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會,高高在上的矗立於天山之巔,睥睨蒼生。高遠的地方,是人們心
中想像的寄託。尤其當白雪飄起,蒼松之間如垂薄紗,若現若隱,更添莊嚴與
神祕。
天下會,是一個傳說。不僅是天山山腳下的天蔭城城民茶餘飯後的傳說,
更是腥風血雨的江湖令人聞風喪膽的傳說。
傳說,天下會有一個威嚴無匹的幫主,他只要一彈指就可以殺百萬師。說
的人煞有其事,人們也都只是說說,因為誰也沒見過那個威風凜凜的雄霸,更
不可能「有幸」見他出手。何況近幾年來,只是他已經不須親自動手。
因為,近一年來天下會有一個最「新」的傳說。一個關於「不哭死神」的
傳說。傳說「不哭死神」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十四歲少年,遇神殺神,遇佛殺
佛,排雲掌一出,再不留活口!
三年前,天下會有兩個「傳說」,三年後,還是「兩個」傳說。只因為,
有一個已經被「凐滅」的傳說……
傳說,就是人們津津樂道所以才成為傳說。不精采的,勾不起旁人興致的,
不能夠膾炙人口;平凡的,沒什麼波瀾迭宕的,不足以成為傳說。
傳說他,形貌忠厚老實,個性溫柔敦睦,總是一襲灰色長衫,一眼望去平
凡無奇。
太平凡了,太無聊了。平凡的如同你我,無聊的沒什麼事跡可述,所以當
精采的「不哭死神」掀起江湖一片風聲鶴唳,有一個平凡無奇的傳說於是被遺
忘、取代!
一個被凐沒的「傳說」--秦霜!!
※ ※ ※ ※
現在這個被凐沒的「傳說」正大剌剌地躺在床上,呈一個「大」字型。
秦霜埋首在鬆軟高厚的棉枕裡,半長不短的頭髮紛亂垂散,用全身上下寫
了個字--懶!天下會任何一個人看到這景像,大概都會嚇掉了下巴!當然,
雄霸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沒有人能看見這個景像。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人會為此駭異。
「啊~!!真不想起床……本來嘛,天下會哪有那麼多事好幹?真感謝他
媽的步驚雲那小子,替我省下一堆無聊的拉哩拉雜。」秦霜悶在枕頭裡自言自
語地咕咕噥噥。
一根手指爬啊爬呀地爬出了被窩,探了探空氣…「媽的,這麼冷!我還是
多睡一會好了,正午的陽光多少暖和些。」秦霜低聲埋怨。
就在這要醒不醒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竄進了秦霜的思緒。其實說「突
然」也不對,因為他昨夜就被這個在腦海中縈繞不去的身影惹得睡不著覺,直
到近三更天才勉強入眠。現下又想起了「他」……
「八成是病了…」秦霜無奈地支起額頭,瞪著窗外的越來越亮的光線,說
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隻字片語。「算了!」
嘀咕完一句「算了!」,秦霜便開始他一日之計在於晨的「偉大工程」!先
是一隻腳很慢慢地移出被筒,再換另一隻腳用同樣緩慢的速度移出去,最後是
一個懶到不能再懶、慢到不能再慢的翻身,將剩下的軀體翻出去。
「真冷…」一出被窩,秦霜趕緊用最快的速度披上外衣。一襲春夏秋冬四
季不變的灰色長袍是秦霜最明顯的標幟,他的衣服好像也就是這麼一款顏色。
天下會注重的只是汗馬功勞,衣著顏色這等小事自沒有人會過問。但是如果有
人能問問秦霜,他大概會這樣回答:白色動不動就髒,黑色太重,看起來又不
舒服,灰色的話,髒了既不顯眼,看起來也不會太傷眼睛。
但是天下會沒人會去問這個。在天下會眾眼中,秦霜的人的確如同灰色一
般不起眼,形貌忠厚老實,個性溫柔敦睦,一眼望去「平凡無奇」。
束紮好衣物,又添了件敞襟外掛,秦霜步出房間,慵懶但精銳的眼神瞬時
黯然消沉,換上溫和卻缺乏生氣的灰矇瞳眸。
「霜少爺,早。」一名打理望霜樓的侍婢從秦霜身側經過,向他請安。
「早。對了,你可以叫人進房打掃了。」秦霜微彎著唇角,勾起萬年不變
的上揚角度,以平平穩穩的語調淡淡囑付。
一切都「如同以往」。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以往」的話,那大概就是他昨天難得的「失眠」以及
現在這奇怪的「舉措」吧!秦霜在心中暗暗自嘲,腳下則堅定地朝風雲閣前進。
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那樣介懷!雖然他年僅十六歲,但是由於天生的個性
使然,再加上雄霸第一入室弟子的身份,少年老成的秦霜近來能掛心的事已經
少之又少。但是那位小小少年,數天前剛成為他三師弟的聶風,卻教他毫無來
由的「想」……想著他膝蓋的傷是否好些,想著他知道了聶人王的死訊後,哀
慟不已的神情,想著他隻身一人在天下會不知能不能適應,跟步驚雲那小子一
起同住風雲閣會不會悶死……
想啊想的,這幾天他的腦袋總被那堅毅倨傲、卻又重情重義的小小身影佔
據,他柔細的黑髮在他腦海中不斷縈繞翻飛……繞啊繞的,昨晚竟就這樣睡不
著了。
「有病。」他在心裡又嘀咕了一句。不過僅僅是在「心裡」,因為只要一出
望霜樓的臥房,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便要符合「秦霜」二字,「他」便是天
下會人心目中「秦霜」。
越過了偌大的三分教場,秦霜拾了幾階,思潮翻轉間已經來到了風雲閣的
庭園。才想收心回神,他卻看到了一個令他發愣的景像……
※ ※ ※ ※
白櫬黑、黑映白,白更白,黑更黑。白瑩圓潤的手,挽過一頭青絲,挽在
身側,右手執了柄小梳,在腳邊的水盆裡沾沾了水,細細梳拂過一片黑髮如雲。
晨光巧照,水珠點點成輝,早風輕颺,衣袂飄飄似浪。
竟爾看呆了!秦霜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光景,失去運轉功能的腦袋裡閃過一
句不成體統的俗諺: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霜師兄,早啊!」聶風回眸,嫣然一笑。
啊!啊!秦霜相信這一定是他十六來看過最美的風景,昨夜的失眠,今天
的早起,通通有代價了!
秦霜嘴上回應:「早啊!風師弟。」腳上已經一個箭步上前,蹲下身子,將
聶風抱了滿懷。
聶風莫名其妙就被摟在秦霜身前,最初還反射性的抗拒,但是秦霜一派光
明正大的態度,像是做著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聶風反被秦霜那「理所
當然」的樣子給弄糊塗了。
「天氣寒冷,你怎麼就只著件襌衣?」秦霜對著懷裡的聶風低低問著。秦
霜伸手探了探盆裡水溫,皺了皺眉頭:「這水是冷的?!怎麼不叫侍女端盆溫水
讓你在臥房裡梳洗?」
「啊…我,我怕打濕了外裳,襌衣一會兒就換掉,所以……」聶風不習慣
秦霜這麼親暱的動作,但是秦霜的舉動如此自然,言語又是由衷關心,令他不
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少見多怪。「從小…習慣如此,也就不必麻煩旁人…」聶風
期期艾艾地續答道。
「這裡是天山,可不比江南。這樣是會著涼的。」秦霜見聶風白嫩的小臉
染上兩朵薄薄的紅暈,更添幾分可愛,不禁倍加憐惜地說道:「這樣吧!在我懷
中總是溫暖些,我來幫你。」
說著說著,就拿下了聶風手上的梳子,順勢要幫聶風梳洗髮絲,聶風想要
阻止,卻又欲說無從,最後只得急急說道:「霜師兄,不…不用了,我已經洗好
了。」聶風巴不得盡快從秦霜的懷裡逃脫,秦霜一直在他耳邊說話,溫熱氣息
吹在耳後,令他渾身不自在起來,然而秦霜對他如此關切殷殷,他又不忍說明
自身的難受。
「這樣啊!」秦霜見他羞窘得緊,心中暗暗竊笑不已。但也不忍心再捉弄
他,而且這天氣真的寒凍,於是便體貼地解下自己的外掛替聶風穿上,說道:「那
好,我送你回房吧!」
「…謝謝霜師兄。」聶風愣愣地謝過秦霜。
聶風小小的手從寬大的袖口鑽出,將衣袖仔細折了幾折,拉起拖到了腳踝
的衣擺,霞染的雙頰憨態可掬的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秦霜簡直
感動極了,不由分說的,一把舉抱起聶風,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上,攬在懷裡。
「走吧!」秦霜微笑著說道,當然,「走」的人只有他,聶風只要「坐」著
便行了。這時如果有旁人經過,一定不會覺得奇怪,「秦霜」嘛…總是笑得很溫
和的。但是只有秦霜自己知道,他已經不正常了,大大的「不正常」!起碼……
今天以前,他從沒傻笑的那樣像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