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歷史] 衛青（三十三）

[namelesswaif (N.W.)]

第三十三章　國書




　　「阿年，你還好吧？」

　　「不要過來。」

　　「他們沒傷著你吧？」

　　「不，不要……不要……」

　　「是我啊，我是阿牛，你不認得我了？」

　　「不要靠近我，走開！走開！」

　　一道落雷劈在遠方的樹梢，李延年歇斯底里的尖叫著，在地上狼狽的爬行，雨滴混

合泥土，淋濕了他披垂在地的長髮，稀爛的泥巴令他想起墳墓，當年他就是帶著李妍和

李廣利躲在亂葬崗，靠吃死人的祭品維生。

　　往事如同潮水，一幕一幕沸騰他的幾欲爆炸的胸口，他想逃、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

方，原來所有的和平都是假象，原來身邊的人都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盡是虛幻，耳中

聽到的全是謊言，他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阿牛沒有說話，默默跟在李延年身後，他伸出手，卻立刻被李延年拍掉，雨越下越

大，像勾子錐在臉上，又密又綿，又刺又細，洗淨了刀劍上血，卻洗不掉手掌上的腥。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是誰！」

　　「我是阿牛。」

　　「你騙人！你不是、你才不是！」

　　「你聽我說，我……」

　　「我不聽！我才不要聽！你是誰的人？衛皇后、平陽公主、還是皇上的？在我身邊

有什麼目的，是不是來監視我？」

　　「下雨了，我們進屋裡再說。」

　　「我不進！我不進！」

　　「好好好……不進屋，那我們就在雨中說。」

　　阿牛把劍扔在地上，隨著劍身落地，擦出一條耀眼的火花，李延年忍不住顫了一下

，雙手抱膝縮成一團圓球，像隻受驚的小貓，戒備的看著阿牛。

　　「我不是在路邊撿到你，是有人把你托付給我，要我好好照顧你。」
　　
　　「誰？」

　　「大將軍衛青。」

　　衛青？原來救他的人是衛青，把他弄出皇宮的也是衛青？

　　怪不得，他還在納悶誰這麼好心，誰又有這麼大本事，原來是衛青，原來是衛青。

　　「我欠大將軍一命，他的請託，無論刀山火海，我都會答應。」

　　「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牛笑了笑，沿著井邊坐下，雨水打濕他的頭髮，李延年愣愣看著，一直到這一刻

他才看明白，阿牛的笑原來那麼寂寞，這世上人人都有過去，就算是鄉野間不起眼的農

夫，都不能躲過腥風血雨，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是個死人，元朔二年就應該死了，大將軍救下我，才讓我苟延殘喘到現在。」

　　「元朔二年？」

　　李延年努力回想著當年，那時他還沒入宮，還在陽春白雪賣笑，有天他打開窗子，

街上突然來了好多官兵，那一陣子搬家形成一股風潮，原來是天子未來的陵寢「茂陵」

新建，強制天下豪強遷徙的緣故。

　　「你就是那個關東大俠，郭……」

　　「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

　　阿牛看著天邊，雨水淋在臉上，縱然一身狼狽，但卻落個痛快，「年少時我酷愛刀

劍，成日與大將軍鬥藝，那時我們布衣相交，根本不知他的身分，後來天子強制搬遷，

我不願離開故土，沒有多久廷衛署就來拘捕，我只好逃走。」

　　「大將軍不是你的好朋友，你怎麼不讓他幫你說情？」

　　「他說了，可惜是反效果。」

　　「為什麼？」

　　「因為咱們的皇帝老子認為我不過一個平民，居然能請動大將軍，對朝廷有著莫大

的威脅，更加深置我於死地的信念。」

　　「陛下的猜疑心實在太重了。」

　　「想要安座龍椅，就得六親不認，懷疑身旁每一個人，誰都不能相信。難為劉徹坐

得住，換了我，絕對不幹這苦差事。」

　　「人人都說你已經死了，想不到你躲在這種地方。」

　　「我也曾高朋滿座，門客盈宅，過著呼風喚雨一擲千金的日子，那時我任俠好義，

談笑間就能取走人命，我的兄弟為我殺人，我一句話可以震動黑白兩道。但那都已經過

去了，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只想平安渡過下半輩子，要不是這些不速之客，我可以留

在這裡直到老死。」

　　「是我連累了你？」

　　「不關你的事，他們也不知道你在這裡，一切都是命運。」

　　「阿……」李延年本想喚他阿牛，但想那是假名，如今真相大白，總不成繼續喊下

去，只好改口道：「郭大俠，你早就知道我是李延年？」

　　阿牛點點頭，「樂府協律都尉，你唱的那首〈長門賦〉真好聽。」

　　「你將來打算怎麼辦？」

　　「這地方不能再待了，我只好走。」

　　「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

　　李延年低下頭，沉默了。

　　「你也快點走吧，雖然不知道皇帝要抓的是誰，但這麼多羽林被殺身亡，朝廷不能

不重視，一定會鬧大的。」

　　「我走，我會走的。」雖然，他不知道要走到哪裡，也不知道還有哪裡可以去。

　　「屋裡的米缸下有錢，你全部拿去用吧。」

　　「那你呢？」
　　
　　「我會自己想辦法。」阿牛朝李延年拱手一揖，「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保重。」

　　說罷阿牛展開輕功，飛身而去。




　　＊　＊　＊




　　雨停了，李延年卻沒有走，他只是坐在那裡，愣愣愣愣的坐在那裡，看著雲梢後頭

悄悄露出臉兒的太陽。

　　人的一生就像浮萍，浪跡天涯、漂泊四散。他只是太喜歡、太喜歡這裡的安靜，習

慣了煮一鍋飯，每天傍晚等著一個人回來，為他鋪床疊被，為他洗手羹湯，錯把異鄉作

故土，有了長逝於此的打算。

　　他已經很久沒有哭泣，冰晶似珠，本就是難求的奢侈品。有記憶以來，他就只懂得

笑，開心時微笑，不開心時冷笑，傷心時瘋狂大笑，他的臉龐已經乾涸很久，不曾接受

淚水的洗滌，於是他終於遺忘如何哭泣，因為他已死去。

　　他不僅性別扭曲、個性扭曲，如今連心都扭曲了，憤世忌俗、偏頗報復、狹隘功利

、唯利是圖，他在這樣的觀念下蹉跎了大半輩子，難得想通了，卻沒有重來的機會，好

不容易遇到珍惜的人，偏偏又沒辦法伸手將他抓住。

　　幼時乞討沒有哭，初夜接客也沒有哭，獲判宮刑更沒有哭，他從來沒愛過、不懂什

麼叫心痛，他總是無關緊要，重複那些可有可無的事，自以為灑脫，其實他從來不知道

，一個到了人真正想哭的時候，是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的。

　　「阿牛……」

　　他喊著他的名，想著他毫無防備的臉，有苦難言不等於刻意隱瞞，他知道那不是假

裝，他們原是同一種人，都被這世道傷的體無完膚，只有從大苦大難中淬煉出來的笑，

才是真正發自內心，沒有一丁點矯揉造作。

　　「我、我不想……不想你走，一點都不想……」

　　他又想到那天，第一次來到村子的那天，他咬了阿牛一口，很深很深，齒痕烙在上

面，疼得見了血，阿牛用深似大海的包容將他納入懷中，輕輕撫著他的頭髮，問他要不

要吃飯、想不想喝水。

　　吃飯、喝水，這是人一生最基本的工作，天天都要進行，可越是瑣碎平凡，越叫人

難以忘懷，點點滴滴有若珍珠，一旦有條絲線將其串聯，就是亙古綿延，一輩子抹不去

的回憶。

　　「天氣冷，還是把衣服穿好，要是病了還得喝藥，你不是總嫌苦嗎？」

　　阿牛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他在他面前脫光，卻沒有碰他的男人。

　　自己的身體有多誘人，李延年有十足的把握，那是他生意長紅的本錢，但他怎麼也

想不明白，他獻身以報，阿牛卻撿起地上的衣服把他裹住，重新拿起桌上那碗麵，要他

趁熱趕快吃。

　　雖然，他終究還是沒吃，只是看著它從熱到涼、從涼到冷、從冷到餿。

　　他捨不得吃，那碗麵實在太珍貴。

　　「阿牛……」

　　「你在叫我？」

　　「阿牛！」

　　「你怎麼還沒走？」

　　「我……」

　　李延年說不出口，只好又接著問道：「那你呢？」

　　「我忘了東西，回來拿。」

　　「忘了什麼？」

　　阿牛突然將李延年擁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語，「我忘了我的心。」

　　淚已奪眶，李延年咬著下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滾燙的淚珠低在阿牛頸上，燙傷

整片皮膚，燃燒到四肢百駭去。

　　「你把心還給我。」

　　「你的心在哪裡，我根本不知道，拿什麼還你？」

　　阿牛捧著李延年的臉蛋，極輕，極柔，慢慢拭去他臉上淚痕，「那你只能賠我。」

　　「我沒有心，拿什麼賠你。」

　　「你的人。」

　　「嗚……」

　　「跟我走。」

　　李延年沒有說話，但卻拼命點頭，阿牛的手好暖，暖的像家一樣，給他一種無法言

喻的安全感，他握住他的手，這一刻，他不會再放開，他想試試書裡說的天長地久，到

底有多長、究竟又能夠走多久。

　　山無稜，天地合，冬雷陣陣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　＊　＊




　　「舅舅──舅舅──！」

　　天還沒亮，霍去病響亮的吶喊就響遍整座平陽公主府。

　　衛青躺在病床上，劉玫一口一口餵他喝藥，突然間門被撞開，霍去病跑的上氣不接

下氣，倚在門邊喘息，「舅舅……呼呼，舅媽……呼……」

　　「沒規沒矩。」劉玫皺緊雙眉，怒道：「驃騎將軍不打一聲招呼，突然間就跑來，

是什麼意思？」

　　「舅媽……呼、呼呼……對不住，我有急事！」

　　「哼，一點教養也沒有。」

　　衛青在旁尷尬笑著，只好幫著打圓場，「去病，下次來記得先說，也給我們一個準

備，這兒畢竟是平陽公主府，不是從前咱們鄉下。」

　　「唉，都什麼時候了，誰還管規矩。」

　　霍去病立刻欺到衛青床邊，劉玫卻擋在那兒，沒有半分讓位的意思，霍去病搔搔腦

袋，乾笑道：「舅媽，借個位吧。」

　　「你太無禮！這兒是孤的府邸，你居然要孤讓位？」

　　「我有急事跟舅舅說。」說著也不等劉玫同意，自己就把她手上的藥碗拿過來，「

我幫妳餵舅舅喝藥。」

　　「你！」劉玫指著霍去病，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簡直無法想像，怎麼會有這種不懂

禮教的野蠻人，而且他還是天子的寵臣，她丈夫的外甥！

　　「公主，您累了一天，不如讓去病代勞，先去歇歇吧。」

　　「連你都幫他？」

　　「去病看起來真有急事，就讓他說吧。」

　　「好、好、好！孤不管了，你們舅甥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說著重重摔了門板，

負氣而去。

　　霍去病一臉錯愕，吐了吐舌頭，訕訕問道：「舅舅，我怎麼覺得舅媽討厭我？我是

不是哪裡惹到她了，為什麼她對我總那麼凶？」

　　衛青只好苦笑，「你這傻小子，口太直、心太快，以後自己琢磨點，省得樹立一堆

敵人，真要出了什麼事，誰都護不了你。」

　　「怕什麼！」霍去病手上無劍，卻比了個抽刀的姿勢，叉腰道：「人不犯我，我不

犯人，誰要敢惹我，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一個我殺一雙！」

　　衛青搖搖頭，拉著霍去病坐在自己床沿，勸道：「去病，不要嫌舅舅煩，我的話你

要記住，別老是想著打打殺殺，逞兇凶鬥狠不是辦法，應該以合為貴。」

　　「成成成，你的話我都記著，我跟你說，今天發生不得了的大事，我特地趕來告訴

你。」

　　「什麼大事？」

　　「匈奴向我們宣戰了！」

　　「什麼！」

　　「八百里加急軍報，今早丑時才剛送到，等會兒朝會陛下就要向文武百官宣布，讓

大夥兒議一議應對的辦法。」

　　「你怎麼知道？」

　　霍去病臉上閃過一抹緋紅，聲音突然小了許多，「因為我昨晚住在宣室，陛下接軍

報的時候我剛好在場。」

　　衛青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深問，若霍去病不願意，事情決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劉徹待人雖然強硬，但他卻有個好處，那就是從不霸王硬上弓，總的來說，他還頗講究

情趣，不致淪為下流的程度，他不會實際作出什麼要脅的舉動，而是運用手邊所有資源

，讓人義無反顧為他貢獻。

　　攻心為上，古來善謀者，哪個不是教人歡歡喜喜、開開心心的為他賣命？唯有將一

個人心捏在手裡，才可以真正地駕馭他，讓他燃一把火炬，毫無保留的自焚，把自己蔓

延成遍地餘灰，連點殘渣敗屑都不剩，劉徹要的便是這點。

　　「舅舅，匈奴除了戰爭宣言，還送來一封私信，是伊稚斜以單于的名義發給陛下的

。」

　　「私信？」

　　「對啊，他真是太過分了，他居然在信裡寫說他們研發新的兵器，可以削鐵如泥，

若心存忌憚不敢開戰，他也接受議和，但要陛下把你送去他的王庭，給他作侍衛！」

　　衛青差點咬到舌頭，問道：「陛下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氣的把那張臭羊皮丟到地上，狠狠踩上幾腳，立刻開戰，把

伊稚斜的腦袋砍回來祭祖！」

　　「陛下他很生氣？」

　　「不只他生氣，我也快氣瘋了！等下朝會上一宣布，所有人都會氣瘋！舅舅，你是

咱們漢朝的大將軍，伊稚斜竟然敢提出這種要求，真是太狂妄了！要是咱們讓步，下一

次說不準要皇后去當他的侍妾、要公主去當他的奴婢、要未央宮當他的花園！」

　　「事不宜遲，我立刻進宮去見陛下。」

　　「好，我跟你一起去！」

　　衛青匆匆換上朝服，牽了飛燕絕塵，和霍去病疾馳而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6.124
推 yuaniming:我實在是越來越討厭霍去病....想扁他阿!!!
會把他設定成如此源自多年前我被一篇霍衛文雷到
從此以後對這個角色有莫名的恨意（？）
推 onlyayu:從來沒喜歡過霍去病=    =
我相信歷史上的霍大將軍絕對比我寫的好一百萬倍（哭哭）
推 s19901029:好吧...我超喜歡這篇....................的前半
感謝啊ＸＤ
推 pipichristy:終於有人有好的歸宿了....
我沒有一定要把人都弄死啊　囧
推 winky790718:終於有人的下場是好的了 我以為作者是要當後媽到底..
我真的不是走這種路線（哭哭）
推 subaruband:看完前半……真的是謝作者龍恩T_T 終於……
感謝支持！
推 dsfish:超愛這篇的前半啊啊～～阿年跟阿牛要幸福喔>/////<
只有前半ＸＤ
推 a210181:阿牛~~~我最喜歡阿牛了~~~跟阿年要幸福喔~~~ >/////<
人家最喜歡野豬啦～～～野豬野豬野豬～～～
推 bright2nil:喜歡前半+1  阿牛和跟阿年一起幸福喔T_____T
他們浪跡四海只羨鴛鴦不羨仙啦ＸＤ
推 towar:總算有一個是撥得雲開見月明...苦求作者不要再拿出來的鞭了
→ towar:阿牛跟阿年一定要幸福喔~~~~~!
這......文我已經寫完了，結局已定無法更動Orz
※ 編輯: namelesswaif    來自: 119.15.246.124       (06/20 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