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單向

[moonsha (重嬰)]

    他踩踏在層層重重的落葉之上前行，而我執傘跟在後頭，這雨不大不小，無傘卻也
是要溼透了的。

    看他一身濕意走得怡然自得，我這麼問：你何不過來傘下？

    那人停下腳步，回眸一笑，說：我不同你一起。



    他當然不能同我一起。

    那人是大澈大悟跳離紅塵投入佛祖懷抱的俗家弟子，而我是被浮華慾念所誘拋開佛
門教誨還俗的墮落者，我們當然不能一起，永遠、不能。



    「嗤，」我不屑，「你昨晚才邀我一同賞月。」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而今日，我說不同你一起。」

    「昨死今生，你以為你是隻蜉蝣？」

    「或許我正是隻蜉蝣。」

    「好、好，朝生暮死，同樣是朝生暮死的歷程，蜉蝣比你要好，起碼他們不會說謊。
不是蜉蝣，偏說自己是蜉蝣。」

    「你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況且，因何我不能是一隻蜉蝣？」

    「因為不好。」我將臉拉得老長，直搖頭道：「不好、不好，我無法想像同一隻蜉
蝣歡好。」

    「你又幾時曾與我歡好？」他失笑。

    我以一個男兒之身跟他講歡好，他竟神色無異，繼續答辯。

    處變不驚，果有高僧風範，令人拜服。

    然後我答：「精神上的呀，人們通常稱之為想像。當人吧，若哪日需要想像，當人
真實多了。」

    他耳聞我這番胡言也不生氣，依然是瞅著我笑，「佛祖在上，你這話倒說得自在。」
我們雙雙踏入林間小廟，這裡是他修佛後的居所，我還俗後的世外桃源。

    「耶，你是佛門子弟本該修心修身修口，我只是個俗人，做到修心，誠意已是十
成。」

    「你因何還俗？」他問。

    每當他提起這個話題，表情總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或許沒有發現他的眼神總在對我
說：你佛緣未盡，因何還俗？有時候我也會想告訴他，你以為你看到佛緣，其實不然。

    「只因花花世界太美。」我說。若非遇上他這記回馬槍，我也以為自己定能青燈古
佛一生，最終榮登極樂。



    誰讓我遇上你呢？



    他又問：「你食葷？」

    我應：「不。」

    「你飲酒？」

    「我受不了那個氣味。」

    「你是否愛上一名姑娘？」

    搖頭，「怎會？」

    「你偷盜？」

    「我生活無匱，何需偷盜。」

    「你殺生？」

    「阿彌陀佛。」我擰緊眉。

    那人聞言而笑，「念佛麼？」

    「唸呀，早午晚一日三回，自小習慣，並不好改。」

    「那，你為何還俗？」

    我念不專，是以良心不安。我說：「你何妨再猜？」



    我心不定雜念不離，拋不開這個愛情。

    可若我還俗，我便不必失去這個愛情。



    愛情在我，即使兩情相悅無望，此心此念，仍屬於我。



    是說畢竟在佛前待過數十載歲月，佛祖不吝現身夢中給我開示。那日我做夢，祂在
檀香漂亮的白煙裡飄蕩，對正在思念那人的我說：執著是苦。

    是，執著是苦，我也知曉，這句話至今我少說唸過三千次。

    可，怎麼也捨不去的執著除卻一死百了，也只得當個憨人執著下去。



    那人靜默片刻，歪著頭問我：「假若我猜對，你是否願意每個季節都來探看你的老
友？」

    「知道麼？你我已比那牛郎織女幸福百倍，他們每年七夕才能相會一夜，而我一年
總來拜訪你兩三回，留上四五天呢。」

    「你總愛用這類比喻，真不懂你。常來吧，我想確認你安好。」

    「我自然安好，況且我哪次的落腳處沒有告知你？我還有給你寫信，能寫信不就安
好？」

    「是，然而每每當我的回信送至你那落腳處，你早已不在那裡，這樣也算都有告知
我？」

    我哈哈大笑，「其實我是風的孩子，無法於同一地久留。」

    他還是笑，他總是對我笑著。

    笑著也好。

    然後他告訴我：下回當雨的孩子吧，這裡常下雨。

    「風風雨雨，聽來不怎麼妥當。」我走到他身前給他一個擁抱，他不避不閃，也伸
手拍拍我的背。

    我會在每一次離去時給他一個惜別的擁抱，每一次的這個瞬間，我都能感覺除了佛
祖，我便是這世間與他最靠近之人。

    「留下來用膳，」他說，「小沙彌們就要回來了，他們也會想跟你道別。」

    我搖搖手說不了不了，那群毛孩子總弄得我天翻地覆。

    接著我旋身而走，揮揮手，聽他在我身後開口。



    「早點回來。」



    而我笑應傻子傻子，我早已不是佛門中人，不是回來，你該說歡迎下次再來。

    他不理我，只續道：我們都會等你。

    「喔，好——」我將尾音拖得老長，離那人越來越遠。



    不要等我，我想，但請等我。

    我並不求一起，非你所願，便非我所願。

    不要等我，但請等我。















    那日，我將傘留在了廟裡。

    步履踩踏在層層重重的落葉之上，唏唏囌囌，雨未停，而我在其中流浪。



















    說，得不得不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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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前看到一句話，說，如果花還沒開就謝了怎麼辦？
要我說，化作春泥別護花，長成樹吧，同樣美麗卻更堅強。

所以其實這個是勵志路線ˇ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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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14.82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21.114.82        (05/09 19:34)
推 evearashi:看到我忍不住想說，你屁，還勵志路線咧( ′-`)y-～
       親愛的，讓你的心年輕一點吧~~(拍)
推 chiti:一樓別這樣，難得作者有走勵志風的正常路線XD(完食v)
       說得對！我難得這麼勵志而且主角這麼正常耶XD
推 auroreancat:勵志路線XD
       對吧對吧XD
推 TequilaRain:好好看好美的意境喔喔喔 !!!
推 saraclaire:寫的好棒Q///Q 好漂亮的畫面...
推 selfexile:我覺得很有意境！！！！>///<作者好棒(大拇指)
       謝謝三位大人喜歡，是你們不嫌棄這篇鬼擋牆的氣息(扭)
       下著雨的林間很漂亮，所以小作者小時候很喜歡雨~~
推 Fully:很有意境！>/////<  畫面好美  有情似無情 無情更有情啊～～
       其實他們都是有情的，只是情感依據的出發點不同^^
       所以「他」說：早點回來。
       所以「我」說：別等，但請等。
推 clearmoon:正面思維是很珍貴的,尤其在這個離亂渾沌由不得人的時代,
→ clearmoon:"此心此念，仍屬於我"令人心有戚戚(也來一下感嘆路線)
       沒錯就是正面思維！月朗~~我就知道我的勵志路線還是可以被人家感受
       到的~~~(握)
       嗯，那句話是一種知足，同時也是一種自我說服>"<
※ 編輯: moonsha         來自: 59.121.118.91        (05/10 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