考那個怪異且刁難的問 題,人類一直難懂,他早知曉。 後來,後來他們雙雙捲入江湖風波。 先是憶秋年撿回一個麻煩,魔劍道開始動作。 然後誅天亡故,而憶秋年失去了洛子商。 那日風和日麗,劍者拎著酒罈登上孤獨峰,並且問起白衣的下落。 魔看到他那每每興致一來便對酒當歌的知己突然備了竹杯細細地飲。 他頓覺一陣彆扭。 「憶秋年,你不再自在了。」 「苦酒難醉,喝多了也是浪費。」他對他笑笑,續道:「苦悶的酒,也要有苦悶的酒 伴。」 「憶秋年?」 「洛子商死了。」劍者說:「就像心肝被人挖出來的感覺,不是什麼好滋味。」 沒有人料到那玉璃園的少年會這麼早離開憶秋年的生命、離開這十丈軟紅塵,甚至比黑 衣白衣要早。 他沒想過。 憶秋年更沒有。 那日風和日麗,劍者捎來一個悲傷的消息,劍者沒有落淚。 可,魔清楚地看見憶秋年正在哭泣。 然後、然後? 事情進展如火蝕原,轉瞬即逝。 魔流劍風之痕同劍痞憶秋年連袂誅殺策謀略,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他看見憶秋年給他 一個微笑,似水溫柔。 若不細看其眉間英姿煥發,劍者其實並不起眼。 若不曾見其唇彎神采飛揚,劍者其實相當平凡。 魔想起自己曾經疑惑過一個問題。 他和憶秋年分別。 當他踏上孤獨風的地界,他在山腰處看見黑衣對白衣吼著不要你多事然後甩頭而走,而 白衣只是靜靜望著黑衣離去。 魔聽見自己問道:「憶秋年也有這種眼神,這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白衣少年幽幽一笑,「師尊,您明白嗎?那是一種深厚的思念,一種沉到快要喘不過氣 來的掛懷,師尊,您明白嗎?」 「我不明白。」 語落,少年將目光移向遠處,又問:「師尊,您懂愛嗎?」 魔沉默久久,這麼回答:「那並非風之痕所追求。」 * * * 他們相約了要一同退隱,在風波之後。 他知道,因為他們都累了。 那時,憶秋年說要送他一份禮物,而他心想這總沒個正經的知己不知又突發什麼奇想。 說不準他將要有個能夠一輩子消遣憶秋年的理由,思及此,魔不禁笑了。 可,他該想到一輩子畢竟太遠太長太奢侈,所以報應來得這般快。 朝陽初昇,回到他眼前的憶秋年渾身腥赭,氣息全失,再也聽不見魔痛心的呼喚。 直至那沉沉冰冷卻是熟悉萬分的軀體落入懷中,風之痕才發現他有多在乎那抹唇彎,那 對眉眼,那個、那個…… 那個褐衣身影。 魔終於明白何謂傷心,魔終於懂得什麼情感喚作愛情——以數把斷刃深刺在憶秋年身上 他的掌心他心頭上的疼痛,記下了。 有人說,愛情分很多種,情愛、友愛亦或同袍之愛都喚作愛情。他不知道憶秋年如何想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如何看待憶秋年。是愛,但無論種類為何都已不再重要。 他已然失去。 曾經,憶秋年說他們有三生三世,他笑了笑,沒說什麼。 因為憶秋年看起來那樣開心。 他沒說,魔不可能有所謂來世,魔,沒有輪迴。 他被噬人的孤寂所籠罩,無法脫身。 流金歲月,難忘憶秋年,過往雲煙,獨留風之痕。 孤獨峰到底是孤獨的,而憶秋年入土的步雲崖楓色滿山,終究只是寂寞深秋冷。 * * * 是夜,魔心血來潮踏上步雲崖,就這麼凝視著碑上的名字。 江湖摧人老,魔想,曾幾時,他竟如此深刻地感覺自己已然於風塵中走過這麼久? 風中走出一名男子,青衣束髮,面色蒼白,正是從前那尾蛇精。 「是嗎,這個人竟真的死了……」 「是你。」魔說。 「魔物,你和這個人有三世的緣份,莫要任它錯過。」 「……沒有輪迴,何來下一世的緣分?」 「你沒有,但憶秋年有三世的時間,與你有緣。」見一雙藍眸終於對上自己,蛇精笑了 笑,續道:「去吧,緣分從何處開始,你們便會在何處相遇。風之痕,你注定不該寂 寞。」 * * * 說,那鳳崖之巔迎風而立的冰一般的魔,正在等待一條靈魂回歸,而那條靈魂有可能是 你也有可能是我。 少年嘻嘻笑著,將桌前竹杯添滿茶液,推向鄰座的小二。「我說小二哥,你哪兒聽來這 麼多奇聞逸事?而且樣樣都與江湖上曾經轟轟烈烈的人物有關,我想想,上回是蛟,上 上回是東瀛生死蝠,這次又是龍鳳崖的傳說,我看啊,你口中的『真人真事』可信度怕 要打折了。」 「憶兄此言差矣,茶店小二從不打誑言!」小二說得很是氣憤,活像少年剛剛汙辱了他 全家一般,「憶兄若是不信,自可殺上鳳崖山巔,探看小二所言真假!」 少年突然之間笑得開心,他一擊掌,立馬站將起。「小二哥說得是,五兩白銀買你屋裡 私藏的珍釀,繫酒罈的草繩記得打得漂亮些,好讓我帶去當作見面禮。」 少年笑著朝鳳崖山去,沒有多想。 說,那鳳崖之巔迎風而立的冰一般的魔,正在等待一條靈魂回歸,而那條靈魂有可能是 你也有可能是我。 ------------------------------ 造孽啊...造孽啊........大霹霹阿編你們這群人......(抖抖抖)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23.227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21.123.227 (01/14 16:15)
joinjo17:好久沒看到憶風文了!T口T寫得很棒很有感覺呢!ˇˇ 01/14 16:38
謝謝大人喜歡>////<,小作者對他們的怨念比山要高啊...(遠目)
ferretwen:很久沒有看到寫得這麼好看的霹靂文了~特別是憶風這對萬 01/14 17:10
ferretwen:年老夫妻XD 01/14 17:11
推萬年老夫老妻!! 請諸位大人們多寫他們!(散發電波)(被巴)
reedsnow:真的是篇好文章! 01/14 19:35
大人讚謬...////
evearashi:作者你不需要考期末考嗎?(茶) 01/14 20:49
同學你這個沒良心的就非得逼我承認這篇文有年紀了嗎?(大哭跑走) 作者當然要期末只是不想弄......ORZ
Apricotsu:好懷念的角色啊~ 寫得很好! 01/14 20:57
風杯有上今年的偶像榜喔(心)(←離題)
evafuture:"我很忙的",不愧是憶老頭XDDD 01/14 21:09
背景音樂響起「劍痞很忙」......XD
queerbb:好棒~~~~~O_Q 感覺好棒~~~~作者寫的真不錯~~~~ 01/15 02:22
沒有那麼好,是大人您不嫌棄...//////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21.113.186 (01/15 1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