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歷史] 愛刑（十六）

[namelesswaif (N.W.)]

第十六章　局中棋




　　趙構低下頭，不敢面對趙桓，他反覆搓揉自己的手，冒出一身冷汗，在他很小的時

後，偷偷抓了太子府上名貴的金絲鳥，玩著玩著，他不小心失手，鳥兒就從他掌心裡飛

走了。

　　那是大哥很喜歡的寵物，甚至幫牠取了名字，叫做「玄商」，養了七年，感情非常

深厚，他怕挨大哥的罵，趕緊差人去市集上買了相同品種的鳥兒回來，偷偷放回籠子裡

，想要濫竽充數，他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心裡很內咎，擔心了一整天，一雙小手被搓

的又紅又腫，皮都快被搓掉了。

　　──往者已逝，強留何用？徒然形似，終究非我所求。

　　大哥的話充滿哲理，一字一句高深莫測，總是玄機重重，他聽得似懂非懂，一直到

今天，他還是不明白，大哥到底發現了沒有？

　　「九弟，想些什麼？」

　　趙桓坐在床沿，拍拍弟弟的肩膀，他在床上躺了許多天，面黃肌瘦、披頭散髮，活

像災區逃出來的難民，慘不忍睹，他撥開他過長的劉海，替他勾在耳朵後面，問道：「

你餓不餓？想吃東西嗎？」

　　「我不餓。」

　　打翻的湯碗已被收拾乾淨，下人們訓練有素，一句話都沒說，快速收拾清潔後立刻

魚貫退出，或許這兒是哪個高官的府邸，又或許是某個富商的房屋，許多兵馬守在門口

，每過一刻就有人來回巡邏，似是太子府親兵。

　　華麗的地毯殘留淡淡的色澤，那是打翻的汙漬，趙構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才好，只

好呆看著那一點發愣，趙桓捏著他下巴，使他直視自己，說道：「你被金人擄走，我憂

心如焚，現在你回來了，岳飛一個外人，你和他都有說不完的話，對著自己親大哥，難

道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大哥……」

　　「你沒有話對我說，我卻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大哥吩咐，九弟洗耳恭聽。」

　　「我知道完顏宗弼對你做了什麼，也知道你心裡的苦，為了你的名譽，我給了看診

的大夫一筆錢，要他離開宋境，永遠不能回來。」

　　「多謝大哥保全。」

　　「你以後不能再動武了。」

　　「我知道，鵬舉剛剛說過了。」

　　「還有件事……連他也不知道，我只能對你說。」

　　「什麼事？」

　　「從今以後，你不能人道，亦無法有後代。」

　　趙構全身一震，像被九天雷電擊中，腦子裡翁翁作響，什麼也無法思考。

　　他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他瞪著眼，卻流不出淚，趙桓看了不忍，握住他的手，沉

聲道：「你可以從我們兄弟中挑一個孩子過繼，延續你的爵嗣，大哥會為你做主，不讓

你絕後。」

　　「我、我不需要……」

　　「無論你心裡怎麼想，康王一脈不能斷。」

　　趙構低著頭，他已說不出話。

　　事已至此，說任何話都沒有意義，他的未來已死，死在完顏宗弼毀了他的那夜，他

不憎恨，只怪自己蠢，像他這樣極具價值的「肥羊」，金國四太子若不捉他，那就是他

腦子有問題了。

　　「九弟，我們兄弟一場，看你這樣，大哥心裡比誰都難受，但是情已經發生了，你

要堅強，朝廷還有許多地方用的著你，我已調來太子府兵馬，北歸一路不會再出差錯，

是我害了你，當初微服，無論如何都該把你趕回去……你貪玩、好奇、天真，大哥該看

照你，是我對不起你。」

　　「嗚嗚嗚……大哥……我、我以後該怎麼辦，嗚嗚嗚……」

　　「哭出來會舒服一點。」

　　「大哥……嗚嗚嗚……嗚嗚……」

　　趙構靠在兄長肩上，積壓了許久，無法遏止地哭了出來，趙桓摸著他些不再發亮的

髮，想起了小時種種，總是跟在他後面，一次又一次跌倒、然後一次又一次爬起，撲到

他懷裡、像團棉花般軟綿綿的九弟，那個連他胸口都不到的孩子，現在已出落得俊俏非

凡，甚至比他還高。

　　他比誰都單純，也比誰都天真，他不知怎麼安慰趙構，只能陪著他一起嘆氣，若可

以，他希望這一切沒有發生過，九弟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活在他什麼都不懂的快樂

裡。

　　「現在局勢緊張，個人情緒都得暫時放下，大哥知道你痛苦，但希望你打起精神，

古人尚且殘而不廢，何況你四肢具全？天下大事，你總有一份責任。」

　　趙桓從懷裡拿出一塊黃色錦絹，上面蓋有大宋皇帝的印璽，是當今天子傳來的密旨

，非太子與九王爺本人不得觀看。

　　「宮裡傳來消息，說是前線軍情吃緊，金國向我秘密進軍，四太子完顏宗弼和丞相

完顏宗賢任金兵主帥，分二路包圍汴京城，二太子完顏宗望擔任督軍，半個月以內就會

兵臨城下。」

　　「什麼！」

　　「父皇命你我二人速速返回汴京，你的傷勢若無大礙，明早立刻啟程，不宜再拖延

。」

　　「我今晚就可以啟程。」

　　「還有件事，鵬舉剛剛對你說的，你不能答應。」

　　「大哥都知道了？」

　　「我無意偷聽你們說話，只是碰巧經過。」

　　「事無不可對人言，大哥聽到了也無妨。」

　　「岳飛那樣的人物，你喜歡他，這是情理之中。」

　　「大哥，我……」

　　「我都知道，你毋須解釋。」趙桓搖搖頭，只說趙構的感情，卻對自己避而不談，

「你不用顧忌我，我肩上負著一座大宋江山，登基以後，我不能再當『趙桓』，只能是

『皇帝』，除了把江山治理好，其他什麼也不想。」

　　「大哥胸懷似海，九弟汗顏。」

　　「縱然沒有你……我與他，亦不可能。」

　　「大哥……」

　　「但是他不能走，你也不能走，你們倆都得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左右手，朝廷政策

重文輕武，父皇不會把兵權交到外姓手上，縱使將來我掌公器，為了堵住滿朝親貴的嘴

，同樣無法封異姓為王。」

　　「大哥希望我怎麼做？」

　　「如今你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將來我也會同樣倚重你，我希望你把軍權放給鵬舉，

讓他自由運用。」

　　這些政治環節，趙構不是聽不懂，只是他覺得瑣碎厭煩，從來不肯花大腦去想，更

懶得費力經營，如今大哥這樣安排，擺明是把他當排除在外，要他乖乖做棋子，軍權名

義上交給他，實際上卻不許他用，「九王爺」變成一塊很好用的令牌，誰拿到了，誰就

掌權。

　　有些他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是他根本沒看清楚，還是悄悄地改變了？

　　說到底，大哥真正倚重的，還是岳飛。

　　他怕自己帶走岳飛，所以才留下他，大哥捨不得岳飛，無論是感情，或者治國，他

都需要他。

　　「九弟，莫怪大哥，天子無私事。」

　　「我知道該怎麼做。」

　　趙構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他甚至想笑，他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生在帝王家，淪

為外族眼中的肥肉，變成權力鬥爭的籌碼，其實事情很簡單，根本不需要這麼複雜，只

要他消失了，岳飛就不會離開，大哥也不必煩惱了。

　　是的，消失……

　　或許他現在可以做的，就是消失不見，永遠不要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　＊　＊




　　夜深露重，雖是盛夏時分，半夜仍然陰涼，四更已過，天邊透出微光，再過不久便

要天亮。

　　趙桓口諭，明早卯時儀仗出發，太子行轅走官道回汴京，底下人接到命令，在最短

時間內準備完畢，半刻不得偷閒，這幾日忙碌異常，大夥兒都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也只

能抓緊時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趁機補充精神。

　　但是有些下人的工作注定在半夜進行，例如挑糞。上頭的主子方便完畢，趁著夜深

人靜，他們得清掃完畢，否則白天臭轟轟一片，主子們四處走動，整理時未免不雅。

　　「唉，這種工作，不知做到何時才能出頭。」

　　「得了吧，一個挑大糞的，一輩子都不會出頭。」

　　「不如換個工作？」

　　「換個屁！這世道兵荒馬亂，能夠幫太子挑糞，已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好好幹，

餓不死你。」

　　「唉……人窮命賤，認命吧……」

　　兩名下人推著糞車，睡眼惺忪，哈欠連連，不甘不願工作著，遠方一名下人走來，

穿著跟他們同樣破舊的服色，低著頭，腳步很急，似在趕時間。

　　「兩位大哥，你們辛苦了，讓我來吧。」

　　「你是誰啊？」

　　「我是阿明。」

　　「你幹麼突然幫我們？」

　　「太子就要擺駕回京，咱們都得跟著去，我有個女子，想摘朵花送她，現在戒備森

嚴，誰都不准隨便進出，只有趁著挑糞可以出去，一來幫忙二位大哥，二來也把自己的

事辦了。」

　　「阿明，你真有心！」

　　「這種事兒，不成全說不過去，咱哥倆可以多休息，你也討姑娘歡心，一舉兩得。」

　　「多謝二位大哥，我要是討她做老婆，一定請二位大哥喜酒。」

　　「你在哪兒做事？」

　　「我伺候九王爺。」

　　「好咧，我們記住啦，一路上悶得慌，再找你喝酒！」

　　阿明接過糞車，走出行轅，處理穢物去了。

　　他走的很慢，每踏出一步就要休息一下，他像年邁的老者，已無法再承受更多，他

的手腕很細，連一根稻草都拿不起，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使勁推著這輛糞車，隨時

都有可能暈過去。

　　阿明沒有心儀的女子，也不打算摘花送給任何人，從來沒人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

他從哪裡來，他這一路走的很苦，但他已無法回頭，他只能勉勵自己，日出之前必須離

開，若遲了片刻，難免害人害己。

　　又走了許久，他已遠離太子行轅，他再也走不動，只好靠著樹幹喘氣，他一直低著

頭，不敢讓人看見他的臉。

　　馬鳴蕭蕭，落葉飄飄，人聲由遠而近，出現了一群馬隊。

　　群馬隊將阿明圈在中心，都做女真打扮，他面露驚慌，不知這些來者不善外族有何

目的。

　　一匹銀白色的馬兒從人群中走來，兩旁自動讓開，足見此人身分尊貴。

　　那人唇邊帶笑，一身白衣白靴，清高地像個神仙，他輕輕走著，天邊微亮的曙光灑

在他身上，舖一片朦朧金粉，更加襯的他仙風道骨，靈氣飄邈。

　　「是你？」

　　「是我。」

　　他翻身下馬，左右立刻上前，趴在地上權作「人體踏墊」，他踩著人的後背下馬，

態度倨傲，不可一世，偏偏那身骨子裡透出的尊貴王氣，把他所有乖戾變的合理。

　　「你想怎麼樣？」

　　「應該是我問你，你想怎麼樣？」

　　他每說出一句話，就往前跨出一步，阿明每回答一句，就往後退一步。

　　兩人越來越接近，阿明退無可退，背脊已靠在樹幹上，那人的眼睛黑得像夜，裡頭

似有妖法，能把人的靈魂吸去，阿明別過頭，不想看到那雙眼睛，那是他的夢魘，恨不

能除之而後快的過去。

　　「九王爺，你似乎很討厭我？」

　　阿明若是九王爺，那名白衣人當然就是完顏宗弼。

　　完顏宗弼把趙構按在樹幹上，固定在自己雙臂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們的距離

很近，皮膚已經貼在一起，完顏宗弼捏住他的下巴，強制而霸道地、吻上趙構的唇。

　　「唔唔──啊──！」

　　惡意的觸覺，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完顏宗弼對他沒有愛，只有羞辱與捉弄。

　　完顏宗弼放開趙構，唇上多了一絲腥甜，他的嘴唇已被趙構咬破，但他卻不生氣，

甚至很開心，他舔去鮮血，說道：「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

　　「你不只汙辱我，還讓下人動手，我恨不能殺了你！」

　　「你雖然討厭我，我卻很想念你，你的身子又熱又軟，抱起來很舒服，比我帳下的

妃妾男寵都好，若可以，我真想再寵愛你一次。」

　　「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

　　若眼神可以殺人，完顏宗弼已死了一百次，趙構很快就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在

這個女真人面前，他只是被玩弄的獵物。

　　「你殺了我吧。」

　　完顏宗弼哈哈大笑，忍不住搖頭道：「九王爺啊九王爺，你這條命是我給的，難道

你還不明白？你以為沒有我的允許，真有人可以從陽湖底逃出去？那艘船是我為你備的

，小蝶是我派去給你指路的，你和啞巴逃走以後，被李謙截殺，岳飛要是再晚一步趕來

，我的人就會出手，替你殺了李謙。」

　　「你一直派人跟著我？」

　　「當然，你總該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我若要殺你，根本不用這麼麻煩，一開始就

能動手了。」

　　「既如此，你現在又何必攔下我？」

　　「我只是很好奇，你這身打扮想做什麼？你偷偷溜出來，該不會想一個人走吧。」

　　「不關你的事。」

　　「你的腦筋是不是有問題？岳飛已經要跟你走了，你還不告而別，誠心把他送給你

大哥，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傻子？」

　　趙構實在不得不佩服這位神出鬼沒的金國四太子，這些悄悄話都是他們關在房間裡

說的，完顏宗弼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打聽到了，或許從下江南之初，他的人馬就一

直盯著自己，全部都是他一手策劃的陰謀。

　　「我想走就走，誰也管不了，你若看不順眼，不妨殺了我。」

　　「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聽了真累。」完顏宗弼歎了一口氣，竟有些無奈，他搖著

折扇，忍不住又問道：「你真甘心退出？」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你在湖底那段日子，每天半夜昏睡，總是喊著『大哥』、『鵬舉』，太子和姓岳

的都是你最喜歡的人，為什麼捨得離開？」

　　面對這個傷害自己的始作俑者，趙構應該是恨之入骨的，但他說的話字字見血，一

句一句都是他心底無法說出口、最深處的秘密，他已瀕臨崩潰，他已不想再隱瞞，這是

串解不開的死結，他只有選擇退出。

　　「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我是個後來人，他們之間，沒有我容身的地方。」

　　「你就這樣走了，難道不恨？」

　　趙構一聲冷笑，咬牙看著完顏宗弼，「我當然恨，恨不能殺了你！」

　　「你錯了，並非是我害你。」

　　「若非拜四太子所賜，我怎會有今天這般下場？」

　　「哎呀，真是冤枉，我好心救你一命，不料卻被當成兇手。」

　　玉扇在掌中敲了記，完顏宗弼收起掌中那幅潑墨山水，隨手往後一扔，立刻有下人

接住，替他收回錦盒裡，他輕輕撩著髮絲，慢條斯理說道：「九王爺，你找了很久的『

大惡人大混帳大王八』，就是我的合夥人。」

　　趙構瞪大眼，幾乎站不住，他必須靠著身後的樹幹，才有辦法站直，那句玩笑話是

他在斷龍石裡說的，他氣極那個幕後主人，給他取了不甚雅觀的渾號，完顏宗弼居然連

這個都知道，他們一行人簡直是覘板上的肥肉，半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可憐得令他想

笑。

　　「我這位合夥人哪，說聰明很聰明，說愚蠢又很愚蠢，他想殺你，自己又沒本事，

只好請我出手，現在我們的合作關係結束了，我就要回到北方，奉我大金皇帝陛下的詔

命出兵汴京，無論如何我們總算相交一場，他來為我送行，也是應該的。」

　　「你想說什麼？」

　　「明日酉時，我們約了碰面，你若有興趣，不妨一起來。」

　　「完顏宗弼，你好毒辣，你這是過河拆橋，和那兇手合作關係一結束，就急著揭穿

他，把他賣給我。」

　　「你也可以就此離開，選擇永遠不知道。」

　　完顏宗弼大笑三聲，擊掌三下，左右為他牽來白馬，一人跪在地上，完顏宗弼踏著

他的背，俐落地翻上馬背，臨行前，他又對著趙構微笑，「九王爺，明天見。」說罷縱

馬奔馳，揚長而去。

　　趙構站在原地，目送完顏宗弼離去，他的臉色沉的發白，雙手握緊拳頭，十指陷落

在掌心裡，不住顫抖著，他知道自己終會赴約，因為他太想知道答案，儘管那答案可能

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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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存稿沒啦～就先貼到這兒了～>口<

六月期末地獄，努力打拼小論去～暑假再努力填坑啦

感謝各位大人的支持<(_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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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3.78
推 ornvQ:咦耶Q口Q   其實我很害怕結局...||
不要害怕啦，我溫柔敦厚（噓）
推 afresh72:嗚……停在這麼緊張的地方……><
這樣比較有懸疑感XDD
推 Fully:好緊張......我和小九一樣害怕那個可能讓人心碎的答案T____T
不要緊張，放輕鬆～～～
推 MeowMarch:喂喂  怎麼停在這裡啦！幕後大魔王要出現了
是滴～下一章我會讓大魔王現身～
推 kizunaka:好想看下去 ><""
讓我寫個期末報告先^^|||
推 MARSAFIN:也在等+1 每天都會開專欄看有沒有更新XD
啊～這樣我會很抱歉>__<　期末以前沒辦法更啦，請等待一下吧
推 hwawn:囧 不會真是那個答案吧
你越覺得是就越有可能喔～科科（我好壞心XDDD|||）
推 afresh72:我真希望猜錯……
唔啊我突然也覺得好緊張，寫了會不會被怨恨？囧
※ 編輯: namelesswaif    來自: 119.15.243.78        (05/26 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