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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篇小說會怎麼寫下去呢?書仁常常這樣想。 晚間九點十分,夜晚的騷動正要開始,都市裡人潮已經開始午夜前的上半場。要去看電影的、駐足街邊聽街頭演奏的、回家吃飯的,或是剛從餐廳吃過飯的。 他騎著機車從市民大道橋下奔馳,穿過沿街的熱炒店,熟練的拐進小巷內,從那扇剛點起紅燈籠的關東煮店,向面善的老闆點一碗關東煮特餐外帶,老闆通常都知道他點什麼,有時他甚至不用開口。 他把自備的保溫罐放上檯面,老闆接過盛裝食物遞回。付錢,把保溫罐放入機車後車廂。然後再去巷口的飲料店買一杯青茶無糖去冰。 繼續沿著市民大道下前行,置身台北的車陣裡,迎面而來的風裡混雜各種嘈雜聲音。直到擺脫橋下直上忠孝橋,跨越河面時,絨布一般的夜晚籠罩兩端城市。蔓延的車流往橋的那一端流去,他在這流水般的車潮裡只是微弱的一點光,沿途路燈一盞盞飛快地掠過眼角。 橋上的夜風帶來一絲涼意,並不冷冽,讓人清醒。 下橋,轉彎繞進同樣熱鬧熱鬧的街區,直行三個街區後再拐進靜謐的小路,朝社區警衛點點頭後,機車滑進地下道,停在B2的停車場。 耳機裡正好播到他喜歡的那首歌,他沒摘下耳機,拎著食物跟包包走進電梯。 「那些我曾經明白的夢想......那些我還不能了解的話......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他邊哼著歌邊拿出電子鑰匙感應開門。 從餐廳碗櫃拿出碗筷,將吃喝都擺好。走到書房叫喚那個埋首螢幕前的男人:「老師,先吃晚餐吧。」 男人伸了伸懶腰,邊伸展手臂走到客廳,先喝一口無糖青茶,就著電視吃起遲來的晚餐。 他走到書房,從後背包中拿出幾本標注好頁籤的資料,整齊排放在待看資料旁。期間還走到廚房削了一盤水梨給男人當飯後水果,也手沖一壺單品。 把男人放在流理臺的碗筷洗乾淨後,順手清理了垃圾,明天該丟資源回收了。 把雜事做完後,他返回書房,拿出筆電,打開筆電快速的回覆信件。 方正格局的書房,一張厚實木桌在中央,左手大面落地窗。陽台上種植著長青盆栽,靠著落地窗邊有張小方桌,那就是他的辦公桌。他無需回頭,就能隔著夜裏的窗面反映出男人工作的身影。 他瞄向那窗,注視著男人的神情,像不驚擾貓的人類,總是小心翼翼且笨拙。 成為這男人的助理,快七年了吧? 回想起第一次見面,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當時書仁只是日本文學科系的研究生,接待了從台灣來交流座談的作家,那幾天他是翻譯兼導遊,帶著這名備受矚目的文壇新星到處走逛。 他記得初次見面,一雙指節分明的手進入視線內,白皙的手背上更襯出一條條淡青色血管,指尖圓潤指甲修得整齊,是一雙好看的手。那雙手與自己相握,溫熱透過掌心傳遞全身上下,他的雞皮疙瘩瞬間起來了。 男人鏡片後的眼神,安靜而冷淡,聲音很好聽。 「書仁同學,這幾天麻煩你了。」 「不會,這幾天老師也要辛苦一點了。」 明明他們的年紀才相差三歲,彼此客套恭維的像教授與學生。 他也是有寫作夢的人,要說不嫉妒,那是騙人的。 耀眼的作家就在自己近距離放肆閃耀,這比較太殘酷,每次閱讀那人的作品,心裡那團創作的明火瞬間黯淡下來。 然而與這位創作天才相處那幾天,嫉妒轉而真心實意的傾佩,而後變成傾慕。 在座談會上眼神清朗,像是與一柄閃著亮光的刀刃對話,精準的直擊事物的核心。離開座談會以後,走逛繁華的新宿街頭時,卻又像尋常遊客。 走進書店時,亮起來的眼眸,像極了看見珍寶的孩子,就算是自己不熟悉的語言,依舊是捧著文庫本細細地翻閱,非常可愛。 恰逢下班時間,他們穿梭在站立閱覽書籍的上班族之間。 他問:「老師,你喜歡的日本作者是誰?」 男人不假思索答:「三島由紀夫,你呢?」他瞥見男人手上正拿著日文版的《假面的告白》捧讀。 他對男人的答案並不意外,他感覺到男人身上有那種與三島形似的孤傲氣質,微笑時又有魔魅似的誘惑。 他倉皇的別開視線,開口:「我喜歡大江健三郎,不過,吉田修一跟向田邦子我也很喜歡。」 「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類型了。」男人鏡片後的眼神在笑,「從一個人喜歡的作家,可以反映出性格,比什麼心理測驗都準。」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男人看透了。男人買了一些精裝書頗有重量,他想幫忙扛卻被婉拒。 他們在新宿的伊紀國書店旁的茶舖喝茶,邊喝邊漫天的亂聊,在充斥異國語言的街頭暢談有種奇異的安全感,他為男人談論作品時,那神采飛揚的模樣所折服。他害羞地提及自己也有創作,對上男人專注凝視的目光,讓他招架不住。 當書店廣播已到結束營業時間,他們轉移到酒吧繼續聊直到末班車,他鼓起勇氣提出要不要陪男人步行回澀谷的旅館,路程約三公里多,男人聽了以後微笑:「不遠。」 他知道自己在爭取這個夜晚延長一點,就連這樣的心思好像也被發現了。 沿著街頭散步時,男人說起自己想寫一篇關於雪的小說,好像很適合在東京完成。話語裡的每個字像熱騰騰的雲霧,在他眼前冉冉漂浮。 十二月的東京街頭,氣溫寒冷卻不徹骨,他們在旅館前道別,在話語都沉寂的片刻寧靜裡,他生硬的說:「看氣象說,今晚東京會下雪。」 「這樣啊。」 好像真的該告別了,他向男人說再見後轉身離去,這個近乎魔幻的夜晚終於要結束了,他不捨的想。 他朝街邊走,打算攔計程車,伸出手,一枚雪花輕輕地擱淺在掌心。 動作一滯,瞬時心臟狂跳不止。鬼使神差地回頭,發現男人還在旅館前看著自己,淺淺一笑,朝他揮手。 被男人謎語一樣的微笑牽引著腳步,他再度走向男人。 男人語氣輕柔:「要聊聊你想寫的那篇故事嗎?」 深邃的眼神,就像是藏了一個夜晚在裡面。 他們終於共度一夜,雪落無聲。 以為只是一期一會的豔遇,沒想到一夜就是七年。 關掉冷氣,打開落地窗透透氣,夏夜的蟬鳴像浪花一樣拍打入房。從窗裡倒映出男人微微皺起眉頭,他立刻關上窗,打開冷氣。冷氣設定25度,室內濕度維持55%,打開音響播放Philips Glass的Glassworks。暗潮似的音節湍流蔓延室內,他知道男人喜歡在這極限反覆迴盪的旋律之中,沈浸在天地孤然的寂靜裡。 七年前的那晚,隔月,男人的作品日譯本推出,男人再次與行銷團隊抵達東京與在地出版社進行聯合宣傳,他被男人指定當隨身翻譯,當然,他們又上了一次床。 那時窗外還下著雪,陰日的晨光把房間染成灰色調,他看著男人整理回台灣的行李,愣愣想著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男人忽然說:「你畢業後,打算一直留在日本嗎?」 他誠實的說:「有打算投日本外商企業,或是當自由譯者,寫點東西。」 男人看著他說:「想寫東西,回台灣也可以寫吧?如果還沒有明確的規劃,要不要先來當我的助理?」 他沒想到自己竟開始動搖了,原本是喜歡日本文化才決定來此進修,誰料到在畢業這一年遇到男人。 ——想待在這顆星星旁邊,想追隨那曖昧不明的光芒。對男人的渴望積累成酸軟的痛感,每當觸及男人的眼眸,那慾望幾乎要溢出胸膛。 他對男人不只是肉體的渴望,還有對那天才橫溢創作的臣服,這男人的每一個字,都能撩撥他的靈魂。 究竟是男人的才華使他性慾高漲,還是性的魅力讓他想獨佔男人的才華?他只知道自己毫無抵抗力,深陷在男人夜色一般的眼睛裡。 他沒有多想的搬回台灣,當起男人的助理,為他處理工作瑣事,安排時程、敲定檔期、搜集寫作資料與田調,甚至還幫他打理家務。 男人是標準的夜貓子,只有在晚上才會清醒寫作,他便調整作息,從晚上十點到早晨五點這段期間,是他們的日常工作時間。 他們偶爾上床,但不是那種關係;他知道男人也有其他約會,他也知道男人與那些約會的女人、男人們不是這種關係。 不是砲友,不是情人,什麼都不是,正因為什麼都不是,他知道自己才能一直留在男人身邊。 關係如果被定義,就是邁向衰敗的開始。 他與男人之間有著奇妙的共感,遵循著這微妙的遊戲規則,彼此踩在適切的平衡木上。誰都沒有說出口,卻都了然於胸。 台北不下雪,那篇七年前男人說想要寫的小說,似乎只起了一個頭,擱在硬碟的草稿匣。不過只瞥了一眼,便被那句開頭觸動了。 「一片雪飄落掌心,他覺得身體都要燒灼起來,原來,雪是這麼燙的東西。」 這開頭與七年前的那一晚隱約的共鳴著,然而終究只是未完成的草稿,被男人遺落在角落,徒留一片空白。 他曾偷偷投稿文學獎與報章雜誌,得過編輯的青睞,見刊過幾次。得獎次數少的可憐,且都是佳作或入選之類的小獎。然後不知怎麼,男人發現了他的投稿。淡淡笑著:「寫的還不錯啊。」 他原本是高興的,甚至是飄飄然的。直到某次無意中聽見男人與出版社的舊識閒聊,說: 「我那助理也寫點東西,之前有寄給你,看過了嗎?」 舊識笑著說:「看過了,我只能說,你不要害我們啊,現在書可不好賣。」 男人笑道:「說的也是。」 說的也是。 他從那淡然的笑容裡感受到輕蔑,瞬間無地自容的尷尬竄升。被男人肯定的喜悅瞬間變得非常不堪。羞恥感讓他漲紅了臉,手微微顫抖。 後來他便不再投稿。 「書仁?」聽見男人喚他,才發現自己出神了。他回頭看見男人微皺眉頭,盯著手機說:「你幫我把這週末的工作都排開吧,我有事。」 「老師,可是這週六下午在S市有一個評審會議——」 他如實已告,內心隱約有種預感。 男人聽後點點頭,對著手機發送語音訊息:「那我們就先約在S市會合,妳等我評審會議結束後再出發。」 男人發送訊息後,對他說:「那天你就不用跟我來了,我自己去就好。」 他愣愣望著男人。 男人沒有回答,點擊對方回傳的語音,是聲音好聽的女人說著:「那就週六見囉~」 男人轉頭對他說:「幫我訂S市的飯店吧。」 週五那晚,他們久違的做愛。男人的吻還在他的肌膚上。天色微亮時,他起身幫男人收拾行李。 男人在早晨八點出發,動作輕柔的關上門,帶著他曾給過的吻離開。門鎖關上那一刻,他想起那聲音的主人是誰,是最近拿到指標性小說大獎的文壇明日之星,作品叫好又叫座,還被翻拍成賣座電影。 月亮身邊,總是要有星星的。其餘物體都只是光輝下的暗影,他只配當暗影,仰視那高掛夜色的萬丈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該奢求更多了,卻依然深深覺得自己好可悲。 男人與新女友度過了一個愉悅激情的週末。像是早已預測好抵達時間,他一打開家門,安靜了整個週末的訊息聲音響起。 他的助理書仁說要離職。 他直接撥打電話過去,響了三聲後對方接起,聲音沙啞:「老師,真的很抱歉這麼臨時告訴你——」 「為什麼?」男人問:「你為什麼突然要走?」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可以請假。」 「老師,」書仁停頓一下,說:「我想回日本,想再試試看去那邊的生活。」 男人深呼吸,語氣卻不自覺凌厲:「我對你不好嗎?」 「不是的。」對方慌張地說:「不是的,老師你對我很好,我、我很感謝......」 「那就不要走。」 對方顯然對他強勢的態度無措,安靜好幾秒後說:「老師,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厲害的助理的。」 對方結束了通話。 男人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錯,他想得太入神,以致於錯過女友的來電,也沒有回覆。 接下來的日子,男人因為要到外縣市擔任駐校作家,他與助理幾乎沒有碰面。每天僅是線上或email聯絡,他無從哪些往來的信件裡感知助理的情緒,那個人是非常公私分明的。相處七年,就算是情熱高潮時,他沒見過助理情緒激昂過。 最後一天,新來的助理交接,那個人依然冷靜沒有情緒起伏的音調交接檔案,而後把鑰匙放桌上。朝自己點個頭後離開。 男人忽然想起助理寫的那篇小說。 那是一個身患重病的男子養著一隻不會死的貓的故事。體弱的男子,懷疑自己養的貓長生不老,當男子開始養這隻貓,他發現自己一日比一日更加虛弱,貓卻一日日青春活力。某次貓偷溜出去出了車禍,他親眼看著貓奄奄一息躺在地面。隔天,貓卻恍如沒事般出現在家中,如常跑跳。 說也奇怪,男子病弱的身體卻一日日健康起來,而那隻貓卻一天比一天蒼老,彷彿是以七倍的速度流失生命。 當男子身體完全康復時,貓消失了。據說貓在臨終前,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被打擾的離開。男子再也沒養過貓。 筆觸很淡,文字樸素而簡練,沒有華麗的形容與炫技。明明是有點奇幻的題材,讀起來卻像白開水一樣平淡。 那結局卻一直縈繞在心頭,在男人心裡惆悵許久。 書仁在租屋處整理搬家紙箱,有些家當已經先寄到日本的朋友家了,剩餘的行李他打算靠一個30吋行李箱與後背包運送。他在池袋找了月租七萬日幣的套房,交通方便,丸之內線或山手線的站點都在步行10分鐘的範圍。 出國前一晚,男人說還有東西他忘了帶走,想親自還給他。 他約在租屋處附近的公園,男人停好車,拿著一個提袋朝他走來。很自然地問:「我還沒吃晚餐,一起吃嗎?」 他看了手機時間,晚上十點,確實是男人進食的時間。 他帶著男人到附近橋下的永和豆漿,點了兩個火腿蛋餅、兩碗鹹豆漿與兩杯冰豆漿,還有兩個飯糰。男人問起工作可有著落,他淡淡的說自己會先去熟人介紹的家具設計品牌端當業務。 男人凝視著他,目光炙熱:「你還會繼續寫嗎?」 他別開眼:「看情況吧。」 他們言不及義聊了一些業界近況,書仁覺得冰豆漿甜的在喉頭發膩。 彷彿感應到書仁的浮躁,男人把提袋給他:「你落在我書房的東西。」 接過提袋,映入眼簾的是幾本書。書仁感到有些失落,而後嘲笑起自己多餘的貪念,別再奢求什麼。 書仁對男人說:「老師,我還得回去整理行李,今天你也早點休息吧。」 男人起身搶先結了帳,他們走出店內,城市裡微暖的夏夜晚風吹拂。兩人並肩而行,沈默一路相隨,像是知道每邁出一步,距離終點越來越近。 男人打破沉默開口:「我第一次來你家這附近,沒想到開車也要一段時間。」 「騎機車的時間感很快。」 走到住處樓下,兩人停下腳步,男人看起來想說寫什麼,最終只說:「你應該要繼續寫。」 書仁只是「嗯」了一聲。一股鼻酸竄上,幸虧路燈昏暗,男人不會發現他泛紅的眼眶。 書仁說:「老師,那篇關於雪的小說,我很期待能讀到。」 男人一愣,像是在腦中搜索那個故事,而後瞭然的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到這邊就好了。書仁想。 曾經離繆思親吻過的筆尖那麼接近,曾被那雙夜色的眼神凝望,曾經有過他們並肩而行的錯覺。 就到這邊吧,到這邊就夠了。 此生,他們就在這裡分別。 那個旅日青年作家撰寫的日文小說初次在網路平台連載,就引起日本網友熱烈迴響。每一回連載都是可觀的轉載與評論量。平台早早簽下青年的作者約,熱情的邀請他將作品出版成冊。 書仁沒想過自己以日文寫作的故事,居然比母語書寫的還受歡迎。 本來只是想當作練筆,居然就獲得巨大的迴響。 曾經嘲諷過自己「書可不好賣」的那位出版社編輯,跨海寄出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希望他能將小說的中文版權交付給他們。 書仁本來想回:「我怕你們賣不好呢。」忍住了。 對方為展現誠意,列出書籍的行銷規劃,其中有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在上頭。也就是這個名字,讓他答應將中文版權交付給對方。 那年冬天,他與男人在東京的某間文學書店三樓空間,以作家對作家的身份對談。 他看著男人帶著自己的小說,書頁上是密密麻麻的各色頁籤,心情複雜。 對談的內容是他的小說,然而,他卻覺得男人的每句話都是在談論他。那目光精明而直率地看透故事裡的核心,在男人面前,他總是赤裸。 只是書仁不再感到難為情與尷尬,這些日子他儲備好的勇氣,足以迎向那深夜般的凝望。 進入觀眾提問的時間,有位觀眾問:「聽說書仁老師之前擔任過蔣老師的助理,想問問這時期的相處對兩人的創作有什麼影響?」 他正要回答,男人搶先一步說:「這問題不成立,書仁老師當然不會被我影響,他本身就足夠優秀了。」 書仁恍然地望向男人,男人只是淺淺笑著。當觀眾的掌聲絡繹不絕響起,書仁才意識到座談結束了。 座談會結束,他與一干編輯等去居酒屋聚餐,男人也列席其中。看著編輯對自己討好的笑,書仁內心沒有復仇的喜悅。他的思緒還在男人在座談會上的那句話。 聚餐結束,編輯們想再續第二攤,書仁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先離開。男人卻跟著自己走出店外。 「我送你吧。」 書仁身體一僵,說:「不用的......」 「我記得你之前說住在池袋,離高田馬場這邊算近吧?」 書仁沒想到自己說過的話,男人還記得。 他在那目光如炬的眼神裡,小聲地說:「離這邊很近。」 男人笑了笑:「一起散步?」 走在東京安靜的住宅區街道上,他們的影子時而交疊輕觸,時而分開相望。一直維持在並肩而行的節奏上。 眼前的情境太奇幻,書仁沒想過,他們分開不過一年多,竟然這麼快再相逢。 男人好像有些不同了,但他也說不上哪裡不同。本以為這趟散步會讓兩人陷入尷尬,孰料男人彷彿有源源不絕的話題拋出,兩人一來一往以恰如其分的步調前行。 看見自家巷口的全家超商,書仁發覺這段路程即將到了尾聲。男人彷彿也知曉,停下腳步轉而進入超商買了菸,在住宅旁的吸煙區繼續聊。 男人忽然說:「你每次買的那家關東煮很好吃,我後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關東煮了。」 冷空氣讓書仁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帶點鼻音:「我可以跟你說那家店在哪——」 「下次,你回台灣時帶我去吃吧。」男人輕聲說。 書仁忽然不敢看他,點菸的手微微發顫。 男人對他忽然的安靜感到侷促,開口:「我一直記得你寫過一篇,一名男子與不死貓的短篇小說。」 書仁感覺自己的臉開始發熱,囁嚅道:「你居然看過......」 男人徐徐呼出一口煙,說:「你的故事有一種魅力,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卻能在心裡一直牽掛著。」 眼前的燈光模糊出重疊的影子,書仁眨了眨眼,有東西自眼眶落下,原來是眼淚的緣故。 書仁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情緒激動,不知道為什麼想哭,只是眼前氾濫成一片,男人的神情透過淚光飄蕩著。 男人伸出手,擦去他的眼淚,手心的溫度依舊是那麼溫暖。這次他讀懂男人那夜色深邃的眼神,也是如他一樣深刻的渴望。 男人說:「如果可以,請讓我當你第一個讀者。」 點點細雪在風中飛揚,男人忽然想起自己擱置已久的那篇小說福至心靈的開頭,卻再無續寫的靈感。只是隱約地感受到無以名之的哀愁,迎接冰冷的雪在內心無聲的融化。 「一片雪飄落掌心,他覺得身體都要燒灼起來,原來,雪是這麼燙的東西。」 男人撫上書仁的臉頰,承接滑落的眼淚。 他想,他已經找到寫下去的理由。 the end --------------------- 【一些碎碎念】 一直以為離職後有了大把時間可以慢慢寫作,沒想到卻忽然呈現放空狀態,什麼都寫不出 來。 索性就這樣放空吧,能夠從容面對空白也是一種修行。 雖然是點文,我卻花了很多時間在思索對創作者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想成為閃亮的人、想被看見、想寫出好作品,這些都是非常自然的。更多時候卻是要面對 挫敗,在自己的故事裡一次又一次與孤獨交手。 這樣週而復始的戰鬥,不過是為了能交付更好的作品,並被珍重對待吧。 其它短篇可以搜尋板上我的ID 有話可以偷偷在樹洞對我說: https://forms.gle/j1Z76Zac11mDV1tB9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3.193.252.16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28432438.A.380.html
arnus : 喜歡這篇的節奏,不過男人有了女朋友還不想放棄助理 08/08 23:39
arnus : ,感覺就是有點渣啊…… 08/08 23:39
就是一個貪...這個也要那個也不想放手
maplemonster: 看到那我懂你意思了的歌覺得有點想哭QQ 08/09 00:21
其實我本來要寫“我打工的咖啡廳”這一首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把“很幼稚嗎”的歌詞打出來了XDD 當然我這兩首歌都是我的摯愛(心
ryuu : 依然是淡淡的卻很深刻的昨天 08/09 09:24
謝謝你~
droper : 好看,但書仁心裡的傷好了嗎?蔣老師又是怎麼想的 08/09 19:59
droper : ?感覺書仁還是留在日本好吧,蔣老師有點渣 08/09 19:59
書仁的情傷可能還沒全好,但他已經在創作上找到方向了! 感覺我最近寫的渣男頻率有增加.....
yum17 : 好看! 08/09 23:04
謝謝你~~
userlai : 推推推~~~昨天出品 品質保證!!! 08/10 00:01
(羞跑
whereischild: 覺得那一片雪的意象好強烈又晦暗,無聲地貫穿了整個 08/10 11:14
whereischild: 故事。那個驚鴻一瞥的開頭,很有種日本美學的韻味。 08/10 11:14
whereischild: 昨天大的寫作功力又升級啦~推推 08/10 11:14
whereischild: PS. 推寫作是在「自己的故事裡一次又一次與孤獨交手 08/10 11:19
whereischild: 」 08/10 11:19
寫這篇文時心裡很安靜,也想要寫出那種創作者身處的靜止時空裡面。 我很喜歡日本文學,寫這篇時也在看角田光代的散文集,文風可能有被影響到XD
neckkit : 推推QQ 好愛昨天的文風QQ 08/11 12:41
謝謝你留言~
missthree : 幫書仁加油 08/11 16:12
他會感受到的(?
asdwhhk : 推~好看..真的有股哀愁..說不上來希望再一起還是分 08/16 20:49
asdwhhk : 最後那幕彷彿就在眼前上演.... 08/16 20:50
最後又是留一個開放式結局給各位想像了哈哈 ※ 編輯: moongurl (60.250.86.148 臺灣), 08/18/2021 10:48:26
immoi : 好好看 喜歡 09/29 12:33
littlewendy : 推 10/03 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