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類（十九）

[minaself (MINA)]

今天排練的時候，泉一直心神不寧。

明明想盡力投入工作，讓時間過得快一些，可是越是這麼想，想到採排結束後何桀予會來

找他，就沒辦法專心。

明明是一場分別的戲，泉卻醞釀不出分別的心情，幾次重來之後導演跟助理把他找到一邊

，讓其他人先休息。

助理的態度總是很親切，而導演即使是在說日文的時候也不兇，說著說著泉一次次道歉，

他演不出那種感覺來。

不能放棄，都已經確定要接了，宣傳也開始了一陣子，海報都在做了。

可是就像一開始被說放不開那樣，助理翻譯導演的說法是「感覺出不來」。

沒有太多的不同，總之自己在狀況外，認識到這點的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導演或許是看出他無助，在三個人沈默了好一陣子之後，他笑了一下，伸手輕拍泉的肩膀

。

那樣的碰觸太過熟悉，讓他想起何桀予。

原本低著頭的泉，驚訝地抬起頭。

「你有喜歡的人嗎？」助理又翻譯給他聽。

「沒有。」泉搖頭。

「那這樣當然不行，沒有經歷過的東西，你當然演不出來。」

泉只能認同地點頭。

他想說自己也跟不少人談過戀愛，雖然都很短，分開的時候也有些難過，可是就在想解釋

的時候，又覺得很顯然那跟導演說的體驗是不同的。

「沒有辦法在一起只能分開，導演說他的要求很單純，就是你不要去想怎麼表現，而是要

讓自己覺得事情就是那樣。」

泉還是只能困惑。

他們都對他太有耐性，不管是唱歌還是表演，舞台劇導演是他至今遇過脾氣最好的老師，

無論他怎麼犯錯都不會責備，可是這樣一直等下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等多久。

「請問……」

他在導演示意休息的時候追問。

「如果我一直演不出來怎麼辦？」

這個問題他不敢問小白，也不敢跟劇團其他成員說，但是他相信他們一定都看的出來，甚

至他懷疑他們心裡都這樣想。

——泉畢竟是偶像藝人，要談真正的演技，他還不夠格站在這個台上。

導演跟助理討論一陣之後助理才說話。

「導演說，商業劇有商業劇的演法，如果真的不行，商業化也可以。只是如果可以，他會

希望你更好，這樣子以後還會有合作的機會。」

話說的輕柔，當中公事公辦的成分泉還是聽的明白，他勉強擠出一句謝謝，在導演跟助理

轉身之後，才頹廢地低下頭來。



讓小白載回家，泉安安靜靜地聽小白說話，內容不外乎是今天演的如何啊？外面很多客戶

在問喔，海報也談好了大約下個月開始發，路旗也是，會架在城市舞台的周邊……

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這麼希望小白講些別的，尤其是講他平常喜歡的藝人八卦，別再提

舞台劇。

商業劇有商業劇的演法，這表示他之前演電視劇那套都還是可以的，可是對方話說的明白

，那不是他們要的。

習慣了藝人工作就是要滿足製作、滿足導演、滿足觀眾跟粉絲，那是他一直以來認為自己

的價值和能力，可是這一次他做不到。

他達不到他們的要求，這齣劇如果挑大樑的男主角表現最不稱職，那他對其他人怎麼交代

？

泉放低了椅背，閉上眼睛忍淚，小白卻以為他是累，還在那邊說，「泉你累了？快到了呢

。」

他沒有回話，只是突然想起有一次，他在車上也是覺得累，何桀予就伸手過來蓋住他的眼

睛。

因為想念他手心的溫度，泉側過頭，不讓小白發現他眼角滲出的淚。



回到家，等小白離開之後，泉才坐在長沙發上休息。

嚴格來說他是半躺著，今天真的很頹廢，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要不是何桀予今天會來，他心裡還指望著能跟何桀予說話抒發一點鬱悶，他真的想像上次

一樣喝點酒讓自己好睡一些，就躲到夢鄉裡逃避現實。

只是想到上次喝酒後闖禍，跟阿鐵訴苦讓何桀予還有公司那邊都一陣雞飛狗跳，又覺得這

不是個好選擇。

他應該把手機都扔了，反正這個房子，也不會有人為了探望他而來。

他可以對空白的牆壁說話、對電視說話、對自己收藏了一牆的CD說，說他覺得自己真的很

廢，這麼多年的訓練一點意義也沒有。

因為沮喪，也因為累，泉在閉著眼睛好一陣子後，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再睜開時已經天

黑了。

何桀予怎麼還沒來，昨天說好是下午就會來的。

還在等，手機卻先響了。

他匆忙接起來，那端是何桀予，聲音聽起來很猶豫，也很愧疚。

「泉，對不起，我今天不能過去了。」

「為什麼？」

泉問，語氣急起來。

他一直在等何桀予，今天發生這麼多事，或者說苦惱他的事情還是只有一件，可是他沒有

任何人可說，就變成一切都很糟的感覺。

本來還想著何桀予來，至少能跟他說說話的……

「抱歉，臨時有點事情，你今天怎麼了嗎？」

聽得出他不對勁，何桀予還是關心地問。

「……跟你也沒有關係了不是嗎？」

聽說他不能來時就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泉，說這話時，只是又頹然地坐回沙發。

何桀予不是自己的助理了，他跟他甚至沒有工作以外的話題可說，現在他工作這麼不順，

再跟何桀予說又有什麼用？

他本來就是只能自己面對，自己的無能自己承擔，當了這麼久的藝人還鍛鍊不起來，是要

承認自己沒有天分，還是繼續這樣徒勞無功地努力下去？

泉只覺得手的發抖停都停不住，他幾乎不能克制想要落淚的衝動，這麼多事情他一直都只

能一個人面對，以為早就已經習慣的事情，最近卻徹底不習慣了起來。

習以為常的藝人生活，桌上丟著的是被拍到的八卦雜誌，他被這麼多人用各種理由注目追

隨著，可是真的要說話的對象，卻是一個也沒有。

「泉，你不要那樣說啊！我還是很擔心你，你今天還好嗎？是舞台劇不順嗎？還是被記者

說了什麼？」何桀予也急著追問，剛才泉那句話像針刺進他的心裡，可是他不能靠近他，

他的擁抱不是一個朋友或家人，他知道自己想對泉做些什麼。

因為這樣所以絕對不能靠近，可是泉今天這麼失常，這表示他現在很不好。

那種想做些什麼卻又不能做的感覺，讓何桀予握著電話的手都在出汗，他握緊手機。

在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泉又喚了他的名字。

「桀予……」

泉一隻手扶著額頭，感覺到眼淚已經從眼角滑了下來，雖然如此他還是繼續地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啊？你在說什麼，你沒有啊。今天有人這樣說你嗎？你不是還是去排練了？」

何桀予只以為他是被別人指責，或許是因為被拍到也或許是因為表現不佳，總之他急著要

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語氣又快又急一點都不像平常他說話的樣子。

「那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泉真的大吼，猛然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對著空蕩蕩的客廳，

他的問題好像回到自己身上。。

「……那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他終於還是哭了，因為額頭痛到快要裂了他只能用手扶著

，突然弱下來的聲音感覺很悶，好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電話那端沈默下來，泉只是接著又說下去，他已經不認為何桀予在，看不到也摸不到人的

距離，只有聲音能代表什麼呢？

「為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最想問的是什麼，只是心裡充滿了追問的念頭，他一直這樣努力這樣安靜，

難道只是因為他不開口，他們就真的認為他什麼都不需要？

還是說這些努力都還不夠？從小出道到現在，錢都是父母和弟妹拿走的，他一個人養了全

家還不夠他們揮霍，到最後換了何辛輝只是換了個買主，他出最多的錢讓泉可以不用再去

填家人的無底洞，這麼久了他心懷感謝的其實也一樣只是個買主，而他就只是個商品，沒

有人會問商品想要些什麼，好像它只是能被漂亮地陳列上架就該心懷感激。

何桀予一度是不同的，可是最後也沒有，他闖了進來把他當個人看，他不掩飾對他的心疼

和欣賞，可是最後這一切也沒有什麼不同，他也是一句話就走了。

電話那端的何桀予完全沒有聲音，泉聽不見他只聽得見自己，那些停不下來的自問好像在

腦海裡轉著，那麼多聲音在問為什麼，卻沒有一個回答。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他終於還是叫了何桀予。

「桀予，是哪裡還不夠呢？我到底是哪裡還做的不夠好，最後連一個助理，不是，是連一

個朋友都沒有了。」

說這話時他想起好多人，先是葉心恬那無奈的表情，還有她最近抽煙，講起那些大老闆對

她的性騷擾她就不能不抽，連酒都拿起來喝。

然後是阿鐵，他還很想紅，每次跟記者說完話都那麼高興，跑過來親近自己時，無辜的神

情像個小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打他還是想拍拍他的頭，只知道阿鐵笨到讓他不忍心

去說些什麼，最後還讓他把自己也拖了下水。

很多人跟事都浮上腦海，包括今天導演所說的，還有那總是在共同排練時得意微笑的

Alice。

最後才想到何桀予，在自己等待他一天，或者說等待他好幾週之後，他先是來了一通電話

，然後是現在，他給他的只是沈默。

這些人看重的不過是身為成功藝人的他，而現在他藝人角色不夠稱職，犯了一堆無心或無

能為力的錯誤，他們就這樣簡單的離開了，留他一個人自問自答。

——你的聲音都會回來，回到自己身上，我要你放開，你要大聲，你不是在自言自語，你

是為了被聽見而說。

發聲課程上劇團老師說的話，聽起來莫名諷刺。

如果沒有人留下來聽，我又能對著誰說？

泉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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