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鹹味由唇縫滲入舌尖，浪花拍擊的聲響與律動讓威爾‧格拉漢姆意識到
自己身處於船隻上。環顧四周，海平面上壟罩著茫茫濃霧，他的手裡執著一杆船槳
感到彷徨無措，威爾無法辨識方向，甚至為何在海上醒來他也一無所知，直至濕熱
的氣息襲上後腰，他才發現同船者還有一頭屈坐於後方的牡鹿。
牡鹿雄壯且美麗，那對如同枝椏般歧生的角隨著船身的晃動劃破海霧，漆黑晶
亮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之人，威爾與牠對視著，卻感到一股心底油然而生的懼
意。本能地將木槳橫擺於身前，他嘗試著在空間有限的船隻上拉出距離，然而隨著
他的一舉一動，牡鹿僅是緩緩昂起頭彷彿指示般朝著他的身後發出連聲長鳴，威爾
回顧身後，那兒除了層層霧氣交疊出的黑暗外什麼也沒有，而身後的鹿不斷地以鼻
頭輕撞他執槳的雙手，催促他的啟航。
長槳拍打著水面濺起朵朵浪花，威爾朝著海霧最深處划去，牡鹿的陪伴讓他暫
時忘卻思考航行的理由及目的地，濛濛霧氣隨著航行的速度薄薄地裹上他的五官及
全身，然而水氣特有的濕涼觸感卻逐漸於手腕部加重，威爾低頭發現手中的長槳不
知何時化作一尾覆滿黑鱗的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順著前臂纏行而上，猝不及
防地繞上威爾的頸子，黑蛇在他的耳邊吐著紅信嘶嘶作響，蜿蜒盤曲的長軀絞緊了
牠的獵物……
※
阿萊娜‧布隆是威爾‧格拉漢姆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現在式的。
威爾的人際關係由於共情能力全數成了不值得回憶的過去式。在多數人的眼裡，
對於情感過於敏銳的他只是個怪胎，在同儕中往往註定是被疏離的一方，因此威爾
學會在任何一段關係開始前主動設置停損點，甚至為自己構築了不需要交流的生活；
在少數人的眼裡，威爾是珍奇的研究資料，他們對他觀察、多方刺探，想在他身上
挖出一篇篇能在期刊上發表的論文，最後威爾選擇以他們的專精的心理遊戲展開反
擊，當難堪錯愕的表情出現在那群無禮的研究者臉上時，他心底有股說不出的痛快。
威爾與阿萊娜相識於她在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擔任客座講師的期間，餐廳裡簡
單的自我介紹、詢問共桌意願、接著是無聲的陪伴。阿萊娜極具耐心，她也許抵擋
不住學術上的好奇心而觀察威爾，但在得到威爾允許前她從不主動進犯他的領域，
他們之間不玩心理遊戲的把戲，依傑克‧柯勞佛的說法他們「坦誠相對」，因此威
爾‧格拉漢姆喜歡阿萊娜‧布隆。
漢尼拔‧萊克特逐漸成為威爾‧格拉漢姆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現在進行式
的。
傑克辦公室裡令人反感的初次會面，言語上毫不客氣的針鋒相對，當下威爾甚
至可以洋洋灑灑列出十數條要對方滾出他視線的理由──包含漢尼拔為了展現親和
力刻意選擇的卡其色西裝外套。但當下他意料不到的是，不久之後漢尼拔‧萊克特
以一頓親手烹煮的早餐撬開了他為了逃避人際關係而設置的鎖。
這位由阿萊娜推薦的心理醫生，以高雅儀態敲響了威爾的門板，以堅定步伐踏
進他的居所，以溫和有禮的態度入座了他的餐桌，而後在醫院病房裡握著阿比蓋爾‧
霍布斯的手走進他的生命裡。
威爾想，他興許也是喜歡漢尼拔‧萊克特的，作為他的心靈導師、他的錨、他
的槳。
不知不覺中，每當馬里蘭州其它城市發生詭奇的案件，威爾若是當天無法返回
住處，漢尼拔會主動接下定時餵養那一屋子大大小小狗兒們的差事，他甚至因此交
出了房子的備份鑰匙。案件現場勘驗結束後威爾帶著疲憊返家，除了衝出門迎接他
的食客們，還有擺在靠窗的桌上的一人份餐盒以及保溫瓶裡的熱茶，他開始習慣接
受心理醫生的好意，然後在隔天的會診時段默默帶上洗淨的盛裝容器與各式各樣的
未解案件。對威爾而言，與漢尼拔分享案件是他所能作到最坦率表達謝意的方式。
漢尼拔‧萊克特如同阿萊娜‧布隆一樣充滿耐心，但他不像她一樣僅在原處等
待威爾‧格拉漢姆的靠近，他選擇主動走進威爾構築的世界且成為其中不可或缺的
一部份。
威爾想，在漢尼拔身上他也許開始學會「依賴」這個陌生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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