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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方向傳來的笛音,如果我沒聽錯,是屬於教皇身邊那個少年。五天前教皇派 他去西南方荒地清除枯木妖,照理說不會那麼快回來。是為了薩拉帝公爵的事嗎? 我閉上眼用全力捕捉流過來的聲音。這很不容易,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不會只有 我想找的訊息,哪一家的小鬼正在哭鬧打滾說他不要唸書、哪一間店門口有兩個女人 在交換流言,這一切細細碎碎的聲音都會灌進我耳中,或者說腦海裡。而說白天嘈雜 ,晚上其實也沒有比較好……比起奇怪的聲音,小孩的吵鬧和女人的八卦還是好些。 各樣的訊息和無意義的雜音像大水將我淹沒。明明周圍的空氣沒被阻絕,我卻覺 得呼吸困難。我不想知道某位先生正在對商店服務生大呼小叫,自以為付錢的是大爺 ;不想知道某對夫妻正在為明天的菜錢頭痛;不想知道某個少女為了情人的病而悲傷 ……但我沒辦法選擇。我引以為傲的精準時間感在這種時候完全不管用,不知道過了 多久,才總算捕捉到那個少年附近的聲音。 名義上是教皇的養子的少年正在和他身邊的男人討論枯木妖的生態、和他們這次 的行動。(某間餐館的老闆娘邊擦桌子邊和她丈夫抱怨早上的客人把醬料灑了滿桌。) 這個季節是枯木妖覓食和求偶的時間,但他們沒見到幾個;有個男人說如果災情再傳 出來教皇會不開心。(某位年輕男士買了花,興沖沖地往城中央噴水池的方向跑。)少 年淡淡地回答,教皇大人心地仁慈,不會任意怪罪。(學堂裡某位老師正在對學生吼 叫,說她沒遇過比他們更頑劣的學生。)另一個男人提到「沒找到線索就被緊急召回 」,但隨即被打斷,句尾的悶哼聽起來像受到了物理攻擊。(拉默德跟漁夫討價還價 ,笨蛋徒弟覺得他在為難對方,勸退的口氣有些不愉快。)第一個與少年對話的男人 道歉說他下手太重,少年回答無妨,語調毫無起伏。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很快。少年的聲音忽然穿過所有其他的對話和雜音,筆直地 傳入、或者說刺入我的腦中: 「窺視的無禮者,退下。」 有什麼東西跟著他的聲音而來,穿過我房間的窗戶撲在我胸口。我聽見自己撞到 地板的聲音、和痛得大口喘氣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模樣肯定很狼狽。 太小看對方了。早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卻沒想到會被發現。我就倒地的姿勢躺 了幾分鐘,等到疼痛稍減,才慢慢唸完治癒咒。痛歸痛,傷勢算輕,門把上的鈴鐺仍 好端端的掛著沒掉下來,這表示對方並沒有找到我,只是憑著晦暗的意念把我彈開。 只有窗子上的防禦咒文斷成兩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痛楚消退後我爬起來,擦去額 頭的汗,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面玫瑰雕花銅鏡,在中央的花心輕敲三下。鏡面冒出一 陣灰色淡煙。莉塔在忙。 不是沒有想過,只要揭穿那個少年的真正身分,教皇也許會被輿論壓垮。可是誰 會相信呢?所有人都說那是個冰雪聰明的美麗少年,而仁慈的教皇不介意他是異變的 孩子,有著妖一般的白髮紅眼,仍然給予他照顧和教養,這可是國內一大佳話。在沒 有任何實體證據,當事人也絕對會矢口否認的情況下,誰會相信教皇收養那個孩子, 是為了讓他在夜裡服侍、偶爾派他去暗殺政敵? 我曾在前吏部大臣被刺殺前,告訴莉塔我聽到教皇派那孩子動手的對話,也在事 發當晚,聽到前吏部大臣說「你是教皇的養子」,更不只一次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聲 音。莉塔皺著臉拍拍我,一個字也沒說。我們心知肚明。莉塔為了保護自己的立場, 就算事先知道同事(現在是前同事了)會遇襲,也無法具體地提出警告;而曖昧不明的 提醒,像是「最近出入請小心些」或是「請留意不明分子」這樣的語句,通常不但沒 用,事後還可能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莉塔派了莎朵到吏部大臣的官邸,卻沒讓她插 手,眼睜睜看著白髮少年鬼魅一般無聲潛入,向大臣求歡,然後在抗拒不了誘惑的男 人最無力自保的時候豪不費力地取了他的命。後續的調查則是雷聲大雨點小,新的大 臣上任,死者很快就被遺忘。我不意外。法務大臣是教皇的人,這點我和莉塔從一開 始就很明白。如果不是,那就沒有人能解釋,為何教皇第一次見到莉塔後,法務部就 忽然修改法律,把最低的合法結婚年齡從原本的十六歲下修到十歲──那一年莉塔正 好滿十歲。 再敲一次鏡子,依然是灰煙。我喝掉一杯茶,回到樓下廚房,把午餐跟晚餐都煮 好留在爐子上保溫(順便把廚房裡所有的辣椒都加進去了),寫了留言貼在玄關。然後 回到房間,再次佈下防禦咒。 我不喜歡回想師父的事。如果不是事關重大,而師父留言要我盡可能搜索自己的 記憶,我實在不想逼自己。 不可否認,快樂的事情很多。師父是個歡快的混帳,撇開魔法不說,他最擅長的 就是找樂子,猜謎遊戲也大都很有趣。偶爾他會裝模作樣說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而 我從來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那些又是別的謎題,所以也沒放在心上,繼 續跟他吵吵鬧鬧地過。 但人是一種容易記住痛苦的生物,不愉快的記憶往往存留得更清楚也更久。 我坐在床上,讓茶香稍微鎮定情緒,開始從最早的時候回想。從我有記憶開始, 身邊就只有師父,照他的說法,某天他到森林裡找朋友,撲了個空,卻在回程的河邊 發現我,被人用破布包著丟在石頭上,不哭不鬧,只盯著天空看。這就是我的名字的 由來。不過,這也只是師父的說法而已,是真是假還很難說。 一開始,師父都是用古西達列安語跟我說話,到我六歲時才換成大陸通用語。小 時候,偶爾會有人質疑我的通用語有奇怪口音,而師父會面不改色地解釋,說我來自 東方的小島。他用樹枝在泥地寫字教我認識,把各式各樣的魔法融合在生活裡,讓我 理所當然地學會使用火焰咒(用來煮飯)或冽風刃(用來砍柴),當我學會闇黑爆裂陣時 ,我還沒聽過「魔法」這個詞。我們四處流浪,講好聽點是旅行,每到一個地方,他 就讓我記住該地的動植物、它們的特徵、習性、跟人類的關係(例如被用來治療熱病) 。起初我對於「人類」並沒有什麼概念,師父也說過,會用手抓東西、用兩隻腳走路 的未必就是人。差不多從我八歲左右開始,師父會固定在滿月的前一天造訪城鎮,替 人占卜或看病換取一些金錢,然後在花街過夜。我才漸漸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是住在石 造的房子裡、房子跟房子又會聚在一起(更正確的說法是人們會把彼此的房子建造在 附近,方便守望相助),而錢這種東西則是一種價值的象徵、交易的工具。師父和花 街的女人調笑時從不介意我在旁邊,他說我得盡可能認識這個世界,而女人構成人類 世界的二分之一。等到我明白他和我玩的謎語遊戲多半是魔法陣的口訣時,他早已替 我在法師協會登錄;我不明就裡地遵照他的指示用火球燒掉一個華服男子的頭髮(事 後才知道他是法師資格考試的主考官),成了五百年來第二個未成年的正式魔法師。 我從沒想過師父會在某個地方落腳定居,但自從他撿到那條蛇之後,我們的旅途 就結束了。說是蛇嘛,我怎麼看都覺得那明明是一個女人,但師父堅持她是蛇,就當 做是那樣吧。我們在王城落腳,師父完全發揮他的本事,很快和左鄰右舍熱絡起來, 其中包括拉默德的師父,幸運的王城騎士。白天他會到處結交拜訪,把我和他的蛇留 在家中;他不干涉我們的行動,但我和她都不愛出門。師父用一年的時間收集了滿屋 子的書,一本比一本迷人,要不是拉默德偶爾會跟著他師父來串門子、然後師父就會 把我們兩個年輕人趕出去逛逛,我可能連城門長什麼樣子都沒印象。我也不知道那些 所謂的文明產物,例如鎖和鑰匙、望遠鏡、馬車。拉默德會一邊驚訝於我的無知一面 耐心地教我認識和使用那些東西。不只拉默德,師父也說比起書本,有其他我更應該 認識的事物,早知道我會一頭栽進文字裡,當初就不該教我識字。 「最重要的事情永遠不會是那幾行白紙黑字。」師父這麼說過:「記住,看書要 看進文字之間、沒有字的地方,那才是重點。」 這是我沒有解開的謎題之一。事實上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師父留給我解的另一 個謎題,我老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話中還有話。他那一屋子的藏書在我十九歲那 年,跟他和他的蛇一起被燒了個一乾二淨,逃過一劫的只有當時被拉默德外借的那本 不知所云的胃痛療法。 我從床底下拖出那本破舊、厚重、通篇瘋話的書,翻開看不出有什麼意義的篇章 ,彷彿又看到那場要命的大火,奪走我最重要的人之後繼續在我眼前示威般喧囂。最 重要的永遠不會是這些白紙黑字──那天我確實明白了這件事。 -To Be Continue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4.11.240.44
Nessa1103:所以是師父未卜先知、把留言隱藏在書裡? 05/11 18:07
被發現了XD
cheyi35:師父的話好深奧...*口* 05/12 00:05
師父是一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XDTZ ※ 編輯: midnightlove 來自: 124.11.244.165 (05/15 1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