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叩見太皇太后。」
嘩的一聲,眾臣跪拜行禮。
這是前廷王殿,從自己夫君到自己孫子接受眾臣朝謹的地方。
老婦高坐主位,臉上表情淡泊,輕一點頭,看著內侍高喊:「平身。」
掃視下面大臣,為首兩位,一位是的是自家曾外甥,另一位是自己小弟,臉
上微笑了起來。
這才對啊,想我王家對大齊貢獻良多,那天儀崽子不知好歹輕重,竟要削除
哀家視政,治國如治家,家裡不平又何能治國。
看著韓崇說話。
「今日請各位來,是想商議著大事,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離宮日久,音信
全無,令人擔憂大齊國運,因此秉太皇太后旨意,先立一君,等陛下回宮,再請
陛下重回登基。」
「臣覺不妥,」公孫進站了出來:「秉太皇太后,監國,皇上生死未卜,不
如等到找到皇上再行定奪。」
「已經三個月,」公孫進前面的李練洛也站出:「皇上若有音信,自當讓太
皇太后、監國,臣等知道,現下怕是……」接著不敢說出大逆不道的言辭,一時
廷裡大臣議論紛紛。
「請太皇太后定奪。」韓崇回身,低頭向祖奶奶請示,雖是垂首卻未漏掉太
皇太后的神情,那麼的心喜,彷彿嘴都笑了開。
擺了擺手,太皇太后先嘆了一口氣,彷彿為自己孫子哀悼他的王位不再:「
這樣吧,哀家提議先立新帝,正如監國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等陛下回來再交還
給陛下即可。」
「是。」太皇太后開口了,金口玉言,眾臣們只有行禮遵命的份。
「哀家說,立膠西王之子如何?」
太皇太后的詢問,或說上位者的詢問從來不是真正的問,那只是要求得到附
議或是丟出一看似詢問的肯定句。
「謹遵太皇太后旨意。」雖有不滿,但無人站出,今天有人膽敢反對立新帝
怕就是直接離開宮廷,甚至禍延親族。
一旁宮女看到太后臉色,連忙抱著孩子走出來,交給太皇太后,看著孩子的
粉嫩雙頰,老婦笑了。
「那就立膠西王幼子嬰為我大齊皇帝。」
孩子張著手,突然格格的笑了出來,在朝堂之上,眾人之間顯得突兀又對比。
低調陰暗的朝堂,其上抱著是只會咿唔嘟嚷的大齊新皇的太皇太后,一旁中
青年的監國,在下年長輕少的臣子們,孩子的笑聲纏繞著。
像是嘲諷知心又無能為力的人們。
鐘鳴磬響,音樂奏起,香薰續焚,退朝。
秋的長樂東宮,點起了炭爐,宮殿幽廣,見內侍們梭巡其間,檢查炭爐火力。
「臣無法答應。」
「崇兒,他都離去這麼久了,你瞧,」太皇太后讓人抱來小皇帝,逗著他玩
:「嬰兒都大了,也兩歲會走會說話,該替他辦後事了。」
「沒找到他,怎能判斷他死了呢?」
「要是他還活著,你真要把皇位還他?」舉著玉環,逗著小皇上伸手欲抓,
放入口中咂咂有聲。
「欸,你放手他能放手嗎?」太皇太后看孩子的表情笑的樂了:「這不能吃
,鈴兒,帶皇上出去。」
「是。」
奶娘接過小皇帝,帶著往殿外走,一入宮了,小皇帝離得開生身母親,卻離
不開奶娘,反而膠西王王妃看著奶娘伴隨自己幼子入宮,哭了如花帶雨,聽說好
不嬌弱可人,反得膠西王更加寵愛,又添了一名男娃兒。
「我說,你去辦那事吧,一天不辦我一天心安不下來,想著他流落在外,辦
了事我也安心,不論生死至少有個地方可以憑弔。」
太皇太后舉起衣袖擦眼,彷彿其孫天儀已經離世。
看著老嫗的動作,韓崇沒有表情,只有應是。
「去吧,要辦好一點,還有龐貴妃也是,停靈那麼久了,就儀兒先去,再送
他去,兩人也好作伴。」黃泉路上有人伴隨,想他也不寂寞。
「遵照太皇太后意旨。」慢慢的倒退出去。
「去吧,我可憐的孫兒。」
殿外。
「監國。」
看著退出人的臉色不豫,殿外的親信跟上:「太皇太后有新的詔命?」
沒有回應,越走越快,走到御車寄,上了車,才開口。
「要辦前皇的後事。」
聽到來人抽了一口氣:「太皇太后當真?」
「當真。」
「這怎麼可以,還沒找到皇上啊,連生死都未知,沒有龍體怎能大小斂呢?
太皇太后不會不知道的。」
「他一定得做,得跟臣民宣告舊帝已故,新帝登基,握在手上的權力才穩,
太皇太后深諳其道。」
「這太狠了,」荀舒沈吟一下:「監國打算如何?」
「照著太皇太后的意思。」
不能拒絕,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一刻都不能放鬆,不能讓他有任何懷疑,
不能功虧一簣。
「那麼得先挪陵,皇上年輕,尚未開始營陵,得移其他陵寢,您看要移哪位
的陵寢?」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車上兩人無聲,只有車輪滾地,度盧度盧滾著,馬蹄踏地,騎奴吆喝。
※※※※※
窗外聲影稀疏,燭火忽明忽暗,韓崇暗自捏緊手。
一點都不想葬他,即便是衣冠塚,蓋棺就是承認他的死亡,承認他再也看不
到他。
他不會那麼早走,猶記得他初生的時候,祖奶奶帶著自己看他,讓自己抱在
懷裡,雪嫩的皮膚,燦若星子的眼,有著稀疏的頭髮,那嘴唇多麼紅潤,還滴了
口水到自己身上。
嬰兒的氣味香甜帶酸,那是多麼美好的氣味啊。
「瞧,小娃兒抱小娃兒。」一旁的皇上貴妃,那時舅婆尚未立后,還有太后
奶奶,看著自己的笨拙笑了,然後讓女官抱走他了,那個軟軟溫暖的小身體,看
著什麼都沒有的手上,令人悵然若失。
長大了,他梳了頭垂髫,一身紅的衣服跟在自己身後,讓自己抱著,深深嗅
聞他的味道,那是種幸福的氣味,稚嫩的聲音總喊著:「韓崇、韓崇,我們盪鞦
韆—我們踢蹴鞠—我們——」
帶著他一起,從鞦韆、蹴鞠、鬥蛐蛐、彈弓丸子、上樹逗宮女內侍,什麼淘
氣花樣都做過,一直到他成為太子,然後兩人分離,皇上擇了兩位其他宮室子弟
成為太子伴讀,有意疏遠太后的外家子弟。
自那後,自己選擇了軍途,不能文成他,那武就吧,幫他少些煩心事,幫他
抵抗胡人,苦學兵書,勤練劍,為的就是以後幫他分憂解勞,那個總是在自己身
後懷裡蹦跳的身影。
先皇駕崩了,太子登基了,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十五歲的年輕帝王,在那
天,自己站在遠方,在宮室子弟文武大臣的末班,看他頂冕而坐,看他身著繡滿
象徵帝王紋章的袞服,聽著他朗道平身,隨著其他人的舉動下跪站起,恭賀他終
於繼統。
然後自己出征,他是年輕有為的皇帝,開始革新,開始動刀斬開荊棘,要創
出自己的路。
戰功一項項增加,他也越來越陰鬱,和他相見絕口不提新政,只說自己連年
在北方的事情,然後問著該如何趕走胡人犯關,直到從父親口中才知道他新政推
行不順,他要啟用年輕的儒者,可太皇太后不願,然後太后仙逝,皇上著實消沈
一陣子,在待詔時曾遠遠望到他,站在宮樓之上,目光不在近方城區,看著遠方
蒼鷹,彷彿己身也要那麼化去。
何時那名稚子成了現在這人,困於重重樓宇,只能依靠他人飛翔而飛翔。
從來不知道他的想望,他到底要什麼?
看著他的身影沒去,看著他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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