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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機變   平陽公主府的匾額高高懸掛,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第一道曙光永遠淋在它身上,門 庭若市,莊嚴氣派,長安城內無人匹敵如此奢華的富貴。   天邊露出曙光,公雞還在啼叫,婢女起了個大早,昨夜大雨淋漓,狂風拍散滿地落 葉,她們忠實地拿著掃帚清理,從來沒有人發問、也根本沒有人敢問,為何她們必須不 斷重複著相同的工作,日復一日直到老死。   她們面無表情,昨天伺候到三更半夜,今早還沒睡飽又得起床,有道是寧為富家犬 ,莫為窮人戶,那些養在室內的好命狗子兀自呼呼大睡,一個個酣聲比雷還響,明明就 是畜生,真是狗眼看人低。   「妳聽說了嗎?大將軍回京都已經五天了,皇后還沒見著他的面呢。」   「咦?皇后和大將軍出了名的感情好,怎麼姊弟生份了?」   「這個說來話長,據說大將軍班師回朝那天,皇后就要去看他,可被皇上搶先召去 宣室,君臣秉燭談了一夜,也不曉得大將軍哪裡說錯了,皇上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說他 『有愧聖恩』,又說他是『天下第一負心人』,皇后怕著皇上,到現在都不敢去看自己 弟弟。」   「真有這事?」   「當然是真的,別忘了這兒是平陽公主府,消息只真不假,昨晚我在前廳打掃,親 耳聽到公主身邊那些貼身丫環說的。」   「可是大將軍立下大功,皇上才剛剛賜了虎符,又晉了人家長平侯的爵位,我聽說 皇宮裡擺下豪宴,說是要為大將軍接風,慰問他幾個月來的辛勞……怎麼、怎麼才幾天 而已,就從戰功彪赫成了『有愧聖恩』,又變做『天下第一負心人』?」   「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啊。」   「好一個伴君如伴虎,這話說的透徹。」   婢女們大驚失色,雙雙跪倒在地,衛子夫居然站在她們身後。   「皇后娘娘!」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吧!」   仍舊是那風靡長安的墮馬髻,衛子夫淺淺一笑,如花似玉的臉龐浮著兩個酒窩,美 得沒有一絲瑕疵。   「都起來吧,本宮又不是三頭六臂,會把妳們吃了。」   那新音出谷的嗓子,那婀娜多姿的身段,世上怎麼就有這樣的人,活脫脫是從畫中 走出的仙女?她的儀態敦厚,一點兒也不擺主子的派頭,那些個王公貴族驕橫慣了,對 待下人從來頤指氣使,盡把她們當作奴才使喚,哪比得上皇后體恤貼心?   目送衛子夫離去,婢女們一瞬間癡了,她們實在忍不住懷疑,這樣一個天生麗質的 絕色美女,當年真的曾經屈身平陽公主府,做過那些粗下低賤的工作?      * * *   劉玫剛剛起床,腦袋昏昏沉沉,漱了口婢女端上的清水,懶洋洋坐在銅鏡前,一時 不知該如何打扮自己。   小几上放著一對鳳凰釵,這對飾品是她十歲那年,廢太子劉榮送給她的,當時劉徹 只有四歲,連膠東王都沒封,兄弟姊妹們感情融洽,從沒那些皇嗣繼承的問題。   「榮哥哥,你在天上過得好嗎?」   少了些心眼猜疑,多了些互相幫助,大夥兒從早到晚玩鬧在一起,是真真正正的手 足情深,她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不愛讀書,太傅出的文章總是背不下,每次默書都是劉 榮給她使眼色,明裡暗裡幫著她。   面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劉玫心中總有股說不出的愧疚,劉榮因為擴建宮殿不合 祖制,景帝下令廷衛署拘拿審問,當時主理此案的是郅都,此人素有「蒼鷹」之稱,是 前朝有名的酷吏,比起如今的張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奏給朝廷的公文上說「廢太子 畏罪自殺」,但她心裡明白,劉榮連一隻螞蟻都殺不死,哪有勇氣殺死自己?   這事兒是竇太主指使的,或者自己母后指使的,又或者哪個支持劉徹的大臣指使的 ,如今已然無法查證,她只知道自己這個哥哥不明不白給人暗殺了,她這做妹妹的非但 一點忙都不幫,還幫著那些兇手湮滅證據,使真相永遠埋藏不見天日。   ──孤這樣做真的對嗎?   ──讓徹兒當皇帝,對這個天下真的好嗎?   這些年來劉玫總是忍不住反覆詢問自己,可惜她始終沒有答案,也根本不敢去找出 答案。   「公主、公主殿下!」   劉玫揉揉發疼的太陽穴,斥道:「狗奴才,大清早吵吵鬧鬧,還有沒有我公主府的 規矩?」   「皇后、皇后她……」   「皇后?衛子夫怎麼了嗎?」   「皇后在門口,她來了!」   「什麼,衛子夫在門口?」   「是啊,皇后沒有乘坐鳳鑾,僱了私人的轎子,只帶幾個婢女,說是要見公主,奴 婢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   「這擺明了是未經通報偷偷出宮。怪了,一大清早她來幹麼?來了也就算了,幹麼 這麼鬼鬼祟祟?」   「那麼、那麼要請皇后進來嗎?」   「妳問這不是廢話!人都來了,難道妳不開門叫她回去?衛子夫現在可是六宮之主 ,不是我府上呼來喚去的奴婢了。」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知錯還不快去請,愣在那裡幹麼!」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不用麻煩了,本宮已經來了。」   婢女正要去門口迎接,衛子夫居然已經走進來了。她倏地跪下,驚慌失措地看著劉 玫,又驚惶失措地衛子夫,嚇出一身冷汗,「娘娘,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起來吧。」衛子夫笑的不急不徐,連春風都要溶化。她 扶起婢女,親熱地握著她的手,柔聲道:「本宮來的不是時候,倒給你們添麻煩了。」   「娘娘,您這不是折煞奴婢嗎?」婢女淚眼汪汪看著劉玫,仍舊跪在地上,沒得到 自家主子的首肯,她一點兒也不敢造次。   「皇后讓妳起來,妳就得起來,還跪著幹麼?」   「是……是……」   「千錯萬錯,都是子夫一個人的錯,公主何必怪罪區區一個下女?」   「皇后要為她說情?」   「還望公主賞個薄面。」   劉玫一雙鳳眼極媚,斜斜地打量著衛子夫,突然笑了出來,「既然皇后娘娘都開口 了,這個面子總是要給,孤就網開一面,不跟這個奴才計較了。」   「多謝公主。」   衛子夫盈盈一福,臉上仍舊是那抹濃得化不開的笑,只是她的笑容少了些靈氣,多 了些制式,若過去她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晦澀青蓮,如今的她便是朵飽經霜露、於風雪 中歷練出的寒梅了。   劉玫是平陽公主,衛子夫是大漢皇后,一個是皇帝的姊姊,一個是皇帝的妻子,都 是大漢朝最高貴的女人。   按君禮來算,皇后是六宮之主,是母儀天下的最高表率,若真要擺出朝廷的派頭, 劉玫見了她必須行禮,恭恭敬敬地說句「皇后吉祥」,才算圓了禮數。   按家禮來算,劉玫是衛子夫舊時的主子,還是她丈夫的姊姊,而且是她一著一著拉 拔上來的,見了她合該自稱一句「奴婢」,才不算忘本。   這兩個女人掌握了半個漢朝,彼此的利害關係又互相牽扯,分也分不明,她們都是 一條船上的人,本該同舟共濟,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們之間卻像有了一層隔閡,教人瞧 得不自在。   衛子夫和衛青是劉玫最大的兩枚籌碼,他們都是自己府裡出去的,一個做了皇后, 一個做了大將軍,各自管著三宮六院和天下兵馬,一等一的顯赫富貴,她這幕後張良辛 苦半生,如今總算熬到了收割成果的時候,可為什麼她終日惶惶不安,沒有半分功德圓 滿的喜悅?   或許是看了太多前車之鑑,栗姬、劉嫖、陳阿嬌、竇嬰、田蚡……他們哪個又不是 當朝貴戚,翻雲覆雨把權術玩弄於掌中,連皇帝也得懼怕三分?   可是他們的下場呢?有的廢黜、有的軟禁,有的自殺、有的腰斬,一個個死的莫名 其妙,也不見真犯了什麼錯。   黃土一抔,雲散煙消,到了今時今日,誰還憶起那些前塵往事?   衛子夫是皇后,將來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她就是皇太后,永遠不會倒臺。劉玫忍不 住想起了她的姑姑,前朝最有權勢的館陶大長公主,當年金屋藏嬌母親和她多麼親熱, 可巫蠱之禍又對人家多麼殘忍,將來要真發生什麼不幸,衛子夫會不顧一切的保舉她、 不離不棄的和她共患難,還是像自己的母親那樣,落井下石、望風駛舵、雪上加霜?   權力是天底下最燙手的山芋,沒有的時候費盡心機,擁有的時候又害怕失去,教人 為了它終日奔走其間,一生汲汲營營,從年少煎熬到白髮,到底何時才是個頭,誰也說 不明白。   劉玫看著衛子夫,忽然覺得她撲朔迷離,不再是自己認識的衛子夫了。   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鄉下少女,如今五官繪得嫣紅,胭脂水粉,綾羅綢緞,滿頭珍 珠翡翠為她贏得天下人心,同樣一張臉龐,為何過去那些出塵脫俗都已不在,只餘下一 地虛禮,浮華地讓她反胃?   「公主,子夫來的不是時候,您是不是惱火了?」   「這是怎麼啦,咱倆怎麼生份起來了?妳是我平陽公主府出去的,這兒就是妳的娘 家,女兒要回娘家,難道還得挑時辰、還得向什麼人稟告嗎?」   劉玫說著牽起衛子夫的手,也不把人帶去客廳,居然走去自己的房間,親熱的說道 :「子夫啊,孤早就在想哪一天去看看妳,想不到妳就來了,咱們真是心有靈犀啊。」   衛子夫將另一隻手握上劉玫,兩人彷彿十幾年不曾相見的知交,想煞了對方,「公 主,您這話子夫愧不敢當,我有件事……」   劉玫在內心啐了一口,非常不以為然,好個無事不登三寶殿,八成又是替衛青搬救 兵來吧?劉徹大發雷霆一事早已傳遍滿朝文武,連什麼「有愧聖恩」、「天下第一負心 人」都罵了出來,人人都在議論,衛青到底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為什麼白天剛被封 為大將軍,晚上就把皇帝氣成這樣。   這事別人不明白,劉玫心裡可雪亮了,她佈在皇宮的眼線傳回消息,說是衛青把劉 徹欽賜的龍吟劍弄丟了,不知怎地還和伊稚斜扯上關係。   這個衛青實在太老實,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好不容易大破匈奴右賢王, 他應該見好就收,守著那些俘虜牲畜歸返長安,光榮地接受皇帝的賞賜,根本不該去搞 什麼千里奔襲。   忠君愛國也就算了,何苦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不追伊稚斜沒人敢說他錯,可追了 又沒追著,那就是大錯特錯了。孤軍深入,無功而返,不只劍被搶走,對方還大喇喇撂 下很話,說要南下牧馬,率領騎兵踩破長安城牆,把大將軍抓回去做侍衛。   劉玫忍不住笑了,若他是劉徹,只怕也會氣到火冒三丈,狠狠賞他幾個耳括子吧? 要不是念著大將軍功在社稷,滿朝文武又如此愛戴,依照自家弟弟那種個性,還不把人 抓回宣室關押好幾十天,對他「曉以大義」,再甚順便說說何謂「君臣之道」嗎?   「依目前情況來看,皇上還需要衛青衝鋒陷陣,一時半刻不會拿他開刀,妳不必多 慮。」   「衛青?跟衛青什麼關係?」   「妳不是為了衛青才來找孤?」   衛子夫邊搖頭邊笑,「陛下一道聖旨,衛青就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他能有什麼事 ,還需要我這個做姊姊的擔心嗎?」   「那妳為何……」   「子夫只是向公主知會一聲,三個月前您薦來椒房殿伺候的那幾個宮女,都不幸過 世了。」   「什麼?」   衛子夫沒事的人似的,完全沒瞧見劉玫驚訝的臉孔,一字一句說道:「事出突然, 子夫也是驚訝萬分,她們既然是公主的人,就是我衛子夫的姊妹,我從沒拿她們當奴才 看,可惜幾個妹妹福薄,一下說想家,一下又說在皇后身邊當差壓力大,今天早晨被人 發現一起服毒自殺。」   「一起服毒自殺?」   「是啊,子夫愧疚不已,不知怎麼向公主交代,只好登門請罪。」衛子夫越說越傷 心,居然流下眼淚。   劉玫冷哼一聲,只差沒當場大笑出來。   集體服毒?   是自己服毒還是被逼服毒?   那些婢女都是她精挑細選,才貌膽識數一數二,專門要獻給皇上的,只因待在椒房 殿比其他地方更有機會見到皇上,所以才讓她們過去,順便讓衛子夫調教調教,分享一 路走過的歷程,怎麼才不到三個月,人就全部死光了?   這什麼意思?自家人鬥起自家人來了?   都是她平陽公主府上出身的,別人還沒來咬,自己就先頭破血流了?   好你個衛子夫,別以為自己當了皇后,弟弟當了大將軍,衛家翅膀就長硬了,可以 不把她這舊主子放在眼裡。   服毒?這什麼爛理由,蠢材也聽得出來裡邊有問題。才這麼點不成氣候的手段,也 敢跟她平陽公主較量,要是沒了她的支持,她以為自己可以坐得很穩?兒子一定能當上 太子?弟弟也一定會牢牢握住兵權?   當年栗姬就是自以為勝券在握,得罪了館陶公主,才從此和后位絕緣,這麼近的教 訓,衛子夫難道忘記了?   衛家?衛家算什麼!   不過就是群僕役出身的低賤奴才,僥倖討了皇上歡心,也敢恃權自大、敢目中無人 ?當年的陳家隻手遮天,儼然是太上皇帝,還不是被她劉玫鬥垮,一個削去封號,一個 關在冷宮,下場悽慘無比?   衛子夫這小妮子越來越不像話了,連她的人也敢動手?也不想想她之所以能有今天 ,全是當年她一手拉拔上來,她既然有本事捧出一個衛皇后,當然也有本事再捧一個李 皇后、王皇后、趙皇后。要是不乖乖聽話,哼哼,她就讓她去長門宮享享清福,和陳阿 嬌重新做個好姊妹吧!   「公主?」   「孤在聽。」   似乎沒察覺劉玫的心思,衛子夫那雙水靈的大眼轉啊轉的,似極了池塘中的蓮花, 「子夫的話說完了,也該回去了了。」   「別去的那麼急,人都來了,用過膳再走吧。」   「子夫沒有通報掖庭屬便擅自出宮,若不快些回去,只怕惹怒龍顏。」   「既然如此,孤也不強留,妳快些回去吧。」   「好的,子夫告辭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6.95
pipichristy:推推推~大家越來越心機了嗎?>< 05/23 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