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ying (小莫)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鬼后。7(第一部完)
時間Tue Aug 17 21:25:59 2010
這是防雷頁。
前面有人被雷到我很對不起。Orz|||
這是好幾年前的舊文了,沒有時間修整就先丟上來真的很抱歉。
用詞語句什麼的很老式也很對不起。
之後會在找時間全部翻新。真的很對不起大家。<(__ __)>
人間,雁蕩山。
大雨無情拍打著塵世萬物,想是要將所有洗滌去污穢般,已連下三天三夜未止了,沒有風
,四周卻異常陰冷,平日因杳無人蹤而茂密生長著的草叢,發出被重物壓扁的細微呻吟,
兩名男子快步的走動著,彷彿在尋找些什麼般,不斷像四周探望著。
忽地,其中一名男子,往右手側看了看,靈敏的鼻子用力吸聞著,然後快速往那散發出濃
厚血腥味的地方奔了去,嘴裡高聲呼喊著「師父,這裡!」
另一名男子,聞言,以十分快速的步法移動著,當他停下腳步時,只見身前歪歪斜斜的倒
躺著幾十個屍體,全都以極為殘忍的手法被殺害,有的身首異處,有的則是活生生被掏心
挖肺致死,自那幾具屍體臉上那驚恐害怕的神情,不難想像出他們死前到底受到多大的恐
懼。
還是來遲了!本以為自己至少可以救下著幾十條無辜的人命,卻沒想到自己仍是來晚了一
步。他暗自咬牙,拳頭在身側握的死緊。
下一瞬,他突地盤腿席地而坐,嘴裡開始念念有詞地誦讀著些咒語。
沒辦法救得了你們,那就讓我為你們盡最後一份心吧。
另一人看見同伴的舉動,只暗暗嘆了口氣,便開始彎身尋找著此次任務的目的。
他向一旁漆黑的地方搜去,約莫過了半刻鍾後,他驀地大喊「師父,找到了。」聲音裡掩
不住興奮與喜悅。他小心翼翼的撥開草叢,輕手輕角的抱出那個似乎猶沒感受到身旁已經
歷過一場腥風血雨,因被家人以生命保護著而幸存下來的嬰孩;那個似乎正睡的香甜的嬰
孩。
被喚作師父的男子,也快速的靠向這名嬰孩,只見他神情嚴肅的拉起這名嬰孩的手,拉開
附在那圓潤小手臂的衣料,用力扳開那緊握著的掌心。
一道如被刀劃過的淺色疤痕靜躺在嬰兒細嫩的掌心中,猙獰如鬼首的胎記入眼,男子暗鬆
了口氣,只是心仍隱隱揪緊,因他實在不明白,為了一個老天欲懲楚的人,而犧牲一些無
辜的人們,這樣的事,究竟……還要重複幾次?
被男子過大的動作而擾醒的嬰兒,緩緩睜開雙眼,再見著眼前理應是陌生的兩人後,奇蹟
似的沒有大哭大鬧,反而咧開了小嘴,兀自笑的開心。
另一名始終未作聲的男子,看見嬰孩這純真無邪的笑靨,感觸頗深的紅了眼眶也笑開了臉
,用著低啞的嗓音緩緩說道:「好久不見了,東溟。」
──────────────────────────────
(10)
鬼域,孽鏡台。
清澈的水流自高掛在中央牆面上的猙獰鬼首中流溢而出,緩緩自屋子中央的主水道,流至
四方,在順著牆角逆流而上,當碰觸到牆上精雕的九龍圖騰時,突地變成了鮮紅色,染紅
了四面牆,也染紅了來人的視線。
一年代久遠,造形卻不失精美的古銅鏡,矗立在鬼首的正下方,在濂密的水簾後若隱若現
。
一名女子,正在中央的水道中一步步往她心中僅剩的希望走去,因她的動作而被些微濺起
的水花滴落在一旁的地板上,沿著她來時之路,佈滿密密麻麻的水痕。女子身上的高級布
料早已被浸濕,像是有生命般的水珠沿著那昂貴的布料往上爬行。
而女子卻像是沒發現般神情有些恍惚的走著,直至站立在銅鏡前,她神色緊張的緩緩伸出
手指,微顫的撫上那或許能解開她心中唯一的謎的鏡面,卻駭然的發現,裡頭空無一物,
就像她宛如空氣般,竟連她的身影也映不出,更別說是什麼所謂的前世今生了。
她不能置信的拉起衣袖不斷擦拭著鏡面,冀望著能拭出一點希望,就算僅能映出她的身形
也好──至少這代表她是存在的,是以一個實體存在於這世上的。
可無論她在如何使勁的拭著鏡面,光滑的鏡面上,依舊映不出任何東西。
「哈,哈哈……哈……」低啞絕望的笑聲緩緩自女子那微啟的檀口溢出,晶瑩的淚珠緩緩
滴落。她抱著手臂,試圖環住那抑不住顫抖的纖弱身子,使盡全力的緊緊抱著自己,卻怎
樣也無法阻止那無邊無際的絕望襲上心頭。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為什麼當她像是睡了一覺般地睜開雙眼時,竟發現自己毫無之前的
印像?就像個新生嬰孩般,記憶有如一張潔白的紙。親人、朋友、過往回憶,她完全沒有
印象,她甚至連自己的名都喊不出口!
就像她生來就是如此般……就像她一直沉睡至今般……
但為什麼?為什麼當她看見那到猙獰的躺在手掌心的刀疤時,卻又會沒來由的心酸與心痛
?她不是沒有任何記憶嗎?那為何又會心痛?
痛苦的瞇細了眼看著自個掌心上那道鮮紅的疤痕「哈……哈哈……」她諷刺的狂笑出聲,
然後下一瞬,她任黑暗驅逐了意識,身子一軟,她無力的昏倒在地。
如果醒來這麼痛苦,她情願自己從未醒過,就睡吧,只要睡了,她就可以繼續告訴自己,
這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只是一場……噩夢。
──────────────────────────────
(11)
「……」無聲在心裡嘆了口氣,尋人尋至這裡來的他緩緩低下身子,輕輕抱起那已陷入昏
迷的妹妹,愛憐的目光凝視著那張近日因來吃不下也睡不好而顯得憔悴的臉龐,眼眶下淡
淡的黑影,凹陷的雙頰,一張臉甚至蒼白的嚇人……唉,看得他一顆心滿滿都是自責和心
疼。
因為看見鏡裡的景象,而恢復記憶,然後又受不了打擊昏了過去嗎?這可該怎麼辦才好?
該告訴焰嗎?說她看了前孽鏡,也許恢復了記憶?
他在心底思量著,欲轉身離去,卻不小心瞥見前孽鏡上所映出的景象。
心下一震,改以單手托抱住身上的人兒,他顫抖著伸出右手,緩緩撫上那冰涼的鏡面。
鏡中除了自己以外,竟看不見第二人的身影!
怎麼回事?妹妹呢?為什麼映不出她的身影?前孽鏡壞了嗎?不對呀,明明映得出我呀!
想到此,他不由得更加仔細的看下去,然後驚駭的發現,沒有!竟然沒有,小時候那些回
憶,在前孽鏡裡看來,竟全都只剩他一人的身影!自幼時失沽,而後孤單的長大,躲躲藏
藏般過著非人的生活,甚至於長大後遇見那個男人,還有最後那令他後悔末及的醜陋……
在這些名義上的紀錄看來,全都僅剩他一人!
曾經在他漫長生命中出現過的臉孔,全都是那麼清晰的出現在這鏡中,但就是沒有妹妹的
身影!她哭泣時的臉,笑著拉著他衣擺喊著哥哥、哥哥時那笑靨如花的小臉……竟全都消
失,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鏡裡那些所謂的他的過往,竟會全部改變?!
心一寒,他不由得作最壞的打算。
難道……祂們所謂的懲罰竟然是徹底抹去她曾經存在的事實嗎?不!不會的,他猛地搖了
搖頭,試著說服自己情況沒有這麼糟。如果真是如此,焰不會沒有告訴他的!他明明就說
了,是音只不過是被銷去所有的記憶罷了,不會這麼糟的,不會的。
手指因那自心底深處席捲而來的強烈恐懼,早已無法自制的顫抖著,他輕撫上懷中人兒的
面頰,在上面觸到幾令他心寒的涼意,他緊咬著牙,像在壓抑著什麼般用力閉上雙眼,告
訴自己,剛剛或許只是一時眼花,對!只是一時眼花,再看一次,情況一定不會那麼糟的
!
深呼了幾口氣, 小心翼翼的睜開雙眼,但眼前所見,依然如先前一般。
狠狠倒抽了幾口氣,他無法自己的將手貼上那陰冷的有些凍人的鏡面,無聲哭泣了起來…
…他淚眼模糊地看著鏡裡浮現出的那張英挺的臉龐,在腦海中與妹妹的臉龐緩緩重疊……
他突地跪倒在鏡前,一隻手緊緊抱著妹妹,一隻手則依然貼著鏡裡那張臉,彷彿這樣就可
以將心裡那最深的歉意,傳達給他們般,低鳴著: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原諒我……對不起……
滿心懊悔的他,卻始終沒發現他的一舉一動,皆落入一直站在角落的男人那雙鮮紅色的眼
。
男人鐵青著臉龐,瞪視著跪坐在鏡前的男人,陰寒的視線幾乎可以將人兒那隻猶放在鏡面
上的右手給凍僵。
這是在幹麻?思念心上人嗎?難道本王會比不過那區區一個混血神祇嗎?哼!
他危險的瞇起雙眼,而後不發一語的旋身消失。
──────────────────────────────
(12)
人定絕不可能勝天的……
在漫長的生命裡,他已數不清有多少人曾用著最殘忍的手段,無情的教導他這個道理。
不住顫著的手輕輕撫過前孽鏡裡那不停重複出現著的過往,他痛苦的閉起眼,腦海中那些
讓他始終想忘卻又辦不到的臉龐,卻依然用著讓他害怕的目光鞭鞳著他。
雙親為了保護他們,自降於敵而犧牲生命時,那倒在血泊中的眼猶不放心的對上他們藏匿
在黑暗中驚魂未定的眼、被神界所棄,遺留在人間時,所有因他們身份而起的鄙棄,厭惡
,憤恨,甚至是帶著濃厚殺意的眼,發現他醜陋卑劣的背叛時,妹妹不敢置信,與男人寫
著鄙棄望著他的眼,甚至是方才她因發現事實,不能接受而昏倒前那雙痛苦,甚至是帶著
絕望的眼兒,生命中出現過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張臉,都提醒著他這個殘酷的事實,也提
醒著他的卑微……
竟曾不自量力的妄想逆天改命……多麼可笑!
無力挽救,看著至親的生命在眼前流逝;無法改變他身為神類的事實,無力扭轉他曾犯下
的錯事,更不能改變妹妹從今後都將只是個不存在世上的物體,沒有記憶,沒有未來……
甚至從今以後他都只能以陌生人的身分默默看著一個曾經與自己最為密切的人,獨自痛苦
,獨自悲傷,而他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他只是顆棋子,只是顆渺小卑微的棋子。
他知道。
所以他順從,順從這無止無境的痛苦,順從所有人對他的殘酷,順從的接受將永愧於心的
懲罰,?著那些只有他一人擁有的醜陋記憶,直到他灰飛煙滅。
只要能讓妹妹過的好,能讓他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快樂,任何事他都願意做,就算犧牲自
己的生命在所不惜。所以他餓著肚挨者寒,他低聲下氣地為人奴僕,他跪在路旁行乞求人
,一切都只為求妹妹的溫飽,為求她喜樂。
他原是那個最希望她快樂的人,卻因一念之差,而成為那個傷她最深的人……
為了贖罪,他拋棄身為男人的尊嚴,自願成為服侍鬼王的男寵,只希望妹妹未來平順,不
再有苦痛,至於那一切的磨難,就由他來受,他會心甘情願,不再有怨言,不在奢想著渺
小的他能改變些什麼……
或許這就是他的命吧,為了他人而活。
就放棄吧,自尊,夢想,希望,在他身上彷彿只是個沒用的名詞,一輩子一個人孤單的呼
吸著,不再期望能有人願意愛他,願意愛如此卑微醜陋的他……
不再對生命有任何冀望,對他而言,活著變成了最痛苦的事……
他的生命不再有意義……不再,有任何意義。
但那個有著一雙暗紅色瞳眸的男人卻說他愛他……還說只有他,一直都只有他,因為是他
……
「…我喜歡你……好喜歡你……」耳際彷彿聽見那人,用著低啞嗓音在他耳際不斷重複著
的咒語。
他一瞬間有些疑惑,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他不停地摸摸索索卻怎樣也走不出去。
連自己對自己都已經沒有期待了的生命、以為死了的心,只剩一副軀體,連自己都不忍照
鏡,就怕會在鏡裡,看見那醜陋又憔悴的空殼。
為什麼呢?連自己都厭惡著的自己,他又是為什麼能那樣堅定的說著喜歡我呢?
雖仍有些疑問與遲疑,但男人的話,卻依舊讓那顆冰冷的心再度回溫。
畢竟那是自己已期盼了近千年的東西。
男人的溫柔撫觸,每一個輕柔的吻,和那讓他幾乎沉溺的關心與慰問,都曾讓他感動的想
掉淚。
可他卻沒想到,那些他自以為的憐愛,此刻卻是造成他苦痛的元兇。
他騙他!他竟然騙了他……
他緩緩蹲下身,緊緊抱著膝,逃避似的將臉埋入自己的手臂中,彷彿只要如此他就可以告
訴自己,剛剛所見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他不小心闖入的惡夢……
在他推開門的那一剎那。
──────────────────────────────
(13)
「焰!是音她……」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解答的心情,令他忘了該遵守的禮儀,他用力推開
那扇屬於鬼王寢宮的厚重龍紋門板,急喊著,但話還未完全出口,他便已被門後入眼的景
象給駭得呆愣在原地。
他反應不過來的瞪著眼前原本正在激烈交纏著,卻因他的闖入而被打斷好事的一對男女,
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
直至那隱含著怒意的冰冷嗓音傳來,才些些震回他遠颺的意識。
「是誰讓你進來的?!給本王滾出去!」用陰寒語調說話的男人仍維持著他進屋時的姿勢
,頎長勁瘦的軀體半躺在那張自己已睡了一段時間的大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場景,他
甚至還記得那雙手的溫度,耳際也依稀回繞著這幾日來自己那每晚被男人攪的不能自己的
曖昧呻吟。但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坐在男人身上承恩的,不是他。
而那雙溫暖的大掌此時也正放在別人身上。
不是他。
他依舊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反應。
跨坐在男人身上同樣不著寸縷的女人,則是用著一臉沒想到竟會有人膽敢擅自闖入鬼王寢
宮般的不敢置信,同樣呆愣的盯著他瞧。
男人看了眼兩人的反應,而後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微笑,惡意的挺了挺腰,不但惹得女人
再度高聲吟叫,也同樣讓站在門邊的人兒狠狠倒抽一口氣。
「呵,與其站在那邊看,不如過來一起玩吧,如何呀,親愛的小痕痕?」訕笑著開口,男
人隨即不再搭裡他,暗紅色的眸子轉回女子身上:「繼續呀!」命令的口吻,要女子獻上
自己來取悅他。
無痕美麗的臉龐些微扭曲,他緊緊握著拳頭,瞪著眼前那淫靡的景象,忽然感到咽喉就像
被人緊緊扼住般,無法呼吸。
「……那就做本王的愛妃吧……」腦際突地浮現這句男人曾用著半開玩笑口吻說過的話。
是的,玩笑。他一直都以為那句話只是個玩笑,因為那男人後來對他說喜歡他。
他說他喜歡他……
渾沌的腦子,早已分不清那句話是真,那句話是假。連一開始闖進來的原由也被他忘的一
乾二淨。
愛妃……是嗎?呵!他都忘了,作為人家的男寵,是沒有資格要求主人的,他沒有資格…
…他諷刺的揚起嘴角。
可既是如此,他為何又要給他夢,讓他以為千年的盼望終要成真,終於有人看見他,看見
這卑微渺小的他,愛他……
為什麼?
「沒錯!本王就是在戲弄你。」男人的話語彷彿仍在耳際。
呵,他不懂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就像被人緊緊掐住般,他生病了嗎?
一定是的,沒錯,他生病了,所以才會做惡夢,等他病好了就會好的……
「對不起,是我潛越了,打擾了。」淡漠低啞的嗓音驀的響起,與室內那不絕於耳的呻吟
形成突兀對比,僵硬的瞪著眼前那早已無視於他逕自取樂的男女,他有些疑惑。
誰?是誰?剛剛是誰在說話?是他嗎?是嗎?
心口真的好痛,明明都已經痛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不是嗎?
可那聲音好耳熟……是誰?
明明一團混亂甚至無法思考的腦子,卻突然彷彿有著自己意識般動作著。
他緩緩轉過身,關上那厚重門板,將那令他作嘔的聲音阻絕於己耳,然後用著顫抖的腳步
只想盡快遠離這個惡夢。
沒錯,這是一場惡夢。
而一逕只想快步逃離的他沒看見的,卻是門後的男人在他轉身離去後,隨即毫不戀棧的推
開身上的女人,且若有所思地陰寒瞪著門板的慍怒神情。
──────────────────────────────
(14)
暗紅色的雙眸陰寒的瞪著眼前那蜷坐在前孽鏡前的單薄人兒,眼神凶狠的彷彿要瞪穿那瘦
弱的背脊。
前孽鏡!又是前孽鏡,改天本王就撤掉那面鏡子,我看你還能想誰!
夾帶著漫天怒氣,他大步逼近那人兒,一手扯起他的,低吼著:「起來!你以為你在幹麻
……」憤意還未說完,他就被眼前人兒的表情給弄傻了眼。
以往總是生氣勃勃的清徹大眼,此刻卻彷彿不能視物般的,沒有焦距,美麗的面容寫滿著
不知名的情緒,任他抓著雙臂,人兒茫然的瞪著前方,雙唇囁努著,小小聲的不知道再說
些什麼。
俊眉緊攏著,「你到底再說些什麼?」還未及低下頭湊近菱唇畔去細聽。
人兒卻像是如夢初醒般瞪大眼睛看著他,「……放開……放開我,放開……」癟啞的嗓子
低聲嘶吼著,他突然用力的想甩開那隻抓著他的大掌。
男人因他的動作而危險的瞇細眼,十指更加收緊的緊緊箝住那細瘦的手臂,哼,敢背著我
在這給我睹物思人,還要我放開你,想得美!
「放開……快點放開我……」手臂傳來刺痛,骨頭就好像要被握碎般的痛,但他卻沒停止
掙扎,反而不斷用著另一隻手,使力想推開身前那剛剛才抱過別人的胸膛。「……走開…
…你走開……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好噁心……好噁心……」不要用那剛撫過別人身
子的手碰我,那只會令他覺得髒……好髒……
為什麼?
既然你不愛我,為什麼要來撩撥我?為什麼要給我幸福的假象,給我身至天堂的錯覺後,
再用著最惡劣的手法狠狠戳破它,一瞬內將我拋入地獄?
難道他真的只是他無聊時打發時間的玩物,只不過是個神界拿來補償他的東西?
「……因為你令我憐惜,我想憐惜你……」
「我喜歡你,只有你……」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讓我憐惜你好嗎?」
「……讓我愛你……」
走開!你這個騙子……騙子……我不想聽……
他狂亂的摀著雙耳,用力搖著頭,想甩出那不斷盤旋在腦海的聲音─那令他不停作噁的謊
言,小嘴不止地喊著走開、別碰我。
噁心?!他竟然說他噁心?他背著他在這偷人就算了,還敢說他噁心?暗紅色的眸因怒意
而成鮮紅色,妖艷的眸子燃著熊熊怒火,他被人兒不斷推拒的動作和話語給弄得失去理智
。
不容他人無禮的高傲自尊作祟,來不及深思,他已一巴掌狠狠的落在人兒那蒼白的芙頰上
,纖細的身子,一瞬跌落在幾步外。
重跌落地的他不住的咳著,嘴裡嚐到了血的腥味,自頰上傳來的火辣辣痛感,震醒了他的
理智,也用著最殘忍的方法告訴他,別再可笑的說服自己了,這並不只是一場夢,而是事
實,是他被人玩弄的事實。不願再回頭看身後的男人一眼,他沒伸手抹去那流出嘴角的鮮
紅,只掙扎著自地上爬起,搖搖晃晃的想逃離這不堪。
陰騺的雙眸,瞪著眼前人兒的舉動,巔跛的腳步,他竟想漠視的逃開他!
下一瞬他用力將人兒押倒在地,耳際先是傳來他被驚嚇到的抽氣然後便是那一聲聲都令他
更為火光的:「放開我……」
騎坐在人兒身上他冷笑著扯開自己腰上的錦帶,緊緊縛在人兒不斷掙扎著的雙手上,並將
他們高拉過頭。然後他使力斯碎人兒下身的衣物,在扯開自己的。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不要……我不要……」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低下的男寵,
不要在踐踏我的自尊,我不是你養的寵物,不是!
哼,鬼王冷笑著一手制住人兒的雙手,一手用力扯開他的腿,將自己的堅硬抵住他的柔軟
,然後不顧他的掙扎,下一秒,狠狠貫穿他。「我讓你逃!我讓你想別人!我看你怎麼想
!」冰冷的說著無情的話語他的動作沒有停頓,不停的抽撤。
「啊……!」溫熱的血液自臀縫間流出,淒厲的嘶喊迴盪在空曠的屋裡,彷彿要被扯成兩
半的劇烈痛楚緊緊揪著他的心,他在男人懷裡不住搖晃著,女人的高聲淫叫、喘息、呻吟
似仍在耳際。男人放置在他腰際的手帶著高溫熨著他,但他卻只覺得冷,好冷。
皮膚上不斷冒出的細小顆粒,他看不清懸宕在身上律動著的男人臉龐,只模糊的想著。
這就是他的懲罰嗎?
一定是吧,他一定也只是想懲罰他吧?懲罰他曾犯下的錯,懲罰他的卑劣,畢竟對於他的
醜陋,身為鬼王的他是最為明瞭的不是嗎?
所以他給了他夢想,然後用著最殘酷的手段告訴他別再作夢了。
如此沒有尊嚴的自己,連自己都厭惡著。
但,又能怪誰呢?
呵,是呀,又能怪誰呢?
如果不是自己不爭氣的動了心,如果不是自己仍不要臉的偷偷在心底期望著有人能來愛,
又有誰能傷到他呢?
看著男人因快感而微微扭曲的臉,聽著那不絕於耳的喘息,股後的痛感已經漸漸麻痺,下
半身已沒了知覺。
心底最後一簇火眼,已被澆息。
心,再度回到原先的冰冷。
他絕望的閉起眼。
而兩人身後不遠處的銅鏡也不停映著他們的舉動,冰冷的紀錄著他的卑微,他的錯。
他被狠狠踩碎在地的自尊與希望。
──────────────────────────────
(15)(16)
痛。
似無止息般的細微刺痛感,不斷侵襲著他的意識,讓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甦醒了過來,
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熟悉的床頂。
茫然的瞪著那雕工精美的栩栩龍紋。呵,無聲笑了笑,如果不是下半身和右手手臂上傳來
的劇烈痛楚太過鮮明,或許他還會以為自己只不過做了場惡夢呢!
一場太過真實的惡夢。
諷刺的扯了扯嘴角,他抬起右手臂,無意外的看見了纏繞在上頭的白色布巾和木板。
斷了嗎?應該是吧,不然也不會被用木板固定住。呵,看樣子那日男人是真的很生氣呢!
腦子裡回想起那時男人猙獰的俊臉,毫無生氣的大眼裡,有著不解與疑惑。
但是,他到底在氣些什麼呢?是在氣自己這條他眷養的狗竟敢做出無視主人的舉動嗎?還
是氣他那高傲的自尊被這樣一個低賤的人給侵犯了呢?
不過,反正不管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都已無所謂了,反正他也已經懲罰過自己了不是嗎?
用著最殘忍的手段,狠狠的踩碎了他的心與尊嚴。
但,又能怪誰呢?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是他盲目的被男人看似恩寵的行為給迷惑,自以為是的認為他是愛
著自己的,才會沒看清那僅只是獎勵他乖乖聽話的糖果而已。
為什麼呢?為什麼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他會將自己搞的如此毫無尊嚴又下賤?
這是都是他咎由自取吧?怨不得人。
「在想什麼?」男人因剛睡醒而低沉沙啞的嗓音,在耳際響起。清淺的溫熱氣息輕撫著著
他細白的頸項,隨著男人的話語,他感覺到纏繞在腰際的手臂又更加緊了緊。
「還好嗎?你都昏了兩天。」輕輕的將那柔美的臉龐扳過來面對自己,男人用手愛憐的撫
過那無一處不美的細緻五官,在那上面留下屬於自己的溫度。
屬於他的,他的。
沒回話,人兒只愣愣的看著那張近在咫呎的妖美臉龐,渾沌的腦子,有些錯亂,男人此刻
的柔情蜜意真要讓他以為那些醜陋的行為真的只是場夢了。
對上男人的眸子,他用著彷彿要直視進男人內心的眼神緊盯著他。
為什麼在對他做了那些事之後,他還可以用著如此雲淡風清的態度對待他?這男人究竟在
想些什麼?這樣戲弄他,看他因他反反覆覆的態度而手足無措真的很好玩嗎?
應該是吧,不然他怎麼會這樣樂此不疲?
可他是真的累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陪他繼續玩下去了,一個人的心只有一顆的,碎
了、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
而一個沒了心的玩偶,想來他應該也沒什麼興趣吧。
他模糊的想著,看著眼前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他別開了眼,動作遲緩的用沒受傷的
左手撐起身子,想要離開男人那溫暖到令他全身發寒的懷抱。
「你想幹麻?做什麼不好好躺著,不痛嗎你?」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慌亂,
男人連忙拉住他的手。
他一愣,回過頭看著那隻被握在大掌中的細瘦手臂,然後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容。
「你連左手也想要嗎?」淡淡的問著,彷彿那隻手臂不是自己的。
被他太過反常的反應與那好像事不關己的笑容給嚇了一跳的男人,下意識的鬆開雙手,一
雙暗紅色的雙眸直瞪著身前的人兒瞧。
而手一被放開的人,則是繼續爬過他的身子,掙扎著只想離開那張令他噁心的想作嘔的大
床,與這令他就要喘不過氣來的房間。
眼見人兒搖搖晃晃的硬撐著仍然虛弱的身子儘穿著單衣就想往門口走去,妄想著要逃離他
,男人俊眸緩緩瞇起,猿臂一伸的將他撈回自己懷裡。
「你想去哪裡?」透露著危險的聲音隨著男人力道輕微的囓咬落在耳垂。他沒回答,只低
垂著頭努力想扳開那緊緊囚住他的有力手臂,不屈不饒的仍想離開。
被人兒的舉動弄到肝火直冒的他,下一瞬狠很將他甩在床上「你又想去看那面破鏡嗎?那
男人真的對你如此重要?!你信不信我馬上砸了那面鏡子!」火冒三丈的對著人兒吼。
男人?什麼男人?
被甩躺在床上的正掙扎著要爬起來的他,乍聞那自男人口裡吐出的話時,一瞬呆傻的止住
動作,然後隨即搖了搖頭。
算了,什麼男人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裡,到妹妹身邊去,到那個
自小相依,唯一能令他安心的人身邊去。
「夠了你!」男人低聲怒咆著,用著雖不輕但卻也不會傷到人兒的力道將他緊緊壓在床上
,「不要逼我把你綁在床上!」因怒意而燃成鮮紅色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直盯著那蒼白的
芙頰。
綁在床上?
聞言他不再掙扎,只睜大了那雙失了靈氣的大眼,對著那懸宕在他身上的男人瞧,淡無血
色的菱唇慢慢的揚起一抹微笑,成了壓垮那男人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將那抹笑意解讀成挑釁的男人,突地俯低了頭,狠狠的堵上了人兒的。舌尖輕易
橇開那閉著的柔軟唇畔,他探入他口中,一雙大手也沒閑著的探入單衣裡,用盡方法的想
挑逗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冷清的月光穿越窗櫺灑落在交纏著的兩人身上,一個熱切急迫,一個卻宛如沒有生命的娃
娃,任著上方的男人在他身上點著那可能永遠再也點不起來的火。
半晌,男人終於像是放棄了般挫敗的抬起頭,看著身下人兒沒有反應的臉龐,他心疼卻又
難受的伸出手,難以自抑的輕輕撫過那就像是精雕出來的美麗的五官「你就…真的那麼喜
歡他?」男人低聲嘆息的再度吻住他,將他的心酸與難受化做呢喃餵入他口中──卻也許
永遠也到不了人兒心中。
難道我真的比不上他嗎?
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不肯把心分我一點,只有一點也好呀,只要你肯回頭看我一眼,就夠了。
你可知道那夜當你回應著我時,我有多麼開心?我以為…以為我千年來的盼望終於要成真
的了……可沒想到那只不過是個短暫的夢,被你親手戳破的夢。
你可知道當我看見你站在前孽鏡前想著另一個他時,我有多麼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在我身邊時,心心念念的卻都是他?
為什麼就連看我一眼都不肯?我一直就站在你身後呀!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想都別想要就這樣將他拋下。男人咬牙說著,像是終於做了什麼
決定般,他驀地伸手覆住人兒的雙眼,一陣微光自他掌中溢出,再抬起手,那雙美麗的大
眼已經闔上。「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不一樣的,那時,你只能是我的了。」
只能…是我的。
──────────────────────────────
(17)
他出不去了。
宛若一隻被囚禁的動物,被主人給眷養在富麗堂皇的牢籠裡。
他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太大的改變,反而跟以前那低聲下氣跪在路旁乞討的日子相比,簡直
算得上是身在碧落了。
三餐有著落,沐浴有熱水,任何事情都有人幫你打點的好好得,有需要時也只要喊一聲馬
上就會有人必恭必敬的來為你做──全天下貧苦百姓心中求之不得的日子,他,卻過的很
痛苦。
因為失了自由。
一開始時,他覺得很奇怪,甚至覺得那些對他必恭必敬人們的態度很可笑。
他也只不過是別人養的狗,即使關住他的籠子有多麼的富麗堂皇,也無法改變他的低下與
卑賤,不是嗎?
那那些人何苦像侍奉祖宗般侍候著他?
而他的飼主卻莫名的沒再出現在他面前。
為什麼?
聳了聳肩,他不知道,也不願知道,反正他只是他養的狗。作寵物的,是沒資格管主人的
。
所以他日復一日的重複著同樣的生活,睜開眼,然後再闔上眼,除了洗澡和偶爾吃飯的時
間,他只做一件事──蜷著身子坐在床上,對著那窗外那始終不便的一彎月牙發愣。
他不說話,也沒人敢強迫他說話,在他發現根本問不到妹妹的下落後,他幾乎是封閉了自
己,就連僕人幾次有意無意的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那男人時,他也只是睜著空洞的雙眼,宛
若未聞的繼續對著月亮發呆。
但,宛若未聞,並不代表他真的沒留意。
他甚至知道整個鬼域都因為他們的王為了一個男人廢了後宮而鬧得沸沸揚揚,聽見這消息
時,他只揚了揚嘴角,在心地偷偷為那些人的想法覺得好笑,一個把他扔在這裡不聞不問
,像條狗般養著他的人,怎可能會為了他廢掉後宮?
他早已經看清,男人的那句「…當我的鬼后…」不過只是在說笑。
那樣霸氣、唯我獨尊的人,怎可能為了像他這樣的人,而作出這種事?
這是男人告訴他的,親自以他的行為告訴他的。
如果真要說,他到覺得那句「…本王就是在玩弄你…」才是他的真心話。
不過,管他呢?
反正對他來說也沒差了,如果能一輩子就這樣待在這裡,平平靜靜的過一生,不會再有人
莫名其妙的來撩撥他的情感,也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他,這樣的生活,或許對他來說才是
最好的。
他原以為這樣平靜的生活會一直持續到永遠,可沒想到,那男人卻又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
──────────────────────────────
過於纖細的身子平靜的坐在椅上,安祥的就好像隨時要融入那自窗子照入的月光中,精雕
細琢的柔美五官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安靜的用著午膳,動作優雅的就像一幅畫。
「真的…好美。」退在一旁等著服侍的婢女們,對著她們那口中的仙子,不斷的低聲交頭
接耳。
「是呀,無論看過幾次,都還是覺得咱們的王后真的好美。」
「對呀,難怪我們王會願意為了王后而廢掉後宮。」
「什麼王后大人?」好疑問的嗓音。
「咦?妳還不知道嗎?聽說王上今天下旨宣布立無痕大人為后,這事好像連人界跟神界都
知道,怎妳身為鬼域之鬼卻不知情呀?」
「真的嗎?可宮里怎沒有任何準備大婚的動作呀?」
「聽說是因為王后身子不適,才決定要延後舉辦的。」
「延後舉辦?」
「是呀,總之別問那麼多,乖乖做好本分就好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傳入耳裡,正捧著碗的人兒,越聽,就越覺得詭異的皺緊那細緻的眉頭。
立他……為后?
這是幾時的事?怎麼自己都不知情?
而且,他又為何要娶他?
他不是已經玩膩了他,所以才沒在來找他了嗎?為什麼還突然要宣布立他為后,甚至還弄
得三界都知情?
又想換個方法玩弄他嗎?先讓他相信他然後再一次狠狠的戳破他嗎?
他不要!
那種心狠狠揪在一團的痛楚,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嚐一次了。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嗎?就讓
他一人在這裡老死不行嗎?
為何總是要來撩撥他?
不行,他得逃,他真的必須離開,可他出不去,這屋子就像被人下了結界一樣,他根本出
不去?
該怎麼辦?
他該怎麼辦?
緊咬著下唇他一臉茫然的走至他已待慣了的床鋪,心亂的就要窒息,但他卻想不出任何辦
法。
──────────────────────────────
(18)
作工精緻的龍鳳喜燭為平素清冷的室內增添了一些暖意,豐盛的合巹宴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披著大紅嫁紗的美麗人兒,安靜的坐在床沿,原應該在人兒頭上的鳳冠和蓋頭被扔在一
旁,黑髮柔順的披散在身後,美麗卻顯得蒼白的芙蓉上面無表情,找不到一絲喜悅,只愣
愣的睜著空洞的眼對著門版上的囍字看,就連男人進門時也不曾移動分毫。
俊眸滿足的看著眼前這的景象,覺得心口頓時被填滿,彷彿千年來的等待終於成真。
但這是他的妻。
他的。
男人直挺挺的走至人兒面前,伸出右手輕抬起他的下巴,要他心裡眼裡都有他。
「餓嗎?怎不先吃?下人們說你午膳沒動多少。」妖美的暗紅色雙瞳仔細的梭詢著他每一
絲表情,愉悅的嗓音不難聽出他的好心情。
下人?好遙遠的名詞,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經冠在他身上過,可是卻想不出來是在哪時候
了。沒有回話,也沒有多此一舉的偏頭想甩開男人的手,他只依然睜著大眼看著眼前俊美
的男人,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眼裡多了疑惑。
「……」唉,無聲嘆了口氣,男人一臉無奈的帶起人兒,將他帶至屋裡那張擺滿了食物的
圓桌旁,拉著他在身旁坐下,他拿起筷子,每盤菜都各夾了一樣放入自己和人兒面前的碗
裡。「我不知道神界的規矩是怎樣,但我問了一下人界的禮儀,我想你在那裡待的久,應
該習慣這樣的。吃吧。」見他久久不動,他乾脆直接拿起筷子塞入他手中。
無痕五味雜陳的瞪著眼前那碗像小山高的食物。
真的要吃嗎?吃了就真的變成他的后了,也許一輩子都走不掉了。一輩子?想到這,他若
有似無地揚了揚嘴角,一輩子呢,對他們這種神族來說根本不知道一輩字有多長,除非遭
受到重大的外創,否則將會一直如此活下去直到與天地同滅。而他,真的就要這樣被綁在
男人身邊這麼久的時間嗎?
也許是他與男人的定義不同吧,從頭到尾他所要的就只是一份專一的愛情,一份只有他,
只給他的愛情,可男人似乎已為只要給他個后名,就能讓他乖乖的留在他身邊,當他名正
言順的男寵,當他眾多玩樂對象的其中之一。
腦海中突地憶起了那日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那見到他時驚愕的臉龐,與那這幾日來始終
盤旋在他耳邊揮之不去的曖昧淫叫,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那大紅囍字,不斷流著淚的喜
燭,甚至是他眼前的合巹宴,和他身上的精緻嫁紗,都像在諷刺他般顯的刺目。
他驀地刷白了雙頰,拿著筷子的手也不住顫抖,幾乎就要拿不穩了,而身邊一直注視著他
的男人在看見他的反應後也微皺起眉頭。
「吃不下嗎?那先喝點酒吧。」在兩人的杯子裡倒了些瓊漿玉液,他拿起杯子要他接過,
可人兒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只依舊愣愣的瞪著眼前。
心下一惱,他二話不說的直接拿起杯子將裡頭的酒倒入口中,然後略為使力的扳過人兒的
臉,在他下顎骨用力,強逼他張嘴後俯低頭,用力睹上那微啟的檀口,想將酒餵進他嘴裡
。
而人兒卻像是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嚇了跳般回過神,開始掙扎著推擠身前男人厚實的胸膛。
美酒沿著兩人交纏的口中流出,滴落在衣擺上形成暗紅色的水漬。兩人一個硬餵,一個則
努力著不願讓那代表著特殊意義的液體流入咽喉,直到那酒全數滴落。
──────────────────────────────
(19)
「你。」略顯用力的甩開那張因用力而染上淡淡粉紅的臉兒,男人火大的瞇細眼,「敢這
樣抗拒我,難道你都沒想過下場嗎?」
下場?呵,他也不覺得現在的生活對他而言有好到哪裡去──像寵物般的過日子,等著主
人來疼愛,「我要離開。」自男人進門來的第一句話,倔強的大眼直視著男人,想為自己
爭取最後一絲希望──想像個人般活著,而不是在過著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生活。
「想都別想。」男人聞言突地伸手緊緊抓住他的右臂,盛怒中依然小心翼翼的避開人兒的
傷處──呵護之情不是沒有,而是盲目中的他根本沒有注意到。
「我想離開。」堅定的要求。
「我不會答應。」明確的拒絕。
兩人僵持著,帶有不同情感的目光,卻在對方的眸子裡找著相同的東西。
半晌,人兒終於受不了那帶著指控意味的逼視,別開了眼「不要這樣看我。」說謊的是你
,犯錯的也是你,是你玩弄了我的感情,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會放棄。」用著
最平淡的語氣宣判著對於男人不忠的懲罰。
冷風自窗口溜入,頑皮的搖曳著桌上那對喜燭的燭焰,忽強忽弱的焰光投射在人兒那張精
緻的小臉上,男人緊緊盯著那半垂的長密眼睫,雖是怎樣也不願放手,可人兒剛剛那席話
卻莫名令他有心驚「你就不顧你妹妹的死活了嗎?」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用最卑劣的辦法,
要人兒知道他還有弱點在他手上,想離開?下輩子吧!
意料之中的反應浮現在人兒臉上,他瞪大了雙眼,雖然不是沒想過,但他還真難以置信男
人真的會用這來威脅他──。「你、你敢?」
見著人兒的反應,誤以為這招有效的男人,冷冷的哼笑著「呵,本王有什麼好不敢的?」
甩開人兒的手,他倏地站起身,心下因人兒妄想離開他而起的怒意仍未散去,他極力克制
著腦海裡那想要直接將他壓在身下,弄得他根本下不了床,這樣就無法走人的想法,但他
可沒忘記人兒上次的傷還沒好,他可不願再一次在人兒心中留下陰影,上次的事是他的錯
,他不該錯怪人兒,他會好好彌補他,
而且今天又算是他倆的洞房花燭夜,當然要溫柔點,最起碼他要人兒是心甘情願的,而不
是被他強迫索取下不得不妥協。──雖然剛剛被拒絕了,但詔書已下,人兒就算想否認也
沒門。
可偉大的鬼王大人似乎忘了人家根本不願意給他彌補的機會。
「你自己好好想想,真的要連你妹的命也不管了嗎?」冷冷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男人也
不管身後人兒的反應自顧自的跨開步伐朝門口走去。
「是嗎?」嗓音虛浮的空洞,就像說話之人隨時會跟著聲音緩緩消失在世上。
「如果真要一條命來賠…那…我的就給你吧…」人兒低垂著頭,沒受傷的左手魏顫顫的抓
起桌上的玉雕鳳著,玉器冰冷的觸感像是自掌心蔓延至他心裡般,令他全身肌膚都茂起細
小顆粒,深吸了口氣,他猛地用力將那玉著狠狠往自己心頭捅去,然後奮力拔出再用力捅
進。
如果真的不能活著離開,他情願就這樣死去,就算魂飛魄散也罷,至少他能離開這醜陋的
世界。
就這樣吧,結束掉自己的生命,也結束掉這無止境的卑微與痛苦,至少他最後用這不值錢
的東西換回了妹妹的命,也算是稍微彌補他曾犯下的錯了,至於其他的就只能留待下輩子
了。
鮮紅溫熱的血液自像泉水他身體湧出,將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鳳袍染成了暗紅色,視線越
來越模糊,朦朧中他看見男人焦急的臉龐與早應該被他遺忘在腦海的雙親面容緩緩重疊,
「…爹…娘…」虛弱的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儘能微張著沒有任何血色的小口用著幾不
可聞的氣音喊著那自孩提時代就被淹沒在他身後的至親。
四周突然好靜,安靜到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臟掙扎著跳動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
至他被黑暗所包圍。
──────────────────────────────
(20)
痛……好痛,真的好痛…為什麼他的心會如此疼痛,不是已經跟自己說好不再想起那些會
令他如此難過的事嗎?不是說好要將所有令他痛苦的臉龐全都拋棄嗎?那為什麼此刻他的
心還會如此痛?
好暗,為什麼沒有光,這裡到底是哪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將他緊緊包圍,胸口傳來的
劇烈疼痛幾乎要令他站不起身。其他人呢?他又再度被扔下嗎?他努力睜大雙眼想看清隱
藏在黑暗背後的事物,卻因為不敵那過劇的疼痛而抱著胸口緩緩跪倒在地上。
突然間,他聽見了聲音,虛弱的光線輕微的拍打著他的臉龐,他看見了許多早應該被他遺
忘的臉。
七歲時雙親圍著他慈祥笑著的臉,與十歲時娘親流著淚將他與妹妹藏在床舖下時所說的話
:
「無痕要乖,要做個好哥哥,好好照顧妹妹。」他抱緊了妹妹熟睡的小小身軀,驚愕的睜
大雙眼來不及反應便看著娘親轉身離開,接著,鮮紅色的液體染紅了他的視線,他只能不
住的顫抖著,對上娘親死也不瞑目的大眼。
然後接著便是那一道道熟悉卻又莫名的眼神,由上而下帶著鄙視與嫌惡的情緒,冷冷的對
著他們看。
「哼,叛徒的孩子,你確定他將來不會也學他的父母再次出賣神界嗎?」
「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孩子!」
「還是將他們留在這裡吧,反正神界少了他們兩個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那時的他還太小,根本不懂那些以往他親暱的叫著叔叔伯伯的人,此刻為什麼會用著這麼
令他害怕的語調說話。
但雖然不太明瞭他們話裡的意思,他下意識裡依然隱約懂得自己與妹妹要被扔下。
他害怕的撲上前去緊緊抓住眼前男人的褲管,小巧的臉龐不斷流著淚,哀求著男人們不要
將他們留在這裡,可卻只得到一句無情的「滾開!」然後被狠狠踢開。
他和妹妹被遺留在人間,無依無靠。
為了生存,為了妹妹的溫飽,他為人僕,為人奴,卑微的服侍著向來為神族所輕視的人類
,甚至跪在路邊低垂著頭向人行乞,就為了一口飯,或是一件能讓妹妹安然度過寒冷冬天
的棉袍。
不是不痛苦,不是不累,畢竟他那時也只是個孩子,瘦弱的肩膀上卻要背著另外一條生命
。他也曾經卑劣的想過要將妹妹扔下,這樣他的肩上就不會再有重量,只要顧及自己,只
要自己能吃飽,能穿暖就好。
可他始終捨不得,他狠不下心拋棄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反覆掙扎了數十年,他認命
了,認命的留在妹妹身邊,只要她能快樂,能無憂無慮的活,他就滿足了。
他不再有怨言。
就算一輩子只有這樣過也好。
可他不懂,為什麼如此藐小的願望,老天都不願意讓它成真?
為什麼那些人要沒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闖入他的生命,玩弄他的感情?
第一次愛上的人,卻不愛他,他愛的是與他有著同樣面容的妹妹,在得知事實的那一瞬間
,他幾乎要憤怒的失去理智。
他覺得他被背叛了,所以他一怒之下做了永無法挽回的錯事。
後來他又遇見了第二個男人,他強硬的出現在他面前,用著半強迫的方法告訴他說他愛他
,說他會保護他,然後將他留在身邊,可就在他已經沉溺在男人給的溫柔裡,不可自拔的
愛上他時,卻親眼見到那令他心死的一幕。
腦海中浮現許許多多的臉,每一張都令他心痛與難過。
為什麼他的一生裡,竟沒有一件令他回想起來能夠微笑的事,為什麼快樂的事總是一下就
逝去,甚至根本無法記憶,而痛苦卻會永遠留在心理?
他無法理解。
突然間他模糊地看見了娘親的面容,甚至可以感覺到母親的手在觸摸著他時那溫暖的感受
。
聽說人在死前,這輩子所發生過的事都會再一次浮現在你眼前,最後便會看見死去親人來
接你上路的臉。
那……他,是不是也要死了呢?
所以娘親來接他了?他該怎麼告訴娘說他沒有做到一個好兄長應盡的責任,甚至害的妹妹
現下什麼也不是?
娘會原諒他嗎?會再願意對他笑嗎?會再願意摸摸他的頭告訴他一句「乖,你是娘的好孩
子喔!」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他閉上眼,或許就能結束掉這如惡夢般的人生。
──────────────────────────────
(21)
冰涼的冷意不斷的在他額際面上來回,稍稍替他減緩了渾身上下就像要燒起來般的熱度,
虛弱的睜開眼,入眼的是男人焦急的俊臉,看著那有些凹陷的雙頰,他有些微愣。
「……你…連碧落都接管了嗎?為什麼…我都死了還會看見你……?」還無暇細看周遭的
景致,漂浮的氣音卻以說著讓男人幾乎要心神俱裂的話。
你……就真的那麼不想見到我嗎?
失落的閉起眼,胸口此刻就好像有股氣梗在那裡,令他幾乎無法呼吸,看著人兒芙頰上那
因發燒而染上的不正常紅暈,低溫的大掌輕輕撫著那熱燙的雙頰,眼前的人兒卻像是如夢
初醒般驚愕的瞪大那雙美麗杏眸,蠕動著單薄的身子死命往後移,就只想離他遠一些。
「你……」低沉沙啞的嗓音剛出口便被男人氣急敗壞的打斷。
「該死的,你別動了!燕一!」雙手略微使力的壓著他的身子,阻止他再妄動,男人惱怒
的雙眼緊瞪著人兒胸前那再度被鮮血染紅的布料。「你難道就不會痛嗎?還是真那麼想逃
離我?難道我就那麼可怕?」
始終隨侍在一旁的人兒,不等主子喊,見狀早已捧著乾淨的布條和藥料站在一旁。
而人兒卻被他臉上那太過鮮明的擔憂與心傷給愕的楞在當場。「我……」
「算了,你別說話了。」男人轉過頭接過燕一手上的盤子,冷冷對著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
男人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沒我的吩咐誰也別進來。」
「是,王上。」一臉清冷的男人恭敬的嘲他倆行了禮,然後退出門。
他輕手輕腳的將躺在床上的人兒扶坐起身,然後伸手解開人兒身上的單衣,卻也同時察覺
到人兒的害怕與顫抖。
「我……我……」
「別怕我,我只是要幫你換布條,你別出力,我來就好。」嘆息著解釋,只希望人兒能別
怕他,也別拒他於千里之外,但以現在他那有如驚弓之鳥般地狀態──唉,忍不住再探一
口氣,這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能怪誰?
緩緩解開纏繞在那瘦弱身子上的布條,他動作輕柔的為人兒換著藥。
無痕愣愣的坐在床上,任男人在他胸前動作著,不覺得痛,也許是因早已嚐過更痛的滋味
,所以這點感覺對他來講已經麻痺;也或許是男人此刻臉上那心疼和憐惜的表情太過真實
,真實到讓他心生疑惑,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為什麼要用這種表情來照顧他?他又想給他假像讓他作夢了嗎?
男人俐落的在人兒肩坎處將剩餘的布料打了個結,抬起頭,正巧對上人兒那雙寫滿太多情
緒的大眼,兩人默默的對看了一會兒,這次卻是男人先別開了眼。
不放手…真的不行了是嗎?
「…我…我會放你走。」
──────────────────────────────
(22)
「…我…我會放你走。」不知何時起已不再對他自稱本王的男人艱難的自喉頭擠出了這幾
個字。
燭光搖擺不定的奏出了室內那忽明忽暗的光影,但在月光的伴奏下,卻依然清晰可見人兒
在聽見那句話後驚愕張大了的一雙杏眸。
不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嗎?
男人一臉哀戚的看著身前人兒的反應,突地伸手將那副傷痕累累的身子給抱至大腿上,納
入懷中,不意外的感受到那副柔軟的身軀出現一瞬間的僵硬,他在人兒開始掙扎前迅速出
聲安撫:「乖,別動,讓我抱一下就好,只要一下就好。」憐求的話語也成功的阻止了人
兒的妄動。
「我知道是我錯了,事情的經過我也都了解了,可我已經傷害了你,我想道歉,但已經做
了的事就是做了,並不會因道歉就能一筆勾銷。我想彌補你,可我知道你已經不願意在相
信我了。」男人顫抖著聲說著令他幾乎心碎的話。根本不想面對,可是沒辦法,是他犯了
錯,他不該盲目的只看見表面就妄定人兒的罪,甚至用著最惡劣的手段羞辱他……
他一直以為人兒在自己心中根本沒那麼重要,也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對他有興趣而已,
還談不上愛或是喜歡,可他卻笨的忽略了,如果真的不愛,那又何必花了千年的時間來盼
望?那又何必千年來每日總是透過鏡花水月只為見此刻默默待在懷中的人兒一面,關心他
做了什麼,看著他愛上另一個男人,暗自憤怒?
沒看清自己的心,雖對人兒憤怒,卻也不願輕易放開他,所以不斷用著強硬的手段只為留
下他,直到他親眼目睹那自人兒胸中汨汨流出的溫熱血液,與那如風中殘葉倒落在地的虛
軟身子,那一瞬,他才驀然驚醒。
可已經來不及了,人兒已經對他封閉了心防,將他驅逐於心門之外了。
他竟然寧願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這個事實幾乎要令他心神俱劣了。可盼望了千年,也等
待了千年的愛情,在人兒終於來到他身邊的這時,他是真的不願意放手,也不甘心就此放
手。
所以他只能退一步,就讓時間來為他證明他愛人兒的心。
深深吸了口氣,他鬱悶的說:「所以…我會放你走。」將聲音悶在人兒頸間,他感受到人
兒的身子微微的顫動了一下。
「你…我…你…」結巴的話語表達著說話人兒的不知所措,在聽見男人願意讓他離開的話
後,不知為何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反到有些慌亂。
而緊緊貼著他脈動的男人當然也感受到人兒此刻的情緒反應,頓時喜悅與驚訝冒上心頭,
他微側著臉,暗紅色的妖美眸子盯著人兒細美的側臉。
「別誤會,我願意放你走,可不代表我會願意讓你離開。」他是要給人兒一個能呼吸的空
間,而不是讓他就此離開他視線,將他拋在惱後。伸出手輕輕貼上人兒芙頰,「我願意讓
你跟著你妹妹,但我也有三個條件。」
聽見男人的話語,剛剛的慌亂在一瞬間消失。條件?呵,他就知道不會走的太容易,紅唇
微扯了個角度。雖不知男人到底要做什麼,但無仿,他現下只希望離這男人遠一點,不要
讓他在來撩撥他的心,他要好好護著自己不要再受傷了。
他已經沒有另一顆心可以死、可以碎了。
「什麼…條件…?」低啞的嗓音宛若呢喃。
「其一,沒有我同意不得擅自離開鬼域。」換句話說,就是人兒還是必須留在他的視線範
圍內。「其二,你必須隱藏起自己的臉。作得到嗎?」他的度量可沒大到,讓自己的后用
那張花容月貌,招來一堆想一親芳澤的蝴蝶蜜蜂─雖然本人可能沒這個意,況且他也不想
因這張一模一樣的臉而讓是音想起些什麼,徒增麻煩。
臉是可以藉著面具或法術來隱藏,但「……第三個條件是什麼?」
「其三,便是你絕對不能在傷害自己。要是這三項有違反其中一項,我會立刻將你綁回來
永遠鎖在我身邊。」唇隨著最後一個字落在人兒敏感的耳垂上,一如他之前的習慣,但這
回卻被人兒輕輕推開。
「…我答應你。」將身前的男人推離自己,他拉開男人不斷磨娑著他頰面的手,不希望因
這些看是憐愛的舉動而讓自己再次搖擺,他深呼了口氣,試著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道:「我
幾時可以走。」
「待你身上的傷完全康復便行。」男人用著莫測高深的表情說著:「但記得,你的身分永
遠都是我的后。」
我的。
──────────────────────────────
(23)
造型精美雕工細緻的巨大玉盤,漂浮在奈何橋尾已有數千年之久,玉盤裡不斷流出的白沙
,依著一定的速度緩緩流洩至玉盤下方的龍形石斛,每一個石斛便是鬼域一日。
瞇細了眼恍惚的看著那似永遠也流不盡的白沙,數不清自己已離開那曾被他視為籠牢的華
美宮殿,站在這奈何橋頭已有多久?
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甚至是一千年?
或許吧?僅能在心底抓個大概數字的他,根本記不住太多事。記不住爹娘的臉,記不住那
曾讓他犯下大錯的男人的臉,如果不是因為身旁有張和自己昔日那張臉一模一樣的臉龐,
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長相。
一個人的記憶到底能容納多少東西?
也許是他的腦裡心理再也裝不下更多東西了,所以在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情況下,漸漸將
痛苦的事,讓他難過的事給逐出腦海,只留下快樂的回憶。
可那些事實在太少了,所以在他幾乎就要被時間給掏空後,他開始記起那唯一願意將他捧
在手中細細呵護,卻也讓他痛徹心扉的邪魅臉龐。
將目光移至橋身下的那流水,他模糊的看著映在水中那張應是陌生卻又奇異熟悉的臉龐。
是他的,也不是他的。
他輕輕撫著自己臉上那張以假亂真的臉皮,指間感受不到自己肌膚的溫度,卻依然記得男
人用著溫熱的指親手幫他戴上面具時的體溫。
曾讓他幾乎要心神俱裂的痛楚,在時間的流逝與日復一日的無趣生活下逐漸被沖淡,而那
些在痛苦時被他拋至腦後的甜蜜回憶卻漸漸回到心頭佔據他的腦海。
懷念睡覺時身旁有個可以取暖的溫度,懷念吃飯時會有個人細心幫他夾菜幫他撥蝦殼撿魚
刺的溫暖,懷念冷時會有人在一旁提醒他要加衣的感動......而每當這些懷念就像滿了般
要溢出心口時,那遠在宮殿中的男人,便會在當夜來到自己棲住的小屋用著強硬卻不失溫
柔的懷抱將他納入懷中。
他總是靜靜的待在那讓他始終無所是從的溫暖懷抱,聽他用著低沉的嗓音細細說著這陣子
宮裡發生了什麼事,聽他碎唸著提醒他記得要吃飯,天冷要加衣,炭火不要老是忘了點,
甚至告訴他他很想他。
男人雖會問他要不要跟他回宮,可卻未曾逼過他,也不再像以往般強要他的身子,只靜靜
的抱著他睡覺。
他知道男人是在等他,等他心甘情願的同他回家,也等他心甘情願的再接納他。
他卻只是沉默的讓他摟著,不掙扎,可也未曾給過他回應。
不是不知道男人的改變,這千年來他幾乎是要疼他入骨了,可他卻依然會感到害怕。
每當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允諾男人願意隨他回去時,腦海裡總是不由自主的浮現那千年前讓
他死過一次的畫面。
然後,怯懦。快出口的勇氣就這麼硬生生縮回口。
他知道這樣對男人很不公平,男人對為挽回他所做的努力幾乎是全鬼域都有目共睹的─不
然也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聞出現。
傳聞,他們的王為了一個不愛他的男人廢掉後宮,並千年未再選妃。
傳聞他們偉大的王,在大婚的第一天就遭新后給逐出寢宮,原因是因為偷腥被抓到。
傳聞,她們的王在娶了新后,連根手指都沒碰過,就得到?夫狀一紙,光榮成為史上婚姻
最短,第一個被他的后給拋棄的王。
傳聞,他們的后近千年未曾露臉的原因,是因為他其實根本不在宮裡,而是流落民間。
也有傳聞,他們的新后早已過世,而他們的王也因而悲痛欲絕,整整一千年守身如玉,只
日日守在寢宮抱著心上人蓋過的被子夜夜哀鳴。
這些似真又假的傳聞,他剛開始聽到時,只覺得可笑,他只不過是個男寵呀,哪可能影響
那男人至斯?
可自那時常會來看看他的燕一口中,他卻漸漸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些傳聞流出,因他們的王
是真的這樣做。
不是沒感動,可他只要一想到那血淋淋劃在他心口的背叛,再多的感動也只能化成不知所
措。
他時常待在男人的懷抱裡,感受著男人溫熱的體溫,耳際不斷環繞著那沙啞的嗓音,心裡
卻不斷模糊的想著,這是真的嗎?他可以再次相信他嗎?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可以再被傷
害了。他甚至想告訴男人,如果他只是無聊時玩玩他,拿他打發時間而已,就不要在來撩
撥他,不要再讓他傻傻的作著夢,他會死的。
可那些話,在他一對上男人那雙盈滿深情與心憐的眸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然後在隔日夢醒之際,愣愣的對著身旁的空位,想著昨夜或許只是一場夢,一場因為太思
念、太孤單而做的夢。
看著奈河水面倒映著的一彎殘缺,他幽幽的嘆了口氣。
卻也對現況無能為力。
而不遠處的男人,再見著人兒那始終消瘦的背影,也心疼的瞇細了眸。
──────────────────────────────
(24)
框啷!
清脆的碗碎聲響起,劃破了鬼域那就快要凝成冰的陰冷與沉靜。也拉回了無痕遠颺的心思
。
他看向一旁的是音,細緻的小臉上寫滿錯愕,被身前一臉不甘的女魂方才的動作給駭住。
碗碎了一地。
「怎麼回事?」被用法術給壓低的嗓音與改造過的英氣凜然的臉龐,只有在午夜獨自一人
時才會回復原狀,他踱至是音身旁面無表情問道。
待在鬼域千年,發生過太多事,讓他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喜怒哀樂都只有自己知道,
無人可分享,也不願意和他人分享,只除了被他放在心底的那個男人。
「我、我也不知道,她、她突然就揮掉我手上的碗……」她被跟前女魂突如其來的動作嚇
了一跳,退了一步,撫著胸口說道。
幾不可覺的詫異,掠過無痕那雙美麗卻灰暗不明的眼眸。
他皺緊了劍眉瞪著眼前那已被壓制住的女鬼,幽深的灰眸中盡是威嚇和嚴厲,釋出千年來
同男人練出的陰寒和脅迫讓被押在地上滿心不甘的女魂,在見著他眸中所寫滿的警告後,
也害怕的縮了縮脖子,低垂著臉不敢抬頭。
他看著女鬼的反應滿意地揚手一揮,要那些制住女魂的鬼差退開後,反手一探變出一個新
的陶碗遞給身旁的是音。
是音猶豫的看著他手中的碗,沒先伸手去接,反倒蹲下身來,細細打量起那倒在地上的女
鬼。
女鬼艷麗卻蒼白的面容,此刻正因憤怒與害怕而微微扭曲,她雙拳緊握咬緊著牙,細長的
丹鳳眼寫滿了恨意。
怎麼回事?
在奈河橋頭站了近千年,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有鬼魂敢拒喝孟婆湯的情形。她看著地上那女
魂眼中濃烈的怨恨與不甘,有些詫異。
大部分的鬼魂,就算死後心有不甘,或是餘願未了,在過奈河橋時也是不敢放肆的,先別
說一旁那群虎視眈眈的鬼差,只消看上她身旁那尊一眼,再兇猛的鬼魂也不敢造次;更別
說人都已死,再多的遺恨與不甘,在此時也都只是無用的情緒罷了,就像即將要丟去的破
舊衣裳,在喝過孟婆湯後,什麼都不會記得,然後,只能等待重生。
這種情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而倒臥地上的女鬼在發覺她並無惡意後,竟臉色一轉,滿臉哀求的看著她,似乎張了張口
想求助卻無法出聲,只好冷不防的大膽探手握住她的。
一直站在身旁的無痕見狀連忙移動步伐欲上前阻止,而是音瞥見他的動作,連忙抬頭急欲
阻止他對女鬼動手,可她思緒卻在下一秒被拖入女鬼的過往。
無痕見狀,趕忙探起一掌打向地上的女魂,女魂哀叫了聲,隨即鬆開緊抓著是音的手,失
去了意識。
一切僅在一瞬之間。
他扶起仍蹲在地上的孟婆,然後拿起一旁的湯杓舀了碗湯,再強行灌入已無法動彈的女鬼
口中,接著抬手吩咐一旁的鬼差將她拖下。
親眼看著女鬼被拖離的無痕,在確定她已被帶離奈何橋後,這才轉首望向一旁始終無聲的
是音。
卻只見她淚流滿面,雙手盛著滴落的淚珠,一臉疑惑的盯著他看。他微詫的看著她,而後
抬手示意一旁的鬼差將那不見尾的鬼龍暫停。
「這就是淚……?」原來……是這麼的酸、這麼的澀。她看著那盛在手心裡的淚滴,啞著
聲音開口,一張小臉滿是淚痕,而那雙美麗的大眼仍盛滿了淚水。「……我為什麼會哭?
」
她不懂,為何她會為了那女鬼而落淚,為何她又會對那女鬼的心情有著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
記得她曾經無數次窺探他人的回憶,而每回見到塵世間那些生離死別,悲歡離合時,她總
是不懂。不懂為什麼她所見到的那些人們會哭、會笑、會流淚、會喜悅?也不懂他們時常
掛在嘴邊的愛與恨是什麼?因她根本不曾經歷過,沒有體驗哪能理解?
在鬼域千年,她不曾哭、不曾笑、不曾難過,也不知道何為快樂。只沒有感覺的看著眾生
凡事,不停尋找自己,也反覆問著自己,她到底是誰?
但隨著她對人世間越來越熟悉,她也越來越困惑。
看著那為情所苦的人們,她想著,到底什麼是愛?
這似乎也是塵世間多數人們終其一生所追尋的東西。
後來,她漸漸自人們臉上那滿臉的笑意模糊地懂得,愛似乎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而恨是
相反。
可她仍是沒有任何感覺,除了疑惑。
但為什麼這回她在看了那女鬼的回憶後會覺得心如刀割,覺得熟悉?
為什麼?
──────────────────────────────
(25)
「……」無痕看著她的眼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安慰地抱抱她,卻又伸不出手。
因他早已失了資格。
他沒有資格。
將雙拳緊握在身側,他看著她的一頭華髮眼前浮現男人的臉龐,反覆的告誡他,絕對不能
讓是音是因他而想起什麼──這違反了他們的賭約。
「這很重要嗎?」他應道。以她現下這種情況,知道這些根本沒有什麼益處。
如果無法擁有,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來的好不是嗎?
橫豎她都要這麼一直待在這陰森鬼域了,既然如此,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懂,不是應該
會比較好過一點嗎?
別像他,什麼都知道,卻無法說出口。
也不敢說出口……
「這不重要嗎?」她反問。
「為什麼突然想知道這些?」他擰皺了一雙好看的劍眉。
「因為我羨慕他們。」她轉首,看著身前那些魂兒,大眼兒裡寫滿渴望。
「羨慕?」
「嗯,羨慕。」她真的好羨慕他們,不管怎樣,至少他們在喝過孟婆湯前,都是有記憶的
。知道自己叫姓啥名啥,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恨,笑過,哭過,曾有過夢想,也懂得什
麼叫希望。也許並不是每個回憶都是快樂的,但至少他們都曾經歷過。
不像她……
她抬頭望向天際那抹就如同她一般,始終缺了一角的月牙兒,幽幽嘆了口氣道「我真的不
想再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的魂了。」
「什麼都記得,就一定好嗎?」忘不掉的回憶、忘不掉的愧疚、忘不掉的傷痛,都是他急
欲拋棄卻無法扔下的包袱,如果可以,他寧願選擇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記得。
「可我連我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成為別人口中的孟婆都不知道。」
妳是誰?妳為什麼會在鬼域?為什麼會成為孟婆?……這些問題,每一日每一日,在她看
見自己那倒映在河面的影子時,都會對自己如此問道,卻沒人能夠回答。
「……」無痕沉默,只用著驚訝卻又些許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再接受了自己毫無記憶的過往後,剛成為孟婆的她平靜無波,因為無論對任何事物都不會
有印象,只每日每日單純的重複著舀湯遞湯的動作,不會有那些疑問,也不會流淚。而他
雖然必須過著無時無刻都被良心譴責的日子,卻也能守著她,縱使她永遠也不會想起他,
他仍心甘情願。
因如果不是他,或許現下他們也不會落入如此局面。
但他卻不知道是自何時起,她那雙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竟變得黯淡,變的心事重重。
「是因為剛剛那個女鬼,才讓妳想問知道這些的嗎?」察覺他們已暫停太久,不願因這小
事引來男人注目的他,遞出手中的碗,也示意她開始工作。
「不。」她接過碗,繼續著千百年來她唯一做過,也唯一會做的事。
「那是因為?」他繼續追問,想知道是什麼讓她開始轉變?
「你還記得那個每回見著,樣貌都不超過三十的男魂嗎?」
他聞言,心下一震,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皮,千年來第一次微微變了色。「妳記得他?」沒
有想到她竟會記得他,不是說對任何事都不會有記憶嗎?
「嗯。他很……特別。」想了想,找到這個形容詞。
沒有預料到她會衝破法術,開始對事物有印象,但此刻已無法讓無痕細想這個問題,還有
另一件更重要事待釐清。
「那又關他什麼事?」這才是重點,她該不會……邊想著,拳頭邊握的死緊,眉心也緊皺
著。
「我看不透他。」她說道,與他的緊張相較,她臉上倒是看不出任何情緒。
「……」手心微微冒汗,他開始害怕。
「我曾經試著碰觸他,想要看他的過去,可是除了一片黑,我什麼都看不到。」那是她第
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那片黑,好像會吃人一樣,好恐怖。」回想起那時的印象,她仍心有餘悸,她只記得那
時她一碰他的手,思緒馬上被拖入那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害怕,只
覺得她就快要被那片黑暗吞食,卻無法反抗。
要不是那時無痕正好過來,碰了碰她,她還以為她會就這樣被留在那黑暗裡,無法脫身!
「然後呢?」
「後來,我見過他好幾次,我發現孟婆湯對他好像起不了作用。他好像有好多話想跟我說
,他……好像認得我。」
「……」他竟從不知道孟婆湯對那人起不了作用!無痕已經驚愕到不知如何反應。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能夠看見的回憶裡,都沒有我。而唯一可能知道我的人,我卻
看不透他?」她未覺身旁的人的反應,仍然自顧自說道,手上的湯也一碗一碗的不停遞出
。
「……」他不語。這該怎麼辦?他看著她手上毫無遲疑的流利動作,心下開始猶豫。
她對他開始有了記憶,這該如何是好?
要告訴焰吧,可一想到那男人,他現下就滿肚子火,他竟然暗藏那麼多內幕不告訴他!而
且他似乎就連為什麼妹妹會被硬生生抹去所有曾經存在的紀錄,也都沒告訴他!
那男人!
──────────────────────────────
(26)
人間皇宮,仰星殿。
夜深露重,原本閃耀天際的星兒們,似乎感受到某種怪異的預兆,全都躲匿不見,就連天
頂那某月牙兒也隱藏在黑雲背後,只遺留下些微薄弱的月光。
兩道頎長的人影站立在殿中,伴著殿內因閃爍不明的燭光而搖曳出的陰暗詭譎氛圍,低聲
談論著。
「真的決定要這麼做?」說話的男子,一雙細長美麗的丹鳳眼、高挺的鼻樑、與形狀優雅
的唇,組合出一張老是令宮內眾公主娘娘心神盪漾的臉龐。修長的身軀,有著藏不住的優
雅,與從容不迫。
但現在那張平時總帶著些微笑意的薄唇,此刻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錯愕的瞪著眼前相識
不只一輩子的師兄,沉著臉問道。
「嗯。」
聽見對方如此理所當然,甚至算是毫無猶豫的回答,他倒抽了口氣。「後果呢?你不曾想
過嗎?」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對他會很傷嗎?俊眸仍用力地瞪著他,幾乎快要忍不住想揪
住他的領子猛搖,看能不能將他狠狠晃醒。
與他的激動相較,對方顯得就較為平靜。
「我知道,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呀!」
「難道就真的不能等大家回來再一起好好商討嗎?」
他沉默了會,然後低聲說道「你也知道,等鬼門封了就來不及了。」封鬼門易而開鬼門難
,這是他等了千年的機會。他不能再放手。
「你當真執意要如此?」用力瞪他,看能不能瞪到他說出個不字。
對方一臉無奈的看著眼前名義上的師弟,微嘆了口氣說道「將離,你也不想再看我不停重
複地過著那樣的日子,不是嗎?」試著說服。他當然知道師弟是為他好,但是,他實在是
有不得不為的苦衷啊。
「……」他無言。想起兩人自相識以來,對方所過的生活。唉……深深嘆了口氣「好吧。
我跟你一道去。」既然無力勸阻他能做的也只有幫他了。
他搖頭,否決他的提議「不,我自己去就行。」
「可……」才剛開口,就被打斷。
「你可別忘了,師父也有吩咐事情給你。」
「但……」
「還有,你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吧。」不給他機會,他有些小人的拿他最不願提起的事
來堵他的口。
不過想到這件事他就覺得好笑,他是怎樣也想不到守身如玉幾百年的將離,竟然也會做出
酒後亂性這種事。哈哈哈!想到他在事發現場,被眾人捉姦在床時那一付好像天地就在他
眼前崩裂、世界毀滅的表情,就忍不住好想笑。
「……」他一想起這件事就好想死。他瞇眼瞪著師兄憋笑憋的很痛苦的模樣,心中百味雜
陳。
他也想給個交代呀,只不過,他們之間的差距真的太大了。他真的不想又眼睜睜的看著心
愛的人走向死亡,然後無能為力呀!
但不給個交代又不行,別說他連自己那一關都過不了。他想他大概只要有任何一絲想不負
責任、裝沒事的想法被察覺,別說師父和師兄弟們絕對會痛扁他,可能就連上朝他也得冒
著被文武百官聯手圍毆的風險。
唉……光想就覺得頭好痛。
而他家師兄卻渾然未覺親親師弟心理的掙扎,只豪邁的拍了拍自家師弟的肩膀,繼續告誡
道「好好處理哪,可別又像初陽那小子,搞到必須得做盡蠢事才能抱得美人歸喲!」想到
那時小師弟明明不想為卻又不得不為的悲哀表情,他又更想笑了。
他瞪著師兄不停偷笑的臉。「……」殷鑒不遠,他果然得好好引以為戒!畢竟他可不想被
人握住笑柄取笑一輩子。
只顧著遙望和偷笑前人死在沙灘上的背影,卻也沒發現光是被捉姦在床這回事,就也夠他
被笑個幾十年的了。
看著親親師弟又黑又青的臉龐,他在心裡嘆氣,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結,但……唉……「
早點放棄吧,你就好好注意身旁的人,搞不好會得到意外的驚喜喔。」這是他最後唯一能
給他的提示和勸告了。
……意外的驚喜?「什麼意思?」
「自己觀察吧。」嘿嘿,這種事當然要讓他自己發現才會有好玩呀,要是旁人說,就沒意
義,也不叫驚喜了。
「……我知道了。」他皺眉,沉聲道,腦中不斷思索著。
對方亦不再言語,只又拍了拍將離的肩膀,轉身舉步正打算往外走。
「等等,真的不用我幫忙嗎?」發覺他打算閃人,將離連忙喚住他。
他停步「真的不用了。走了。」隨即瀟灑走人。
將離瞪著他的背影半晌,知曉他那一但做了決定便不再更改的性子,真是…「東溟!如果
真的出什麼事,就用老方法聯絡,我會趕過去的。」他對著他大吼。
被稱作東溟的男子微笑,沒有回話,只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隨即消失在將離的視線之內。
──────────────────────────────
(27)
冷幽的月光,輕輕灑落陰寒的鬼域,融入黑夜,從未停止吹拂的風,今夜更是異常狂嘯著
,就像在預告著似乎有事要發生了。
抬頭看了眼高掛黑穹的那抹孤單月牙,是音緊握著手中的湯杓,腦中翻飛的盡是那回不小
心自那女鬼的記憶裡看見的畫面。
她陷入沉思,手上的動作卻熟練的未曾停頓。
遞出一碗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女子的話語。
「我們只是相愛而已呀!只不過是相愛呀!」
這句話已不停的糾繞著她好幾日了。
她不懂,人間不是視愛為最美好的事物嗎?不是還有一堆人每天沒事就寫詩寫文章歌誦愛
情嗎?
那為什麼那個女子的父親要因為愛而燒死她?
而為什麼她又會在聽到那兩句話時,心會如此的痛?
百思不得其解。
遞出手中的湯碗,她停了下來。
始終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她的無痕,悠悠嘆了口氣,走至她身邊,伸手替她接過鬼魂遞回來
的碗。
「怎麼了。」
搖了搖頭,「沒事。」她拿回他手中的碗。繼續她中止的動作。
他看著她低垂的螓首「有事就說。」
自那日知曉她已衝破法術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擔心她想起更多往事、擔心她會記起
以往那個卑劣的他,然後恨他怨他;也不斷煩惱著,他到底該怎麼做。
告訴那總是在夜裡會來見他的男人,他也只是淡淡的笑著:「這樣很好不是嗎?那你就要
開始準備了,也許我真的會贏喔!呵呵!」
完全對他毫無益助的話語,他當下翻了個白眼,懊惱著自己怎會蠢到問他?──從男人這
千年來幾乎對是音不聞不問的態度看來,他根本就不在乎妹妹是否回覆了記憶,不,應該
說,就算他在乎,也是因為他會因而贏得賭局。
想了幾日,也在情感與歉疚中掙扎了幾日,他是有了些決定。
她沉默,隨手攪了兩下鍋中的湯汁,然後抬頭問道「痕大哥……」
「嗯?」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鼓著芙頰,她低聲問道。
「妳問誰?」俊眉微微擰起。
「就是我看不透他的那個人。」聲音悶悶的,像要融進這風裡般。
「為什麼突然問起他?妳喜歡他?」
她聞言,皺起了細緻的眉心「喜歡?」是嗎?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每次我想起
他時,心就好痛好痛,我想一定是因為他和我有麼關聯。你知道他對不對?」
他看著她,半晌,微點了頭,幽暗的灰眸看不出情緒。「我知道,但我不能說。」真的愛
的如此深嗎?連失去了記憶心裡牽牽掛掛的還是對方?
或許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不能說?」大眼裡難掩失落,但隨即又問了個問題「那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他
自她有印象開始便一直跟在她身旁,雖然平時沉默少語,對她的關心與幫助卻也沒少過,
就像……就像人間之人所說的兄妹那般。既是如此,他應該會願意告訴她吧?
他聞言不語,黑眸卻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
「我以為你會知道,難道不是嗎?」她看著他,眼裡有著希冀。
沉默的思量了下,他暗嘆了口氣,「我是知道沒錯。」他不願意騙她。「但我也不能說。
」可他也不希望她恨他。
這些事,就等到真有男人說的那一天時,再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不負責任也好,敢作不敢當也好,他真的沒有勇氣、也不想再看見她對他那怨恨的眼神。
低下頭,雖說他的回答在她預料之中,但親耳聽見時,說不失望是騙人的。「是嗎?」
又不能說?
為什麼?
她低頭不語。
──────────────────────────────
(28)
看見她的失望,無痕心裡一緊,正要開口安慰,卻突然一陣地動天搖,奈河橋面開始出現
裂縫,然後崩塌,碎裂的石塊墬落至河裡,濺起半天高的水花。
刺眼的光亮劃破暗黑的天幕,灑落在原本陰寒的鬼域中。他倆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給震住
,呆站在原地,忡怔地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景象。
她有多久不曾見過陽光了?不……或許該說她曾見過陽光嗎?
她呆愣的看著那刺眼的光亮。
而無痕卻是驚愕的瞪著那閃閃發耀的光芒,腦海裡幾千幾百個念頭在瞬間閃過,卻一個也
無法抓住。
該死!鬼門被打開了!怎麼回事?負責看守鬼門的扶桑仙子呢?不會吧?難道一切真如男
人所說?難道一切都在他的計算裡?
突然一道清朗的嗓音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
轉頭看向來人,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劍眉高挑著,薄唇微揚,身上一襲潔
白的衣袍,完全襯出他沉穩內斂的氣質。
無痕驚愕的瞪大了雙眼「東溟?!」怎麼會?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邊?他應該是無法進入鬼
域的不是嗎?難道……
「東溟?東溟……?」
一旁的是音不小心聽到無痕脫口而出的名字,柳眉微攏,反覆唸著,越唸,她卻越感到熟
悉,心頭那熟悉的疼痛也再次襲來。
她舉手押著胸口,抬頭疑惑的看向他「東溟?」
被喚作東溟的年輕男子緩緩走向他們,俊美的臉上此時寫滿了譏笑「好久不見了,無痕。
」他舉起手,先向「久」未見面的昔日同袍兼好友打了聲招呼。
「你……」瞪著他,無痕剛剛因乍見他而起的震驚漸退,向來冷靜的腦袋正飛快的運轉,
「是你開的鬼門。」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因早在千年前他就做好了準備,他知道他終有
天定會為了她而來,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難怪男人這陣子的心情這麼好,原來是
早有預料!
看著那張千年前曾讓他痛徹心扉的臉,不知何時之前那讓他心跳加速的悸動早已不見,腦
海中不由自主浮現男人那張總掛著輕浮的魅人俊顏,想著男人這兩日來總讓他心跳加速的
枕邊細語。
「你只能留在我身邊……記得,只能留在我身邊……」那溫熱的氣息猶似吹撫在耳際,那
時他還覺得莫名其妙,自他搬離宮裡後千年來,男人很少再對他說這些話,現在一想,原
來是那男人早在那時就已經算到會有今日的事了。
「真不愧是『兄弟』呢!真了解我呀。」他特意強調兄弟二字,故意提醒他千年前的背叛
。墨黑的眸子瞇了瞇仔細看著那張與千年前記憶出入甚大的臉龐,心念一轉,薄唇冷笑「
呵,看來你們為了這一切,還真是下了很多心力呀!」
不易察覺的歉意與懊悔飛快閃過無痕眸底,沒有回應身前男人挑釁式的話語,壓下心中因
乍見男人所一湧而起的情緒,他斂眉轉頭看向身旁的孟婆淡淡說道:「你是來帶她走的?
」
「你說呢?」他撇了撇唇,佔了人家的老婆不說,還利用她來做白工,現在他都親自來要
人了,老婆也該還他了吧?
「你認為我會就這樣讓輕易你帶走她嗎?」瞇細一雙灰眸他語調森冷。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有心理準備。」看了看眼前的“大舅子”,他聳聳肩,一臉不在
意的抽出從不離身的刀,乾脆的打算應戰。
無痕卻沒任何動作,只轉過頭去,淡淡的看著身旁仍尚未回神的人兒「妳呢?妳也打算跟
他走?」
「我……」她看著前方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心裡直覺地要回答說好,但,卻又清楚的知道
,這一走,隨之而來的會是多大麻煩。
──────────────────────────────
(29)
猶豫掙扎的神情,寫滿在那張細緻柔美的小臉上,看見妹妹的神情,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
,無痕心裡暗下了個決定。
抬頭望向那站在身前周身微微透出殺意的高挺男人,因背著光的緣故,男人周圍包覆著一
層金色的光芒,可奇怪的是他明明已被神界打入人間已有千年之久,就連初識之時男人那
雙一黑一綠的異色瞳眸也已隨著輪迴轉世而消失,卻依然讓他有種高高在上的錯覺。
高不可攀的尊貴神祇。
真要說起來,他與妹妹的血統,千年前比這男人還純正,可不知是否因自小便被遺棄在人
間,過著神界眾神口中低下的生活,做慣了那些低下的事,日子一久,也就漸漸忘記自己
也是個神的事,只當自己是個擁有無限生命的人類罷了。
如果不是後來因為妹妹的事,神界再度找上門來,然後他遇見了那個有著一雙暗紅魅眼的
男人……
驀然想起盤據在腦裡心裡的那張臉,他瞇細了眼眸,仔細打量著跟前男人。
剎那間,他對身前的男人感到陌生。
是他,也不是他了。
始終漾在心裡的感受從未像此刻那麼清晰。
他知道千年前的悸動早已消失,再見到這張俊臉,他只剩疑惑。
如果……真的真心愛一個人,愛到心都填滿了,都痛了,那又怎還會有空位去容納另外一
個身影,接受另一個人的擁抱?
記得他曾將這件事同常來見他,幾乎可以算是守在他身邊的燕一提過,那時,那個始終一
臉淡漠的男人只用著他那一貫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對他說著:「殿下會不會是搞錯了?」
搞錯了?
那時聞言,他有些呆愣,反應不過來的看著燕一,還傻傻的問:「我搞錯了什麼?」
「殿下或許是搞錯了感覺。」
搞錯了……感覺?
雙眸有些空洞的看著眼前那張曾讓他痛徹心扉,甚至是鑄下大錯的臉龐,那樣的心痛是如
此鮮明,直到現今他依然記得,怎麼會是……搞錯了?
自鬼門開口所透進的陽光暖暖的照耀在他的臉龐,終於警覺到身旁過於安靜的無痕,回了
回神,卻發現那些原本應該乖乖在一旁等待喝孟婆湯的眾魂們早以隨著這機會逃出鬼獄,
而身旁原本跟著的那些下層鬼差們,也因受不了那突然照入的強光而紛紛躲避。
連忙將那些沒時間再細想的事拋至腦後。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好,很快就會有鬼將帶著大軍來了!」
他歛了歛眉,將目光移向男人身後的光源處,他連忙說道:「快帶她走吧。」
話聲一落,卻隨即見到男人詫異的睜大了雙眼:「你……」
「別再說了,要走就快走,再晚些就走不了了!」拉著妹妹的手,交付給男人,他低聲催
促著。
「痕哥哥,讓我們走了,你怎麼辦?」不行,她不能這樣做的。
俯看著妹妹寫滿憂慮的小臉,他微微一笑,眼裡閃過溫柔寵溺的情緒,他柔聲說道:「乖
,快走,我不會有事的。」
轉頭看向東溟,他堅定的說道,「她就交給你了。」兩雙眼睛交流著男人才知道的情緒。
然後他看見男人臉上複雜的情緒,愣愣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輕輕的點了下頭,隨即拉
著身旁的小手,步出這不屬於他們的地方。
默默的看著那漸漸消逝在眼中的身影,想起那雙暗紅色的眼眸,他苦笑。
這下子要怎麼跟男人交代呢?唉唉,真是糟糕呀……在心裡默默想著,卻突然聽見身後整
齊劃一的腳步聲,剛轉過身子,就見到鬼獄素來以驍勇為名的鬼將,帶著一小支軍隊,正
快速往這裡而來。
「唉……」,嘆了今日不知已是第幾口氣,他站直了身子,抬高了音量對著為首的將領叱
喊著:「站住!」
就見那鬼將一臉驚訝的表情停下腳步──想不透怎會有人如此大膽敢要他站住。
「大膽!竟敢這樣對本將軍說話!」區區一個守魂魅也敢對他大聲斥吼,真是放肆!正要
指示站在身後的小兵們將眼前那大膽的家伙拿下,卻被身前人隨即的動作給嚇的傻了眼。
無痕動作緩慢的自懷裡掏出男人給他的東西,沉甸甸的金牌在陽光中閃著有些刺眼的光芒
。
鬼界那千年不見的后令,竟然在這男人手中。
──────────────────────────────
(30)
嚇!后后后后、后令?!
怎怎怎怎、怎麼會在這?!
只見四周霎時安靜的只剩下鬼獄那永不停止的陰風細細吹拂的聲音,一干眾鬼包括為首的
鬼將,和一旁躲在陰涼處的所有魂魄,全都有志一同的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掉了下巴
愣在當場。
難難難難、難不成這男人就是讓他們家鬼王神魂顛倒、神迷心竅、神智不清……呃,是極
度迷戀的那個神界來的男后?!
可不是聽說那男后在千年就就走了嗎?雖然沒有任何鬼后已離開或魂飛魄散的消息傳出,
但那位后千年來從未出現卻也是鐵一般的事實,他們實在是不得不懷疑他們的王是根本就
不願意面對心上人已離他遠去,所以遲遲不願面對。
但如果鬼后真的已死去,那現在眼前這個是?
還是說難不成這小子手上的后令是偷來的?
仍未反應過來,眼前男人的下一個動作就更讓他們傻眼了。
「不夠嗎?」無痕皺起一雙好看的眉,嘴裡低聲喃著。探手再至衣袖裡拿出另一塊更沉更
閃,同樣也是男人硬塞給他的金牌。
『如王親臨』?!
更具震撼力的四個大字量在眾鬼眼前,為了怕他們因背光而看不清,無痕還特地好心的走
近了點,也方便他……能更仔細的近距離欣賞這有點好笑的一慕。
真是的,跟那男人在一起太久,連他都被帶壞了!下回一定要離那傢伙遠一點……髓然很
可能會馬上又被拖回去就是了。
想起那個每回總是要霸道摟著他睡的男人,一絲連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溫柔閃過眼眸,無
痕瞇起了雙眼,好笑的看著身前被他的動作給駭到下巴都垂地了的一干眾鬼,嘴角扯起有
趣的弧度。
好半晌後,才聽見那個一臉正氣凜然留著一臉大鬍子的鬼將,僵硬的自喉頭硬擠出字來:
「你你、你……」伸出食指顫抖的指著眼前那頎長的身影,但是除了你之外,便再也說不
出其他字彙。
挑了挑眉,看來這群鬼,是真的被嚇的不輕,開口正要說話,只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夾帶
著輕微怒意傳來:「看夠了沒?」
男人勁受結實的身影出現在眾魂眼裡,在場的魂魄們被他們尊貴的王突然現身這件事給嚇
的連忙回過神來,紛紛跪地行禮。
「參見王上。」
男人皺緊的眉頭總算有鬆動的形勢,但還是有些不滿,「還有呢?」
呃?還有?
領頭的鬼將一臉疑惑的偷偷看了他們偉大的鬼王一眼,發現他們王的視線完全不在他們身
上,而是專注的看著眼前那個手持后令的男人後,迅速反應過來的他,連忙將身子轉了個
向說道,「參見王后娘娘」。
身後的小鬼也趕忙跟著將軍向無痕行了個禮。
見狀男人這才滿意的揮了揮手,「你們都先下去吧,這裡有我就夠了。」
呃,那剛剛那些逃出去的鬼魂還要不要捉拿呀?正想抬起頭來詢問,卻在見著鬼王臉上的
神情後,只能恭敬的點頭稱是,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將原本跪滿魂的奈何橋頭給空出來。
可鬼王大人雖是高興了,但他家的親親太座大人可就不滿了。
危險的瞇細了眼瞪向身前那看來心情很好的男人,無痕咬著牙問道:「他們剛才喊了我什
麼?」
──────────────────────────────
(31)
呃?男人聞言愣了愣,看見身人兒微惱的臉龐,唇畔揚起弧度,隨即不正經的往人兒挨去
。「呵呵,當然是王后娘娘呀!不然還能喊你什麼?」話聲方落,男人結實的手臂也已經
纜住那纖細的脖子,將頭靠在懷中人兒的肩膀上,男人故意在無痕耳旁吹著氣:「怎麼?
不喜歡?」
早已懶的去糾正男人近千年來的惡習──只要一看見他,馬上就會像牛皮糖一樣掛在他身
上。無痕冷著臉伸手將男人環著他的手扯開,微微皺了皺眉。
「你說呢?不然這樣好了,下次讓他們也喊你一聲王后娘娘試試?」娘娘、娘娘的……搞
不懂他哪裡娘了?
如果自己臉上這張臉是原本的面目那也就算了,可看看現在掛在他臉上這張臉,英氣凜然
,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更別說自己的身形瘦歸瘦卻絕對談不上像女人,對著這麼一個橫看
豎看都是男人的人叫娘娘,這些魂腦子都有問題了嗎?──不,就算是自己原本那張臉,
他也無法容忍被一群人正大光明喊娘娘。
自從上次燕一被他罵過後,已經千年沒在聽過有人喊他這個稱呼了!惱怒的瞪著放在自個
兒肩上的那顆大頭,突然壞心眼一起,他斜昵著那張俊臉,故意不帶感情的冰冷說道:「
更何況……誰說嫁給你了?」
男人一聽隨即如人兒預料的變了臉:「你后令都收了,想不認帳。」瞇細了一雙魅眼,男
人危險的看著那令他刻在心版上牽牽念念了好久好久的人兒。
無痕聞言,挑了挑眉「那是某人硬塞給我的不是?」言下之意就是那不是本人自願要拿的
,不過既然有人要給,那麼好用的東西,他當然不收白不收的放進自己袖袋。
「你……」陰寒的瞇起眼看著人兒,好半晌才嘆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抱緊了那纖瘦的身子
「我知道也許你因為那件事對我還有所顧慮……可是我已經花了千年來證明了不是嗎?為
什麼你就不能再信我一次?」
千年來一人待在那空曠寢殿裡的孤枕難眠,總在夜深人靜時,懊悔自己當初怎麼會愚笨到
將人兒弄得一身是傷的逃離他身邊?
大掌撫上人兒曾經躺過的枕頭,冰冷的觸感是孤寂的呼吸,而枕頭的主人早已離他遠去,
將他隔在心房外了。
他不會原諒他,不會愛他了。
人兒離開後,他無心於任何事,只每日每日不斷聽著被暗中派去保護人兒的燕一,報告著
他的生活,聽他今天做了什麼事,高興嗎?快樂嗎?彷彿只要知道人兒還與他躂在同樣的
土地上,他就覺得安心。
明明觸手可即,卻又如此遙遠。
就像一個夢,時間好似到回了人兒還未到鬼域前。
透過鏡花水月,儘能遙遙望著,卻又無法碰觸的喜歡與辛酸。
漸漸的他開始不滿足於耳聞,他提筆畫下的人兒畫像早已掛滿寢宮與書房,可他還是覺得
空虛,因那些都不是真的,是沒有溫度,是冰冷冷的,是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因他的一
句混話而羞紅了臉嗔怒的瞪著他的。
直到後來他再也耐不住思念,偷偷的跑到人兒在奈何橋附近的棲所,只為遠遠望他一眼,
只要一眼,他就會知足。
可沒想到卻被人兒發現了。
──────────────────────────────
(32)
當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與窗內那也正楞楞看著他的錯愕臉龐對望時,搓磨了半天正打算
離去,卻聽見人兒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嗓音對他說著:「你……不進來坐坐嗎?」
在聽見那句話的瞬間,他根本無法反應,太多情緒一湧而上,高興、喜悅、錯愕、懷疑、
甚至是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
笨傻的站在原地好半天,直到人兒雙頰微微泛著紅的別過臉說道:「不、不進來就算了…
…那晚安。」伸手就要將窗門拉上。
「等等。」連忙回過神來的他,伸手抓住那以男人來說實在是過於纖細的手臂。「你……
瘦了。」心疼的看著那張比起記憶中消瘦許多的臉龐。「都沒好好吃飯嗎?」
那凝在芙頰上的嫣紅又更赤幾分,抽回手,他語氣有些急促的說道:「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不進來我要睡了!」
將男人推離他的窗前,他慌張的想拉上窗,卻沒想到男人的動作比他更快,猿臂一伸隔著
窗就將他摟近懷裡。
將頭埋進那細緻的頸脖處,感受到懷中人兒因他的動作驀地一僵,雙手抵著他的胸口就要
推開
「別動……一下就好…讓我抱一下就好。」輕冷的嗓中有著絲微的乞憐。
感覺到推擠著的雙手因他的話語而漸漸放鬆,懷中失而復得的體溫,讓他簡直就想永遠這
樣抱著,再也不要放開……
不要再放開。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擁抱著,過了好半晌,男人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放開那讓他眷戀不已的軀
體。雙手卻仍依戀不捨的握著人兒的。
「我…還可以進去嗎?」
──────────────────────────────
暗紅色的雙眸欣喜的映出人兒紅著臉輕點頭的模樣。
自那之後,他便三天兩頭往人兒那裡跑,他會盯著人兒用饍,會叮嚀人兒要添衣,不讓他
餓著或凍著自己,也會對他叨唸著日場瑣事,直到人兒累了便溫柔的抱著他一起睡。
他不知道為何人兒會突然願意再讓他靠近,也許是長時間的分離讓他覺得孤單,也許是他
同他一樣想念入睡時身旁有個溫暖的懷抱,可他更希望的答案是人兒同他一般也愛上了他
──雖然知道機會很小,但他依然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冀望著。
可人兒大多時候卻只是安安靜靜的聽著,任他抱著,雖沒拒絕過他,卻也沒主動迎合過他
。
雖願意接納他靠近,卻對他仍有疑慮。
他知道。
所以他再不躁進的強迫人兒,最後像之前弄得兩敗俱傷,他只靜靜的等,等時間來證明他
愛人兒的心,等人兒願意再相信他,願意再將自己交給他。
這樣的日子,直到人兒終於願意主動與他說第一句話為止。
整整過了八百多年。
「我……我……知道啦。」輕柔的嗓音突地在耳邊響起,拉回了他有些遠颺的心智,他微
俯著頭看著那張不屬於人兒的臉龐,緩緩用鼻尖緩緩蹭著那有些冰涼的臉頰。\
「所以不要在這樣說,不要故意氣我。」男人溫熱的氣息隨著呼吸噴灑在人兒頰上,引得
人兒不住顫抖。
腦中想起方才發生的事,又是一陣羞惱。「……我偏要氣你,誰讓他們喊我娘娘的?」伸
手抵住男人肩頭將兩人間的距離推遠了些,他咬著下唇,瞇細著眼瞪向身前的男人。
聞言,男人卻哼哼的笑了起來。「你不愛聽,我別讓他們這麼喊便是。」
「說得好聽,哼。」無痕撇過頭輕哼,雖已得到男人允諾,心裡對那句娘娘卻猶有埋怨。
──────────────────────────────
(33)
男人沒回話只定定的看著無痕好一會兒,突然伸手往人兒面上一抹,然後笑著說道:「別
惱了,現下是音已被劫走,你也可以不用在頂著面具了。」將手擺在那張被隱住千年的嬌
美芙蓉臉上溫柔輕撫,感受那細嫩皮膚下的溫暖。
暗紅魅眸裡的柔情就像要溢出來般,而人兒卻沒感覺到,聽了他的話後,只煞風景的喊了
一聲:「啊!」隨即推開男人,連忙說道:「都是你,害我差點就忘了正事。」
被突然推開滿臉疑惑的男人,不解的看著跟前人兒著急的臉蛋。「正事?」
「恩,我要跟他們上去。」指了指上空,無痕語帶哀求的說道。
皺了皺眉,那張俊美到沒天沒良的臉龐上,寫滿了不贊成「你該不會忘記答應過我什麼吧
?」
想起當年下的賭注,他急忙說道:「我、我知道,可我必須確定他們幸福。而且當年所賭
的不就是要有情人終成眷屬嗎?」當然要看到最後呀!
更、更何況「這是我欠他們的。」想起之前自個兒作的錯事,不管時間過了在久,愧疚感
依然牢牢的札在他心裡不時折磨著他。黯然的皺緊了一張臉,低垂著小腦袋的姿態像極了
可憐的貓兒。
看著那張皺得像包子一般的小臉,男人深深嘆了口氣應允道:「……好吧。」
咦?這麼快就答應了喔?他原以為還要磨更久說。
「真的?」欣喜的抬起頭看向男人。他在心裡偷偷想著。
望著那張驀然發亮的臉兒,男人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又拐他。
自從人兒發現他拿他沒輒後,近百年來他不知道已經被這樣的小把戲給騙過幾次,雖說都
是些無傷大雅,或不影響到正經事的事,可那種或許自己以後都要屈服在這種小把戲之下
的不祥感卻一直留在心頭。
抱持著只要人兒肯對他撒嬌,那就表示離人兒願意回到他身邊又更近了一步的想法,這種
既甜蜜又無奈的心情,他根本不想改變。
愛情,果然是一件恐怖的東西。
「先別太高興,我有條件的。」雖不願意潑那張笑的好開心的臉兒冷水,可為了人兒也為
了他自己,有些事還是先說了好。
美麗大眼裡的亮度因男人的這句話熄了幾分,「條件?」鼓著臉,他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
。
伸手纏捲住人兒身後因風拂兒揚起的髮絲,似乎只要一直纏著,他與人兒間的牽絆又永遠
不會斷掉。笑看著那雙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男人一貫陰冷的嗓音卻蘊著深深的溫柔:「我
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要是你還不回來,就別怪我親自去逮人。」
「恩恩。」還可以接受嘛,以東溟的能力,應該不會拖上三個月還解決不了事情,或許他
還有時間能到處晃晃。
他想念豆腐腦、想念糖葫蘆,想念叫化雞、也想念那會暖暖裹住他全身的陽光──想到忍
不住埋怨起鬼域這什麼見鬼的天氣,竟然兩千年如一日──不,是一夜,掛在天上的那牙
彎月根本從沒變過。
兩千年沒踏上那塊他活了大半輩子的土地,他還真有點懷念。
「還有,我會派燕一跟在你身旁。」這是為了人兒安全著想。過於保護與愛憐的心態,讓
他壓根忘了身前纖瘦的軀體擁有的是神界的血統,也同樣在人界打滾了幾千年,該有的自
保能力還是有的。
「恩恩,好。」反正他跟燕一也混得很熟了,頂多玩時多帶個伴嘛,沒差。乖巧的點著頭
允應,他迫不及待的問:「我可以走了嗎?」
看著人兒的表情,他有些頭痛的揉了揉額角,隨即想到什麼事的,嘴角微揚,邪惡的笑了
笑,然後不正經的往人兒身上挨去,用著會讓人搓掉三層雞皮疙瘩的嗓音撒嬌道:「那這
三個月,記得要想我喔!還有,不准隨便跟人走喔!」
止不住的惡寒猛然竄上無痕背脊,使力推開那不停在身上蹭著的軀體,無痕不給面子的一
臉嫌惡地往後急退了一大步,不斷搓著雙臂說道:「我、我要走了。」然後轉頭往四周喊
著「燕一、燕一……」
一臉清冷的男人聽見他的呼喊,自暗密處走出,然後緩緩跪在鬼王面前行了個禮。「王。
」
男人擺了擺手,「去吧。」
「是。」
「我們快走吧。」男人語聲一落,無痕隨即對著燕一催促道:「等等就跟不上他們了。」
對著自個兒丈夫擺了擺手,「我走囉。」話聲未歇,兩道身影卻已消失在金黃的暖光中。
而被留在原地的男人,則在人兒離去後,隨即變了臉色,一臉陰寒的的瞪著那通往人間的
鬼門,半晌,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微笑。
〈第一部完〉
=====================================================
END~
就像一開始說的。
這是很老式的文章。無論風格或者是用字。
真的很感謝看到這裡的大家。
<(__ __)>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69.77.87
推 yukimir:本來想先看完再去洗澡的 可是看了幾頁發現竟然只到5% 囧> 08/17 22:15
→ yukimir:洗完再來看XD 08/17 22:15
推 yungyo:敲碗ing....我在期待晏烔&皇甫景啊~~~ 08/17 22:20
推 wumi:前些天才跑去作者個板看到第11集 想說要等到下星期才有續集 08/18 01:38
→ wumi:結果今天大放送…一次嗑完第一部…開心~~~~~www 08/18 01:39
推 enter741002:一次食完 過癮XD 08/19 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