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踏出滿是檜木氣味的浴室,穿上簇新的一件浴衣;先前自草璧手中拿過時,
她笑著說是先前小少爺交代要做的,只是還沒機會交給他。
踏上迴廊,微涼的秋風吹拂,一身溼熱的氣息散去,君還真想在這廊上躺下,
別去見城島。
毅將大門鎖上,經過庭院見到君在發愣,輕聲喚他:「楊先生,你還好吧?
早些回房休息。」
「嗯。」君朝他點點頭,就算心裡有掙扎,畢竟對這裡的每個角落還稱得上
熟悉,沒有差錯地來到客房前。拉開拉門,隔壁房間的檯燈是唯一光源,也清晰
可見客房裡頭沒有鋪好的被褥;往城島房間的拉門開著,他正望著窗外夜色淺酌。
聽見拉門的開闔,城島回過頭,他背著光,君看不清他的表情。故做鎮定的
君慢慢上前,為了掩蓋他的侷促,君隨口說:「還喝不夠?」
「呵。」城島悶笑著,像是剪影的身形舉起手搔頭:「我也有點……靜不下
心。」
君若無其事地拉開自己的被褥,跪坐在被墊上,不需去問城島為什麼不安,
得知並非只有自己在緊張,君的心裡平衡了些。想著這個看起來總是在捉弄他的
小少爺,也會有這樣的擔憂,心頭漾起糖果般的甜膩。
接著的吻帶著酒的味道,讓君感到暈眩。以往覺得城島的吻很甜,總令他有
微醺的感覺,想要沈迷,卻又感到害怕。每次親吻過,城島的笑容總是令他醉,
醉得想要閉上眼,從此再也不醒來。
此時沾不得酒氣的君,軟軟地順著城島,倒下身子,恍惚間真的快昏睡過去。
朦朧間聽見他低語著:「緋寒櫻君……」(※註)
(緋寒??君,發音為hikan zakura no kimi)
君想要問那是什麼,張開的口卻吞入更多又甜、又醺的氣味,在溫熱氣息的
覆蓋下,君沈沈地閉上眼。
當君睜開眼時,終於在惡夢中清醒。寂靜的早晨,廚房的忙碌傳來淺淺的雜
音,庭中竹筒敲擊石頭的聲音,規律的像是個咒語,在夢中帶他回到師院的時光。
君花了點時間,確定這裡不是橫田的那棟洋宅,他也不是躺在那張大床上;
他從來都未曾在那裡。
身邊的人已不在被褥中,現實比夢境更不切實,也許只要幾個問題,就能讓
他更加貼近真實;像是你為什麼會接受?我該怎麼面對草璧女士,或是草璧女士
是怎麼看我?
看來簡單的問題,君說不出口。但他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無論他人的看法,
他與城島,不會有所謂的永遠。
想到廚房去幫忙,好讓自己別在胡思亂想的君,被草璧兩句話給趕了出去。
「楊先生可別進來,小少爺去晨跑,等等就回來了。」
只能閒晃到城島的書房拿本小說,坐在迴廊中。水池上的竹筒,在今日特別
令他心煩,君放下書本,蹲在池水邊,以手引開水流。
『對不起,橫田先生,我不行……但我非常希望能有這份收入,有個孩子願
意服侍您,也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我想您應該不會討厭……』
『你的意思,是那個孩子也可以接替你所有的工作了?』
為難,相當的為難。家裡實權還是在爺爺手上,母親過世後,每當父親要替
君籌措學費、生活費,總是得挨無止無盡的嘮叨,父親甚至曾叫他放棄,早早找
工作,因為就算他念得再多,也不會讓人多看得起他。
『知道嗎,我是因為看中你,才找人推薦你到這裡來。算了,我也不想逼你
逃開我,更不想偽裝是個正人君子,帶那個孩子來見我,希望你很滿意你的決定。』
怎麼可能滿意,自從下定決心的那刻,就只有自責與內疚。
他承諾會給那個孩子,他薪水的五分之一時,那孩子聽著這數字,亮起眼。
君知道,這個孩子以後不會再拘泥於餐館廚房的角落刷洗碗盤,他教導了這個孩
子用他的身體去賺取金錢。
許久以後,君聽見有人談論一個被輪暴後棄屍河中的男孩,他不敢去想他是
否曾經見過那個男孩。
『你有喜歡的人嗎?』
橫田的話在君的心裡撞出城島的影像,君沒有回應。
『我懂了,你可以記得一件事,你永遠握有選擇的權力。』
「你在那裡幹嘛?」城島在君沒察覺的時候,回到庭院之中。
「沒……沒什麼……」君不敢去面對城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自慚形穢。
「呵呵,該不會還在醉吧?明明喝酒的是我啊。」
溫柔的捉弄,讓過去的陰暗靈魂回到角落,回想起昨晚,臉上的熱度像是沒
有止盡地不斷升高。
拿手上的水拍打著臉,君抬頭看著綠葉茂盛的櫻樹:「緋寒櫻君……那是什
麼?」
「那個啊……」
城島沈默許久沒有答應,君擔憂的轉過頭,怕是說了什麼讓他為難的話。
「抱歉,如果不想提,就當我沒問。」
「不是不想提。」城島慌忙地說:「只是有點……不好意思。」
難得見到城島面有羞容,君覺得有趣,卻也跟著害羞起來。
草璧適時地化解這份尷尬:「小少爺,早飯放哪裡?」
「啊,書房好了,這樣可以看庭院風景。」
等待著餐具、飯菜擺好的時間裡,城島也冷靜下來。當兩人開動時,說道:
「對我們來說,你的名字其實很奇怪。」
不是第一次被日本人這樣說,君點頭:「嗯,很多人都會問,楊君,總是聽
人叫你的姓,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是啊。」城島笑著繼續說:「所以同在新生的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就一
直很好奇,是怎麼回事。聽到台灣的同學說,『君』就是你的名字,還是有種,
真的假的?這種感覺。」
聽著城島的話,君覺得自己的心快炸開了。原來在很久以前,他城島就記下
他的名字了。
「那時候也很好奇,叫這個名字的人,到底長得怎樣。有天經過學校中庭時,
有個人在緋寒櫻樹下畫圖,那的人雖然很專注,看著在樹枝間快凋零的花,有時
候卻又有著很哀傷的表情,好像是在感嘆花朵的消逝……朋友告訴我,那個人就
是楊君。」
君想起來了,因為母親過世,所以他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去,那天他一個人
在中庭,做他遲交的作業。
君只是點點頭,表示確實有這件事,對於城島先前的評論,心跳得無法做出
回覆。
「該怎麼說呢……此後我有機會看到你,就會偷偷叫你……緋寒櫻君……」
城島在念「櫻」時,有點帶濁音,卻是有種感性的魅力。君已經無法再故做
鎮定,真想把挖個洞把自己給埋起來,他放下碗筷,低垂著絕對已經漲紅的臉。
城島看著君連耳根都紅了起來,笑著說:「該不好意思的是我好不好。」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頓早餐,君換過衣服,說要回宿舍拿課本準備教案;不顧
城島說要陪他回去,便匆忙逃出城島家。
他總是在夜裡回想彼此的吻,到了睜開眼的那一刻,迷糊得以為是場夢。直
到下次觸碰到城島的體溫,才能確定一切都是真。今天得知他記得「楊君」這個
名字,偷偷喚他「緋寒櫻君」,自以為是地在腦海將一切原因誇大,讓幸福的感
覺漲滿。
回到宿舍收拾東西時,突然覺得,其實留在這裡不就好了?到了城島家,就
算沒人來打擾,他也未必靜得下心。
就這麼想時,有人敲了門。
沒有疑問地回應:「請進。」
開門的人埋怨著:「你幹嘛跑這麼快?」
見到是城島,君別過頭:「收、收個東西而已,不想讓你多走……」
城島脫了鞋,在君的面前坐下,伸手撫上君燥熱的臉:「你怎麼老是這麼害
羞……我的緋寒櫻君……」
沒有酒味,卻是攙了蜜的吻,綿長無止盡。
在君的眼中,城島是夏日的夕陽,燦爛耀眼,卻不刺目,也不灼身。帶著向
晚微風的涼意,溫柔地輕撫他的身軀。君擁住他的陽光,不只回憶,期望在身體
上,也能留住夕陽最美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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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如此 所以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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