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襲
──你我正如同交換臟器般緊密相連,
忠誠總是於背叛的血華中綻放而生。
夜鐘靜止前的最後一刻,伴隨著詭異的爆破聲,雜有硫磺的煙硝味竄進了城堡內的每
一吋土地,黎反射性的拉上了厚重的落地窗簾,碧綠的眼中滿是震驚與動搖。
艾倫伯特站在原地,神色不改的將衣物一件一件套回身上,披上外出用的黑色斗篷,
拉緊了領口,「黎,我能夠相信你嗎?」
黎以指腹摩娑著艾倫伯特純黑的髮,低頭吻上伯爵別在胸前的鳶尾花紋章,「以此為
誓。」
艾倫伯特回報以一個短促的吻,按住腰間的短刀,以氣音說道「唯有一件事我沒向你
坦白,黎,那個盜挖屍體的吸血鬼……鑄造銀彈的人是……」
「什麼?」
「雅柏……」艾倫伯特閃爍的目光飄向半掩的門後,老管家正抽出拖盤下的短槍,瞄
準了黎的胸口。
「快去書庫!」艾倫伯特大喊一聲,扔出短刀直直刺中了老管家的眉心,雅柏失去準
頭的銀彈擦過了黎的側腹,打穿了落地窗,在深沉的夜裡併發出了火紅的亮光。
§
兩人合力推倒了成千上百的書冊堵住書庫厚重的門扉,雙雙奔向似是沒有盡頭、蜿蜒
而下的石梯,身後是紛亂雜沓的腳步聲以及老管家殷切的呼喚聲。
「艾倫,這通向哪裡?別跟我說是通往地獄啊!」
「我從未下去過,但設計圖……」
「設計圖?」
「地下建有九層的暗樓!」
「你是在開玩笑?」黎拉住差點因為踏空而往下摔落的艾倫伯特,望著足尖踢落的細
小石塊發出碎裂聲響彈跳著落入無盡的黑暗中。
「那些苦艾酒……」伯爵喘息著解釋道「雅柏會檢查我所有的手記,所以我只將日記
記錄在書庫中每一本書的註記中,沿著書櫃由左而右、由上而下,一天一本書,按照時間
順序排列。三年前,我開始憶起許多幼年時駭人的混亂記憶,雅柏便每夜都讓我飲用那碧
綠的毒液,漸漸地記憶便不再浮現,腦中只有平靜……我的記憶,他不想讓我憶起的過去
到底是什麼?」
「黎,這四百年來,除了我的繼任儀式之外,你上次踏進這棟宅邸是什麼時候的事?
」
「理修爾九世的襲爵儀式,那個怪人,我記得很清楚。那次之後,我遠行了很長一段
時間。」
「但雅柏見過你!他在繼任儀式之前告訴過我你的壞習慣,包括那些輕浮的惡作劇,
」艾倫伯特急促的說道「黎,他是你的同類!」
「少爺!少爺,別再往下走了,很危險的啊!」老管家微弱而殷切的聲音在兩人頭上
不遠處迴盪著「少爺,聽我的話,你絕對不會想要喚醒它!你絕不會想要喚醒混沌惡靈!
」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破聲,追兵們似是突破了書庫的門扉,其中傳來一道清脆的童音
「黎‧理修爾,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鬧劇了吧?把祭品還給我們。」
「琴?那傢伙!」黎倏然停下腳步,按住自己右側腹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另一隻手
扯下伯爵頸間的十字架。
「黎!你要幹麻?快點下來啊!」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狩獵吸血鬼的方式。」
第七章、 永生
──以血噬血,以命換命,相殘吧!我的子民們。
「琴夫人,你不是應該在祭壇等候嗎?」黎將緊握著聖物的左手揹在身後,向小女孩
攤開了自己染血的右手掌「同類相殘,真是毫不留情呢。舒特會怎麼說呢?」
琴的視線越過黎的肩,停留在艾倫伯特的身上,而後冷聲哼笑「舒特不在這裡,族內
沒人會為你辯護,黎,交出祭品吧,你的私心,我這幾百年來看得比誰都清楚。」小女孩
側著頭咧嘴一笑,森森獠牙倏然變長,低聲嘶吼了起來。
黎忽然將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掌往琴的臉上用力一抹,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左
手的十字架狠狠插進小女孩的右眼眶裡,用力極猛的挑出了湛藍色的眼球。
「啊!啊……!」不及反應的琴尖銳地慘叫嘶喊,幾乎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眼球以
拋物線滾落了無底的深淵,沾染著另一名吸血鬼血跡的聖物就這麼深深插在她的臉上冒著
煙,如同遭受雷擊般抽搐著的軀體立刻像被強酸侵蝕般迅速融解,不久後便成為一具瘋狂
亂舞著、沾滿惡臭黏液的骸骨。
其餘的吸血鬼見狀皆發出了虛張聲勢的尖銳嘶吼,有的在慌亂中摔入深淵,有的已然
化身蝙蝠奔逃而去。雅柏頂著額頭上的短刀,滿臉是血步伐顫抖地拾級而下,朝黎吐出尖
牙。
艾倫伯特奮力往黎身上一撲,兩人一同失足滾落了數十級階梯。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過於迅速,艾倫伯特已經記不得詳情了。
刺鼻的硫磺味與火藥味,噴濺的鮮血,濕黏焦黑的骨髓,以及眼前彷彿沒有盡頭的螺
旋石梯和無盡的黑暗,身前是地獄,身後亦是地獄……。
§
再度清醒的時候,艾倫伯特躺在一片濕軟的草地泥濘中,渾身痠痛幾乎散架的骨骼與
筋絡在在提醒自己仍然活著這件事。而渾身是血的黎則趴覆在自己的身上,半闔的唇吐出
微弱但規律的喘息。
劃破夜幕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在兩人身上,不帶溫度的陽光刺痛著艾倫伯特的雙眼,遠
處是被烈焰覆蓋的宅邸,猩紅的火舌直竄天際像是想吞噬東昇的初陽般張狂。
兩人所在的不遠處有個仍在冒出黑煙的地洞,看來他們是從古堡底部的防火通道一路
逃到了位在數十哩外的沼澤出口處,地道門口而今仍趴著一具頭上插著短刀的焦黑乾屍,
看來窮追不捨的老管家直到最後一刻也還是不願放過他倆。
艾倫伯特小心翼翼地檢查黎身上的傷勢,除了側腹上兩個血液已然凝固的彈孔外,肋
骨貌似也斷了幾根,換作人類一定無法撐到現在。艾倫伯特撕開自己唯一一件堪稱完整的
衣物,盡量為其做了簡單的包紮。然而細微的動作依然是驚醒了半昏半醒的黎。
「我……」黎吃力地抬起那滿布血痕的指尖來回確認著艾倫伯特的輪廓,「……我親
愛的弟弟。艾倫伯特、艾倫……」
艾倫伯特渾身反射性的顫抖起來,硬是吞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辯駁,但壓抑在腦中的
混亂記憶與胸腹上蜿蜒的道道傷疤卻像是皆因為黎的一字一句而隱隱作痛活了過來。
黎的親弟、理修爾一世伯爵、被廢的王儲、黑髮紅眼的詛咒之子、荒原古堡、筆刺園
墓地、吸血鬼獵人維希、混沌惡靈、佞臣以賽、琴夫人、舒特……。
「嗯?喔!原來你們在這裡呀!」遠處,看不清容貌的紅髮青年正站在一片焦黑的廢
墟前,興奮地朝著艾倫伯特與黎拚命揮舞雙手。
「……舒特?」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喊出,艾倫伯特驚愕的望著不知何時鑽出草叢攀
附在自己手腕上的豔紅小蛇。
「艾倫!好久不見!」
第八章、 終焉
──在拉上終幕之前,請再為我吟唱一首安魂曲。
「你是誰?」艾倫伯特將手上正在吐信的小蛇甩回草叢中,摸出藏在短靴裡的最後一
把短刀,雖然心知打不過眼前的神秘青年,但即便是最後的一場拚搏,他也要保住黎的性
命。
「唔,你剛剛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嗎?我是舒特,勉強算是黎的至交好友……吧?」自
稱舒特的紅髮青年蹲下身子平視打量著艾倫伯特,隨即吹了聲口哨「都過了幾百年還是跟
以前一樣可愛,難怪黎那麼心心念念。」
「別亂說話,舒特。」黎扶著艾倫伯特的肩,掙扎起身,蹙眉瞪視著眼前姍姍來遲的
友人。
「真是一團糟對吧?話說回來,琴呢?怎麼沒看到人?」舒特順手拍了拍自己方才在
宅邸廢墟中翻找時被灰燼染黑的袖口,彷彿是在詢問今天天氣如何般的說道。
「我殺了她,出於自保。」黎淡漠的回視舒特,絲毫沒有掩蓋事實的打算,他知道這
起事件本就誰都瞞不過,更遑論身為族長的舒特。
「噢,」舒特動作誇張的聳了聳肩,僵在嘴角的笑意顯得極其滑稽,「我早該知道…
…連累了你的家族,抱歉。」
「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舒特,我欠你的更多。」黎刻意避開舒特的視線,冷聲說
道「再會。」
舒特怔了一會,插在口袋中的右手反覆把玩著那枚與艾倫伯特身上一模一樣的鳶尾花
紋章。「……再會。」
黎走向一旁正靜靜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的艾倫伯特,顫顫地伸出了手。艾倫伯特在晨曦
下那瘦削而又落寞的身影彷彿只要稍加觸碰即會消逝不見。
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直到血跡乾涸、直到煙硝散去。
曾發生的苦痛、四百年前誰都不願意提起的過往、失而復得的親族,除了彼此相愛之
外,他們再也找不到其它能夠撫平傷口的方法了。
§
「『從此,死亡日夜與我相伴,但那巨大的鐮刀啊,卻永遠無法斬斷我早已鏽蝕百年
的生命,我們都是從鮮血中誕生的罪孽。』」艾倫伯特望向被白蟻蛀蝕的雕花窗櫺,抽完
了最後一口水煙,興致滿滿提筆寫下他醞釀已久的故事開頭。
黎趴伏在艾倫伯特的身後,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後頸,嘆息般喃喃說道「我不喜歡那
樣的敘事方式,艾倫。神秘的古堡、謎一般的身世展開,太流於浮濫了,與時下流行的哥
德小說有何不同?」
「唯一的不同之處,那是我的親身經歷。」艾倫伯特像是為了表達抗議般將揉成一團
的廢紙塞往黎的面前,咬著筆桿思考良久,又開始勤奮不已的書寫起來。
「『光明與黑暗並存於我的體內,自混沌之初開始。』你覺得這句如何?黎?」
「如你所願,是個再好不過的開頭了。」
(前篇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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