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縫工房物語--25（完）

[midnightlove (夜想)]

    蕭翊飛拎著午餐回到大廳時，尹莫愁仍然維持原本的姿勢，彷彿只要再瞪久一點

就可以恢復通話。他嘆一口氣，抽走青年手裡的電話，然後在他身旁蹲下：

    「回去吧？」

    「……回去的車兩點開。」尹莫愁沒有抬頭，安靜幾秒才緩緩開口，「你先吃。

」

    「店長……」蕭翊飛侷促地伸手又縮回，而尹莫愁將臉轉向了另一邊，抬手阻止

他繼續說：

    「對不起……請暫時不要跟我說話。」

    蕭翊飛努力讓自己移開視線不要盯著對方看。他坐下打開紙袋，啃了兩口漢堡便

將包裝紙摺回原本的形狀。明知道食物是無辜的，他還是想著，這號稱新鮮現烤的漢

堡真是難吃到了極點，也只有在機場這種地方可以繼續熱賣。他喝掉半杯可樂，心不

在焉地看著往來旅客，拿起手機看時間又放下，心想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度秒如年。等

到時間差不多了，他才輕拍青年示意，兩人一路無語。客運抵達目的地，林明德已經

在下車處等著，聽見小芳沒回來，張口結舌半天才發出驚呼。

    「要我幫忙找律師嗎？」見好友壓抑著情緒，林明德揉了揉眉心，心底第一百零

一次咒罵那個未曾謀面的傢伙。「跨海官司，有得磨了。媽的。」

    「找律師，告我哥綁架他女兒嗎？」尹莫愁面無表情低聲反問，「還是告我大嫂

偽造文書讓她女兒休學。有這種官司嗎？」

    「靠，這種時候你就別吐槽了行不行！」林明德看不下去了，眼前兩個人一個死

悶著不肯爆發，一個只會在原地發慌也不知道行動，他乾脆猛力一撈把友人圈進懷裡

，「你就不能坦率一點把你哥罵一頓嗎？他都幾歲了還在那邊搞飛機？」

    「他是為了小芳好。」尹莫愁沒抵抗，雖然老友抱得太緊。「不能怪他。」

    「是啊是啊，他只是鬧彆扭，千錯萬錯都是你的錯，你是這樣想的吧？」林明德

快氣炸了，「莫愁，我有沒有說過你真是他媽的有病？」

    「我沒有……這麼鑽牛角尖。」被擠得難受，尹莫愁抬手企圖推開一點距離，「

明德，放開。」

    「最好沒有，你這不叫鑽牛角尖，天底下每個人都是豁達大師了。」林明德沒好

氣地鬆手，「沒看過哪個人像你這樣的，難過就說，憋著會有獎金嗎？」

    「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尹莫愁看著自己的鞋帶，「我很清楚這件事不是壞事

。小芳會學到很多，會有新的視野，會學到很棒的經驗，交到很好的朋友……她不會

有事。」

    「誰在跟你說小美女來著？」林明德直搖頭，攫著好友的肩膀，「我在說你，在

、說、你！有沒有聽懂啊！」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尹莫愁抬頭淡笑：「倒是你，告白結果如何？」

    「……靠。」林明德輕輕搥了好友一拳，瀟灑地攤手：「反將一軍也不是這樣子

……嘖算了，反正總之人家有男朋友，就是這樣。」

    「下個會更好。」尹莫愁拍拍對方的手臂。

    「一定要的啦。」林明德苦笑，「想想也好，看Crysta那麼瘦，想也知道沒在吃

飯，我又愛吃，久了八成會為民生問題吵架。」

    尹莫愁轉頭看看從踏出機場就沒講話的大男孩，再轉回頭對友人：「明德，你們

先回去吧。」

    「你咧？不一起喔？」林明德雙手抱胸，對蕭翊飛使眼色，但後者卻沒會意。「

我說阿囧同學，你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店長叫我暫時不要跟他說話。」蕭翊飛無奈聳肩。

    「『阿囧你好糟糕，請不要跟我說話』這樣？」林明德噴笑，「莫愁，我不知道

你也會上PTT。」

    「那是什麼？我沒有說阿囧糟糕。」不明白友人為何忽然大笑，尹莫愁平靜地解

釋，「我只是想要自己冷靜。所以你們先回去，我走路回家。」

    「知道了。」林明德揮揮手要友人別認真，便轉向蕭翊飛：「有空的話陪我這個

失戀老人去轉轉吧？晚點我送你回家。」

    「……好。」蕭翊飛不安地瞥了尹莫愁一眼才跟上。


    尹莫愁並不急著回家。他沿著熟悉的路線緩慢前進，習慣性地觀察周圍的人的穿

著，只是沒有真的看入眼裡。隨著情緒漸漸消退，他已經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局面；小

芳也不在台灣了，但是至少她平安無事，在那邊就讀未必比在台灣差，而兄嫂一家團

聚不論如何都不能說是壞消息。

    『那麼你呢？』

    『我的事情不重要。』

    『那些疼痛怎麼辦？擱著？』

    『總會好的。』

    『不會，因為寂寞一直都在。』

    『擅長獨處的人不會寂寞。你以為你寂寞，那只是一時的情緒。』

    他在心中自問自答，像學生時代遇到大考、或者人際關係上的問題時那樣，想像

出另一個自己，和自己對話。獨自面對自己，原本即使承認寂寞也沒有關係，但在那

之前，他得先承認他有心理上的潔癖。假如自己之所以動搖，是因為寂寞的關係，那

無異於侮蔑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即使對方毫不知情。偶爾林明德攬他的肩膀、或者

指導教授抓住他的手，他既不抗拒也不回應，因為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要求更多，雖然

他們不約而同對他說過希望他能撒嬌一些，出於下意識的冷淡很傷人。縱然明白，儘

管心中偶爾會有個聲音喊冷，他依然盡力克制自己不去眷戀人的溫暖──萬一自己只

是因為寂寞而需要別人的話該怎麼辦？萬一自己錯把「因為寂寞所以需要」當成「喜

歡」的話該怎麼辦？那不只是傷害對方，更會把自己推向深不見底的孤寂，就像許多

年以前他看見的那幅油畫，名為「戀人」，畫中人的眼神卻各自飄向相反的遠方。地

球上最遙遠的距離從來就不是南北兩極，而是兩個人手牽著手，心卻不在一起。

    陌生的呼喚讓他停步，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走到了Atelier Megumi門前，叫住他

的女子，依稀是兩個月前加入工作室的助理。

    「抱歉，您是尹先生吧？」女子的眼神跟關惠美有些神似，平靜而溫婉，「新年

快樂，老師交代過，要是您這兩天過來，要把禮物給您。」

    「謝謝。」他接過用和紙包妥的禮物，「新年快樂，老師她什麼時候會在？」

    「老師說她今年會在家裡待久一點，大後天中午的飛機到台灣。」

    「知道了。」他向她微笑辭別。自己和關惠美何時養成了禮物往返的習慣，他已

經想不起來。各樣的節慶、她的生日、他的作品發表……忘了是誰起的頭，他們從主

客變成朋友，也許一兩個月見上一次面，話不多，只把關心鋪在針線裡。聽起來沒有

什麼問題，但他偶爾會想，自己的朋友屈指可數，又都很少聯絡，也許是因為自己冷

淡的關係。他常常對自己說，這樣就夠了，不要再靠近，不要再要求或給予更多。就

像上一次，Julia問他把不把她當朋友，他並不是沒有聽見，只是藉著縫紉機的馬達

聲掩護，裝聾作啞。不論是傷害別人或者自己受傷，造成的痛都一樣，有時他會不理

智地希望自己可以無所求，也不要被要求，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失望或讓人失望。

    「再也沒有比與人相遇更讓人難過的了，一旦相識，便不得不面對那人的死亡。

」好幾年前的電影裡，一個吃了人魚肉、長生不死的女子說出悲涼的發言，林明德聽

完嗤之以鼻，他卻覺得感同身受。他是凡人，卻也一再地被迫面對離別，而他並不想

否認自己畏懼那種痛。就算不是為了寂寞而是真的喜歡，他還是不想去要求什麼；失

去很痛，得而復失則是雙倍苦。

    寒風吹得他眼睛酸澀，思考卻益發清明。內心所有的對話都指向同一個結論，就

算不是為了小芳，他也不想接受男孩的心意。他想回到家後就打電話將一切說清楚，

但是他走到大門口時，卻見到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對方還獻寶似地遞過冒熱氣的紙袋

，說：

    「剛剛拿去店裡叫我同事幫忙微波過了，是熱的喔。」

    「阿囧。」他抬頭看大男孩單純的笑容，沒有立刻伸手，「你等很久了嗎？」

    「沒，跟明德哥聊到剛剛才到。」蕭翊飛扯下圍巾給青年披上，「我們聊了很多

，明德哥說，有件事不說你不會知道，一定要跟你說清楚。」

    「……說吧。」尹莫愁看著對方的眼睛。蕭翊飛把紙袋放在他手中，然後深吸一

口氣，小心翼翼地抱住削瘦的青年。

    「我不會比你早死。」大男孩的聲音慎重宛如宣誓。

    「你說什麼……」

    「你看，我比你小七歲，理論上，我會活得比你久。」蕭翊飛收緊手臂，「不要

去想什麼意外，我不想要你難過，所以我會非常非常小心的。」

    尹莫愁默然，而蕭翊飛繼續說道：「明德哥說你一直很害怕，他要我跟你說，多

愁善感的人會短命，像他這樣陽光清新則會活到一百歲，才不要看見你在他葬禮上哭

成花貓臉──不要問我花貓臉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重點是，我不會離開你，不會丟

下你先死，所以店長……莫愁，你不要怕。」

    「我也不想怕。」安靜許久，尹莫愁才低低地說。

    「那就別怕。」蕭翊飛低頭用臉頰輕蹭懷中人柔軟的髮，「我不會消失，如果你

不信，我可以用接下來的每一天向你證明。」

    尹莫愁沉默半晌，緩緩抬手回擁。

    「小芳說得沒錯，阿囧，你真的是笨蛋。」

    「笨蛋才好，不容易感冒，而且笨蛋會長壽喔。」蕭翊飛輕笑。他打算找個時機

，也許再過幾個月，告訴懷裡的青年，他也開始留長髮許願了，至於願望的內容嘛─

─其實也沒什麼。

    只是想讓他幫他梳頭，讓一年比一年長的頭髮提醒對方，自己一直都在，也一直

都會在這件事，如此而已。


    某一年，在某個鬧區的小巷裡，開了間走精緻古典風格的女僕咖啡店。據說女僕

的制服設計圖是出自留著馬尾的店長之手，負責製作的，則是另有正業所以神龍見首

不見尾、誰遇到算誰好運、傳說中的娃娃臉美少年副店長。當然，這只是據說。店內

平時禁止拍照，前來採訪的攝影師又只拍到副店的背影，傳說中的美少年一直都是傳

說──又據說，攝影師本來偷拍了副店的臉，卻被凶悍的女友沒收了記憶卡，所以最

後上報拋頭露臉的只有店長和資深的女僕們。如果客人選在人少的時段去，可以跟店

裡的糕點師兼女僕長聊聊，美艷的大姐姐會說很多故事──嘿，是這間店的故事，可

不是店長們的八卦噢，雖然她認識副店很久了。客人若問她，她會優雅一笑，回道好

女人不八卦唷。


-The End-

寫完了……*呆*


……嗶，作者挖洞把自己埋起來中，一般留言請按1，丟雞蛋請按2，丟蕃茄請按3，

相關申訴請按3.14159265355879323846轉接客服人員，請於聽到嘟聲後留言。

──我開玩笑的。*被拖出去打*

不，其實真的有一點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寫到中間劇情整個偏離原本的構想，

莫愁原本不是這麼憂鬱的，但是我好像欺負他欺負得太過頭了……呃，好像不是好像。

想拉回原本的步調卻拉不回來，到最後縫工房物語還變成女僕咖啡店物語(這啥)，

我絕望啦(誤)！


這個故事的靈感是來自兩位母親對我說的話。

雖然早就知道有些父母會偏心，但是聽到身為母親的人親口承認又是另一種感覺。

一個說：「老大聰明又漂亮，老二就醜醜笨笨的，真的是沒辦法。」

一個說：「老大都不講話，啊老二愛笑又會撒嬌，所以我們比較疼老二啊。」

我把這偏心的狀況寫得很極端，但我想說，上面那兩位母親絕對是愛她們的孩子的。

正常來講沒有父母會恨自己的孩子，只是對待的方式態度，孩子們都看著、記著。

莫憂真的恨父母嗎？我想也許不是，只是他沒有學會如何去愛。他也不是惡意要

整小芳或莫愁，他只是和妻子討論之後，決定了他們認為對女兒最好的安排。

莫愁的憂鬱中帶著冷淡，這點我直到最後一回才明白寫出來，他雖然對周圍的人溫柔，

卻害怕失去而不想接近任何人，寧可一個人寂寞著。阿囧關心他，但阿囧畢竟沒有

體會過失去的痛苦，因此他起先並不明白莫愁的恐懼。

很多原本想寫的沒有寫，倒是原本沒有想到的扯了一堆。

感謝一路以來推文的讀者們，謝謝你們接受這個暴走得亂七八糟的故事。


……喔對，阿囧說他不糟糕，請大家跟他說話這樣XDDDDDDD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4.11.240.7
推 monococcus:看到最後好好奇阿囧會不會客串女僕...(完全離題!!)
這要問阿囧了，阿囧？XD

推 ozoo:推!
感謝ˇ

推 jessery:終於完結…可是不過癮…可以敲番外嗎XD(能出書更好)
腦漿再生中，請稍候XDDTZ

推 Fully:恭喜完結～  可以請問這間女僕咖啡廳在哪裡嗎.....>Q</
謝謝推文^^////// 這間店在哪我也不知道(喂！)

推 RoyEdo:偷偷敲番外XD 嗯的確是幸福的呢：）
有點不夠甜，一直覺得這兩隻甜不起來bbb

推 mayacafe:阿囧我跟你說話，不過作者要先交番外出來啊～（伸長手）
*轉頭* 嘿阿囧，你看還有人要理你，不錯啊。

囧：「……。(明明作者才是最糟糕的人！)」

推 tzueike:莫愁有點像是...在擁有的當下預知了未來的分離而憂傷不已
→ tzueike:以上是我們老師解釋的李商隱 囧 看到您中間的鋪陳就想到了
莫愁的心境的確滿接近這種感覺的(阿囧加油)。
※ 編輯: midnightlove    來自: 124.11.240.2         (02/01 1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