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雪（中）
「老師，你跟楊老師吵架喔？」大家先做暖身操，而後準備跑步的空檔，阿火
湊到城島身邊問著。
城島苦笑：「你是想多跑兩圈嗎？」
阿火吐舌：「小氣，問一下而已。你們都大人了呢，真是的。」
城島回家向草壁說起他被學生教訓的事情，草壁折著衣服，微笑地說：「想
必小少爺就算玩著最喜愛的棒球，還是沒能提起精神，才會讓學生擔憂。」
城島倒在客廳的榻榻米上：「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這些日子，我聽說學校有個台灣老師，與木下小姐在交往。這事情在校長
耳裡，似乎頗為困擾，怕傳了出去，有礙校譽。」
不懂草壁為何提起這個，城島聽了覺得莫名：「那關學校什麼事？」
「說是在學生面前談笑，傷風敗俗，前途看來不樂觀。我老人家不懂這事，
但有什麼想說的，還是早點說明白才好，只怕以後沒機會。」
確實，開學後木下離開了學校。運動會後之後校長找了城島及日籍老師聚餐，
席間他便提起，是否與學校老師有不愉快，有必要的話，他會「幫忙」。
城島可不希望他幫倒忙，有點生氣地說：「不管有什麼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那是身為成人應該有的處事態度，不勞您費心。」
不管怎麼不滿，把話說得冠冕堂皇、進退得宜，已經是被訓練下的反射思考。
校長陪笑著：「噯噯，別動氣、別動氣，我只是想讓城島老師明白，我呢，是隨
時準備幫你的。」
即使心裡想著：要你多事！臉上卻不動聲色，勉強笑著與校長敬酒。
城島悶著不痛快，藉故說累了，先行離開。出了飯館，有些期待地看著長春
麵館的方向；今天球賽難得接近君，他似乎又瘦了些。
麵館有人出來，城島下意識地想要躲，見到是君，愣著無法動彈。君也是呆
呆地望著他，然後在昏黃燈光照亮的路上，他水潤的眼閃著光芒，光輝滴落在地。
下定決心再度握住他的手，帶他離開大分林的街道，離開市街，來到沒有住
家的路上，今夜的天色很好，光憑月光就能識路。
城島放慢腳步說：「抱歉，我明知我媽的個性，還把你強留在我家。」
君沒有回話，城島擔心地回過想將他的情緒看仔細，見他想要張口說話，聲
音還沒出來，臉上已沾滿淚。
城島不忍地攬住他的肩，讓君靠在他的肩上，有點不滿足於手臂上的接觸，
他好希望可以將君擁得更緊。
君的雙手抓緊了城島胸前的衣服，勉強發出聲音：「是我是我自己的問題。」
城島的雙手抱住他，輕輕地拍著君的背，陪著他平靜下來。君深吸了一口氣，
讓自己離開城島的懷抱說：「對不起我失態了，我沒有生你的氣，只是因為我自
己的問題，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不等君把話說完，城島吻住他的唇。蜻蜓點水的一吻，君直直地聽著他的眼，
城島見到他的眼中，映著天邊的月。
君愣愣地說：「你在幹什麼？」
城島斟酌著該怎麼說才能讓君安心，才能讓他相信，他決定隱藏對君壓抑許
久的渴望。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是傻瓜，不會察覺不到別人怎麼看我，不會留我不
喜歡的人在身邊……」
不給君再度說話的空間，城島再度吻上，本是蜻蜓點水的輕啄，而後覆著君
的唇，輕巧的變換角度吸吮。
君完全無法反應此時的情況，只是任著城島的親吻落在唇間，聽見遠方有人
聲，城島分開彼此，而後若無其事的帶著還發愣的君往前走。
君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依舊一臉茫然。
「我家到了，要進來嗎？」
君愣愣地搖頭。城島不勉強，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嚇到你了嗎？我本來也
不想這樣的，只是上次、你知道嘛，百合來的時候，那時候就不斷的想著，如果
是跟你一起去北埔逛就好了。」
君到離開前，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城島壓著自己的唇，憶著方纔的吻。
圍牆間的大門打開，是草壁聽到外頭有聲響，所以來看看。
見到城島，笑著說：「小少爺，您回來了。怎麼，有什麼好事嗎？看來很開
心。」
城島側著頭想了一下：「嗯……算是和好了吧。」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 ＊ ＊
城島總覺得，他老是會遺忘君的唇，吻起來的感覺。所以只要有機會，就會
偷偷地吻住他。在圖書館的角落、收拾體育用具的倉庫、無人的校園、君的宿舍……
君總無聲的抗議，還是無法制止他的為所欲為。
但提起要邀他到自己家，君的猶豫比以往更加明顯，城島不想給他壓力，所
以也盡量少提。直到那天去阿火家吃壽酒，多喝了幾杯，所以只顧著自己，將君
拉入房中。
不斷喝著酒壯膽，好去面對平時更加手足無措的的緋寒櫻之君；出乎預料對
酒沒輒的君，逃避似的沈沈睡去。
城島看著他昏睡，依舊帶著紅潤的臉頰，有點失落，又為了不用再緊張而放
心。擁著君仍帶著溫熱水氣的身軀，城島初次有這種，過於珍視，而不知如何對
待才好的不安。
無意間洩漏的心底的祕密，說出了緋寒櫻之君的原由，該不好意思的應該是
自己，沒想到君的反應比他更大。大得無視他的話，匆忙地逃出城島家。
縱然知道君是因為害羞才跑，城島仍不免對於自己被拋下的感覺，感到些許
不快。跟著君的腳步來到他宿舍房間，埋怨：「你幹嘛跑這麼快？」
君別過頭：「收、收個東西而已，不想讓你多走……」
無奈地輕嘆一口氣，撫上他燥熱的臉：「你怎麼老是這麼害羞……我的緋寒
櫻君……」
是啊，你是屬於我的；該怎麼讓你知道這點，然後能對我坦率點呢？
君纖細的情感，像是盛開的櫻花，吸引著城島的目光與所有牽念。他害怕無
端的狂風，會將花朵吹落，因此儘可能地溫柔以待。心底有著私心，他會付出一
切代價，期望這株櫻花，會為他永遠盛開。
直到見到母親拍來的電報，一時無法平復被翻動的情緒，倒是只對母親的心
機感到訝異。與其覺得被背叛，倒不如說有點氣餒，更多的是焦急。
望著大分林的方向，遲遲不見君的身影，無法制止自己去想像貴子所言的畫
面；他如此珍視的緋寒櫻君，選擇把自己賣給別人。
一日枯等，理智被妒意折磨殆盡；終於見到君時，選擇試探他的心意。如貴
子所言，他背叛了自己，低頭離去。
無法忍受地脫口叫住他：「君！」
君沒有反應，還是打算往前走，這更燃起城島的怒火，捉著他君的肩，用力
將他扳回。
君有點驚訝，還是裝傻地說：「啊，我回來了……」
如此敷衍的態度，城島忍著怒意說：「為什麼都經過我家了卻不進來看我？」
君的神情有點害怕，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見他不說，城島不願如以往，體諒地放過他，又說：「為什麼你需要幫助，
卻不是來找我？」
君感到心虛，怯怯地抬起頭望著城島。
像是自虐，城島一定要從君口中聽到事實：「看你這麼驚訝的模樣，這是真
的囉？你真的寧願去找橫田，也不願意對我說你遭遇的困境！」
萬念俱灰似的，君回道：「為什麼……你知道橫田……」
城島緊抓著他的臂膀更加用力，心裡難過著，若是沒人對他說，君就打算對
他隱瞞一輩子嗎？
「是我媽說的，只是湊巧，湊巧她去找她的弟弟，就是橫田；湊巧在那之前
你離開橫田家。」
君皺著眉，泫然欲泣的神情，城島此時卻只能為了自己而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你寧願出賣自己，也不願跟我說！」
此時的君出乎意料平靜地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希望我與你，只是單純
的感情……」
「我不懂。」城島無法理解他所謂的單純：「你去找別的男人幫忙，也是因
為喜歡？」
「我也不懂啊！」君掙開城島的手：「我也不懂為什麼我只是喜歡你，卻更
害怕，害怕我的身分、我的地位、甚至我身上流的血都配不上你！」
「所以，我才希望……我們之前能更愈單純……愈好啊……」
君的顧慮，是城島從來沒有想過的，此時也不想去了解。
「呵……」城島轉過身：「你是這麼想的嗎？那麼我、我對你付出的一切，
又在你的選擇下置之何地！」
君沒有再回答，在黃昏的光芒下，城島認為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面，我希望能忘了這種羞辱感，因為我真的……真的很
喜歡你……再見了……」
城島轉身離開，面對著秋日的夕陽，光輝刺痛了眼，眼前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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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如此 所以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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