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隔日清晨,當希路亞睜開眼時,傑米並不在自己的懷裡。
那小傢伙到哪去了呢?希路亞慵懶地在床舖四周探啊探的,甚至還伸長雙腿
在被窩裡左右滑動,猜想傑米說不定像隻冬眠的小動物瑟縮在床上的某一個角
落,待他捉到後一定要緊緊摟回自己懷裡,只是無論怎麼移動四肢,就是一直勾
觸不到傑米的身體。
直到這時候,希路亞才察覺原本傑米根本就不在床上。
他納悶地搔搔頭坐起來,一夜激情後,原想趁傑米還睡著時先醒來欣賞那可
愛的睡臉,不然就是再多摟住他幾下,聞聞他身上的香味,但傑米卻不見了,不
曉得跑到哪去,讓希路亞當下覺得十分不愉快。
他並不算一個佔有欲強烈的男人,多數時候寧可獨自安靜地沈澱思想,或計
畫些叫人驚駭愕然的事情,也不願將自己放入人群裡,讓人朝他眾星拱月。但傑
米和那些人不一樣,和傑米相處時他並不覺得無聊,先別說他原本就對失憶前的
傑米感興趣,就算是笨蛋時候的傑米,淘氣的表情和笨拙的動作也時常看得他忍
不住想伸手逗弄。
不管怎麼說,當他需要傑米時,傑米就必須在他身邊,哪裡都不能去。
「嘖!」
希路亞皺起眉頭,沒有人比他現在的心情惡劣了,好在他不悅的心情沒有持
續太久,當他下床套上拖鞋時,在書桌前發現傑米的身影。
「傑米?」
傑米看資料看得很認真,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呼喚,直到希路亞用手蒙住他
的雙眼,他才回頭報予一個羞怯卻甜蜜的微笑。
「早安,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你安靜地像空氣一樣,我還以為你跑出去了。什麼時候起床的?」
希路亞會這麼問不是沒有原因,這時候不過早上八點半,傑米已經衣著整
齊,一旁桌上還擺著兩人份的早餐,裡頭有現作的火腿三明治、乳酪蛋捲和薰鮭
魚。會有這些東西,代表傑米一早就起床梳洗完畢,然後到學生餐廳等珍阿姨把
早餐都準備好吧。
希路亞轉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好細心的傑米啊,不但牛奶事先溫過,
居然連早報都記得拿。他將牛奶倒入溫熱的咖啡中,滿意地啜了一口。
「一早就爬起來用功,看來你是真的想玩偵探遊戲啊。怎麼樣?昨晚那樣,
不痛嗎?」
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希路亞將雙手環在傑米肩上,愛憐地親吻他的側臉,傑
米被吻得一臉紅暈,昨夜纏綿的畫面在腦海裡浮現,羞得他低頭摀住臉,希路亞
卻趁機將他抱起來置於自己膝上,然後像抱住熊寶寶般摟著他疼愛。
「………會痛啊。」傑米細細應了一聲。
「很痛嗎?」
「………不會,因為你很溫柔。」其實還是很痛的,而且不只身體酸痛,連
走起路時都怪怪的,但為了不讓對方擔心,傑米選擇說謊了。昨天的他開始陸陸
續續恢復一些記憶,曉得從今而後剩下自己孤伶伶一人,但和希路亞在一起時很
幸福,被擁抱時更能感受對方的溫柔呵護,傑米貪戀著這樣的感覺,甚至到了願
意不顧一切的程度。
「怎麼樣?找到任何對朱利安有利的線索嗎?」
「還沒有,但有些事情………讓我覺得不太舒服。」
「喔?什麼事情讓你覺得不舒服,說來聽聽吧。」希路亞的雙手順勢滑入傑
米衣內,才輕輕撫摸,指下的肌膚隨即敏感地顫抖。「若你用昨晚那樣可愛的哭
聲求我,我說不定會答應幫忙喔。」
「不要………」還來不及抗議,對方已經覆蓋住他的唇,連舌頭都伸了進來,
侵略著他的口腔與貝齒,傑米手上的資料抓不住一半,紛紛掉落地上。
「等等,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唔。」
和先前戲弄般的親吻不同,此時希路亞的吻多了一份強硬與執著,那過於濕
熱的激吻讓年幼的傑米招架不住,直到他臉色發白地拍打對方胸膛,吻得忘情的
希路亞才回神過來將他放開。
僅管如此,他的目光仍留戀在傑米那被自己蹂躪而泛紅、濕潤的唇瓣上。
「呼……我還以為我會窒息呢。」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鮮空氣,傑米大口大口
地喘著氣。
「你這個小笨蛋!接吻時為什麼用嘴巴呼吸?之前不是都沒事嗎?你把鼻
子藏到哪去了?」
「可是………可是………」傑米依舊喘著氣,聽見希路亞這麼罵他,委屈地
扁著嘴道:「以前你不會親我那麼久。」
傑米的話聽得希路亞微微一震,心裡掀起波浪,那異樣的感覺雖不是第一次
出現,卻是他直覺不想承認的東西………希路亞隨即不著痕跡地將它壓抑下去,
並用『錯覺』二字來催眠自己。
傑米由希路亞的雙腿上躍下,飛快地拾起地上散落的紙張遞至他面前。
「嘿!你看,就是這裡有些奇怪………」
「奇怪?哪裡奇怪?」希路亞接過紙張,上頭寫著至今為止聖道爾夫命案中
六名被害者的姓名、死亡方式和和遇害日期,這些資料早就算是半公開的內容
了,乍看之下並無任何奇特的地方。
「你不記得了嗎?校長先生遇害的日子,是去年十二月的冬天,那天剛恰巧
是我入學的時候。」
「我當然記得,就連你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還記憶猶新呢。那晚因為風雪下得
很大,大家都被禁足待在宿舍裡,達塞爾先生的屍體就是那時候在校舍前的停車
場被發現吧。」
「嗯。隔了兩天後,芬.戴爾特神父陳屍在學校的禮拜堂裡。」
「屍體帶抬出來時你還嚇得暈倒了。」彷彿回憶起有趣的事情般,希路亞微
微彎起嘴角笑了。
「再來就是夏藍學長了,在一月中時,被吊死在自己房裡,隔了二個半月後,
兇手再度犯案,一口氣殺了洛克他們。」講到自己熟悉的人,傑米匆匆跳過,臉
色也略顯蒼白。
「希路亞,怎麼樣,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我雖然比一般人聰明些,但對殺人或推理這些事情既不熱愛也不擅長啊。」
見希路亞無聊地打起呵欠,傑米連忙由桌上散亂的紙堆中抽出另一疊資料
來。
「這是今天早上我在圖書館上網查出來的東西,關於約克郡內近二十年來重
大的殺人事件記錄資料,你要不要看看?」
「喔?原來你一早從我懷裡脫逃,就是去弄這些無聊的東西啊。」希路亞怒
嗔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傑米遞來的東西,拿在手裡快速翻了翻,沒看兩眼
就將它們往地上一丟。
「哇!你怎麼………」
見自己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資料被希路亞隨手扔在地上,傑米著急地想彎身整
理,卻被對方一把摟了過去。
「別管那些資料了,反正你都看過了不是嗎,直接和我說結論就好。」讓傑
米坐在自己膝上,希路亞用雙手緊緊環住他纖細的腰隻不讓他逃掉,一邊還用臉
頰在他背上磨蹭。
好奇怪啊………希路亞是不是生病了?傑米心裡不禁萌生出這樣的想法。雖
然希路亞平時就愛對他毛手毛腳,但如同現在這樣像貓一般任性、耍賴又撒嬌的
模樣,傑米還是第一次見到。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雖然自己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希路亞,甚至還有些沈溺
在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之中。
「嗯,雖然還沒看完全部,但簡單地說,約克這一帶從不曾發生像這類重大
的連續殺人命案喔。」
「呵,以前沒發生的事不代表現在不會發生啊,我親愛的傑米,你怎麼沒想
到這點呢?」希路亞邊說邊低頭吻起他的耳鬢。
「我知道,但以前沒發生過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會發生呢?希路亞,這並不是
一般的強盜或傷害案件,而是件一連六起的重大殺人命案,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理
由或原因,才會造成或導致這樣的事件吧,………從我來到聖道爾夫的那一刻開
始。」
「所以你想說這些命案與你有關嗎?」
「我不曉得,但是時間點好巧合,你說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這種事誰知道呢?傑米,我並不是神啊。」希路亞咯咯地笑了,還輕輕捏
了捏他臉頰,一臉愉悅地說道:「不過你的想像力真是豐富,若你說的這一切都
不是巧合,那就實在太有趣了。」
「一點也不有趣!」傑米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我不想看到人死掉,而且
還是因為我的關係失去生命。」
「好吧傑米,若你的預感是真的,我們就能開始研究為什麼當你一來到聖道
爾夫,兇手便開始犯案,並且用這麼兇殘的手段殺害被害人等等。」希路亞仰著
身體、伸長手臂為自己再倒了一杯咖啡。「不過,我不建議你最初就將命案朝這
方向設定,畢竟這只是你個人的假設,若是我,可是能在一分鐘內想出其他十種
可能性來推翻你的論點喔。」
「真的嗎?」
「當然。」希路亞露出得意的笑容。「比如說,兇手是老師A,碰巧在你入
學那一天,老師A因為某種原因與校長發生爭執,而失手將對方殺死了。第一次
殺人,老師A心裡充滿恐懼,急忙想隱藏屍體,卻不幸被路過的神父發現,神父
隨即天父啊、罪惡啊喊個沒停,若是讓他大聲張揚就糟了!為了封住神父那張聒
噪的嘴巴,若是你會怎麼做呢?當然是選擇讓對方永遠地閉上嘴巴啊。」
傑米吞了吞口水,希路亞瞟了他一眼,繼續往下推論。
「原以為這樣就沒事了,老師A卻萬萬沒料到自己犯案的經過竟然被某個三
年級的學生拍了下來,還因此勒索他若不洩露考題,就要對外公佈對他不利的照
片。傑米,若你是老師A會容許這種事發生嗎?不行!當然不行!雖然想如法炮
製殺掉對方,但為了降低自己被懷疑的機率,老師A最後選擇將學生勒斃,再假
造死亡現場,讓警方誤判學生是上吊自殺的。多麼完美的計畫啊,警方也真的被
誤導了,只可惜老師A每回犯案都不幸地被其他人發現,而悲慘的他也只好一直
扮演著殺人者的角色,這就麼一連殺害了六名被害者,而這也就是連環殺人魔犯
案的始末啊。」
「………希路亞」傑米聽到呆了,連嘴巴都微微張開。「你好會編故事。」
「還想聽更多嗎?再來十個也沒問題,不過我要收費的,用你的親吻代替
吧。」
「不要了,你把殺人講得好簡單,我會害怕。」
「呵,這麼膽小怎麼做偵探?傑米,要小心啊!若我的推理是正確的,決定
調查這案件的你,說不定會因此成為老師A的下一個目標喔。」
傑米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希路亞的話讓他回憶起過去那些十分不好的回
憶,但一想到朱利安正被警方通緝,他不得不鼓起勇氣,將那些不安與恐懼全都
吞回自己喉嚨裡。
「………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繼續調查下去。」他挺起胸膛,大聲地說。「況
且,希路亞你剛剛舉的例子,並沒有解釋犯人為何什麼要用肢解的方式殺害被害
人,若只是單純地殺人滅口,不需要這麼做也可以達到目的啊。」
「說的好,傑米,那麼我們就來研究犯人為何要肢解被害人吧!你不是要我
幫忙嗎?那麼就讓我來發問問題,而你來回答吧。」
「回答?」
「是啊,我針對案件的內容來做提問,而你用推理的方式來回答問題,如此
一來,就能有條有理地將案件抽絲剝繭、捉出真兇,你說這不是很有趣嗎?」希
路亞舒服地坐在高背沙發上,像個出題的老師般優雅地交叉手指、面露微笑地望
著眼前顫戰戰兢兢的學生傑米。「別發呆,我要開始了。第一,兇手為什麼要用
肢解的方式殺害被害人呢?當兇手犯案時,一般來說,又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肢
解被害人呢?」
見希路亞剎有其事地發問,傑米也不禁危襟正坐地回答。
「有兩個原因,一般案件中,為了方便搬運、隱藏屍體既而達到湮滅犯罪的
目的,兇手會將被害人的身體分割成不同大小,然後丟棄在不同的地方,但在這
件案件中,我認為兇手並不是為了方便棄屍而肢解被害人的。」
「喔?怎麼說?」
「除了夏藍學長外,從校長開始到最後一位犧牲者,屍體雖然都被切開了,
但全都赤裸裸地遺留在命案現場,而非丟棄或掩埋在不同的地方,若要兇手刻意
要隱藏屍體,就不會這麼做了不是嗎?」
說到這裡,傑米頓了一頓。
「因此,若犯人肢解被害者並不是為了煙滅犯罪,那麼他就是刻意的吧。」
「你是指蓄意犯案嗎?」
「嗯,雖然不曉得真相為何,但我認為,若兇手犯罪是出自自我意識而非受
人控制的話,那他不是熱愛分屍這件事情,就是十分地憎恨被害人………」
「呵,熱愛分屍,你的話讓我想到有名的開膛手傑克。」希路亞笑了笑。「傑
米知道傑克吧,就是在1888年連續殺害五名妓女的兇手,在當時的社會造成極
大的恐慌卻一直無法破案,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的他真實身份呢。」
「傑克嗎?」在嘴裡重覆咀嚼這個名字,傑克顯然對開膛手傑克的事件不十
分了解。
「是啊,用乾淨俐落的刀法剖開被害女性的腹部,還拉出她們的腸子、奪走
她們的子宮的人,就是化名『開膛手傑克』或『調皮傑克』的兇手啊。這麼一連
犯下五起駭人聽聞的兇殺命案,還殘忍地取走受害者身上的臟器,若問傑克是否
熱愛分屍,我絕對會說是的,若又問傑克是否對被害者的性別或職業有一定程度
的厭惡,我的回答也是肯定的,畢竟,他用戲謔的態度大剌剌地刺殺了五名妓女
啊。」
傑米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什麼腸子啊、子宮等字眼聽得他從腳涼到了背
脊,但希路亞卻絲亳不以為意,繼續用著家常便飯的口吻說下去。
「由於受害者皆為女性,大眾普遍認為兇手是男人,但也有少部份的推理家
如阿瑟.柯南.道爾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兇手或許是名女人,會這麼推論是因為
當時受害者的陰部皆被利刃嚴重戳刺,因此也查不出生前是否有被性侵的跡象
吧。」
這回傑米差點沒整個人暈過去,對十二歲的孩子而言,這樣的敘述實在是太
過暴力血腥,雖然他不十分清楚什麼叫陰部,但光聽到開膛手傑克拿著刀在人體
裡劃來劃去就夠叫他膽戰心驚了。
為什麼人要這麼變態、兇殘地殺害他人呢?傑米摀住耳朵,若可以,他真不
想聽到也不想遇到這樣恐怖的事情。
那因恐懼而變得蒼白的臉龐是多麼可愛啊。
傑米害怕的模樣看在希路亞眼裡宛如發現上等的美食一樣。
「打起精神吧!要是這麼輕易就膽怯了,怎麼救朱利安呢?別忘了,他還在
被警方通緝啊。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到現在還不清楚犯人的性向呢,還有他到底
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來肢解被害者。傑米,你的答案呢?」
「是恨意吧………」傑米開口了,他流了不少冷汗,語氣也略顯虛弱。「昨
晚閱讀驗屍報告時,我發現包含洛克等五位受害者的身體都是被巨大的凶器,如
斧頭等物體切斷,而其中有不少部份連骨頭都一起砍斷了;另外,兇手在犯案時
可能正處在盛怒或極端興奮之中吧,因為在屍體上頭發現了許多不必要的刀傷,
像是亂砍一通般。」
「亂砍一通嗎?嗯,的確有這個可能性,不過傑米,你剛剛的說法,是驗屍
報告上的註評,或是你自己下的推論呢?」
「是我自己的想法。」傑米面色凝重地說:「從昨天看到報告時我就在想,
若要殺人,只需幾刀就能斃命了不是嗎?但如今每個受害者的身上,都有多達數
十道以上的切裂傷,而屍體斷裂的方式也很不一致,如手腳上的刀傷較少,多數
都集中在胸腔、腹部與頭部等地方,讓我覺得,兇手一定對被害者們各個恨之入
骨,才會發狂地砍殺那些叫人致死的重要部位吧。」
「好推論。」希路亞滿意地拍了拍手。「雖然不知道你的說法是否正確,但
至少它說服了我,這的確是有可能發生的。那麼,犯人的數量呢?」
「我還不太清楚。」傑米搖搖頭苦思道:「屍體切割的手法相同,因此兇手
自始至終應該為同一個人,但我不曉得他還有沒有其他的共犯,況且還有許多未
解的謎團………」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促敲門聲,兩人不約而同看去,發現成年人青
白的臉孔從外頭探了進來,那不是誰,正是希克羅斯塔的舍監.西爾曼老師。
「希路亞同學。」西爾曼看起來精神有些差,斯文的面孔不但削瘦凹陷,就
連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你快到校長休息室去一趟,布魯局長正在找你。」
「是嗎?他找我有什麼事?」
「我只是負責來傳話的,其他有什麼事就管不著了,你自己去問他吧。」
聽西爾曼這麼說,希路亞不悅地挑了挑眉毛,緩緩由從沙發上起身準備更
衣,傑米則收拾起用過的餐具,打算端起餐盤拿回餐廳歸還。
就當兩人同時離開房間準備各自前往不同地方時,希路亞突然低頭在傑米耳
側輕輕一吻,然後悄悄聲地說:
「傑米,我不在的時候,小心老師A啊。」
語畢,對方面露笑容隨著西爾曼離開,傑米則雙手持餐盤呆佇在原地,一點
也不了解希路亞話中的意思。
* * * * * *
在希路亞隨西爾曼老師離開後,傑米獨自一人端著餐盤朝學生餐廳走去。
由於正值中午用餐時間,餐廳裡人聲鼎沸,只不過出聲的人多半是駐守在聖
道爾夫偵辦案件的刑警,只見他們一邊嚼著熱騰騰的粗香腸和奶油拌薯泥,一邊
大口大口地灌著啤酒,相較他們吃飯時的豪邁態度,因凶殺事件而被迫留校調查
的師生們就顯得相對沉默、低調許多了。
雖說聖道爾夫大多數的師生早在春假開始的第一天便離開學校,仍有為數不
少的高三生為了準備六月的大學聯考而選擇待在學校裡做最後衝刺。但事實上,
在得知校園裡又有新的犧牲者後,無論是誰都想逃了,警方卻以協助偵辦為由,
強硬地要求所有還留在學校裡的師生們不許離去。
聖道爾夫的學生各個來自上流社會,像這樣限制人身自由的行為還能為持多
久?更何況再怎麼封鎖消息,三週過後學校就要開學了,若到那時還無法破案,
消息曝光出去,整個約克警局絕對會受到全英上下龐大的社會輿論與責難吧。
但叫人喪氣的是,撇開朱利安不談,直到現在,警方還查不出兇手犯罪的動
機,更別說那六位犧牲者了,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被兇手挑中,不幸地成為一同
前往黃昏路的冤魂野鬼。
兇手犯案究竟是一時興起、見人就殺?還是為了某種特殊理由繼而殺害被害
人?警方在校內大費周章地收集相關人士的證詞,卻仍然找不到這六個人被害的
關鍵點。
校長、神父、一位三年級生和三位一年級生,除了那三個一年級生們原本就
是朋友外,這四組受害人之間並無任何可疑的相連性。
既然沒有關連性,那是否代表兇手只是隨機挑選受害者呢?這樣推論似乎又
不合道理。還有,兇手一開始每隔一段時間才殺害一人,為什麼到最後卻一口氣
在同一天晚上殺害三名學生?莫非這代表兇手之後將開始一次殺害複數以上的
人次嗎?類似相關的話題也成了刑警間熱烈討論的重點。
由於破案時間急在眉梢,充分感受到壓力的刑警們連吃飯時都認真地討論案
情,傑米一邊將餐盤放在置盤架上,一邊側耳傾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不一會就發
現警方辦案的方向並沒有因為他昨晚提出的質疑而改變。正如希路亞所預料的,
在找不到真兇的情況下,警方似乎打算將朱利安視為嫌疑犯而拘捕到案,畢竟他
們已經在他房裡搜出兇器,現階段也沒有任何比他可疑的兇嫌出現,若自己不儘
快提出對朱利安更有利的證據,朱利安可能因此被警方強迫認罪也不一定。
警方要強迫人認罪的方式很多,威脅利誘不說,私下動刑是最快也最有效的
方式。傑米一聽到警方有強迫朱利安認罪的傾向,心裡不禁著急慌張起來。
他一直認為朱利安不是兇手,但要怎麼向警方證明朱利安並非真兇,傑米並
不知道。
三步當做兩步,他跑到櫃台前向平時上菜的阿姨撒嬌。
「珍阿姨,可以給我一些三明治和餅乾嗎?啊,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要一
瓶牛奶………」
「咦,傑米,你要三明治做什麼?早上不是吃過了嗎?現在都快一點了,你
還是快坐下來吃午飯吧!今天的菜很不錯,有起司香腸和南瓜派,另外還有你最
愛的炸雞和法式烤菜,飯後還有焦糖布丁和黑森林蛋糕,若你喜歡的話,阿姨還
可以特別挖一球冰淇淋放在你的焦糖布丁旁邊喔。」
上菜的廚娘邊說邊朝傑米使眼色,傑米則興奮地拍起手來。
「嗯嗯,聽起來好棒啊!」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了頓,整張臉也一起跟著
垮下來。「………但珍阿姨,妳看看那些坐在那裡的叔叔伯伯,他們好吵喔,而
且又因為都抽煙的關係,讓餐廳裡的空氣變得好壞喔。我只要一聞到煙味喉嚨就
會乾得發癢,身上也會開始冒紅疹,不如妳讓我帶些東西到外頭的草坪上吃吧,
今天天氣很好,空氣也很乾爽,還有小鳥在叫呢………唔,咳咳咳………」
「糟糕,看來你已經吸到煙味了,這些人真是的,為什麼不快點滾出學校呢!
傑米啊,你先乖乖站在窗邊等一等,阿姨馬上弄一些好吃的讓你帶出去。」
對於傑米的說詞,單純的廚娘不疑有它,隨即轉身朝廚房裡吆喝打點,一分
鐘後,傑米低頭帶著一包滿滿的食物走出學生餐廳。
珍阿姨真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說謊的………
雖然順利地達到目的,傑米心裡卻是滿滿的內疚。
* * * * * * * *
位於約克郡內著名的貴族高校聖道爾夫,在春暖花開的四月季節裡,並不如
往常一樣平靜。
校內發生了駭人聽聞的兇殺案件,為了搜查任何可疑的線索,警方在校園裡
佈署相當多的警力,由於兇嫌尚未落網,因此警方不允許任何人士隨意進出校
園,而原本留在校內的師生,只能在特定的幾個區域裡活動,晚間九點之後,更
是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不許外出。
如此嚴密的管制對逮捕兇手一事是否有幫助見仁見智,對傑米而言,這鐵定
是個困擾了,特別又得在抱著一大包食物的情況下避開警方重重監視,那簡直就
像不可能的任務。傑米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終於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悄悄
到達禮拜堂後那荒廢已久的鐘塔。
那是聖道爾夫學園最北側的一隅,也是他與朱利安兩人秘密會面的場所,這
件事他連希路亞都沒透露,其實由於地點太過偏僻,學校裡甚至還有許多人不知
道鐘塔的存在。
豔陽高照,天氣略顯炙熱,傑米手上抱著廚娘給的食物和飲品,偷偷摸摸地
來到鐘塔下方的長廊上。
「學長……朱利安學長?」傑米環顧四周,低聲輕喚著朱利安的名字,無奈
他喊了半天,鐘塔周邊還是空蕩蕩地,連一聲回音都沒有。
………奇怪,難道學長不在這裡嗎?在湖區被警方逮捕前,學長明明就在自
己耳邊交待相約在鐘塔見面啊!莫非學長被捉了而自己還不知道嗎?
不可能不可能的!傑米慌張地猛搖頭,卻突然被人由後頭摀住嘴巴往鐘塔裡
拖去。
傑米整個人嚇呆了,幾乎忘記要反抗,就這麼乖乖地被捉到鐘塔裡頭,直到
對方鬆手並闔上門後,傑米才發現原來捉住他的人,正是他一直呼喊的學長-朱
利安.摩得。
「學長!」傑米驚喜地叫了一聲。
「噓,你沒有被跟蹤吧?」
對方馬上制止他發聲,傑米只好拼命地搖著頭。
「是嗎?」朱利安鬆了一口氣,但他仍然不安地向窗外探頭戒備著。事實上,
朱利安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能順利逃脫一事,是因為警方太疏忽的關係,倘若再
被捉到一次,事情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傷害同伴這些事情,他是不願做也不樂見到的。
好不容易適應鐘塔裡昏暗的光線,傑米發現自己站在空曠的室內,角落則堆
積著一些破舊散亂的桌椅,四周寧靜無聲,蔓草由磚縫中夾生攀爬。在荒廢老舊
的鐘塔裡,朱利安一臉倦容地望著他,一頭亂髮不說,愛乾淨的他身上也沾滿不
少灰塵和污泥。
朱利安狼狽的模樣看得傑米心裡一緊,連忙將手中的袋子放下,掏出裡頭還
溫熱的三明治與鬆糕。
「學長,這裡有些東西,你先吃………」
傑米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一把捉住手腕。
「不,傑米,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朱利安的臉色十分難看。「我特定回
來就是想對你說,你不應該待在聖道爾夫,應該馬上隨我到倫敦去!」
「去倫敦?」傑米睜大了雙眼。
「嗯,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也複雜了,原諒我現在沒有時間對你詳加解釋,
但簡單地說,就是你正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因此我必須帶你到倫敦去,只要到
了那裡,就有人能保護我們………」
朱利安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原本強硬的態度也略顯猶豫。
那是因為他突然想起在倫敦時,父親在咖啡廳裡對他交待的話。
『傑米就拜託你了。』
父親將傑米送到聖道爾夫,如今又囑託交付自己,不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地保
護傑米嗎?………那麼,倘若他冒然將傑米帶回倫敦尋求協助,豈不是將傑米曝
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下?父親也說了,組織裡出了內奸,處處都有敵人的眼線。
任何既有的管道和伙伴都不能相信,在不知敵我的情況下輕易聯絡,難保不
會將傑米的行蹤洩漏出去………
若父親所言為真,傑米一旦落入敵人手中,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吧。
不,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望著傑米那雙晶透的雙眼和依然稚嫩的
臉龐,朱利安在心裡暗自發誓。但若不將傑米帶回倫敦,他又應該怎麼做呢?
若讓傑米繼續留在聖道爾夫中,他顧忌的人就是希路亞了。
朱利安雖然不清楚希路亞真正的目的,卻太了解那個人了。希路亞絕對不會
平白無故地接近傑米,更不可能真心愛上這麼小的一個孩子。
………那麼,希路亞又是為了什麼要纏著傑米不放呢?再加上這一連串詭異
的兇殺案件,自己又被栽贓成為嫌犯,在自身難保下,他更不可能隨時守在傑米
身邊守護傑米。
雖然他也能表明身份證明自己並非兇手,但礙於組織裡嚴格的規定,身為長
期培育的秘密種子,他唯一能公佈身份的對象只有軍警界的最高層而已。
到底要怎麼做才對?朱利安雖然從小接受特殊的專業訓練,但由於年紀太輕
不被允許自行做出判斷,導致他一遇到兩難的局面,整個人就焦躁到不知所措。
「可惡!」見傑米眨著無辜的眼睛、一臉不解地站在自己面前,朱利安煩躁
地反身坐在石階上。
他用雙手摀住臉,由身體內部發出痛苦的怒吼。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底我要怎麼做才好!」
朱利安沉重的怒吼迴盪在空曠的鐘塔中,如同一頭年輕的猛獅受限在堅固的
牢籠中無法掙脫,見他沮喪到無法自制的模樣,傑米琥珀色的雙瞳中微微漾起水
氣。
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何痛苦,也不曉得如何分擔對方的憂愁,但傑米曉得眼前
的人正關心著自己,並為自己的事情感到焦慮萬分。那強烈的感情讓他想起自已
過去曾擁有、如今卻失去的東西………
他的父親。
那個寵愛他,把他當做全天下最寶貝的人。
傑米垂下頭走到朱利安面前,張開雙手環住了他的頸子。
「傑米?」
「學長………不,朱利安哥哥,你不用再擔心我的事情了。」
傑米闔起眼睛,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
「因為,我已經記起所有的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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