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onsha (重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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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十九路(01)
時間Thu Jan 3 12:04:51 2008
從來十九路,迷悟幾多人?
小時候夫子總對我說:你是天之驕子,天公的孩子。
而神算先生看到我也說:此子是天降福星,佑國佑民,一生順遂。
我那時年幼不知世事,對他們說辭只覺得很有些得意,可長大後,才體會有些人說話九
成是屁,只有一分可信。
當然我是幸運的,這點不可否認。
想我自小家境富裕豐衣足食,幾乎成了眾星捧月裡的月,幾次大難不死,雖然幸運的成
分有,可是更不可忽視我的努力!
殊不知說書先生常說:英雄美人、美人英雄,無論夢成夢醒夢碎,唯有此種深刻無法抹
滅。這種充滿滄桑的感嘆和江湖豪情令年幼的我無比嚮往,我一蹦跳上桌案,插著腰宣
布:我以後要當青樓護院,然後跟京城第一名妓共譜一場禁忌的刻骨銘心的戀曲。
誓言一出,夫子的臉色頓時像是吞了顆臭掉的雞蛋,他趕我下桌,罰我抄經,從此嚴禁
我接觸任何話本與說書。
但,這些禁令並不能阻礙我的夢想。
為了保護美人,我無一日不勤練刀法射騎,以大內高手為目標;為了防範有天必須跟美
人浪跡天涯躲避對美人虎視眈眈的惡混,我在京城內飛簷走壁,將輕功磨得比飛賊更飛
賊!這些都是我的努力,所以絕不能將我所有大難不死的功勞都歸給幸運!
可是,我覺得我過得並不順遂。
如果當真順遂,因何當個小小青樓護院的小小小心願卻是遲遲不能實現?
如果當真順遂,因何天降福星的我現在得在大漠裡滿嘴風沙狼狽地跑,後有追兵,耳旁
時不時還有飛箭呼嘯而過?
我回身劈落幾支避不過的飛箭,足下不停,為自己的性命賣力奔跑。
當然一般情況來講,這時我可以期待己方救兵在千鈞一髮時刻風華登場挽救我的小命,
可是這必須要是「一般情況」。
我是擅離軍營的。
在我的擅自查探之下,驚悚地發現敵方陣營竟離我方如廝接近,而我一時豪情大起,以
自得的飛賊身法潛入他們後方,四處放火。雖不見得燒得了他們看守甚嚴的糧草,但起
碼能趁亂摸走他們的軍機圖然後逃之夭夭,原本,這該要是被人稱頌的義勇行為,可人
一死,誰還管你到底英雄還狗熊。
本來依我估算,他們斷不會認為我是逃向他們國境而非回到己方,可我畢竟將他們的軍
師團想簡單了。我在敵方軍營旁的山裡迂迴旋繞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稍微擺脫追兵,
並且繞過敵營朝我方駐陣飛奔而去。
一場及時的沙塵暴掩去我的足跡卻也拖慢了我的腳步,而接下來才是難關。
大漠上鮮少掩蔽之物,敵方很快就發現了我……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情況。
我們相隔一段距離玩著你追我跑的戲碼,等待一方放棄或是、氣空力盡……請不要懷疑,
會氣空力盡的那人十有八是我,因為我用兩條腿在跑,而他們坐下一匹匹都是彪悍的戰
馬。
我發揮前所未有的潛能沒命地跑,我不要死!才不要死呢!我的理想如此簡單,這一生
無法成就,死後定有一堆人嘲笑我,所以我才不要死呢!
思及此我更加奮力地跑,視線凝在正前方,尋找我望穿秋水的期待。
翻過一、兩座矮沙丘,終於讓我看到我方陣營,再往前幾里,相信追兵也不至於傻到跟
上來……
只,正所謂樂極而生悲,才剛剛開始欣喜,霎時我肩背熱辣辣的疼,竟是肩頭腰側各中
了支箭,身形一滯,腿後又中一箭。我撲倒在地,掙扎著想起身,腿卻突然動彈不得。
可惡!就差一步!我不要死、我不能死!這太過分了!我一個佑國佑民的福星竟要在大
漠之中慘遭凌遲然後被人遺忘,這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我按著懷裡的軍機圖,有那麼一瞬間考慮起現在將它撕爛吞掉,是否能打亂敵方陣腳以
報我天大的老鼠冤……
正當我萬念俱灰,如箭身影策馬而來,手中長弓一揚,射落幾隻向我撲來的索命箭。我
看著那人一把拎起我,馬繩一勒,坐騎月鳴發出長嘶,四蹄驟然改了方向,以不可思議
的速度奔回我方陣營。
月鳴只讓一個人騎,所以就算不看那人的臉,我仍舊知道那是聶云詠,這次領兵的主帥。
喔喔主帥太棒了!恩人!可敬的皇子殿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偶像!
……如果不是傷勢嚴重外加腦袋暈呼呼的,身子還忽冷忽熱,我會立刻這樣高呼,我說
真的。
軍醫搶了上來,表情猙獰地瞪著我的大腿,而我無暇搭理。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只依稀
記得有什麼人嚷嚷著箭上有毒云云,老天,軍醫老大,你可一定一定要救我啊!
拼著最後一絲氣力遞出軍機圖,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曾經我認為昏倒的人最大,可以無知無覺地讓人幫你療傷服務,但是我錯了,時寒時熱
的拉扯並沒有因為意識流散而消失,而且一幅幅場景在眼前輪番地過,讓你再不清楚到
底夢如人生亦或人生如夢,哪邊現實哪邊黃梁。
我覺得有些想吐,現實與夢境都交雜變換得太快太快。
那日初見飄萍樓千金難買一面的柳繡華姑娘,只覺得驚為天人,世上竟有人能生得美麗
如廝。
自此我勤跑飄萍樓,與繡華姑娘論琴論曲論笛簫,只盼佳人一笑。
那日長劍幾乎觸到了我的心口,被我以大刀一把挑開,我順勢衝入那人懷裡,封去對方
周身大穴。這個人是聶云詠的麾下,我甚至不必掀開他的覆面布就能辨認。我親自拖著
那傢伙去找聶云詠,並且將人丟還給他,聶云詠無奈歉然地對我笑笑,而我攤了攤手,
旋身離去。背後傳來青澀的聲音激動地大叫:云詠殿下!那個人是您唯一的阻礙!
我心想,忠心的孩子,就是太過自作主張與莽撞,試問,誰還能比我更了解聶云詠?
那日位高權重的某某官員來找我,因為礙了我上飄萍樓的時刻,所以我沒記住他的名字,
他對我說:我相信龍椅只有您有資格坐上,聶云詠是萬萬比不上您的……如此如此,這
般這般。我一口茶還沒喝下就全數噴出,我瞪向那人,嚴肅非常。
我說:除了聶云詠,再沒人有資格坐上龍椅。
又那日,我接到了出征的命令。
其實早有預感,只不過聖旨真真切切地拿在手上,那感覺畢竟比預想來得更有衝擊性。
我朝飄萍樓跑去,一心只想將我在心頭上轉了好久好久的話告訴繡華姑娘,可見到繡華
姑娘的那時,我的勇氣再一次縮回肚內。
見我神色複雜,她琴曲頓下,為我倒了杯清茶。
「公子?」
「繡華姑娘、繡華姑娘,」我說:「我……待我出征回歸、」妳是否願意讓我替妳贖身?
說時遲那時快,我話還沒說完,廂房門扉被碰地打開,聶云詠一臉面色不善地走入。
我怒,那張臉我笑起來多好看,長在他身上真是浪費了!
「聶云詠,你有何貴幹?」
「聶云衷……」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繡華姑娘,接著二話不說一路將我拖出飄萍樓。
我更怒,「聶云詠你幹什麼?!」早我半刻鐘出生就可以這樣作威作福?「戰場一去生
死難料,你讓我跟繡華姑娘、」
「我已跟父皇請纓出戰,你留下,照看京城的勢態。」
我愣了下,然後看向聶云詠,眼神越來越猙獰,表情越來越凶惡。我說過,沒人比我更
懂聶云詠,他打著什麼心思,我用腳指便能細數。霎時我火冒三丈,只差沒一拳揮去。
「聶云詠,」我惡狠狠地開口:「你不要想得太美。」
「父皇已經應允。」
「走,」我拉著他鑽進他的轎子,「回去,我們需要談談。」
他跟著我,語調很平靜,「云衷,」他說,「戰事非兒戲。」
我斜睨他一眼,哼聲,「我從來認真。」
華轎帶著我們回到重重宮牆內,我揮退眾人,把聶云詠推在牆上,扯起他的前襟,「我
知道你在想什麼,聶云詠,我不要那個位子。」
「是,所以此次由我去立了戰功,父皇定會立我為太子,而非你。」
「算了吧,皇兄,誰還能比我更了解你?」我嗤笑,「舉個最淺顯的例子,若將來你戰
功赫赫,兵權掌半,有意無意再跟父皇說幾句你不肖皇弟的好話,兼之不小心感嘆若能
在我麾下領軍護守我邊疆版圖,聶云詠一生無憾云云,父皇知你志不在宮闕,又知唯我
絕不會加害於你,以父皇對你的喜愛,你道如何?」
「你既知我志不在宮闕,又何必如此相逼?」
「只因你是不二人選。」
聶云詠的表情不以為意,他問:「你與我,又有哪裡不一樣?」
聶云衷與聶云詠又有哪裡不一樣?
……當然是從頭到腳,大大的不同。
我們長得再神似,也還是兩個個體。
「云詠,」我說,「如果作了皇帝,你要我如何娶繡華姑娘、一名風塵女子為髮妻而又
不使她受到委屈?」頓了下,我續道:「而你心儀的國師二千金聞璃璃姑娘身分地位容
貌才華樣樣過人,你們共結連理會得到全天下的祝福,難道你不想、」
「並不想。」他面色難看,回答得飛快,然後一把推開我,拂袖而去。
我們不歡而散,但是,我卻不明白自己哪裡踩到了聶云詠的痛腳。這種事幾乎不曾發生。
他一閃而逝的眼神非常憤怒。
而我站在原處,突然間覺得大殿上,寂寞不曾如此喧囂。
畫面至此,竟像是夢與真有了牽繫,心頭一窒,我忍不住嗆咳出來。
耳聞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語調粗聲粗氣咧咧地罵:混小子你給老子振作!膽敢砸了本神醫
的招牌,信不信我讓你死不如生,作鬼也後悔?
醒來!真沒志氣,年紀輕輕難道半點牽掛也無?沒有人在等你、沒有人會傷心?醒來!
混小子有膽死在這裡,本神醫就抓你去鞭屍!
醒來、振作!難道你當真甘心死去?!
……是誰說我要死的?
是誰這麼大膽?!!
我是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勞什子神醫,犯我忌諱,當心聶云詠一繼位我要他誅你九族!
腹誹結束,拚著一股怒意,我勉力掰開如鉛般重的眼皮。
第一眼是軍醫猙獰的面孔,第二眼是把我當針插的指掌。
我掙扎著想要制止那捻著金針朝我靠近的恐怖指尖,見我睜眼那隻手僅僅頓了一瞬,接
著另一隻手按在我肩上,輕易化解我微弱的反動。金針刺入某個穴位,我渾身一個激靈,
嘔出黑血。軍醫拿濕布潤了我的嘴唇,一旁醫務兵飛快地跑了出去,片刻後,聶云詠掀
簾而入,如果可以其實我並不想看到他。
視線與他對上,我突然想起當下偽裝的身分,忙不迭抓頭髮拉衣服,奮力起身就要行禮。
病號的身體總不中用,那一刻,我竟忘了這個事實。
聶云詠那句「你有傷在身不必多禮」還沒開始講,我四肢一軟直直從板床上摔落。
趴到地上那瞬間,我痛得幾乎死去。
聶云詠搶上來扶我,邊替我順氣邊開口:「這次念在你有功,將功抵過,我不予追究,
下回再擅自行動,軍法處置。」
「謝主帥。」我低眉順眼,垂頭應道。
「……你叫什麼名字?」
「臣李……」想好的假名還來不及說,一雙手突然抓住我肩膀,捏得我生疼,抬眼看去,
只見聶云詠臉色難看到極致,眼裡還有前所未見的震怒。
「竟是你!」霎時修長五指朝我臉側摳來,臉上精美的人皮面具被粗魯地撕下,我哀叫
出聲,那個疼啊,直像要撕去我一層面皮。他不可置信地大叫:「聶云衷,竟是你!」
聶云詠左手扯上我的前襟,右手氣憤地捏緊了五指,眼看那沒良心的拳頭就要落在我這
個病號身上,副官、醫務兵撲了上來,嚷嚷著主帥不可然後把他拉開。他惡狠狠地瞪著
我質問:「你來了,那京城怎麼辦?」
「京城那裡我已做好防範,我聽聞此處戰況陷入膠著所以、」
「該做的我自會去做,」他打斷我,「我有勝算,難道你不信我?云衷,你不該來的。」
語落,我看著聶云詠,也覺得有些生氣,「但是我已經來了,你有辦法,那麼早一天結
束戰局,我們就早一天回京城。」
我知道,如果此刻我們不是兵馬裝扮,聶云詠會直接把衣袖甩到我臉上來。「云衷,」
他說,「你是個混帳。」
我不置可否,「向來如此。」
那人扭頭離開,而我看向一票子沉默的軍醫醫務兵,涼涼開口:「是說,本皇子很好奇,
是哪個人三番兩次喚我混小子,還說要鞭本皇子的屍?」
話方出口,所有人齊刷刷地跪成了一片。
「殿下饒命!」
「殿下,沈大人絕非有意冒犯!」
「殿下,大人只是性子急了些,那是他習慣的打氣方式,無意犯不敬之諱!」
「殿下,沈大人不知您身分,請殿下海涵,不知者不罪!」
「殿下、」「殿下,」「殿下!」
「停!」吵死了,當事人都沒說話,這些外人一個叫得比一個大聲!我看向沉默跪著的
沈大夫,發現他竟有些顫抖……總不會到了現在才怕吧?「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臣沈若時。」
「沈若時,抬起頭來。」那人聞言緩慢仰起臉,只見他雙眸冒火,咬牙切齒,哪裡是害
怕的神情?突然,我發現這種視線萬分眼熟,我揮退眾人,要沈若時去把帳簾密掩綁好。
「原來是你,刺客小哥。」我道:「你的表情就像是錯救了仇人。」他不發一語,瞪著
我的視線越發冷冽,彷似那天長劍刺到我心口的前刻。我失笑,「你不能殺我,你殺我,
信不信聶云詠會殺你?」
「……我不怕他殺我,我只怕他傷心。」
「你這般忠心,怎不知聶云詠根本不要那個位子?」
「主帥是因為你才不要那個位子,只要你退出……」
「我早已抽身。」
沈若時冷聲:「只要你還在,主帥便永遠不會發現他應當爭取什麼。」
「云詠說不要便是不要,你的心意真是蠻橫。」我調整了舒適的姿勢,續道:「反正我
也無意與他爭什麼,沈若時,要不要跟我合作?」
「我拒絕。」
「沒什麼好拒絕的,」我挑挑眉,「你不跟我合作,聶云詠也沒有當皇帝的一天了。」
他終於表現出猶豫神色,而我再接再厲,「不過幫忙說幾句話,很便宜的。」
最終,沈若時仍是敗在「聶云詠皇帝夢」的強烈誘因下與我合作,我萬分的欣喜,因禍
得福,用皮肉痛換得一個絕妙幫手。
* * *
「云衷,因何不點燈?」
聶云詠捧著伙食掀簾而入,我躺在床上回答:「油燈扎眼,不想點。」
「用膳了,點燈吧。」聶云詠說著在木桌上摸索了一陣,又問:「你把燈收下了?」
我翻了個身子,用最無賴的語調回答:「去問你們家神醫。」
「若時?」
「臣在。」沈若時正好掀簾進入,「云詠殿下,因為箭毒影響瞳孔縮放,云衷殿下的雙
眼目前有畏光的症頭。」
「嗯。」聶云詠點點頭,再次轉向我,「那你把眼睛矇住,我、」
「你閉嘴我不要你餵!」我瞪向他,很有些不悅。
「去帳外吃吧,」沈若時建議,「今晚月色宜人,亮度也剛好。」
我哼了一聲,搶過晚膳,大步邁出。而聶云詠跟在我身後,沉穩的腳步聲維持在一步外
的距離,我隨意挑了個地點席地而坐,他跟著坐在我身側。
「云衷,」他說,「再三天,我們便可回京。」
「云詠,」我問,「你繼承那個位子好不好?」
「你很煩。」他皺起臉的模樣就像是小時候我設計他吃他最討厭的茄子。
「煩死你算了!」我叫,「要不是看你是個棟樑之材,誰要把家國百姓放你腳下讓你踐
踏?」我大義凜然的話語搭配極度不悅不屑的表情,成功勾起了聶云衷的疑問,「若不
是只有你……」橫他一眼,我抓起窩窩頭用力啃咬,「誰想要跟你這顆頑石這般叨念?
哼!」
他也不甘示弱,平靜眼色對著我,手下捏起窩窩頭,一瞬間扯成兩半,「只有我那你又
是誰?你就不行,偏我不可?」
「聶云詠!!」我氣得跳了起來,「你這睜眼說瞎話的渾蛋!就算以前行現在也不行,
你要我成天戴著帽紗上下朝是不是?不能點燈,那就由你將一本本奏摺唸予我聽是不是?
聶云詠,不要用這種方式諷刺我!」
他也站起身,「若時說過,你的雙眼只是『目前』。」
「他說你就信,我說你怎麼不信?不必爭,你私下問沈若時去。」我迅速掃空我的食物,
又道:「聶云詠你真笨,假若有天你武功全失,我也會說你目前不能動武,不會說你的
武功一輩子無法恢復。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說罷我旋身入帳,將聶云詠一人留
在夜色裡。
其實,我很得意。
好不容易在聶云詠的眼底看見動搖,我怎麼可能不得意。
夜闌人靜,我睡得正沉,突然有人掀簾而入,直直坐到我床側。
我睜開一隻眼睛掃過那人,身子往內挪了挪,翻過身子繼續睡。
「云衷,你要騙我多少次才甘心?」
聞言我暗裡一驚,莫非沈若時那個聶云詠信徒沒心沒肝沒義氣,真把我的底子全盤托出?
「我幾時騙過你了,聶云詠?」
「你易容混入我隊上,這就是騙。」
「那是我關心則亂不算。」
「去年你吃了聞二千金作給我的蒸糕,卻說沒有。前年你明明是去飄萍樓不及回歸,卻
跟我說你不小心讓日鳴跑了。大前年你、」
「停,好,你真會記恨,那你不信我,你連沈若時都不信?」
「云衷,我只想問你是否欺瞞我?」
軍帳內,昏暗視界裡那對晶亮的眼非常認真,我正了神色,嚴肅道:「沒有。」那不是
欺瞞,那叫做善意的遮掩。他嘆了一口氣,似是忍耐了很久,而我立刻就心軟了,「不
如這樣吧,云詠,一場局,一個賭注。」
「賭什麼?」
「我若贏,你乖乖當皇帝,你若贏,我就算成天帶著帽紗也將那個位子坐得名留千史給
你看,這樣如何?」
「可以,比什麼?」
「鬥草。」
聶云詠看著我,突然就笑了,「幼稚的傢伙。」他說。
小時候,我倆間若是有什麼事情敲不定,那便是用鬥草來解決,而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
的,卻是不常玩的聞二姑娘。終於有天我和云詠難得同一陣線,不滿地向聞璃璃抗議說
她必然是暗藏了什麼撇步。
當年的聞二姑娘甜甜一笑,說道:鬥草比的是技術與巧勁,自己體悟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酢醬草一去兮不復還。我們兩名壯士不知謀害了多少酢醬草也還沒領
悟聞二姑娘當年那手每鬥必贏的絕招。
「要開始囉。」我說。
「嗯。」
勝負僅只電光火石間,聶云詠,敗!
他一臉的震驚與不敢相信,我看著看著,突然從他的驚愕裡讀出一些訊息。「聶云詠,
聞二姑娘是不是有教你她當年說的什麼『技術與巧勁』?」我不滿地問。
「嗯。」他回答得非常老實,「所以沒想到結果竟會是這樣……」
這個死人竟然藏招!兄弟都不兄弟了!我瞪他,「這是你沒有與兄弟分享的報應,願賭
服輸,你可不能反悔。」
聶云詠沒考量到的是,雖然他有聞璃璃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祕技,我也有連算命先生
都掛保證的好運作為我的撐持。
於是,三日後我們凱旋回京。
於是,一年後聶云詠順利登基,我大喜過望,差點連帽紗都忘了戴就跑去飄萍樓。當天
沈若時神色複雜,但感動畢竟佔大多數,他將帽紗丟到我臉上,惡狠狠地說:「你要裝
就裝得像一點久一點,最好是云詠殿下甫登基,你的眼疾就好了!你本來就是騙子不打
緊,我還不想被殿下看作騙子!」
呀呀,不敬、不敬,真真不敬!聶云詠是皇帝我就是王爺,而王爺豈是可以任人冒犯與
欺負的?不過我才不與沈若時計較,他方才感動到哭被我撞見,我要去告訴聶云詠。
「是、是,神醫大人的吩咐小的豈敢不從?那麼請容小的告退。」裝模作樣地行禮後,
我戴好帽紗,風一般跑出大殿。
然後、然後?
然後我卸下帽紗坐在飄萍樓的雅閣內,第七杯大紅袍下肚,終於攢夠了勇氣。繡華姑娘
背對著我整理茶具,而我問了:「繡華姑娘妳、是否願意讓我為妳贖身?」強迫自己的
視線停在繡華姑娘身上,我知道自己絕非第一個這麼開口的人,只,不知能否成為最後
一個……
她旋過身來,纖白指掌按上我手背,握緊。
「云衷公子,」她語氣認真,神色溫柔而哀傷,「我於風塵中走歷太久,對於情愛早是
漠然……所以,我並不想見你傷心。」
我看著她,點點頭,開口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再點點頭。
「云衷,我是喜歡你的。」
終於,有一滴淚不爭氣地落下,我笑:「繡華妳知道嗎,我有一間茶樓,那裡是個清靜
的地方。」
「嗯。」
「那裡欠了一個樂師。」
「嗯。」
「雖然生活可能沒有這邊優渥,不過可以每天彈自己喜歡的曲子,而且那裡天天都有茶
香,假若妳願意、」
「謝謝。」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她回我一抹笑靨。
「……這句話就見外了,聶云衷一直把妳、視為知音。」
我和老鴇做好協商,將相關物事妥當後,回到宮內已是明月高掛,遠遠便見御書房的燈
火還亮著,一股衝動驅使我飛奔而去,我踹開門撲在聶云詠懷裡大哭,把眼淚鼻涕通通
往龍袍上擦。
他嚇了一跳,忙問:「你的帽紗呢?」
我正在情傷,所以沒有搭理他,「云詠,」我說:「繡華姑娘不愛我……」
「你若想,朕下旨賜婚。」
「你這渾蛋又說風涼話……」
「不要就算了,云衷,你的帽紗呢?」
聞言我真的怒了,他寶貝皇弟現下這般傷心,他半句安慰也沒就算了,愛說風涼話也就
算了,帽紗又怎麼樣?帽紗有什麼要緊?!帽紗……啊!!!
我猛然抬頭,對上聶云詠半瞇著的極度危險的視線,他說:「聶云衷,你又騙我!」
沒有安慰只有質問,我的怒意一波未平一波再起,我大叫:「就是騙你又如何?!你生
氣你不滿,那你流放我好了!」
我掠出御書房直奔馬廄,然後跳上日鳴揚長而去。
日鳴載著我登上平常去散心的南丘,我爬上丘頂松杉獨自傷春悲秋,而日鳴在樹下默默
吃草。片刻後,或許是覺得再也無法忍受我的哭聲,日鳴刨了兩馬蹄子算是招呼,接著
悠悠踱去別地方。
……果然世態炎冷,人運氣在背的時候連你的馬都不想搭理你。
都怪讓聶云詠登基花費了我太多好運!可惡的聶云詠!
我放任自己傷感至金烏初升時刻,抹抹臉跳下樹,強自振奮了精神。
突然有個聲音這麼問了:要不要喝水?我扭頭看去,只見一名藍衫姑娘搖晃著手中葫蘆,
輕道:「補充一些水分吧,傷心過頭容易傷身,我們要為珍惜我們的人保重。」
取過葫蘆喝了兩口,我有些尷尬地向她道謝。接著藍衫姑娘又自袖裡掏出一個布作囊袋
遞向我,復,衝著我溫暖天真又稚氣地笑笑,「青草糖送你,希望你很快雨過天晴。」
我大為感動,方想開口,一個褐衣小童跌跌撞撞地奔上山,拉著那姑娘的衣袖急道:「若
水大夫!我爹他出事了!」
語方落,若水姑娘神色一凜,旋身要走。
「請等等,我有馬,騎馬去會快些。」我喚來日鳴,載著若水大夫奔向城裡。
方至小童家,若水大夫翻身下馬,俐落非常,而我在門外安撫歇息到一半被我打擾而滿
是不悅的日鳴,日鳴討厭我以外的人騎牠,有時我甚至覺得要不是牠看到我幾乎等於看
到牧草,日鳴大概也不這麼樂意當我的座騎。「好日鳴,」我抱著牠的脖子低喃:「人
命關天,你要乖乖的。」
「幫個手!」若水大夫急步而出,霹哩啪啦地對我交代了一大堆事後又將房門甩上,我
點頭如搗蒜,足下輕功提到十成,開始忙碌大夫交代的事項。
那日的診治很順利,確定小童的父親沒有大礙後,若水姑娘請我到她的醫館喝杯茶暫歇。
這樣一日折騰下來,我反倒無心再去想繡華姑娘,也或許,下意識不願去想。
我好奇地環顧整個醫館,手中捧著熱茶,懷裡放著青草糖,一樣一樣去看架上的藥材。
藥香混著茶香飄蕩,我心想,這裡真的非常非常溫暖。
「今天謝謝你的幫忙,如何,對藥材有興趣?」她自內室走出,笑問。
還是那種溫暖天真又稚氣的笑意,我看著看著,也笑了。
「是啊,」我說,又給自己添了杯茶,「有所不知,我一直很嚮往修習藥理。」
「既有嚮往,為何不學?」她眨眨眼,偏著頭看我。
也不介意眼前女子是否已經察覺方才一說僅是隨口應話,我眨眨眼,學她偏著頭:「也
許因為無人提點,我又不夠聰明,瓶頸卡久了也就喪失了學習的動力。不知道若水大夫
是否想過收一名學徒?可以考慮我喔。」
「哈哈,我還沒收過這麼大的學徒呢。」
我失笑,「沒關係,這個學徒只要學會做青草糖就滿足了,不用怕他年紀大記不住東
西。」
「想吃的話來我醫館拿吧,不是我在說,我們醫館的青草糖,可是附近孩子眼中的珍品
喔!」
「好地方出好東西。」我讚美。
「好人養好馬。」她嘻嘻一笑,「你的日鳴,非常非常美。」
耳聞讚美,那瞬間,我立刻將日鳴丟下哭泣的我的無情舉動忘得一乾二淨,神情之得意,
彷彿若水大夫剛剛是在稱讚我一樣,「很漂亮對吧~~有時候連牠的壞脾氣我都覺得很
可愛,啊,牠喜歡艾草的氣味,之前兄長送我一顆艾草鈴……」我在衣袋裡左掏右掏,
現寶似地摸出一顆小球,那小球以艾草編織成空心小球,再塞入一只小巧的銅鈴,我得
意道:「搖這個,日鳴就會靠過來喔。」
才想邀若水大夫去外頭試試日鳴難得的聽話與乖巧,急促粗暴的腳步聲幾乎是破門而入,
緊接著一陣大吼:「外頭那馬!!!若水,是不是那隻勞什子渾蛋來了?!!」
那「隻」、「勞什子渾蛋」?!
我相信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敢這樣叫我,我驚跳起身,不敢相信竟然冤家路窄至此……我
明明還沒向聶云詠說沈若時在登基大典上偷哭的事!
「大哥!」
「什麼他是妳大哥?!」我不可置信,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嚴重的突變才能從沈若時那款
的變成若水大夫這麼溫暖這麼天真又這麼美麗的模樣。
「你怎麼知道我家?!」他不敢相信,那對眉眼清清楚楚表明著發現敵人入侵他家的震
怒與不甘,「好、很好!在這裡遇見你也是命中注定!」沈若時咬牙切齒,怒極反笑,
「你這渾蛋還有臉出現,我問你,你的帽紗呢?!我問你,我是不是再三提醒你要瞞就
瞞久一點謹慎一點?!結果你呢?!你讓我怎麼跟陛下解釋?!!!」語句一出,他似
是按奈不住,當真撲了上來。
說到帽紗我便心虛,加上沈若時惡狠狠像要咬人的模樣,我倒抽一口氣,拔腿就跑。
我們一前一後追出了醫館,速度極快,我有媲美飛賊的身法,他有將長劍幾乎觸及我心
口的身手,我的速度略勝一籌,跑在前方,他的速度差我一步,緊追在後。風挾著些許
沙塵刮過臉側,我不禁想到曾經沈若時的長劍凜凜刺來,招式狠辣,是當真想要殺我,
那時,他也是這樣追在我後頭。
思緒至此,我拐了個彎,突然見到日鳴迎面奔來,才想起自己一直把艾草鈴捏在手上。
日鳴的視線直接掠過我放到後頭的沈若時身上,沈若時逼近的舉動明顯惹怒了牠,黑耀
石般的雙眸霎時一挑,日鳴長嘶而立,前蹄朝沈若時踩下,而沈若時的奔跑收勢不及。
我幾乎尖叫。
還好身體反應得比腦袋更快,我一個回身扯住他,抓著人往外跳出三尺。
日鳴一擊不中,怒焰更盛。
我將人護在懷裡,忙不迭大叫:「日鳴如果你敢踩我從今而後的蘿蔔甘藷點心全數取
消!!」
畫面突然停格,我的馬和我互瞪片刻,重重刨了兩馬蹄子,接著牠走過來,在我臉上噴
兩口氣算是洩忿,然後趾高氣昂的離開。
「看你家的劣馬!!」沈若時從我懷裡抬起頭,正要作色卻突然沒了聲音。我低頭看去,
只見他盯著我手上的艾草鈴,說不上是什麼表情。
「沈若時?」我疑問。語方落,淚水自沈若時微微上挑的眼尾邊滿溢出來,我嚇得推開
他,連退好幾步,「沈若時,你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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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貼個文慶祝實習結束.......
可是竟然沒有足夠熱騰騰的東西可以貼,好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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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20.82
推 clearmoon:云衷你把沈若時弄哭了(等著看好戲) 01/03 13:01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弄哭了三個字我就笑了XD(被巴)
推 SLV:我好喜歡皇帝哥哥唷~~!!! 01/03 13:56
他是疼小弟的好孩子~^^
推 asimovchien:兄弟好耶!期待後續^^ 01/03 23:25
欸,對不起這篇不是兄弟......>""<
推 saraclaire:兄弟有可能...但是沈若時好像也有發展機會XD 01/03 23:30
大人正解XD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15.151.80 (01/04 10:38)
推 clearmoon:因為弄哭了所以要負責任(正色) 01/04 12:21
推 asimovchien:啊原來不是兄弟..看起來皇帝喜歡弟弟說 01/04 21:32
→ asimovchien:那神醫也不錯啦(我很沒節操XD) 01/04 21:34
→ moonsha:所以聶云衷記得要負責喔~~(認真) 01/05 00:13
→ moonsha:嗯,神醫比較好喔(被巴)(←小作者的心是偏向男主角的XD) 01/05 00:15
推 upmoon:竟然不是兄弟 我以為是兄弟 兄弟好啊.... 01/06 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