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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夜   「反了反了,全都給本宮反了,一個下賤的歌伎陛下也要,我大漢是沒有女人了嗎 ?竟把她接入皇宮,還瞞了本宮三個多月!」   未央宮一如往常般,大清晨就傳來陳阿嬌尖銳刺耳的怒罵,伺候梳洗的宮女被賞了 兩個耳光,服侍早膳的太監也被踹了兩腳,桌面的胭脂水粉全部翻灑地面,銅鏡也裂成 一片一片,她連衣服也不肯換,斥著足裸喚道:「來啊,立刻備轎,本宮要上長樂宮給 太皇太后請安去!」   太監們唯唯諾諾,領了命令立刻著手操辦,門口突然有人擋住去路,一個衣飾華貴 的中年女子沉著一張臉,面目竟和太皇太后有幾分相似。   「誰也不許去。」   「母親!」陳阿嬌喜出望外,立刻撲到婦人懷裡抽泣,原來這人就是堂邑侯陳午的 妻子,人稱「竇太主」的館陶大長公主──劉嫖。   「阿嬌,已經晚了,太皇太后不會幫妳的。」   「為什麼?我是六宮正主,難道不能把一個奴婢趕出去?」   「妳是皇后,當然可以,如果妳已經有了太子的話……」   「母親,妳這是什麼意思?」   「衛子夫懷孕了。」   「什麼!」幾乎是失聲尖叫,陳阿嬌充滿血絲的雙眼瞪得老大,緊緊抓住劉嫖的肩 ,問道:「衛子夫懷了龍種?」   「嗯,太醫親自驗出來的。」   「母親……快、快點!趁她還沒生下來咱們趕緊動手,若是個男胎,那可是陛下的 皇長子啊!」   劉嫖瞪了陳阿嬌一眼,「晚了,孤跟妳說晚了沒聽見嗎?太皇太后早想孫子想瘋了 ,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個,已經按側妃的儀式封下來,把人弄進未央宮待產了。」   陳阿嬌怒得七竅生煙,幾乎昏死過去,好在幾個宮女眼明手快,搶將上前扶住她, 才沒讓這金枝玉葉的皇后娘娘摔著。   「阿嬌,妳平常不是跋扈的緊,把陛下管得死死的?怎麼這會兒讓個野女人爬到妳 頭上?還有妳那肚子,再不趕緊生個兒子出來,下一個薄皇后沒準就是妳了!」   「母親、母親!您要救救女兒、您要救救女兒啊!」   「呵。」劉嫖一聲冷笑,眼裡盡是鄙夷與不屑,「陛下長大了,忘記當年是誰出的 力,把他捧上九五至尊之位,姓衛的野丫頭不識好歹,妄想攀龍附鳳勾搭皇帝,這些也 就罷了,孤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   「母親,他們都已經欺負到女兒頭上,您竟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女兒的命好 苦……女兒的命好苦啊!」說到此處,陳阿嬌又嚎啕大哭起來,撲到在劉嫖腳邊,扯著 她的裙襬,極盡耍賴之能事。   「起來,妳給孤起來!又不是深閨裡的怨婦,堂堂大漢皇后成什麼樣子!」劉嫖硬 是拽起陳阿嬌,恨聲道:「陛下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小兒,他長大了, 他有心眼了,衛子夫的事倘若太皇太后不知道,孤還可以插手,默默把她處理掉,可如 今『衛美人』是太皇太后親自封的,妳要孤怎麼動她?」   「為什麼衛子夫的事太皇太后會知道?連母親的消息都慢了半步啊。」   「自然是有人亂嚼舌根。」   「誰這麼大膽!」   「還能有誰?」劉嫖又是一聲冷笑,「咱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這步棋下的真高, 算準了太皇太后抱孫心切,用咱們竇家人來壓制竇家人。」   陳阿嬌如當頭棒喝,跌坐在床榻上,喃喃自語,「原來是陛下……陛下竟帶著她去 見太皇太后……他竟然帶著她……」   「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孤會給劉豬小子一個教訓,叫他明白做人不可忘恩負義的 道理。」   「母親莫非已經有了什麼好法子?」   劉嫖點點頭,笑的高深莫測,「孤已經查的清清楚楚,衛子夫有兩個姊姊,分別叫 衛君孺和衛少兒,都是平陽公主的奴隸,她娘衛?也是奴隸,和男人私通生下么弟衛青 ,陛下把他帶入建章營裡做羽林,已經封為天子侍中。」   陳阿嬌越聽越怒,啐了一口唾沫,罵道:「劉玫這個野女人成天打打殺殺,根本是 個潑婦,要不是她引薦,陛下身邊哪來這麼多花花草草?真要把我氣死!」   「人家雖然是潑婦,卻有頭腦有手段,滿朝文武多少都和平陽公主有些交情,要想 坐穩你的后位,必須和她打好關係。」   陳阿嬌似懂非懂,想了半天也搞不懂箇中利害,一腔心思全放在對付衛子夫身上, 又問道:「母親打算怎麼教訓那個勾引陛下的狐狸精?」   「衛美人現在懷了龍種,誰要害了她肚子裡的皇孫,就是和太皇太后過不去,可是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既然姊姊不能動,那就從弟弟下手。」   「母親的意思是?」   「建章營裡成天那麼多羽林郎來來去去,什麼時候少了一個人,又有誰知道?」   陳阿嬌握住劉嫖的手,情緒非常激動,「母親,女兒都靠您了,您一定要為女兒做 主!」   * * *   兵書、寶劍、駿馬。   劉徹和衛青有一個共通點,他們都最愛這三樣東西。   威風凜凜的皇帝總是騎著他的白馬,身後跟著數十名年輕俊俏的羽林郎,或微服出 巡,或比酒鬥劍,這些日子以來人人已經逐漸淡忘韓嫣,天子身旁那個緊緊相隨的騎士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成了衛青。   「衛青,朕今天要逛大街,你快去準備準備。」   「陛下,三天前不是才去南城溜達嗎?讓皇太后知道了恐怕會不高興。」   「那還不簡單,把那些個宮女、太監的嘴全部堵上,別讓母后知道就成了。」   「可是……」   「讓你準備你就去,別這樣吞吞吐吐婆婆媽媽。」   「遵旨。」   上林苑的騎射已經滿足不了劉徹,他最新的興趣是帶著三五侍從偷溜出宮,假扮成 民間的富家公子,體驗販夫走卒的生活百態。   衛青一直都明白,這個看似不務正業的紈?天子,正在用屌兒啷當的外表掩蔽他耀 眼刺目的光芒,劉徹本是翱翔藍天的蒼鷹,無論如何金碧輝煌的牢籠,只要他有心振翅 ,世上沒有任何藩籬可以鎖住那絕世孤傲的羽翼。   天空降下點點瑩白,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瑞雪。   衛青尋了一處客棧,把御馬牽入簡陋的草棚中暫避風雪。   木頭堆砌的小屋無法遮蔽寒風,飛簾時不時從窗櫺的縫隙入侵,迫不及待地吻上肌 膚,激得人哆嗦連連,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   簡陋的小菜無法擺滿粗糙的桌面,劣質的酒罈裡混入淡而無味的白水,鄉間野店不 若皇宮般海味山珍,但飢寒交迫的此刻嚐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陛……公子,奴才身上沒有多餘的銀子,只能點得起這些飯菜,真是對不住您。 」衛青窘迫的搔搔腦袋,他不想在皇帝面前留下小氣寒酸的印象,可惜任憑他掏遍全身 ,就是擠不出一丁點兒能用的碎銀。   「無妨,湊合湊合著吃,有酒就好。」   堂堂天子之尊,萬事自有下人打點,劉徹出門從來沒有攜帶金銀的習慣,偏偏身旁 的衛青又太過老實,自入建章營以來,月月託人將薪俸送回公主府,全數奉養母親,也 不會為自己留下半毛,身無分文的兩人空手要酒,若不是老闆熱情豪爽不拘小節,只怕 這會兒得在外邊喝西北風。   縱馬疾馳,一出皇宮就跑的無影無蹤,其他羽林郎被遠遠拋在後頭,只有衛青一人 跟上劉徹的速度,是以在大風雪中他們二人居然和公孫敖等失了聯繫,只好勉強尋個落 腳處暫時安身。   「公子,風雪太大,現在出去恐怕有危險,還是等公孫大哥他們找來,咱們再回去 吧。」   「都成,即便不回去也無妨。」   「公子,明日朝……早上的會議還須您主持,怎能不回去?」   「回不回去都無關痛養,萬事自有奶奶打點,我這有名無實的孫兒還是多盡盡孝道 ,別礙了她的手腳。」   衛青嘆了一口氣,知道劉徹對太皇太后獨攬朝政之事已經不滿很久,卻又苦無應付 之法,只好常識相的閉上嘴。   「今天這般天氣,料來不會再有人光顧,不如趁早收了吧。」   客棧老闆年過強仕,前額微禿,面容卻很慈祥,總是笑臉迎人,他仔仔細細把老舊 的桌子擦拭乾淨,又切了一盤魯菜,送到劉徹、衛青眼前,說道:「公子,您若是不嫌 棄,這些東西給您填填肚子。」   衛青面有難色,「老闆,不瞞你說,我家主子今天出門太過匆忙,我這下人又不長 腦袋,身上居然忘了帶銀子。」   劉徹似乎是餓了,隨手解下腰間一塊玉佩,翠綠色的璧玉映著光芒,昔年藺相如以 死相護的和氏璧,也就不過如此吧?   「銀子我沒帶,玉倒有一塊,你拿去外邊典當,應該夠你過一輩子。」   老闆突然沉下臉,有不悅之色,「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什麼時候說要收錢 了?」   「骨氣不能當飯吃,你不考慮一下?」   「我雖是草莽粗人,卻非趁火打劫之輩,這盤魯菜說穿不過幾個銅板,怎能收受公 子如此貴重的寶玉?您還是自己收好吧。」   「倒是個硬脾性,不愧是條好漢。」劉徹笑著把玉佩繫回腰上,毫不客氣拿起筷子 ,大快朵頤享用那些過去從來不會看上眼的粗食,後堂忽有一中年女子走來,穿著粗布 麻衣,端著剛溫好的熱酒,笑道:「我家相公就是這樣,希望沒有怠慢貴客。」   「老闆娘?」   「喝吧喝吧,天這麼冷,烈酒最能暖身。」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四人圍坐一桌,相視而笑,就在這樣的大雪裡渡過冉冉白晝。   * * *   夜色已暮,公孫敖等人居然還沒找來,衛青暗暗叫苦,怕是大雪掩蓋足跡,他們也 不知陛下去了哪裡,根本無處可尋。   「公子錦衣玉靴,大富大貴,身旁隨從又如此英挺,不知高姓大名、府上何處?」   劉徹本要脫口而出,又覺劉姓太過顯赫,忽然靈機一動,笑道:「在下姓曹名壽, 家住平陽公主府。」   接受到劉徹暗示的眼神,衛青立刻接話:「不錯,我家主人正是平陽侯,在下是侯 爺的騎奴,名叫衛青。」   「平陽侯!」   老闆夫婦都非常吃驚,沒想到自己這破舊的小店居然來了一位侯爵,而且還是長安 城裡最顯赫最富貴的平陽侯,當今皇帝的親姊夫。   「外面風雪太大,我家僕役今天怕是尋不著我,不知可否借宿?」   「侯爺要借宿,小民豈敢不從?」   老闆和老闆娘將自己的房間讓了出來,撲上乾淨的床單,自己睡到外邊的地板。   衛青站在門口,背脊挺的那樣堅直,他緊緊握著劉徹賜給他的劍,如今皇帝身邊 的羽林就只剩他一人,他有義務負起警備的工作。   「衛青,朕要就寢了。」   「是。」   「你呢?」   「臣會確實負起護駕的工作,為陛下守夜。」   「天寒地凍,朕又住慣了皇宮,如此單薄的棉被不足以禦寒,只怕待到明天早上 ,朕會大病一場。」   衛青二話不說,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和鎧甲,義不容辭呈到劉徹眼前,語氣十分 恭敬,「陛下請用。」   「你這些破玩意,難道比的上朕的金絲貂錦?」   「龍體為重,請陛下勉為其難。」   「朕有個折衷的好法子,就怕你不願意。」   「請陛下吩咐,微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有心。」劉徹笑的非常開懷,雙手一探,扣住衛青左手脈門,順勢往床上一帶 ,整個人壓在他的身子上。   衛青不敢反抗,慌亂看著劉徹,驚道:「陛、陛下!」   「噓。」劉徹按住他的嘴唇,悄聲說道:「朕要你的體溫取暖。」   「臣、臣如此身分,怎配伺候陛下?」   「你是朕的小舅子,算來咱們也是親戚,有什麼不可以?」   「可是……可是畢竟不妥……」   「囉唆,朕的話就是聖旨,莫非你要抗命?」   「臣不敢。」   「那就好,乖乖讓朕摟著睡,不許再作聲。」   「是……」   * * *   衛青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快速的跳動過,他真懷疑這是因為他辦事不力,劉徹給他 的另類處分,要他成為大漢開國以來首宗心臟跳出胸口而死的案例。   他已分不清楚,是因為自己耳根發燙所導致的燥熱,還是劉徹身上那件金絲錦貂 太過溫暖,在這樣的天氣裡汗流浹背簡直匪夷所思,可汗珠偏偏沿著他清秀的眉骨落 下,濕了領口一片。   劉徹似已熟睡,均勻的呼吸吐在衛青額際,他可以感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 對方環抱的地方,他絲毫不敢移動,除了母親與姊姊之外,他生平頭一次和一個人如 此靠近。   劉徹的臉就在咫尺,他可以清楚看到他肌膚上每一絲紋路,平心而論,這樣俊俏 英挺的男子,可以算是他這一生見過最完美的,他突然明白姊姊為何對一個初次見面 的男人情根深重,那樣致命無敵的絕對魅力,足以吸引天下任何情竇初開的少女,他 終於相信世上真有所謂的一見鍾情。   衛青本以為這個夜晚他會失眠,可是他卻睡著了,再次睜開眼睛是因為寒冷,他 與劉徹本來共枕在軟被溫榻的臥蓆上,現在卻被五花大綁,扔在沒有窗戶的陰冷柴房 之中。   「你醒了?」   劉徹似乎已經甦醒很久,他的雙手也被反綁,腰上那柄鳳鳴劍下落不明,只是精 明深沉的眸子仍舊充滿智慧,無論身在何地都處變不驚。   「陛下,這是怎麼回事?」   「客棧裡的夫妻不是好人,怕是間黑店。」   衛青很想磕頭謝罪,無奈手腳縛,只得道:「臣護駕不周,臣該死!」   「他們在酒裡下了迷藥,偷偷把龍吟劍和鳳鳴劍收走,又把我們綁在這裡,不知 有什麼目的。」   衛青最嚮往英雄俠士,恨極這些背後偷襲的下流行徑,咬牙說道:「到時公孫大 哥尋來此處,羽林們會踏平這間黑店,將賊人收拾乾淨!」   「是誰要把誰收拾乾淨?」   柴房的門咿咿啞啞的打開了,老闆拿著一盞媒燈,風雪迎著縫隙大肆入侵,骨碌 碌的與他們耳鬢絲磨,衛青下意識繃緊全身,他一人落難不打緊,要是皇上傷了分毫 ,他怎麼回去交代?   「老闆,我們主僕二人與你無冤無仇,身上也沒有任何財物,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不是好人,我要報官!」   衛青愣了一下,問道:「我們哪裡不是好人了?」   「好人不會隨意冒用他人姓名。」   「此話怎講?」   「我見過平陽侯,你家主子根本不是曹壽大人!」   衛青本想亮出皇帝的名號,但想對方是平頭百姓,根本不認得皇帝生作什麼模樣 ,只怕節外生枝,到時候反而弄巧成拙,只好解釋道:「我確實是平陽侯的騎奴衛青 ,你可隨便差人去公主府求證。」   「胡說八道!我這館子雖然破舊,賣的卻是口碑,有次我去花月坊給姑娘們送酒 ,遠遠見過平陽侯一面,根本和你生做兩個樣子。」   劉徹噗哧一笑,「原來平陽侯也去那種煙花之地,回頭我要跟姊姊說去。」   「姊姊?誰是你姊姊?」   劉徹笑而不答,卻把話繞到衛青身上,「我的妻子叫衛子夫,是平陽公主的婢女 ,這個叫衛青的是她弟弟,所以是我的小舅子。」   老闆對衛氏姊弟入宮之事全然不知,料想他的妻子是個奴婢,自身地位也不會太 高,只道是假冒主子名義充威風的下人,罵道:「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身上那塊玉 佩說不準也是偷來的,明早我就把你們綁到官府讓大老爺問個清楚,看你們還有什麼 話說!」   明早?原來這客棧老闆竟要把他們綁上一夜?   衛青是奴隸出身,多麼惡劣的天候都見識過,要他脫光上衣在雪裡跪一夜都能撐 住,可劉徹是鳳體龍身、是天之驕子,要真讓他在柴房裡待下去,他的腦袋要被砍幾 次才夠?當下放軟姿態,低聲哀求道:「老闆,你要綁我們去官府我無話可說,可我 家主子不是壞人,那玉佩也決計不是偷來的,你快放開他,把他迎入屋內好生伺候, 要是凍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闆冷笑一聲,罵道:「冒充侯爵可是不敬之罪,明天進官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還妄想給他鬆綁?作夢!」   說罷關上房門,留下一屋子冰冷,任憑寒意凍死了夜殤,大雪依舊紛飛。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6.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