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onsha (重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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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一片江山一罈酒
時間Fri Dec 21 20:48:16 2007
這場邂逅並不美麗。
那日,我將與我的愛箏分別,我痛心疾首,只想與它做最後纏綿,於是我在深山老
林中瘋了也似地彈曲,早已分辨不出到底享受還折磨,只曉得豁盡全力去感受。
然後,待我睜眼,他不請自來,早已立在那兒。
鐵灰袖袍,銀邊白長掛,木製半假面以紅繩牢牢繫在臉上,成就最突兀的那個點。
他負手而立,站在十步外。
而我揚著眉,質問:「看什麼看?」
「……看你到底是在彈箏還是敲弦。」
「不想聽請便請便,不送了。」朝他擺擺手,我再度按上箏弦。
他又說:「很好聽,可你的表情很痛苦。」
「你的面具也很奇怪,要走快走,煩哪!」
「為什麼那麼痛苦還要彈?」
「因為我明天就必須當了我的箏。」
「我有一座好箏,」他笑,「如果你願意彈,明日我在此處等你。」
那人說完便走,瀟灑的背影讓我下了一個結論——壞年冬多瘋人。
儘管如此,可你知曉,以樂會友,實不該被這樣的小芥蒂阻礙,所以我去了。
他等在那裡,而我接過箏,眼神閃閃發亮,那箏是神仙的造物,無法形容的美好。
或許是我的一臉嚵相逗樂了那怪人,也或許是我的曲音當真醉人不必酒,入夜時分,
那人開口:「這箏明日還會在此,假若你願意來、」
願意、願意!自是願意的!我點頭如搗蒜。
於是那人日日相邀,我也日日赴會。
日復一日。
我們並不說話,我彈箏,他聽曲,休憩時再加上幾巡茶酒,大抵如此,直到有天我
因緣際會習得造紙的手法,我才發覺,原來我們並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那天,我將摻壓秋草的紙張裁成紙籤,帶著筆墨與一罈酒赴約。
老地方不知何時架起了座簡陋竹亭,那人抱著他的箏,於亭內衝我一笑。
他說:我將前往遠方,而這,便是最後一日。
我愣了下,應聲:那正好,我有罈餞行的美酒予你,還有首送君的曲目祝你一路安
好,聽麼?
「當然。」
山高水遠,一點悽楚。
我從不相信愛情沒有道理,可我相信朝朝暮暮必能成就愛情,而這種淪陷,分明是
上天設下的陷阱。
我掉下去了,因為他開口說他將離開那時,我竟覺得有些落寞。
一場離別前的筵席必定有終,亭外的雨,下得很美。
我輕輕撥弦,鏗、鏗,一兩聲。
他朝我笑笑,嘴唇開了開。
原本,我以為他將會我為唱一首歌,然而他低下頭去,在紙籤上落了行字,收入懷
中。
亭外的雨美麗依舊,那人抱著他的箏,在雨幕中漸遠。
我依然不知曉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臉面。
說,上天的陷阱讓我再不想彈箏,然後,我愛上了橫笛。
還記得那時楓紅秋初,軍隊正在招人,而公告貼出的補助金數目,足夠我買下小鎮
裡最頂級的橫笛,以及一罈十年的竹葉青。
我大喜過望,揪著發布告的小哥的手,激動萬分。
「我要加入!!」
於是我們分別又相逢、背離再靠近。
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我才知曉紙籤上頭寫了什麼。
* * *
殘陽斜照。
那日的風沙帶著草香與酒香,而區區不才的副官,那個叫凌傲塵的渾小子如往地發
起他的神經。「主帥,擁兵自立吧。」迎著風,他這麼說。
我緩下酒勢,覷他一眼,「傲塵啊,通敵叛國可是罪連九族的喔。」
他回我一眼,於是給了我他的第一百零八回堅持,毫無創意,「非叛國、未通敵,不
過是找個遠遠的所在,領導一群自願隨者罷了。」
我從他眼底第一百零八回察覺他的認真,每每這種時候我就會慶幸,邊疆真好,天
高皇帝遠。要不我一個小小的邊城守將,如何保得住這廝愛胡言亂語的臭小鬼?
「說得倒好聽,自立為王者,亂臣也。」我抬手在頸前一抹,嗤笑,「下場同樣是一
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待二十年後再當條好漢。」
「宇文笑夢,你當真笑看塵夢?」他瞪我,諷刺兼不滿,「稱王雖是俗不可耐的想望,
卻也是達成目的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曾幾何時,我有非王不可才能實現的期待?怎地傲塵小
鬼叨叨絮絮,老嚷著稱王稱王?
「凌傲塵,你難道不該傲視紅塵、不屑於所有庸碌的冀求?」反唇相譏,我捧著我
的酒罈美美地喝,哼哼哈哈:「我只想做我小小的邊城守將、你無事一身輕的上司。
宇文笑夢的心願,一罈酒足矣!」
「哼,無志者,藥石罔效!」他抓過我的酒罈學我仰頭痛飲,我怪叫一聲,忙搶回
我的寶貝。
你你你、你這可惡的牛飲強盜!!看著涓滴不剩的罈底,我用視線將凌傲塵分屍數
回,眼睛酸了,索性往地上一躺,「總好過某人,滿懷壯志就是想人造反。還有,還
是個可恨的強盜。」
他大笑起身,踢了我一腳,「也只有宇文笑夢這個憨人,會將鎮守北界的鎮關將軍說
成『小小的邊城守將』,然後深信自己默默無名。你知道麼?笨哪,可是沒藥醫的。」
「臭小子胡言亂語目無尊長以下犯上,本將要拿軍法辦你!」我齜牙裂嘴,惡狠狠
地嚇唬。
而他朝我扮了個鬼臉,「你少小子小子地叫沒完,我只差你一歲!」
是啊是啊,只差我一歲。
可他不知道,如果凌傲塵還是當年帶著面具,神秘又老成的聽琴人,我也決計不會
喚他小子。
從前一場不美麗的邂逅。
如今一次不美麗的重逢。
十五年戎馬,我成了鎮守北關的將軍,而他是隨任的副官,我們相見不相識,直至
有日。
那日殘陽如血,我正在樹下吹笛。
而他不知從哪個帳棚飛速奔來,一把攫住我肩膀,表情驚喜,力道卻像是逼問,「是
你、是你!你是不是那個箏痴?!」
箏痴?我瞪著來人下巴很久,遲疑道:「……面具?」
「對,是我,又見面了、又見面了!」他直白的欣喜讓我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原來
他竟是那麼惦記著我麼?
然後他抱住我,孩子氣地大笑。
所以我回摟他,瘋了似地大叫。
縱使記憶中他不曾有這麼靈動的表現,不過十五年前的夢,也就當它昨日朝露不需
計較,也許我們之中有人變了,也或許,我從不識得真正的凌傲塵。
我的回憶被一聲鷹嘯打斷,只見黑翼猛禽俯衝而下,準確地落在傲塵平舉的臂上。
「是誰?是誰?日影嗎?」我龍心大悅,興致全來,還沒等他回應,抓著飼料的手
忙不迭伸向大鳥。鷹喙不賞面地啄下,我唉呦一聲跳開,「月華妳這兇婆娘!多學學
日影,那般溫柔可人,妳咧,兇兇兇,說你們是兄妹誰信?!」一旁凌傲塵沒禮貌
地指著我大笑,我叫,「你吵死了,都是你沒教好!」
「主帥此言差矣,各鷹有各鷹的天性,我何必強改?不過主帥倒是個特例。」
「什麼意思?」
「牠們的喜好很類似,唯獨對你……日影喜歡你,月華卻像是想將你拆吃入腹。」
撫著鷹羽,傲塵調侃道:「老實說,你是不是無意中得罪人家姑娘啦?」
「開玩笑!」高舉雙手,我大加喊冤,「我當初以為牠是日影,對牠可好了!疼都來
不及了遑論得罪?」擺擺手當下轉了話題,「算了算了,哪,你這封家書,又給你捎
來哪些趣聞?」
取下月華爪上繫著的信籤觀視,傲塵勾起了笑,「主帥,我妹子要出嫁了。」
他看起來很開心,所以我調侃他,「妹子都出閣了,你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你說是不
是你做人失敗?」我拍拍他的肩,「好吧,本將準你回鄉探親,要去多久?一年?」
「三年。」他理所當然,彷彿說得是三天。
「三年?!」我詫異地瞪眼,並且突然很想揍他一拳,「你獅子大開口啊?!別想!」
「路途遙遠,加上我還得觀察觀察我妹子的夫婿,還有……」傲塵當真伸出指頭掰
著,把某某事要花費多少多少時間算又有多少多少變化等等巨細靡遺,精確非常的
算給我聽。
聽得我一陣昏花,「罷、罷!去去去,算本將上了賊船!」
「宇文笑夢,你可別在這三年期間戰亡,雖然咱們兄弟一場,可從京城到北疆,這
奔喪的距離也實在太遠。」
「去你的,」我笑罵,「小兔崽子放八百個心,本將天下無敵也注定長命百歲。倒是
你,宇文笑夢大發慈悲放他副官三年假,我想你回程時候記得帶上幾罈好酒感謝他
才好。」
「宇文笑夢,你不吹首曲子替我送別,這怎麼說得過去?」
「叫我主帥,渾小子你又不是立馬要走。」
他握拳在我胸前輕輕一撞,失笑,「只送給我的曲子,自然不能當眾吹。」
一點溫暖貼近又抽離,我忍住一口嘆,掏出笛一疊聲地應,「是、是、是。」
正要吹,他突然又問:「主帥,你為什麼不彈箏了?」
「因為箏不能雖身攜帶,所以我不愛箏了。」
「這是什麼歪理?」
「這是個道理。」我說,「朝朝暮暮必能成就愛情,分別了,宇文笑夢當然要移情別
戀。」
「真是個好道理,」傲塵挑眉,「這道理像是在說:宇文笑夢是個會始亂終棄的人渣。」
「少放屁,」我瞪他一眼,「別吵,再吵就不吹了。」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而我,一曲送別。
曾經我問傲塵:小子小子,十五年前的紙籤上頭,你寫什麼?
他一臉奇怪的看我說,十五年前的隨筆,他怎麼可能記得?
可我卻記得那年他說要走,害我掉入一個陷阱。
三年、三年,足夠我細細想來。
想這陷阱如此厲害,我如何衝鋒陷陣,一舉破除。
* * *
說,退敵只是副業,人生的正職該是樂曲與佳釀,剩下的歸作其次。
所以就算沒有凌傲塵,日子依然讓我愜意地過。
北界的生活,難以用空閒或忙碌來形容。
那日我在樹叢裡發現一隻正在偷哭的小羊……原本以為是野羊藏著,撥開樹叢才發
現是營中的弟兄,他狼狽地跳起來,用袖子胡亂抹臉。
「將、將軍!」
「別忙,」我按下他,也擠進樹叢之中,「來吧偷偷告訴我,你哭什麼?」
「我接到家書……」他說著,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我爹上個月過世了。」
「生病麼?」將腰間酒壺塞給他,我伸手環著他肩膀緊了緊。
「不是,大夫說是過勞死的,我們家很窮,我娘又生病。」
我看著他年輕而稚嫩的臉,伸手擰了一把,「……想聽笛嗎?我吹給你聽。聽完收拾
收拾,回鄉探看吧。」盤算著等會兒在他的包袱裡偷塞點東西,我伸手摸出我的笛。
他破涕為笑,儘管比哭還難看,「我以為將軍只為副將吹笛。」
「沒這回事。」將笛湊近唇邊,吹一首輕柔悠遠的安慰給他下酒。
將軍你知道嗎?其實這個國家並不好。
將軍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曲中,那小子含糊不輕地對著我說,一遍又一遍。
我懂、我懂,其實這個國家並不美好,我也懂,其實很多百姓都過得很辛苦,不然
當初我也不需與我的箏分別。
我懂的。
明月高掛,夜闌人靜。
那夜我從灶下挖出一罈酒,直覺這是上天要賜予我的寶貝,我捧著它溜出廚房,好
死不死撞見了季大夫。
我笑,「季大夫您老這麼晚了還不睡,賞月麼?」
季大夫那對越老越犀利的眉眼也閃著笑,「將軍大人懷中藏著什麼寶貝,讓您要在深
夜偷偷行動?」
「非也,話說我方才夢中,有位美麗的仙女指引我說灶下有寶貝,要我速速來取,
所以我就來了。」我提了下酒罈,「季大夫想不想試試?」
「自然要試。到老夫那兒吧,老夫的帳內,有位小夥子等將軍很久了。」
誰在深夜尋我?我帶著疑惑跟著走。才掀帳,一道黑影撲進我懷裡,有點扎卻又溫
柔的觸感蹭在我頸邊,我覺得整個人都要為這小東西的可愛給化了去,我回蹭牠,
喚著:「日影日影我好想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日影自然不會回答我,就算會,我也不懂大鷹的話語。
「小夥子遣來的吧?老夫差點給牠撞倒。」季大夫應。
「有信?」
「無。」
「嘿,算臭小子有些良心,知道太久不見日影我會寂寞。」
語方落,季大夫突然被酒水嗆到,我好心給他拍背順氣,他卻用一種鄙夷的視線掃
向我,「小夥子是希望你給他寫信吧?」
我愣了下,怪叫起來,「那個死小子!就知道他惦著我沒給他妹子送賀禮!好日影,
咱別理你那主兒,留在這裡陪宇文笑夢多好對不對?」
季大夫的視線更鄙夷了,接著他衝我搖頭嘆氣。
我不理他。
風和日麗。
那早,營中例行朝會,我盤腿坐於令台上,撐著頭長嘆,「兄弟們難道不覺得最近的
生活苦悶無聊,該來舉辦一場品酒大會……」
台下沒有嘩然,我訓練有素的弟兄們仍舊站得直挺,只不知從何而來的軍履啊、領
巾等,全準確地落於令台之上。
我生氣,我不滿,我氣跳跳地罵:「誰丟鞋子那麼缺德?!本將說過,丟什麼本將都
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鞋子不行,誰丟的給本將站出來!!」我捏著鼻子又閃過一
隻「凶器」。兵務長利東實唰地衝到台前,腳下沒鞋,眼眶泛紅,很顯然方才哭過。
伙伕們接著成一橫排站在他身後,氣勢萬千,簡直像要逼宮。
東實那雙大眼瞪得圓滾滾的,指著我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真真要氣死老子!!!
開什麼品酒大會,分明就他媽的是個萬惡的拼酒大會!你知道我們軍酒的消耗量
麼?你讓我被上頭盯!你讓我被同僚取笑是負責養一群酒囊飯袋的老媽子!宇文笑
夢你這個豬頭!老子從沒這麼丟臉過!!」
後面一排伙伕跟著抗議:子時都過了還被挖起來做飯心酸誰人知,伙伕沒人權嗎?!
「而且!而且你連我埋在灶下的酒都偷、你!」東實當真給哭了出來,他拔出一把
菜刀指著我,「宇文笑夢,你就是我今生的仇人!!」
他還沒撲上來,我早已拔腿開溜去找季大夫算帳,那夜只有季大夫遇上我,所以消
息肯定是他洩漏。
「季大夫你真小人,那酒你明明有份、」
「酒可不是老夫挖的,」他氣定神閒地掃了我一眼,「誰讓你日前明知南天來訪,還
在跟小傢伙們講什麼『退敵只是副業,人生的正職該是樂曲與佳釀,所以你們不覺
得要及時享樂才對麼』云云,你不是不知道南天那孩子,生個死板性子死腦筋,我
後來被他叨唸好久還得幫你說話,老夫記恨。」
「你你你、你孫子人格無趣還要怪我,你講不講道理?」
「不講。」季大夫哼了聲把頭撇開。
我氣結無語,這老不休!
又那日,一年過去。
我正在檢視幾乎算得上營中唯一嚴肅的事,軍隊操練。
練至途中,忽聞嘶聲,只見一受驚馬兒闖入,在人群中橫衝直撞,紊亂腳步硬將背
上人給甩了下來,我搶步接下,定睛一看,竟是傲塵。
「散開!車右安撫馬匹!請季大夫過來!」
話才說完,傲塵推開我,淡道:「只是小傷,只需同你商借你的軍刀,然後一盆火。」
「因為小傷落馬,你幾時這般不濟?」我不悅。
「肩傷所以疼滑了韁繩,你借是不借?」而他不耐。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只不過傲塵平時鮮少用這麼衝的口氣對我說話,所以我
套別無法免疫。於是我抓著他,他瞪著我,誰也不退讓。
然後,一盆火就這麼塞進我們之間,險些成了殺人凶器。
老不休滿意地看著我們各自驚退一步,開口道:「別同小夥子計較,他不給碰也非一
天兩天之事。」季大夫說著抽出我的配刀,遞向凌傲塵,「箭刺得不深,小夥子你自
個兒處理吧!」
「但季大夫……」我還想說些什麼時,令兵來報,要我過去一趟,我點點頭,視線
掃過傲塵,「我說你,要你帶回幾罈佳釀,可不是要你惹仇家回來呀!」匆匆抱怨了
句,我轉身跟著傳令兵過去。
據報有人在外頭徘徊,守衛衛話卻不回答。
而我挑眉看著眼前人,那人身著斗篷,三千銀髮隨風而揚,蒼白容顏、極淡的眸色。
白髮青年相貌端秀,卻似染有數不盡的風塵。
「什麼來歷?」我問。
白髮人鞠躬微微,不語。
於是我笑,「不說話是不想回答?」
還來不及看那人的反應,我被一把推開。傲塵攔身在青年之前,對著我。
我有些不悅,「做什麼?」
「別為難他,他是我買的人。」
我看著傲塵沉默了許久,最後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傲塵啊你這是何苦?好花無處不
是,好草滿地都有,別因妹子出嫁了你還尋不著良緣,就自暴自棄啊!」這上天的
陷阱實在太過可怕,竟連這臭小子都摔了麼?
他白我一眼,啐聲:「胡言亂語,他在市集上賣身葬妹,我見他可憐所以出價,你想
到哪裡去了?」
原來如此,「那真是上了賊船。」我掛上笑容,親暱地去勾那白髮人的肩,「來來來,
別和那賊船走太近,我叫宇文笑夢,算得上是這裡的頭頭,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
還沒說完,我靈光一閃,憶起了一票子給遺忘的弟兄,還有上回出師未捷身先死的
品酒大會,於是我擊擊掌,虎吼一聲:「解散!今晚替傲塵接風,不醉不歸!」說完
興沖沖地拉著白髮青年,同他現過日影的聰明伶俐可愛美麗以及溫柔後,復,直衝
那迎風的高地。
如果月華有來,便會在那高地的枯樹頂。
我一眼便見著了那隻大鷹。
「看,那邊的兇婆娘叫做月華,你喚喚,說不定牠會過來呢!」
青年搖搖頭,拉過我的手寫下幾字。
青年的指尖,很冷。
「你不能說話?」我問。他歛下羽睫不作表示,而我噢了聲,點點頭,「那我喚,只
是牠大概不會理我……月華!過來!」鷹影聞聲有了動靜,雙翼開展,竟是利爪弓
起,朝我疾衝而來。我旋身避過,順手一撈,硬將月華給帶進懷中,「別兇,給我點
面子,妳嚇著我的客人了!」
月華鷹首偏過,打量起青年,復,牠掙開我,停至青年肩上。
我看看月華,再看看青年,突然間哀怨起來,這死月華,再怎麼說也是跟我認識得
比較久,卻跟個初識的人那麼親暱,「你真好,月華喜歡你……對,還沒問你名字,
你叫什麼?」
他眼簾半落,又在我掌心寫下幾字。
「晏長音?」我心想,多適合吹笛的名字,多適合吹笛的氣質,「長音長音,你吹笛
麼?」
青年找來草枝,於沙上寫道:會些,但許久不曾碰了。
我眼睛一亮,急問:「那你可有帶著你的笛?」他搖頭,而失望像是打了我一拳般,
讓我忍不住大叫:「不會吧!你怎麼能不帶著你的笛?!」
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麼眼神讓他誤解,其實我無心責難。只見長音哼了聲,草草於
沙上寫下數字,便扔下草枝起身欲離。我忙不迭去拉他害他差點兒跌跤,然後他寒
著臉扭過頭,悻然揚手。
我看著他,不避不閃,而那高舉著的手掌終究沒有落下。
他當了他的笛,如同當年的我必須與我的箏分別,「是我失言。」將高舉的手拉下緊
握,我問:「在哪兒當的?我替你贖回。」眼見晏長音的眉鋒又挑了起來,我趕緊抓
住他的另一隻手,嘆息,「這不是同情也無意冒犯,當年,宇文笑夢同樣親手當了他
最愛的箏。」
或許旁人不明白那箏意義重大。但,假若你也體會過舉目無親,每日每日就只得想
著明天的伙食明天的生活明天的著落,你會明白日日伴在身畔的東西何其重要,儘
管是個死物,也是你情感上的依託。
我自懷中掏出一管笛塞進他手中,衝他一笑,「別搖頭,無酒不過無趣,不能吹笛卻
是生不如死,你就收下吧。」見青年面有難色,我又道:「反正我還有另一管笛,男
子漢大丈夫乾脆點收下,以樂會友豈不樂哉?而且不能吹笛真的是生不如死,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在我重複第十五次「真的」時,晏長音寒著的臉面終於柔和下來,卻仍是氣惱著,
他提手落下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笛痴!惹得我哈哈大笑,青年何其可愛。
「長音長音你會什麼曲?」我拉著他笑問,「我去取笛來,合奏好嗎?」
傍晚,我與長音一同出席傲塵的接風宴,到達時營帳內早喧騰得熱鬧,才掀帳門,
一道人影大哭著撞進我懷裡,把眼淚鼻涕什麼的往我身上擦。
我汗,「東實,你是想替本將洗衣麼?」
東實抬頭一看是我,哭得更兇,「宇文笑夢你這渾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很生氣?!」
「是是是,對不起挖了你的酒,下回挖酒一定記得埋銀兩回去補償你。」
「誰跟你說這個?!」東實揪住我的衣襟死命搖晃,「你知不知道京城那裡是怎麼說
我們的?!你知不知道他們不但說我們是酒囊飯袋、怪人的集合體,還說就是因為
有你這種只會殺人沒有腦袋的主帥,宇文軍才會變成這樣,他們說你不好,你到底
知不知道?!」
「那又怎麼樣,東實,你就是太介意這些。」
東實根本沒有在聽,他抓著我繼續大哭大叫,「你很好!你很好!!你在這邊為那群
狗屁出生入死,他們憑什麼這麼說你?!」
「東實,你醉了。」東實只要一醉就會發酒瘋,而醒來全數不記得,「我送你回帳。」
大家早已對東實的酒後真相見怪不怪,頂多是朝我擺擺手表示聽見,我招呼長音落
座,抓好東實,才要離開,卻看見傲塵正在看我。
視線輕輕淺淺,表情似笑非笑。
我看向他,隔著眾人動了動唇,沒有出聲。
我問:不是說三年,什麼變故?
而他笑,你猜?
猜?
將東實塞進榻內蓋好毛氈,我心想,我並不想猜。
「他現在睡著,妳何不就近看看他?」
話才說完,陰影內閃出一條纖細人影,面容沉冷,朱唇若丹,眉目如畫,活脫脫一
個美女,可惜了我自第一次看到她,至今超過五載歲月,還未曾見過她笑起來的模
樣。這個人在東實加入我的麾下後一年出現,以高超身法隱藏在東實四周,只是,
我又如何能不發現?
她只在東實處境最艱難的時刻出現,試了三年多,她終於肯與我談話。我問:「莫非
東實在京城遇上什麼?」
她說:「還好,現在皇室不太安寧,我只怕你捲入皇權爭奪而連累了他。」
「我對那又沒興趣,倒是妳,我問過東實知不知道一個像妳這般樣貌的人,他說與
妳是好友,那因何妳總要偷偷出現再偷偷離去。」
「我只想確認他安好。」
「可以光明正大,我準妳出入宇文營。」
她搖頭,「不必讓東實知道。」
「不必讓他知道妳愛他?」從眼神就知道,那種珍視直要讓看的人也心疼。
「我配不上他。」
「怎麼說?」
「真正的我,並沒有東實心中的我那麼美好。」
「我覺得妳很好。」
她笑了,終於。
然後她摸摸東實的臉,跟我說,皇室之亂你必定會被牽連,我只求你到時別累了東
實。
我點了頭,非常慎重。
「放心,我不會去淌皇權的混水。」
回到筵席上,傲塵一眼便見到了我,朝我勾勾手指,拍了下身旁空位。
我方坐下就說:「我不猜,沒意思。」
他掃我一眼,「不猜就不猜,真是冷情,你忠心耿耿的副官受了箭傷你半點也不關心,
只記著要同新朋友交流。」
「既然你自己都說是小傷了,還要我關心什麼?」我回他一眼,「你招惹了誰?」
「不長眼的野盜。」
「這附近竟有野盜?」
「國勢亂,盜亦多。」
我猜他下一句又會要我擁兵自立,所以我把話題帶開,「……不是說三年,什麼變
故?」
「那個男人騙了我妹子,繼續留下,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那個人。」
我嗯了聲,「難怪你回來時火氣那般大。」
另一邊長音被哄著拱上了主位,說是划酒拳五連敗,如果不脫衣服就得表演才藝……
脫衣秀,這群醉鬼!
正衡量著上去替長音解圍,只見長音掏出我方才相贈的笛,第一個音,全場就靜默
下來。霎時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方才合奏時也不見有那麼恐怖的威力,那笛曲快
如狂風暴雨,奔騰鬼神之姿,慢如潺潺細流,剪不斷惆悵深,每一個音都像是撞進
了你心裡,讓你只想一直一直聽下去。
一曲終了,我幾乎忘了呼吸。
長音緩緩放下笛,原先垂著的眉眼亮亮地睜開,朝我一笑。
胸口騷動起來,我整個人傻在當場,我想,長音的笑,真像是會發亮似的。
直到長音走近我,我才回神,「長音長音,你太精采了!!」我又激動又興奮,一把
攢住他的手,「我覺得送你橫笛是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長音微微掙開我,將指
尖按在我掌心。我又說:「不必,你用說的,我懂看。」
他笑了笑,還是拉過我的手劃在掌心。
他說:我只想謝你。
這個人,那麼傲卻又那麼溫柔。
所以我也笑,「你真好。」
我想,我喜歡這個人。
可是我卻沒想到,長音的笛藝如此驚人,就算不是名滿天下的笛師,也決不該落得
賣身葬妹的處境。
* * *
是夜,再平凡也不過的又一夜。
我揮刀掃下暗器,一個箭步將刀鋒送向來者。覆面人影被我所傷,當下破窗而去,
我氣憤的追出:「破窗太沒格了!有門你不走,偏要破窗!」北界夜風寒冷如此還壞
我窗戶,刺客為什麼總喜歡走窗戶?
掃了眼無辜的窗櫺,我一面盤算今晚該去同誰擠,一面追至中庭。
月色下一人提劍而立,神情僵硬,是傲塵。
我快步走上前,只見身首分家的覆面人倒在傲塵腳邊,警覺地觀察了下四週,沒有
異狀,怎地傲塵像是受了莫大驚嚇?「喂!傲塵,回神哪!」伸手推他的肩,我拉
高聲調,「沒你是看到鬼喔?」
片刻過去,他茫然開口:「……主帥……」
「嗯?」
「麻煩來了……」
「什麼麻煩?」我忍不住又環顧了下四周,「又沒人,而且刺客也不是第一回出現在
這兒,會有什麼麻煩?」
傲塵甩甩頭,歛下神情,「看。」
我順著指示望去,只見屍體旁落著一個半敞布包,包裡躺著塊玉石,很大很潤,方
方正正的……
「玉璽?!!」我尖叫。不是吧不會吧,這東西落至北疆也太遠太過分了吧?!我
一把將東西攢起火速綁好,趕緊扔給傲塵,「快、快派人將東西送回京城!現在不正
值皇子們的爭權時期?快送走!免得那些無聊人沒人算計無聊至極,壞主意打著打
著,打到了你頭上!」
他卻是失笑,「為什麼是打我的主意?」
「你很笨,尋回失竊的玉璽可是大功一件,多能討皇上的歡心!」
「他怎麼不能以為凌傲塵監守自盜,故意前去邀功?」
「臭小子你當我笨蛋?監守自盜弄得這麼遠反倒可疑,如果玉璽終究要送回,隔幾
個鄉縣就足以做戲,接著要嫁禍要取得大位什麼的,也可以立馬進行。」
「是,但你的條件同樣誘人,鎮關大將軍坐擁多少精兵,誰不想你這股勢力坐鎮,
為什麼是打我的主意?」他又笑。
「去!少咒我,貧嘴的傢伙!」我撇撇嘴,擰起了眉,「明早就派人快馬加鞭,直接
送回給皇上!」
「宇文笑夢,你還沒回答我。」
「叫我主帥,臭小子,打你的主意不等於打我的主意,還問?」我不甘不願地回答,
「況且如果他們吸收你,再派你來當說客,那要我怎麼辦?」
「屬下不記得主帥曾理會屬下的說辭。」
「別酸,我只是覺得立場不同而需要與你敵對的話,感覺很不好。」
「主帥,你真的很不會想,」傲塵收起布包,「良禽擇木而棲,現在正是抉擇時刻。」
「才不要,你存心要我去淌爭權的渾水?」
傲塵勾起一抹狡狤而漂亮的唇彎,「不錯,東宮之主和三皇子都是可『棲』的對象,你
看如何?」
「說了不要!」我有些不高興,「先回房了,夜深,你早點歇息吧!」
我大步邁離,風將傲塵的喃喃低語送至我耳邊,他說:真傻,這時代哪裡能清者自清?
沒有後台,人家欲將直的說成歪的,你又有何能為反抗?真是傻……
我沒有回頭。
於是,天方明,我在高地上看傲塵遣人送出玉璽,然後,拉著長音吹了整天笛。
我們並無爭吵,可,那感覺猶勝爭吵。
晚膳過後,我拖著一罈酒去找傲塵合好。我問: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他一臉奇怪地覷我,應道:我們幾時吵架了?
「昨日深夜,中庭屍首前。」
「是了,」他一擊掌,「你竟把那人屍首丟給我一人處理。」
我汗,「昨天不小心忘記,抱歉抱歉,不過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不必說了,要是當真那麼會計較,我勸你自立為王的次數少說超過一百回,氣都
氣死。」
「也是,那不講,來喝酒。」我將酒罈往案上放,一屁股坐在傲塵旁邊。
「宇文笑夢、」
「叫我主帥。」
「最近很少看你碰酒,我以為你戒了。」
「怎麼可能?不過就是長音不喜酒氣,去找他時就不喝了。」
「原來你這麼喜歡他。」
「他很好啊,」我疑惑地盯著傲塵,「難道你不喜歡他?」
「怎麼會?」傲塵笑了笑,視線落在杯緣,「自然是喜歡的。」
* * *
古言道:暴風雨前總有段寧靜。
那件事的發生原本可以預防,卻只因為我並未查覺暴露出的疑點,是我的錯。
說,那日、風和日麗。
一隊人馬帶著聖旨來到,風塵僕僕,氛圍凜冽,為首之人這麼問:「凌傲塵何在?」
察覺對方來意不善,我暗自凝神,往眾人前站,「何事找他?」
男人掃我一眼,冷道:「私藏玉璽,皇上有令,斬。」
聞言,我腦子裡嗡的一聲,是給氣的,「放屁!你這是欲加之罪!」
那人看也不看我,逕自向身側使了個眼色,「搜。」
「站住!沒我允許誰也不能擅闖軍營!」刷地,我刀已出鞘,抵在那接令者頸邊。
「隨隨便便就問斬,你講不講理啊?!」小羊也在我身後憤然質問,「你說傲塵大人
有罪,沒拿出證據,咱們兄弟可不服氣!」
眾人騷動起來,而那男人終於有了怒容。
「笑夢將軍,」他冷道,「把刀放下本官可以不追究你的無禮,但你們若想抗旨包庇
罪犯,這軍營的所有人都不能免罪。」
我並不怕這種威脅,所以我也冷了視線。
那人見我如此,又說:「或許你該想想你弟兄留在京城的親友。」
我到抽一口氣,咬牙切齒,字字說得辛苦,「眾人、莫要妄動。」
「但將軍、」
「靜!」
很快的,傲塵被數人押出,他神色平靜,無所畏懼,看他無恙,我扭頭正想同那男
人對質,眼角卻見傲塵被人一推向前,另邊備好的大刀早已落下。
那個瞬間,我發現傲塵的視線鎖著我,不曾稍移,我在變化快速的視野裡看見他眼
底閃過了什麼,然而卻看不清。鮮血飛濺出來的景象非常非常不真實,世界一瞬間
?了,只剩下掌心捏著刀柄的觸感。
傲塵、傲塵、傲塵、傲塵、傲塵。
東實率先撲過來,接著又有兩三人過來拉住我,東實抓著我的臉大叫:「宇文笑夢!
夠了!他們都死了!宇文笑夢!你聽見沒有?!」
「……東實?」我低頭看他,滿臉的不解。
東實在哭。
他將額頭用力撞上我的額面,然後將我摟緊,「不要哭,你已為副將報仇……」
東實在哭,原來我也哭了麼?
季大夫走了過來,我怔怔地看那溫暖的手伸出,他說:睡吧。
睡吧,如果這是夢,請讓我在清醒時刻忘懷。
可惜老天並不厚愛我。
醒來時,傲塵的遺體早已入殮,我望著墓碑,一陣茫然復一陣疼痛。
陪著我的長音握上我的手,緊了緊。
我問:長音,事情為什麼會這樣?
長音,我做了傻事,我把他們都殺了。
長音,不但傲塵死了,大家在京城的家人也要受累。
長音,我神經質地笑,傲塵說得對,這時代哪裡能清者自清?都是我太傻……
長音看著我,看得很深,復,低下頭去,寫道:擁兵自立、拭君復仇。
「別跟我說這個,大家在京城的親友怎麼救才是要緊……是了,我得給大家道
歉……」我搖搖晃晃起身,沒等長音,就逕自向營中走去。
營中校場。
以東實為首,大家等在那裡,那瞬間我以為會有一場質問。才思量著說詞,東實漂
亮的「她」走上前,而我對她笑笑:「妳終於肯出來啦。」
「我警告過你。」
「是,是我的錯。」
「如果你願意一賭,我可以試著安置大家在京城的親友,你願意嗎?」
「什麼方法?」
「找人去京城拖延時間,說受令先回京城稟報,凌傲塵向北逃竄,眾人繼續追捕。」
「好,我去。」
「你不能去。」她看著我,瞬間竟有些憤恨。
「是,你不能去,由我去。」東實站了出來,握住她的手。我聽見她顫抖的聲音這
麼問了:利東實,這個人哪裡值得你這般冒險?
而東實回答:小菁,妳知道是值得的。
別為傻子犯傻,不值得,「你不準去,干你什麼事?」
東實的聲音輕卻堅定,大而平穩的眼眸對著我,很像是安撫。他說:「宇文笑夢,我
可不想被通緝一輩子。如果這個國家不好,那你為什麼不去改變?」
如果這個國家不好,那你為什麼不去改變?
因為我不想,更因為我不會。
如果一個人只懂得吹笛喝酒與打仗,你要他拿什麼去讓一個國家更好?
我退了一步,「我不想戰爭,也不想有人為此犧牲。」
小羊也插話,這麼問:「將軍難道不想替副將報仇?」
「……犧牲已然發生,主帥,副將死了。」
傲塵死了。
這句話打在我身上,我感覺眼眶疼痛起來,「我可以……自己為他報仇,你們別淌這
混水。」
東實朝我走近數步,「我們要和你一起。」
「可我不想。」
「不想也得想。宇文笑夢,利東實將在京師等你來救,不想對不起我就記得來救我。」
我看著他,眼眶疼得泛酸,「一定。」
才說完,長音抄起我的手,直將我拉進傲塵寢間。
他摸出書架背側牆內的案櫃,裡面卷卷是數年來的佈局、暗樁和培養的勢力,隨手
抄錄下的時間,都是他家書送到要他回京一趟時,或許傲塵根本沒有妹子。
我苦笑出聲,「傲塵想我自立為王原來不只空談……該不會,真是他私藏玉璽?」
我被猛烈一推,長音抓過我的手,劃劃憤然。
你不信他!
「呵,別惱,我當然信他。」歛下眼簾,我只覺得好累,「就算他騙我,我還是信他。」
我從宇文軍的頭頭變成了叛亂軍閥的頭頭,時間過得很快,我們離京師越來越近。
季大夫沒有離開我們,這一點我一直覺得很感謝,倘若哪天我們必須面對季南天那
個比鬼還厲害的人物,我還可以請季大夫同對方商量放過我的兄弟。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在戰爭裡麻痺。
三年一夕,我軍攻上京師。
那天,不相識的內應為我開了城門。
那天,東宮的無名火取走太子之命,也推了我的大刀一把。
那天,當刀鋒抵上皇帝的頸項時,我其實是茫然的,我滿心只想著終於到了結束時
刻。
於是,我將利刃送入了那血肉間,老皇帝的鮮血濺上我,我雙膝一軟,放聲大笑。
笑什麼?笑這不是我要的,笑我要的早已回不來。
這不是我要的,宇文笑夢要的,從來就只是凌傲塵,那個可愛又可恨的上天陷阱。
我想哭,所以我笑得更大聲。
驀然,一雙手臂自後環住我緊摟,我悶聲道:「長音,一切都不對勁了。」
身後那人,沉默了很久。
環著我的手收緊又鬆開、收緊又鬆開。
最後他長長一嘆,以過分耳熟的聲音,首次開了口:「不要傷心,你為他報仇,他會
高興。」
那是傲塵的聲音,自長音口中而出。
傲塵沒死。
我不知道那種渾身顫抖的激烈感受要怎麼形容,我只覺得身體很冷,有哪個地方很
痛,痛得幾乎喘不過氣,我捏緊自己的刀,彷彿那才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一直信你不會騙我,」儘管小菁事先給過我警告,儘管長音的來歷那麼可疑,
儘管那時傲塵的死從頭至尾都像是刻意不讓我接觸屍體,我問:「傲塵,你怎麼可以
這樣對我?」
環著我的手沒有收回,他正要回答,陌生的軍隊闖將進來,領軍者風風火火地來到
我們身前,單膝跪地,大禮行之:「三皇子殿下,屬下幸不辱命!」
是了,尊貴的高不可攀的三皇子軒轅塵,從來就不是宇文笑夢那個囉嗦的副官凌傲
塵,暗藏的勢力,東宮的大火,小菁的警告,長音的出現,還有玉璽,我一直都知
道可疑,我知道的。
我只是想要相信……
只聞軒轅塵淡淡的一聲嗯,「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殿下不可!與叛軍首領獨處並不妥當!」
「不需多言,下去。」
「……是……」
領兵者不甘願地退下,而我?開他的懷抱,站得遠遠的。
「你不是長音,把長音的笛還我。」
他也起身,凝視我片刻,復,取出笛予我,「宇文笑夢,為我所用吧。」
「哈!為你所用?我不早被你給徹底利用了?」我再也忍不住地衝上前,狠狠揪住
那人衣襟,「替你死去的那個『凌傲塵』就是長音吧?你怎麼下得了手?!」
「他要為妹子向這個國家報仇,我說我能幫他,但需要他以性命為我完成一事。」
軒轅塵輕道:「他答應了,所以這個結果他早知曉。原本如果長音後悔我也不會逼他,
可他沒有……主帥你知道嗎?當我問他是不是後悔了,他只跟我說,他很高興可以
遇見你。」
我踉蹌數步,按上刀柄,「不要叫我主帥!」
「主帥,我不想對你動手,請別為難我。」
「不准那樣喚我!」我將刀柄緊擰至發抖,「我不會為你所用,被你利用一次就夠了,
宇文笑夢承擔不起再一次的錯事。」
他的眸光一瞬閃動,像是疼痛,「……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害了長音,所以你永遠
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疲倦地笑應,「尊貴的軒轅塵又哪裡需要一個小小的宇文笑夢的原諒?」
語落,軒轅塵繃緊了神情和身子,就像是一根尖銳的刺。
他從懷中挑出一張紙籤,當著我的面撕成碎片,遺棄在冰冷的石磚上,然後他旋身
就走,一步一句都是鏗然。
「不是錯事!!我會證明不是錯事!以軒轅塵之名發誓,必讓我中原繁華富庶、四
夷不敢侵犯!我會證明!」
聲音回盪久久。
我緩緩邁出大殿,這日的天氣很好。
日陽暖面,可卻暖不了心。
跨出門檻才要邁步,一人撲了上來,緊緊抱住我。
「主帥。」
「東實,我依照約定來了,東實,所有的人都安好麼?」
「嗯!」
「那,就這樣了,東實,我想離開這個地方。」
那時我忠實又貼心的兵務長抓著我哭了,然後他推開我,拉著小菁跑掉。
我回頭又看了大殿一眼。
皇城,再見。
傲塵,再見。
那日,我隻身步出京城,無人攔阻。
季大夫帶著馬在城門外等我,我問他,要不要一起離開?
他拍拍我,「放心,以老夫那寶貝金孫季南天的實力,小夥子還不至於敢拿我怎樣……
笑夢,別這種表情,其實小夥子真的是個好孩子。」
我牽過馬,笑了笑,要他保重。
馬蹄韃韃,京城已遙遙,我按著懷裡長音的笛,柔聲道:「長音,你看過雲海麼?我
們一起去看。」
那年的冬天很冷,新皇下了他的初旨。
叛軍首領宇文笑夢受奸人所迫鑄下大錯,情有可原,念往日功績赫赫,免去死罪,
惟卸除官職,其部署重新編入京城師團。欽此。
那年三皇子軒轅塵以復國之功順利登基,而我在被日陽遺棄的昏暗山洞裡,顫著手,
艱難地排著碎片。
墨跡因年代而模糊,因碎裂的痕跡而難以辨認。
我趴在紙籤上頭,一字一字讀去。
九重天闕,寂寞猖獗。
* * *
上天的陷阱原本就不公平。
你不必問一個人會不會寂寞,身在陷阱之中,總是說不得準。
可其實,寂寞是一種週期,如果你懂得排解,那也不必相信什麼真愛無敵,因為再
也沒有什麼足以讓我們不夠堅強。
說,流光千千轉,有多少東西可以帶走?
那天日陽暖面,我正躺在一處溪畔,懶懶地滾動。
雲遊四海是很愜意,但財源卻成了問題,唉,我想念甜美的新釀,也想念韻味十足
的陳酒……
就在我喃喃抱怨著幾乎要睡去同時,一罈酒應聲滾入我懷中,光聞香氣,就知道是
少有的醉人珍品。我抬頭看去,只見一人身著鐵灰袖袍,銀邊白長掛,木製半假面
以紅繩牢牢繫在臉上,他背光而立,只聽見萬分耳熟的聲音這麼說了:「這是給皇
室的進貢,絕對難得一見的珍品。國威赫赫、百姓富足,承諾既達,現在,宇文笑
夢聽著,凌傲塵將以一罈酒,償你的心願!」
我揚起了眉問:「你說你是誰?」
「凌傲塵。」
「那軒轅塵呢?」
「軒轅塵一直都想,只當凌傲塵。」
「可惜他不能。」
「是,他不能。」
「那晏長音呢?」
「晏長音一直都在凌傲塵心裡,不曾忘懷。」
「那、宇文笑夢呢?」
他垂下眼簾,「……吹笛好嗎?宇文笑夢,我償了你的心願,也許你該回我一首曲
樂。」
我看著他,看他掛得穩當的面具,看他垂著的眼眸,看他平緩而察覺不出表情的唇
線,我看著他,說好。
其實我很想他,但是我也早已習慣想他而見不到他,那上天的陷阱究竟要如何擺脫,
我已然放棄去想。我想長音,想日影月華,想東實,想季大夫,想天地花草,想甜
美的酒香,最後總會再想起傲塵,儘管我仍在看見長音橫笛的每一刻都眼眶發疼。
原本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所以我這樣想:這麼多年都還擺脫不了,那便放
任他去。
整首曲子被我吹得氣不足音不准,荒腔走板,嘈雜難聽,難為他還能靜靜坐在那兒。
可我沒辦法平靜,我覺得焦躁心亂,很想跳起來吼叫,所以我撇撇嘴乾脆收起笛,
開口:「我不想吹了。」
那時,一陣強風刮過,搖盪起傲塵髮上的紅繩,那時,世界很靜。
終於他緩緩開口:「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他說,從前從前,三皇子軒轅塵愛上了一位撫箏人,因為那個人是那麼純然,那麼
率真,那麼、耀眼。可,如同他們當時並不知曉彼此的名字,軒轅塵也不知道自己
愛上了他。
你知道嗎?原本這個國家並不好,窮兵黷武,賊子亂政,皇子們為了一個位子掙得
你死我活,那時候軒轅塵就想,他要把這個國家變好,而且他相信只有自己辦得到,
所以他需要三樣東西,一個推手、一名死士,還有時間。
他很努力的找到了合適的推手,也潛伏到推手身邊適當的位子,然而有天他突然發
現,那推手就是當年的撫箏人,撫箏人不彈箏了,改吹笛,可那人一點也沒變,同
樣的純然率真,同樣那麼耀眼,軒轅塵後來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要利用的那個人。
你知道皇室的人都是那麼冷血,他們奉行一種原則,以最小犧牲換取最大利益,所
以軒轅塵繼續他的計畫,一步一步,他認識了一名笛師,漂亮的面貌,如夢似幻的
笛藝,以及一名想將他如同養一隻會唱歌的黃鶯般飼養起來的皇室敗類,那個敗類
毒啞他的嗓子,殺害他的義妹,毀掉他最珍愛的笛,那人要笛師孤立無援,最終不
得不回頭求他。軒轅塵與笛師在冰天雪地裡相遇,那時笛師抱著義妹冰冷的身體,
眼底復仇的火焰直要燒毀這世間,軒轅塵知道,自己找到了最合適的死士。
後來,撫箏人和笛師成為知音,冷血無情的軒轅塵依舊照著計畫進行,他傷害了他
的愛情他的朋友,也許他唯一做對的就是遵守承諾,讓這個國家更好。再後來,軒
轅塵覺得他再也受不了那個孤獨的大殿,於是他逃了出來,只想看看撫箏人現在過
得好不好……
多麼惡俗的戲碼。最終,他這麼說。
這是另一個摔坑的身不由己的人。原來那個上天設下的陷阱不小,掉下去的也從來
不只是我。
「後來呢?」我問,「見到撫箏人之後,軒轅塵什麼時候回去他的大殿?」
「軒轅塵已然宣布由他的姪兒繼位。」
「那接下了他想要去哪?」
「他還在想。」
我靠過去,伸手拆下他的面具。
傲塵沒有反抗,他看著我,泛紅的眼眶水霧蓄積,一眨眼便落了下來。
我淡道:「抱歉我的笛曲很失敗,謝謝你的酒,也許我可以應你一個要求當作踐別禮。」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答非所問,我閉上了眼,再張開,「……那時的紙籤上頭,你寫什麼?」
「寫我想告訴你,卻不能告訴你的話。」
「是什麼?」
「九重天闕,寂寞、猖獗。」
我將拼湊好的紙籤還給他,「由你扔了吧。」
他渾身僵硬,動也不動。
「是不是因為我害了長音,所以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又說,「長音的死是你的罪,卻不是你的錯,去看看他吧。」這是他的罪,卻是我
的錯。「每年每年都去看他,總會有那麼一天我們可以釋懷。所以,扔了那紙籤,你
不用再寂寞了。」我伸手抱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如果長音沒說他後悔,那有天長
音將來到我們夢中,告訴我們他已然原諒。」如果是我們的錯,我們可以一起贖,如
果是我們的罪,我們可以一起承擔。
一起吧,我們可以一起堅強。
他靠著我,悶聲開口:「宇文笑夢,我只需要你的原諒,但若你不能便直說吧,我足
夠堅強。」
我說,「傲塵,其實我很想你。」
「真的?」
「真的。」
他抬頭看我,幽幽一笑,「其實你只是不想告訴我原不原諒我。」
「嗯,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原諒了,也許因為我從未想過這件事。」
「也許時間能沖淡一切的這個說法大錯特錯,因為你只要一想起就恨,所以不願去
思考。」
說,時間是不是能沖淡一切,其實不盡然。
「傲塵,我喜歡你。」
他一瞬怔愕轉猙獰,突然他瞪著我,一臉的恐怖。
而我無奈地牽著笑,陷阱啊陷阱,這個陷阱如此糾纏人。
「宇文笑夢,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跟你在一起。」
還沒來得及給他一抹適時的唇彎,他就撞了過來將我撲倒吻上,熱情的親暱激烈又
纏綿,一舉攪亂方才凝滯的氛圍,然而卻有什麼很不妙的別的氣氛取而代之,我嚇
得把他推開,跳到三尺之外。
「……傲塵,為什麼你兩眼發直,神情看起來像是要吃人?」
「你說你喜歡我,卻連吻都不行。」
「不是不行,只是你的神情很可怕……」
我覺得想尖叫,臭、臭小子不准給我舔嘴唇!!
他瞪著我,視線炙熱,語調卻是軟的,「主帥,我覺得我忍不住了……」
而我抖了下,不著痕跡地往後挪、往後挪,然後衝著他乾笑兩聲,拔腿就跑。
「主帥!」他叫,我不用回頭就知道他追了上來。
「我不是你主帥!我去方便,你不用跟來!」
「主帥尿遁早已落伍,我們兄弟多少年?之前從沒見你害羞過!」
「我不要聽!」
「主帥!」
「給我閉嘴!」
「宇文笑夢!」
「他不在!!」
我們追逐著,一邊鬼吼鬼叫一邊衝下山坡。
說,那日風和日麗,日陽暖心,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
-----------------------------------
雖然因為明天不一定有辦法貼所以早了幾個小時po,不過慕慕生日快樂~~~!!!
(放鞭炮)
抱歉說要給你的老素還要等等,因為重嬰已經太久沒辦法跟老素心靈感應(啥?),
這是給你的生日賀文,希望酒鬼與他的快樂夥伴第二彈的字數有表現出某重的誠意
~>//////////////<
再來說說江山與酒。
其實這篇的人設是x年前某短篇純良偽心機文的設定,我很抱歉它充滿了超級老梗
又很狗血(跪倒),原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來是想說如果每個人都理所當然的接
受自己是同性戀那也太詭異了,所以想讓主角口嫌體正直、咳,說錯,是當個會在
心裡掙扎困惑的半調子文藝青年,可是結果……對不起,因為重嬰的直覺裡總是充
滿老梗與狗血,所以江山與酒就變成這樣了……orz
再來說說標題的小秘密。
這是宇文笑夢要告訴大家的兩件事。
第一、因為「一片」很輕,所以比起江山酒比較重要ˇˇ(被巴)
第二、喝酒過量有害健康,小作者關心您~~~
(↑這是在幹嘛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112.243
推 sweddio:很有趣又很感人的文啊....最喜歡這樣的題材了>_< 12/21 21:08
推 jyyueh:我對樂器很好的古代文男角沒有抵抗力...>_< 12/21 21:19
謝謝大人喜歡,是你們不嫌棄小作者的梗(感動)
推 clearmoon:看到笑夢想著傲塵是"另一個摔坑的身不由己的人",不由得 12/21 21:31
→ clearmoon:會心一笑,重嬰君的文每每都讓我看得很享受,那麼也許我也 12/21 21:31
→ clearmoon:算是一個掉下上天陷阱的傢伙(這不是告白啦>///<,告白的 12/21 21:33
→ clearmoon:話我會準備戒指XD) 12/21 21:34
耶,告白不用準備戒指,準備人就好了(羞)(←你有斬節一點)
每次看見月朗的推文也很開心喔,所以其實我們是互利關係~~XDD
另外我知道月朗標出摔坑那句話絕對沒有任何暗示,因為月朗人好又
可愛~~╰( ̄▽ ̄)╯
推 auroreancat:大推~~很喜歡這篇呢^^ 12/21 21:46
推 rorana:推 好文^^ 12/21 22:00
謝謝喜歡>/////< 有耐心看完它某重就很感動了,這篇比上次的不享
消遙還冗長...orz
推 shioumong:看完了。有被老梗騙到>< 笑夢害羞的很可愛 12/21 22:58
梗神我成功了!!我的梗騙到人了!!!(歡呼)(被巴)
推 winnie2014:陷阱論讓我想到句名言,“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12/21 22:54
→ winnie2014:“坑底有人啦!可以準備埋了...”大概是這種感覺XD 12/21 22:59
(丟) 那個不是我的鏟子!!(無辜)
推 evearashi:3樓告白了...居然對重嬰這個惡趣味人告白了!XD 12/21 23:04
→ evearashi:(被重嬰拖走去打...) 12/21 23:04
阿嵐我知道你在嫉妒我,真沒辦法~~╮(╯▽╰)╭
是說,難得我最後寫了一個比較超尺度的情節,你都沒有恭喜我又邁
進紅燈區一步,那怎麼可以呢?=w=
推 saraclaire:我好喜歡主帥大人>ˇ< 不過所謂的超尺度是...?囧 12/22 00:16
傲塵的視姦(喂)
不好意思讓大人囧了,其實是小作者寫東西的尺度比較短....ORZ
推 mintawei:喜歡這篇^^ 12/22 00:22
推 diamo:喜歡喜歡!! 只是還是有點悶悶的感覺>"< 12/22 01:04
謝謝喜歡(心)
有點悶悶的>"<因為不全然算是喜劇所以結尾平反不過來...QQ
推 Frannie1012:我喜歡這篇~~有種十分不同的感觸~話說我也有被騙到XD 12/22 01:16
梗神我要哭了!這個成功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母我的小電,再來我要感
謝我的螢幕我的鍵盤各位大人的厚愛還有.....(被拖走)
推 lotus7:喜歡~>///< 其實傲塵是最腹黑的~=口= 12/22 02:05
→ lotus7:笑夢的率直和長音的體貼都好喜歡~>///< 12/22 02:07
是低,傲塵兄是本篇的BOSS,打倒他就可以得到笑夢公主喔~~╰( ̄▽ ̄)╯
推 evearashi:你可以告訴我哪裡超尺度嘛!你跟紅燈區還差了幾千萬里吧 12/22 02:48
有啊~~倒數19行開始~~XDDDDDDDDDDD
推 napa:一開始彈箏的笑夢好有小受樣,沒有想到後來成為邊城主將 XD 12/22 05:51
大人慧眼,他是ㄕ...(笑:亮刀,我們單挑。= =+)
原來這篇是傳說中的年下攻麼?(毆)
推 JoannaChang: 好看~~~~~ 12/22 09:12
謝謝~>////<
※ 編輯: moonsha 來自: 218.167.150.241 (12/22 15:35)
推 emona:我超喜歡超喜歡不享消遙的~這一篇也是非常讚~好喜歡喔 12/22 18:43
→ emona:真的超希望還有機會看到這兩篇的後續耶^^ 12/22 18:44
→ moonsha:噗,對不起,大人的口氣讓我想到肯德基廣告裡面的小女孩XD 12/22 22:44
→ moonsha:大人真可愛,謝謝大人喜歡喔~~^++++^ 12/22 22:47
推 emona:是超~~~~~~希望嗎 哈哈哈 千萬別稱我為大大 作者比較大 哈 12/23 12:32
推 abysssoul:我好喜歡這篇哦!可以再來個番外嗎?>///< 12/24 20:08
→ moonsha:如果哪天我靈光一閃的話會寫的XD 感謝捧場喔>"< 12/25 07:37
→ moonsha:是的就是那個超XD 另外,作者很小,看身高就知道了...ORZ 12/25 0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