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不喜歡天黑出門，霖從未有過晚上出遊的體驗。
眼前移動的景色，讓霖有種看著跑馬燈的錯覺，情緒混雜著不安與期待，興奮在胸口
雀躍著。
到下一個十字路口，腳踏車向右拐了彎，這瞬間迎面而來的風強了些，霖暫時閉起了
雙眸。
等到風勢變弱，霖睜開眼，意想不到的風景進入腦海。
一條寬度約有二十米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河面因入夜呈現不見底的黑暗，但反映著兩
岸照亮夜晚的燈光。
沿岸設立的河畔公園，有著成排直立的路燈，間隔亮著白灼光與藍冷光，燈罩經過藝
術家的設計用鍛鐵做成前衛的造型，高矮交錯著綿延下去。路旁的新興的街區，童話性的
建築物點著溫和的暖黃色燈光。
「……天啊…原來有這樣的地方……」
「怎樣？不錯看吧！這是我在騎腳踏車運動時偶然發現的。調查了一下，是今年年中
剛完工的，據說打造這公園政府花了不少預算。平時燈光不會全開，只有在特別的節慶才
會全開。」
「特別的…日子嗎…？」
「對，比如說聖誕節的今天。我們的目的地還要在前面一點，快到了。」
霖持續望著卓人寬闊的背影，在這不可思議的月夜下，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腳
踏車沿著這條彷彿沒有盡頭黑色的大河跑著，像是踏上了無盡的旅途。
「到了，先下車吧。」
卓人將腳踏車放置在專用停車格。
兩人到了河畔公園的中心部，走在磚頭的步道上，兩旁的草皮種著新入土的樹苗，最
高的高度只到自己的腰部。霖注意到這公園沒什麼人，放眼望去只有自己和卓人而已。
也許是今天氣溫很低，又靠近河邊的關係，風勢挺特別的強。
「那裡，我們的目標是那裡，走吧。」
在低矮的樹叢中，立著一棟五層樓高，用鋼骨與玻璃做出簡約風格的美術館。踏著綠
色草皮中的石頭步道，兩人走到館門口，發現那玻璃推門的把手上了鐵鍊與大鎖，入口似
乎只有這一個。
這種時間，美術館當然是關的啊……
眼看這種窘境，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的霖看向卓人，他仍是一派輕鬆的表情。
「目標是這棟的樓頂，有個逃生梯可以爬，只是會有點累喔！」
霖跟著卓人繞到美術館的後面，確實有著裸露在外的鋼製梯子。
卓人要霖先走上。每一步踏上鐵架的梯子上，都發出「鏗」的金屬迴響。走到第三層
時，霖的呼吸開始有點急促了，共經過九個轉折，終於到了頂樓的瞭望台。
「啊……這個是……」
「很棒吧！」
靠近架著鐵欄杆的邊緣，從這美術館的樓頂能完全看到河岸兩旁的景色，繽紛的街景
與閃爍的車燈，像流動的星河般，進入眼底的景色讓霖有新的體驗，心臟被這氣氛所感動
，力道強了起來。
「怎麼樣？」
「還不錯啊……」
「………果然不太好嗎，反應好像淡薄了點。」
「…不是這樣的。」
冷冽的寒風，無人的公園，獨處的兩人，星河般的夜景。
各種令人感到不真實的條件引起神志融入週遭環境的錯覺，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
作夢，恍神了。
直到卓人脫下外套披在霖的肩上，帶有體溫的大衣拉回那飛遠的意識。
「風挺大的，你會冷吧。」
「還好……謝謝你。」
「嗯。」
卓人靜靜地站在霖的身旁一起看著眼前的景色。霖斜眼偷瞄他的表情，端正的臉上帶
著溫柔的弧線。感受著屬於卓人的溫度，霖右手抓緊了披於肩上的外套。
今天一定要告訴卓人自己的心情。
即使喉嚨因緊張焦躁而感到乾澀，這些話也必須說出口。
「卓人，我有話要跟你說。是跟…要回答你…就是…那個…」
「…嗯。」
「………在這之前，我先送你禮物，Merry Christmas。」
霖從手提袋裡拿出包裝好的玻璃時鐘交給卓人，本以為卓人會很開心，他卻顯露出帶
點落寞的困擾神情，霖雖感到困惑，但決定暫時擺一邊。
「謝謝……！其實…我好像忘記準備了…」
是因為沒準備而感到困擾嗎？……算了。
「呵…沒關係。」
感覺緊張的氣氛有些鬆懈下來，霖順勢開口問存在心中已久的疑惑。
「其實，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請說。」
「……你喜歡我我什麼地方？我可是男生唷。」
霖在語氣上特別強調自己是男生這點。沒料到卓人下一句接上另自己無言的回答。
「這我當然知道，都摸過那麼多次了。」
「……請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卓人停頓了一下，抬起右手搔搔頭上的短髮，出口又是接近答非所問的話語。
「嗯…哪裡啊…就喜歡你啊！」
「……感覺很隨便，請容許我駁回。」
「咦！？不要這樣嘛！那…我喜歡你的全部。」
霖在書本裡常常看到這樣的台詞，本想用「很老套」刁難卓人，但實際親耳聽到的感
觸，卻讓自己無法反駁。
「我想想…」
像是回味美好的事物，若有所思的卓人笑著，閃爍有力的焦點轉回霖的身上，連續道
出他喜歡霖的理由。
「我喜歡第一次見面時那客套生疏的你、在廚房專心作菜的你、走路姿勢比誰都端正
的你、因為解不出數學題目而苦惱的你、面對不安而故作堅強的你、生氣而鬧彆扭的你、
為了自尊而疏遠我的你、出門牽手而害羞的你…」
這些理由道出卓人對霖的入微，他將注意力全心全意地放在霖的身上。
「雖然忍耐悲傷的你我也很喜歡，但最重要的是，因快樂而歡笑的你，那是我最喜歡
的你。」
聽見這句話，霖感覺有股熱流在眼框中打轉，快要滿溢而出。
「還有，被我撫摸而臉紅的你，被我欺負而眼框濕潤的你，被我…」
呃…………
「啊啊！夠了！你知不知恥啊！」
「嗯？又沒有關係，這附近都沒人啊。」
「即使如此…那種事情……反正就是不可以啦！」
「是、是。」
聽到這一番令自己感到羞恥的告白───即使中途有些差錯。
霖感覺被卓人將了一軍。和卓人相處，永遠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等著自己。
心裡雖然很感動，霖的怪脾氣還是認為有些現實狀況要讓卓人了解。算是保護自己也
好，他不希望未來兩人因此而受到傷害。
「但……我是男孩子，沒有辦法生小孩，沒辦法組正常的家庭。」
「嗯。」
卓人的反應相當理所當然，讓霖愣了一下，接著繼續說下去。
「而且我很害怕會被你拋棄，到時我要用什麼心情出入時谷家，我總覺得維持原本的
關係會比較好，那樣…」
「啊～啊～啊～！別再說那些話啦！你意外地很膽小耶！」
為了阻止霖說下去，聽得不耐煩的卓人抱著霖左右搖晃著。隨著視野的晃動，霖那拉
緊的神經被搖得鬆散。
「為什麼我要拋棄你？老是說那些話，那我也要說，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是男生
又如何？我就是喜歡你。」
「但是…」
「別說了，除了你以外，我誰都不要。」
卓人輕撫著霖的臉，感受到互相接觸的溫度，霖仰起頭看見卓人堅定的神情，誠摯的
雙眼沒有一絲猶豫與迷惘。
……你真的很白痴。
霖了解了，眼前這白痴的心意，一個不顧一切喜歡上自己的白痴。
「霖。你喜歡我嗎？」
「…………」
「你喜歡我嗎？」
「是的……」
霖深吸了一口氣。
「我喜歡你。」
眼框一熱，淚水沿著眼角在面頰上畫下有熱度的弧線，卓人環繞霖的力道又更緊了。
霖將臉埋入卓人的胸前，雙手撫上卓人的背部回應他，感受這男人所帶來的溫暖。
我真的有資格接受吧……
霖的下巴被抬了起來，近距離望見卓人稍微朦朧的臉，溫熱的氣息從他的口中呼出。
「眼睛都紅了，可以吻你嗎？」
「白痴…」
「別罵我白痴嘛！」
「白痴…」
兩人的距離漸漸拉近了，慢動作的緊張感讓霖闔上雙眸。
下一刻，嘴唇感受到卓人的溫度，不同於從前濃烈的舌吻，他只是溫柔的覆蓋自己，
宛如留戀甜美花蜜般，慢慢地拉開距離。
霖緩緩地睜開羞澀的雙眼，近在咫尺的卓人瞇起眼睛冽嘴笑著。
「耶！霖答應和我交往了！喲呼！」
霖又被抱得更緊，腰部被固定雙腳懸空的貼在卓人身上。卓人興奮的在樓頂上抱起霖
開始轉起圈子。
「等…！快停下來！這裡是五樓耶！」
「哈哈！沒問題的啦！我死都不會放開你的！」
「……真的會死喔，掉下去的話。」
又多轉了兩圈，興致高昂的卓人才願意放下霖。
「……不知道要怎麼跟你家人交代好。」
「交代？不用吧，月朧和大哥都同意了。」
「……晴明同意？」
霖懷疑卓人所說的訊息。上次與晴明通訊，應該是不希望事情發展到如此。
不過嚴格說來，晴明只是留下語意不明的文字。
「大哥他早就察覺我很喜歡你這件事，腳受傷那天在車上，他跟我確認這件事情，同
時也同意我追你。」
「……是嗎？」
「因為他知道阻止我也沒用啦！」
……這家子兄弟實在是……
「對啊，霖的媽媽呢？會怎麼說？」
「…她早知道我的性向，不會說什麼。」
「那不就太好了！哈哈！」
卓人又抱起霖開懷大笑著。
看著總是很愉快的卓人，霖感覺許多煩惱一開始就不存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雪了…」
一片雪花結晶飄落在卓人的肩膀。
兩人仰頭看向天空，一片片雪花落了下來。今年如預期般地是白色聖誕夜，霖走向樓
頂的邊緣，看著降雪的夜景。張開手掌，一枚雪花落在掌心，感受到它冰涼的瞬間，那雪
花化為水末。
「好冷喔……」
卓人從後方抱住霖的身軀，把他當成花朵般，鼻子湊近頭髮聞著味道。
不知為何，霖突然笑了。可能是覺得幸福，可能是覺得滿足，也可能是感覺世界變了
顏色，霖瞇起眼睛笑了。
霖轉過身，主動親吻卓人。對方露出吃驚的表情，下一刻又覆蓋上來。
「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親我呢……」
「……嗯。」
感覺到很熱、很溫暖，霖將頭塞進卓人的肩窩之中，卓人環抱著他的身體，兩人靜止
著。
下著雪的聖誕夜，閃爍的夜景裡，無人的公園中，只有兩人的身影。
從這一天，霖與卓人牽起手，一起步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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