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們一起死吧
門被粗魯地推撞開來。正在房間裡練吉他的Bingo聽到聲音，把吉他往床上一丟，
衝到玄關。
「嘎都！」
嘎都的襯衫被血染了一片，在肩膀的位置。
「你竟然會受傷！」Bingo驚訝地說，一邊協助嘎都脫下襯衫。
「沒事。我已經打給歐青（台語「瘀青」之意），他叫我先把傷口洗一洗。」
「來！」Bingo手往嘎都腋下一夾，把他架到浴室去，把襯衫丟向洗手臺。「不用
洗，破了。」嘎都一面說，一面咬牙忍受食鹽水倒在傷口上的刺痛。
「是槍傷？」
「只擦過去而已，不深。」
「失敗了嗎？」
「怎麼可能。」嘎都笑了。
洗得差不多時，門鈴也響了。
「嗨。」
歐青向Bingo招了手，然後快步走向浴室。
「你怎麼回事。」
「拍謝。」
兩人見面的對話非常簡短，然後歐青就專心地處理著嘎都的傷口。
Bingo和嘎都、歐青相識並不久，相較於兩人的蠻不在乎，他顯得擔憂。「嘎都，
藤木下禮拜才要回來，那……」Bingo拿著手機。
「不要打給他，我沒事。」嘎都嚴肅地對他說。
越過歐青的肩牓，Bingo的表情沉沉的。嘎都看著他沒有說話。仔細看著，嘎都袒
裸的上半身著實有為數不少的傷疤。
「他總會知道的。」歐青打破沉默，手邊熟練地包紮著。
「不用影響他比賽的心情，這種小傷。」
「自私鬼。」Bingo丟下這句話，回到房間繼續練吉他。
「我以為打給藤木才比較自私。」嘎都無辜地看向歐青。
「見仁見智啦。」歐青不予置評。
「他沒有看過我受傷，所以大驚小怪。」
「這陣子很少這樣，你遜遜的。」瞥了一眼洗手臺裡的血衣，「那麼多血畢竟兒童
不宜吧。」
歐青走了以後，嘎都進房準備睡覺，隔壁的吉他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
「很痛嗎？」Bingo站在嘎都房裡問。
「我沒有很怕痛。」嘎都笑道，「你今天不用練團？」
「你做一次可以賺多少錢？」
「價錢沒有一定。怎麼突然有興趣？」
「有要殺自己的人嗎？」
嘎都坐起身來，「有聽過，不過我沒做過。」Bingo手裡仍拿著吉他，嘎都看著他，
突然覺得他有一點瘦弱，「自己動手比較划算吧。」
「如果是我，會很貴嗎？」
「蠻便宜的，」嘎都笑著說，「跟別的對象比起來。」
「真希望自己貴一點。」
「不要賣命，賣別的就會貴一點。」
「靠你嘴很賤。」Bingo轉身，提著吉他走出去。
嘎都笑了笑，躺回床上。近中午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隔著窗簾仍顯得明亮，
但嘎都很快就入睡了。
傍晚小紅回到家，進入廚房開火煮水，Bingo從房間裡走出來。
「今天煮水餃，你要吃幾個？」小紅問Bingo。
「二十。幫嘎都也煮二十。」
「欸？他今天會起來吃嗎？」
「強迫他吃。」
「為何？」
「他流很多血。」
「啥？」
Bingo指向旁邊的垃圾袋，裡面有一件染血的襯衫。
「嚴重嗎？歐青來過了嗎？」
「我不知道算不算嚴重。」
「我去看一下，你幫我煮。我十五個。」
小紅輕輕開門，嘎都還是醒了。
「沒事吧？」
「什麼？」嘎都初醒的聲音顯得沙啞。
「傷。」
小紅掀開被子看了一下，發現真的沒有什麼。「Bingo很擔心的樣子說。」
「叫他習慣一下。」
「不可能。因為他是好人。」小紅發自內心地笑著。
「你早上起來，還是很艱難地認識自己嗎？」嘎都問。
「對。」
「那你認識Bingo嗎？」
「認識啊。」小紅對這個問句歪頭表示不解。
「我不認識他。」
小紅看著嘎都沉默，嘎都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天花板。
「那你認識我嗎？」小紅幾乎是小心翼翼的。
「我想一下。」嘎都起身，抓了一件Ｔ恤套上。微暗的房間裡只有走廊透進來的
光。身形健壯的他宛如一隻獸，隱隱地流露出血的氣息。
晚餐後，八點檔前。嘎都坐在客廳和小紅討論著報紙。
「如果自己的小孩被同學霸凌我一定哭得比小孩還大聲。」小紅說。
「核四再不停工我就不投票給他了。」嘎都說。
「這個女的胸部之前沒那麼大吧！」小紅又說。
「金城武真的是老了。」嘎都又說。
Bingo從房間提著吉他走出來，站在電視機前。「我要發表新作。」
小紅興奮地尖叫。
「快快快。」嘎都用搖控器關上電視新聞。
和弦一下，Bingo露出輕鬆的笑容。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你也死吧你也死吧
世界末日要靠我們的雙手創造
Why don't you kill yourself?
Why don't you understand yourself?
I know you want to die
You want to die just like me
那裡就是我們的樂園
這裡這裡我們的葬身之地
走吧走吧我們一起離開
死吧死吧我們一起死吧
明快開朗的節奏像極一首充滿希望的歌，Bingo的歌聲又清新嘹亮，刷下最後一個
音時，小紅拍手喝采：「好！」嘎都也拍手笑道：「快獻吻。」於是小紅跳到Bingo身
旁吻了他的臉頰。
「哇靠，你真的給我親！」
「免拍謝啦Bingo。」嘎都笑道。
電視被重新打開，裡頭響起八點檔的片頭曲。小紅拿著指甲刀剪腳指甲，Bingo把
吉他橫擺著換弦。
「你的曲風沒有很固定耶。」嘎都咬著菸打開打火機。
「這男的臉很浩呆，跟他不配啦。」小紅看著電視皺眉。
「我覺得比之前死掉那個好。」Bingo說，「我還在摸索中，想找一個比較適合自
己的風格，但是還沒找到。」
「欸你唱一下上次那一首。」小紅說。
「哪首？」
「R&B那首。」
你怎麼就這樣死了不等一等我
早知道我就先死了不要等你
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找你妹妹陪我死找你弟弟陪我死
找你媽媽陪我死找你爸爸陪我死
找全世界的人都陪我一起死陪我陪我陪我……
「對對！我覺得這種感覺就很適合你！」
「什麼感覺？」
「很溫柔的感覺，非常纖細！」
「屁咧。」Bingo有點害羞地甩過頭。
「嗯，籃調比搖滾更可以突顯你的歌喉。」嘎都說。
「欸不過……哇！」
「哇啊！」Bingo和小紅一起看向電視大叫。
「她竟然就這樣打他一巴掌耶！」小紅說。
「這不是很平常嗎？」嘎都說。
「可是他又沒做什麼事！」Bingo說。
嘎都其實沒有完全弄懂這齣戲的人物關係，可是他覺得看兩個小鬼入戲的樣子非常
有趣，「你說不過什麼？」
「不過啊，Bingo你沒有一首歌沒有『死』這個字耶。」
「嗯，對啊。」
「聽一聽對有點膩內。」
「是喔。」
又看了一陣子電視上的對話。
「我覺得很屌啊。」
「是還蠻屌的啦……」小紅顯得不太滿意。
嘎都的菸在空氣中裊裊上升，隨即飄散，「說說你的煩惱杯。」
Bingo吃了一驚，望向嘎都，早上那滿肩是血的男人彷彿重新映入他的眼中。
「對不起喔，我還蠻無憂無慮的。」Bingo說。
「是喔。幹嘛對不起？」嘎都說。
「越無憂無慮的話會越想死欸。」小紅撐著下巴，撥了一下換好弦的吉他。
的確不懂什麼是生活的重量。的確是個無能青年。的確，連個健康的煩惱都沒有，
最大的煩惱是沒有煩惱。「我不像你那麼偉大。」Bingo吐出結論。
嘎都疑惑地看著Bingo，Bingo拿起吉他，再度走回房間。
客廳一瞬間變得冷清。
「什麼偉大？」嘎都冷笑著，又點燃了一支菸。
「你想好了沒？」小紅問。
「蛤？」
「你認識我嗎？」
「這很難回答。」
「會嗎？」
「如果我問你認不認識我你也是回答不了的。」
小紅想了一下。
「那我誤會了，不論你或者Bingo，我想我都誤會了。可是我最不認識的還是我自
己，我以為我可以藉由你的認識來認識我自己。」
「你就那麼相信我的認識？」
小紅悻悻然地看向電視，一場鬧劇。
「好像有『一起去死』社團，我要叫Bingo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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