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玨》之〈太子〉。05
幽暗狹長的長廊筆直遙長得幾乎見不到底，只有那高掛在牆上的燭臺，在受到狹小窗櫺間
透進來的冷風鼓舞時，會搖曳起忽明忽滅的光芒。
燁泠拖著步伐走在長廊裡，四周一片靜默，耳邊響起的除了跟隨在身後的婢女們那亦步亦
趨的足音外，剩下的便是鎖在他腳踝的鐵鍊，隨著他的移動而發出的碰撞聲。
鏘啷、鏘啷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讓燁泠覺得自己的心也跟這些鐵鍊一起躁動不安。
他拖著長鏈和明顯不合身的衣袍，抬起右手，順著腕上紅線向前延伸的方向，一步步低著
頭默不作聲地走著，身後的負責看管的婢女們則是面無表情地以三步之距的距離緊緊跟在
他後頭。
陰寒的冷風不斷地襲上燁泠衣著單薄的身體，燁泠咬著牙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地用手
緊緊抱著自己，試圖抵擋些刺骨冷意入侵。
寬大的袖子隨著他抬起手的動作而下滑至肘肩，露出的纖細手臂上捆滿白布，就連那精緻
臉龐下的白細頸子上也滿滿皆是。
白布纏繞過的地方，有些甚至還微微滲出一絲刺眼紅意。
燁泠的腦子裡還有些暈暈愕愕，只要一想起太子昨晚突然開口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就覺得
不安。
他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又是怎麼了，竟突然要讓他到那連聽都沒聽過的皇族習武場去。
自那日他在睡夢中突然跑到那個奇怪的地方去之後，太子殿下的態度就變得十分怪異。
他再也沒有躲進黑暗角落裡的機會，他甚至連那個房間也甚少再踏進過，而那以往只在黑
夜裡出現的男人，竟然連白日也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被人帶進了太子寢宮與那男人同寢同住，他又驚又怕，卻也無力反抗。
連命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又還能怎麼樣呢？
他想，除了死除了魂飛魄散外自己大概再也無法離開這裡了吧。
他彷彿從一個噩夢中，搬進了另一個更恐怖的夢魘裡。
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太子殿下卻突然像是轉了性般，失控的模樣不見了，就連打在
身上的鞭子都少了，讓他陪著他吃飯，興致一來甚至還會親手幫他上藥。
如果不是曾被狠狠打斷過的腳骨在雨日裡仍會隱隱作痛，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口還未完全結
痂，甚至只要衣服一脫，道道深色舊傷依然存在，他幾乎都要忘了以往的那些疼痛了。
燁泠很害怕，他怕這其實只是太子殿下的另一個遊戲，他怕在最後等待他的不知道又會是
多麼恐怖的傷害。
他變得比以前更敏感、更畏縮，也更戰戰兢兢。
他什麼都不敢聽，甚至什麼都不敢看。
可太子殿下卻對他的這些恐懼完全視而不見，他開始下了一道道讓身旁的人訝異得瞠目結
舌的命令。
他要燁泠開始習字。
他要燁泠開始習武。
甚至在親近的大臣到太子宮殿的正廳和燁祺議事時，他會要燁泠待在一旁服侍他。
在聽見燁祺要他去皇族習武場去時，他正捧著碗縮著肩膀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
一口一口僵硬而又麻木地將碗中的白飯塞進口中，強迫根本毫無食慾的自己進食──不只
是因為身上那些稍動就痛的傷，更因為那總讓他害怕發抖的人此刻正一反常態的坐在他身
畔用著晦澀不明的視線盯著他，甚至偶爾還會舉起筷子夾了些菜放進他的碗中。
燁祺所有的舉動皆讓他忍不住頭皮發麻，只怕下一刻男人會從哪裡抽出鞭子來凌虐他。
可燁祺卻什麼也沒作，對於他的毫無反應，沒有鞭子沒有怒罵，只睜著一雙墨黑鳳眸淡淡
地看著他，看著他吃飯、領著他沐浴、甚至親手幫他上藥，直至擁著他入睡前都不曾再說
過一字一句。
接著，隔日清晨，他甫一睜開眼，就被早已等在一旁的陌生侍女給帶到燁祺所指定的地方
。
甚少離開過房間的他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地張著眼睛偷瞄著路過的風景，有趣地看著這些他
待了幾百年卻從未見過的地方。
可隨著景色的變換，自明亮的花園步入這黑暗的長廊時，興奮和有趣早已不見，他開始不
安，開始害怕。
悶頭往前走著，突然一陣不屬於他們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燁泠下意識地抬起臉龐望向前
方，遠方模糊難辨的幾張臉孔隨著距離加近而漸漸明顯。
他看見了一個同他一般年紀的少年，帶著走在身後的兩個侍衛緩緩行來。
少年的身上同他一樣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有些甚至還淌著血，但那人卻完全感覺不到
疼痛般，腿上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半分也沒有影響他步伐變化的速度的。
而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少年那雙一黑一綠，眸色各異的異眸。
少年同樣正盯著他，在黯淡的光線下那眸色更顯妖異危險，看不見情緒的冰冷的目光讓燁
泠有些瑟縮。少年瞄了眼燁泠身上露出的紗布和腳下拖著的沉重鐵鍊，沒有停下腳步，卻
在與他擦身而過時在他身旁低聲諷道：
「可憐的傻子。」
那與目光同樣冰冷的嗓音轉瞬間便飄散在耳邊，燁泠瞪大了雙眼，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愣愣地轉頭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
對方的話語猶在他耳際不停迴繞著，烏黑眸子裡開始凝起霧氣，他也不懂，怎麼自己竟會
因為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便難過成這樣？
直到肩膀被人突如其來的推了一把，重心不穩的他踉蹡地往前跌了三四步，「快走！」婢
女不耐煩的催促傳來，燁泠這才連忙收回早已失去人蹤的視線，轉過頭繼續默默地往前走
。
一邊走著腦子裡卻不斷地回想起方才少年的話語──可憐的……傻子？
想起對方那和他一樣捆滿白紗的身體、燁泠覺得莫名其妙，他看得出來那個少年的日子其
實並不見得比他好過，他們明明是同樣的，可對方卻說他是個可憐的傻子？
啊是了，他們是有不同，燁泠想起了少年的腳上沒有和他一樣掛著那象徵囚奴身分的鐵鍊
。
「哎，方才那個，就是二皇子養的雜種吧？」跟在燁泠身後的婢女，用手偷偷抵了抵身旁
的同伴，低著聲音一臉厭惡道。
「嗯，不是他還能是誰。」神界可沒那麼多汙穢的血統。
「……瞧他那雙恐怖的眸子，真不知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為什麼盡留這些人在身邊？
」一黑一綠的異眸在三界裡向來被視為必須鏟除的異種，她們真的不懂為何那雜種竟能被
允許留在神界裡。
「該不會和前面那個小雜種一樣，也是讓二皇子殿下發洩慾望的吧？」微抬下顎指向前頭
踽踽慢行的孩子，婢女臉上滿是鄙夷。
「不可能，二皇子殿下向來只愛女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怎可能是為了這種原因留下他。
」皺了皺眉，另一位婢女不以為然反駁道。
「不不，不是那樣，我聽凌元殿上服侍的神官說了，上章將軍前些日子不是有了一對孩子
嗎？聽說陛下在早朝時不只幫那兩個孩子親自命名，甚至還當著百官們的面宣布，要是皇
子們誰能培育出新一代的鬥神，那麼就將孩子許給那人做妃。」
神界的鬥神之位其實早已空虛數千年之久，而近年來因三界的衝突不斷並且還有擴大的趨
勢，而相較於武力，國力都已發展到不下於神界的其他二界，讓玉皇開始擔憂萬一要是哪
天真的大規模開戰了，只剩一些老殘將領的神界會因而一敗塗地。
是故神界的領導者玉皇，這回才會想藉著幾個皇子檯面下暗中較勁爭奪繼承權一事，順道
培育出另一個能幫神界征服其餘眾生之人。
而現任玉皇的三個兒子中，三兒子向來厭惡這些殺殺打打，所以會採取行動的，自然是對
繼承權虎視眈眈的二皇子，還有必須保住自己位置的太子。
「……那二皇子殿下也別找了這麼一個雜種呀，為什麼不挑選一些有身份和背景的貴族之
後？」
「如果是妳，過慣了安逸的生活，妳還會想將自己的孩子送上戰場去送死嗎？」
更何況說好聽一點是培育下一代鬥神，其實根本不過是想為神界培養出另一個活生生的殺
人工具罷了，就像千百年前的那位鬥神一樣，那麼當然要挑個就算不幸死了，對神界也不
會有多大影響的人。
「啊！難道昨日太子殿下突然命令我們將小雜種送過來這裡也是為了這原因？」如果是的
話太子殿下這些日子來怪異的舉動就不難理解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皇子殿下到底是從哪撿回來那小雜種的？每回瞧見那雙異眼我就
覺得噁心又恐怖。」一黑一綠的顏色邪異到讓人望而生懼。
「聽說似乎是某位將軍同下界私通後的產物。」依那雙眸子的顏色來辨的話應該是妖族─
─那個早該滅絕的族類。
現今世上的各族向來以瞳眸的顏色來區分族類與正統，像神界黑中帶紫的顏色，鬼界正統
的血紅色，或是妖族的鮮綠色皆是一例，而相較之下，近千年來已經甚少出沒，幾盡滅絕
的魔類與下界人類那深木色瞳眸就不值一提了。
而眸色各異的族群如果私下相通那麼生出的孩子，大多都會像二皇子所養的異種一般呈現
雙眼各異的顏色。
不過這樣出身的孩子並不多見，而要像燁泠這樣明明是混血卻眸色相同的更是罕有──如
果不是當年與朵兒私通的對象是鬼域的前太子，而鬧得兩界滿城風雨，恐怕光看外表，任
何人都會認為燁泠是正統的神界之後。
「看樣子二皇子殿下似乎已經訓練一段時日了。這樣下去……太子殿下不就……」
「噓！都快別說了，就要到了，萬一要是不小心讓人聽到可就糟了。」眼見練武場就在前
方，走在最後的女侍連忙開口低聲警告其他人。
真是的，也不想想靜容她們的下場，這陣子太子殿下的脾氣可不太好，要是不小心又被聽
見她們私下議論主子，這後果不是她們一群宮女所能承受的起的。
警語一出口，眾人連忙閉緊了嘴巴，沒人敢再多話。
燁泠沉默地望著面前那出現在長廊盡頭的光亮，方才宮女們討論的話語一字一句都清楚地
傳進耳裡，一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他真的不敢相信剛才聽見的話語。
太子竟然想將他培育成神界的殺人工具，藉著他保住自己的皇位？
半垂著的鳳眸掩不住眼眶裡不斷滲出的濕意，混亂的腦海中滿滿都是燁祺近日來那些莫名
的溫柔。
可是，果然，那些都是有目地的。
雖然心中早就有預料了，可如今親耳聽見，卻還是令燁泠的胸口悶痛了起來。
為什麼？
燁泠現在已經知道了當有水自眼睛裡不斷流下，鼻子也會覺得酸酸不舒服，那個樣子就叫
做哭，那是他用這一身傷口所換來的，是太子殿下在鞭打他時對著他吼出的。
可是，現在沒有人打他，也沒有人罵他啊，為什麼，他卻還是覺得想哭？
他想起了做了夢的那天，他醒來後看在燁祺在床邊的那個微笑，和那一句話。他突然有些
發寒的縮了縮肩膀，因為發現了他會因為疼痛而哭了，所以覺得不好玩了，決定換另一種
方式了嗎？
吸了吸小巧的鼻子，燁泠抬起手用力抹去了面頰上的淚水，揉了揉眼睛，他告訴自己一定
要冷靜下來，那個始終將他當作布娃娃一般擺佈欺凌的人，此刻就正在前方等著他。
拖著鎖在腳踝上的長重鐵鍊，鏘啷、鏘啷的聲音不停迴盪在廊中，一聲聲都彷彿重重敲打
在燁泠心上，也伴隨著他走向不遠處的明亮。
===============
TBC~~
原po已經昏昏欲睡了......(吐魂)
虐虐虐......
--
BS2個版：P_moying
專欄：http://tinyurl.com/832jz4b
個人部落格：http://tinyurl.com/y5dba4j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69.76.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