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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牽機斷腸斧聲響    老人坐在媒燈旁,濃濃的黑煙散逸在空中,模糊他撲朔迷離的臉,形成一股詭譎 怪異、但卻異常合適的情調,將他襯托的更加深不可測。   三人席地對坐,被滿地李後主的詩稿包圍著,趙禎如坐針氈,深怕稍一亂動損毀了 這些詩稿,又惹老人生氣,此刻命懸他手,人在屋簷下,還是低頭些好,但是這樣一來 ,又與他好動的性情大相逕庭,特別是這令人難耐的沉默,無異預告著暴風雨即將來臨。   迴廊外的沸水波波滾動著,老人挪動衰老的身軀,緩緩走出居士。片刻,老人又緩 緩走入,他的左手多了一個缺口累累的碗,右手則拿著一株不枝名的草,將草葉捏成碎 片,把汁液滴在沸水裡,遞給柳永道:「喝下去。」   柳永笑了笑,二話不說接過破碗,仰頭飲盡。   老人嚴肅的表情微微合緩,露出一絲難得的弧度,「你不怕有毒?」   「怕。」   「既然如此,為什麼喝?」   「難道我可以選擇不喝?」   「不能。」   趙禎是個急性子,對於這種高來高去的玄理哲言毫無興趣,只覺得越聽越焦慮,追 問道:「那到底有沒有毒?」   老人瞪了趙禎一眼,「他都已經喝下肚了,有毒如何?沒毒又如何?」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你快說!」   「有毒。」   趙禎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氣得從地上跳起來,欲揪住老人討解藥,柳永卻攔下他, 對老人拱手一揖,「多謝前輩賜藥。」   老人頗覺玩味,問道:「賜你毒藥,何謝之有?」   「以毒攻毒,萬毒具銷,豈有不謝之理?」   老人更加覺得有意思,再問道:「你怎知我以毒攻毒,不是存心害你?」   「在下喝了『三令五申』,渾身氣血不順,穴道阻塞,體內充滿毒素,雖然不知前 輩給我喝的是什麼藥草,但飲下之後通體舒暢,神志清明,全身本像乾枯的沙漠,如今 卻注入一源活水,前所未有的快活。」   「你小子有造化,在這深山絕谷遇見老夫,若是在外邊的花花世界,那些蒙古大夫 只怕回天乏術。」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謝,我看你這身功夫練來不易,又使得這麼俊,就此廢掉未免可惜,基 於惜才愛才的心裡,忍不住出手,不必放在心上。」   「當然要放在心上。」柳永忽地一笑,眼角掛著一抹幽微神秘,慧黠而伶俐,「一 個人一生中能有多少奇遇,碰上傳說中的『松鶴老人』沈樂生?在下自然要記上一輩子 ,到死都不敢忘。」   老人好不容易上揚的嘴角瞬間沉下,四周空氣凝結,狂風呼嘯大作,群蝶亂舞,百 花凋謝,肅殺之氣波濤洶湧,好似驚濤列岸,捲起千堆雪。   「狂妄小輩,你是何人,為何知我名號?」   「大凡天底下善於下毒之人,多半也精於醫理,前輩一生收過兩位弟子,兩位均響 譽江湖,前輩將下毒、易容功夫傳於大弟子『千面鬼人』,他卻英年早逝,於是前輩又 將醫理傳與二弟子『梅花女俠』,金陵城破之日她為逃離戰火所以藏身青樓,晚輩說的 可對?」   「你似乎對老夫一門很了解?」   「不敢,『梅花女俠』謝玉英謝姑娘是在下的紅粉知己。」   「原來你是玉英的故人,這就難怪了……」   「『三令五申』是松鶴老人的獨門毒藥,世上之道解毒方法的,除了玉英妹子,自 然只有沈老前輩本人。」   「小子,你分析事理的能力不錯,叫做什麼名字?」   柳永拱手抱拳,彎腰恭身行了大禮,將腦袋壓得極低,謙卑道:「晚生柳三變,南 唐工部侍郎柳宜之子,拜見沈老前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人仰天大笑,笑彎了腰,花白的鬍鬚隨著他劇 烈震動,他笑得太過開懷,忍不住咳嗽,柳永與趙禎面面相覷,都對這位『松鶴老人』 的行為十分費解。   「你誆我!」沈樂生笑罷,指著柳永罵道:「小柳子才幾歲,哪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我識得他的時候,他還光著屁股在院子裡跑呢。」   「我爹光著屁股在院子裡跑?」   「不錯,他屁股上長了一個大瘡,我還給他看過,這可假不了。」   柳永皺起眉頭,隱約感到不妙,「前輩,你可知道今夕何年?誰家天下?」   「天下只有一家,當然是我南唐後主李煜的江山!」   「前輩避世隱居太久,不曉得天下改朝換代,趙匡胤已經攻破金陵,李後主肉袒出 降……」   「我當然知道!」   柳永又和趙禎對望一眼,不曉得沈樂生的時間究竟停在哪一年,只得問道:「那前 輩是否知道當今皇帝……」   「趙光義那個妖孽!」   趙禎啊的一聲,驚道:「你以為當今皇帝是趙光義?」   「他不配!」沈樂生惡狠狠瞪了趙禎一眼,罵道:「就算姓趙的滅了我李唐江山, 天下的主人只有一個,老夫心中的皇帝只有李後主,其他都是垃圾!」   聽到沈樂生侮蔑自己先祖,趙禎一肚子火氣,怒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說 話……」      柳永趕緊捂住趙禎的嘴,「江湖傳聞,金陵城破那日曹彬在南唐皇宮搜索出無數財 物,卻找不到前輩的屍體,我聽玉英妹子說,前輩不堪宋人汙辱,以藥水化去自己屍體 自盡,看來是訛傳了?」   「我化去的只是一個太監。」   柳永哦的一聲,料想沈樂生是『千面鬼人』和謝玉英的師父,易容術自然更加高明 ,想必他隨便將一個小太監扮作自己詐死,竟連謝玉英都騙了過去。   「為了保護國主與娘娘,我易容成隨行宮人,混在隊伍裡來到汴京,明德樓、崇原 殿、違命侯府、晉王府……那裡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趙匡胤若還有一絲良心,就該在 金陵破城那日給國主一個痛快,不該留著他……」   「趙匡胤不殺降君,後世傳為美談,難道前輩竟希望李後主早點死去?」   「生不如死,當一個人活著比死亡痛苦,生命就變成一種折磨。斧聲燭影之後,趙 匡胤眼睛一閉,自己去的輕鬆,把所有爛攤子丟給別人處理……趙光義這個魔鬼,手段 比他大哥可怕千萬倍,落在他手上,早一日死去都算造化!」   話到此處,沈樂生激動地顫抖著,蒼老的身軀像風中殘燭,明明是詩情畫意的微風 ,吹在身上卻像尖錐利刃一般,刺得人遍體麟傷,任由鮮血淋漓成一片汪洋,漂杵不浮 ,竟然被迫淹沒。   佈滿皺紋的臉頰,兩行熱淚刻劃著運行軌跡,鑿出一條又一條渠道,沈樂生咬著牙 ,一字字道:「趙光義,我恨不得食汝之肉、飲汝之血,將你挫骨揚灰,教你永世不得 超生!」      * * *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星星被烏雲覆蓋,整個天空暗濛濛一片,屋內門窗緊閉 ,卻有不知名的陰風呼呼吹來,蠟燭點了又熄、熄了又點,一個單薄的男人穿著白衣, 手中拿著一串佛珠,跪在一個沒有名字的牌位前,喃喃自語。   屋內很靜很靜,靜得教人發慌、慌得感受暴風雨前的反差,蠟燭既昏且黃,輪廓出 男人姣好的側臉,倒影在一片空白的屏風上,悲慘的可憐。   他已有年紀,但卻不顯蒼老,反而有種時光洗鍊的成熟風韻,他討厭蠟燭,特別討 厭看到燭影,因為燭影總會提醒他,在那個禁忌的夜晚,一把斧頭鑿碎了不該有的綺麗 ,那個人已經長眠地底,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趙匡胤,你走的好啊……』   白衣男人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不曉得跪在這兒已經多久,他的雙腿麻了,一 點知覺也沒有,他的雙手酸了,卻還是保持相同的動作,好似天地間除了那串佛珠之外 ,他已一無所有。   『不!求求您不要進去,不要!』   『滾開。』   『陛下,請您放過他吧,給他一條生路啊!』   『妳再囉唆,朕連妳一起教訓。』   『臣妾一死不足惜,只求陛下高抬貴手……啊啊啊!』   一連串的碰撞聲傳入耳中,似乎是瓷瓶打破了,又似乎是桌椅翻倒了,女人的啼哭 斷斷續續,夢魘般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重重踹開沒有任何防禦作用的門,大風灌入,屋 內唯一一根蠟燭熄滅了,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只有不祥與暴戾席捲全身。   『朕不准你祭祀他!不准,不准!』   砰砰磅磅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雙目不見,卻能清晰感受到木板碎裂的聲音,這樣 的全武行日日上演,見著見著,反倒習以為常、不動如山了。   『陛下已在臣府毀了無數牌位,如今那只是一塊沒有名字的木片。』   『就算沒有名字也不行,你心裡想,以為朕不知道?』   『先帝駕崩以來,陛下不准微臣朝拜祭奉,臣無計可施,只得在自宅立碑焚香,早 晚叩首以示恭敬,如今陛下又不許,臣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配,你連給他上香都不配!』   『人死為大,只是在生者聊表心意。』   『心意?你有什麼心意?就是因為你,他才會離開我!』   不絕與耳的笑聲縱意狂肆,驚得月光星子更加害怕,匿在雲後不敢出現。   他感覺到衣領被拽起,桌上的鮮花香果在對方的怒氣下全被掃落地面,他被人扔在 案上,後背重重撞擊著,立刻泛了一大片淤紫,全身骨頭都像散架一般,只能咬牙隱忍 ,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江南……那一段我沒有參與的江南,他一去,就把心留在那裡,從此不再看我, 只看著遙遠的南方……是你害他的,如果沒有你,一切都不會是這樣!都是你害的!都 是你!』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江南、江南。   究竟是怎樣的一片繁華如畫,讓千古騷客情不自禁,無法自拔地戀上他的煙雨樓台 ,寧唱玉樹後庭花?   江南這塊煙花地,千年萬年都是戲文裡不衰的材料。   『我恨江南!恨你,也恨他!我恨!』   怒吼太狂,狂得撕心裂肺,變成了鼻酸的嗚咽,布帛破裂聲一如往常般響起,散亂 的頭髮搔弄他全身細胞,一根根都在挑釁,混亂的鼻息仰吐在空氣間,搖晃的桌案,碰 撞的肉體,不知是眼淚還是鮮血,滴滴答答像半夜的更漏,隨著女子的哭聲節奏,尖針 般鑽入腦海中最深處。   『他有的我都要,他愛的我就搶,他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我!』   白衣男子微微笑了,他覺得自己被分成兩半,一個沉溺在不由自主的浪潮裡,一個 則冷眼旁觀,看著自己的悲哀冷冷哂笑。   他無力地鬆手,佛珠叮叮噹噹墜落地面,發出銅鈴般不該清脆的聲響,斷裂的木牌 在腳邊,它是沒有生命的死物,窗外的月兒悄悄探出頭了,但是窗戶太厚,它的光暈灑 不進,黑暗掩蓋一切,只有原始的渾沌運轉日夜。   『嗚嗚嗚……臣妾對不起您……』   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笑回眸顧,傾國再傾城。   曾是享譽天下的天仙麗姝,曾經是人人求之不得的西施再生,如今蓬頭垢面,雙目 紅腫,瘦得像根骨頭,沒有穠纖和度的婀娜,沒有巧笑倩兮的身段,她比後院裡清掃廁 間的僕婦還要滄桑,美人如鮮花,如果沒有憐香惜玉的知音賞花識花,折於凡夫之手, 也只能一天天憔悴下去,終至枯滅。   『國主,您要覺得委屈,就哭出來吧,不會有人看見,這裡只有臣妾,所有人都不 在了,連宮女太監都沒有了……』   比起女子淚流滿面,他顯得鎮定多了。   他一樣蓬頭垢面,一樣雙目紅腫,一樣瘦得像根骨頭。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完整 ,只有青青紫紫的瘀血和爪痕,還有分岔如雜草的亂髮。   『不要叫我國主,我不配。』   國主國主,一國之君方為主,如今國塌毀、城湮滅、主為奴,他何不效西楚霸王傲 笑臨烏江,執刀戟、灑熱血,歌一曲大風垓下,卻作這亡國奴,哀思黍離麥秀悲?   他嘆了一口氣,連自己都覺得諷刺。   『雖然如此,我至少比他幸運,他明明坐在龍椅上,卻比我這亡國君主還要可憐, 他在斧聲燭影那天殺死自己,一個人親手挖出自己的心,難道還不可憐嗎?』   不久之後,他為自己寫了一闋詞,順利地激怒皇帝,如願以償換來一杯酒,在生日 那天興高采烈的喝下。   他還記得那日天很藍、雲很淡、風很輕,總是烏雲密佈的汴京城,總算有了一絲江 南春天的氣息。   他為自己梳了一個髻,焚香沐浴,然後搬來一張琴,坐在園子裡撥絃,絃斷聲絕, 他的眼裡只有愉悅,被禁錮的靈魂終於獲得自由,他想回去江南那片碧草如茵的大地, 摘一朵春天的花兒,贈給秋月裡的嫦娥,登上他最愛的小樓,吹著東方搧來的涼風,一 根欄杆,一片雕瓦,都是他最美最美的回憶。   可是這片回憶,他卻想與人共享。   『趙匡胤,你說要陪我回去看那片煙雨江南,不要忘記了。』   * * *   汴京城出了怪事,太祖皇帝的陵寢上裂了一道縫隙,每到七月七日違命侯的忌日, 就有一大堆蝴蝶飛出,雙雙翩舞。   這是皇宮裡沒有人敢說的秘密,幾個知情的老臣病的病、死的死,都沒人願意提起 ,即位的太宗皇帝不知為何對這件事特別敏感,是以人人都當成禁忌,沒有人敢觸犯龍 顏。   七月七日,正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人間的宮女沒有這麼多浪漫綺麗,也不 會有牛郎踏過鵲橋與她們千里相會,一輩子注定老死於廝,只能拿著掃帚,每天重複著 相同的工作。   『皇陵又怎麼樣,人到了頭,佔這麼大塊土地,還不是一樣風飄絮、雨打萍?一國 之君又怎麼,國庫這麼大一個,他難道能搬去地底?』   『噓!少說兩句,給人聽到要殺頭的。』   『這裡就我們兩個可憐的小奴婢,誰會聽去?唉,樹葉天天都會落,咱們今天掃完 了,明天又是一地,真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掃的乾淨。』   『別抱怨了,這就是奴婢的命,妳還真該感謝這些落葉,咱們才有差使,否則還沒 飯吃呢。』   『就不能派些好的差使嗎?成天這樣幹很無聊哪。』   『嫌無聊?妳去跟領事的嬤嬤說一聲,順便塞些銀兩給她,看能不能調妳去崇元殿 伺候,說不準皇上一眼看上妳,就成了貴妃娘娘,不用做下人的粗活啦!』   『討厭,妳笑話我!』   兩名宮女嘻嘻哈哈鬧在一起,忽然『啪嗤』一聲,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一大堆蝴蝶 ,滿山滿谷飛了一片。   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兩個宮女嚇傻了眼,汴京天寒,從來就不適合蝴蝶生長, 再說這是皇家陵寢,半點植物都不許種,勉強要說花花草草,就只有每日祭祀的鮮花蔬 果而已,實在是異象。   『啊啊啊!去死!你們都給我去死!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永遠都別想在一起!』   兩名宮女還沒回過神,只見一頭髮散亂的男子突然跑進來,連帽冠也沒戴,他身後 跟著一大票宮女太監,慌慌張張護在他後頭,定神一看,這人居然穿著龍袍,正是那永 遠端坐廟堂、可望而不可及的太宗皇帝。   兩名打掃陵墓的婢女五體投地,把腦袋扣在地上,山呼萬歲,渾身不住顫抖,皇帝 卻像沒看見她們似的,旁若無人大吼大叫,一股腦兒衝入先皇陵寢,身旁隨駕的眾人趕 緊跟進去,只留下傻頭傻腦的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喂,剛剛那是皇上吧?我第一次看見他,都快嚇死了。』   『年紀很輕,真看不出來,原來我們大宋的皇帝陛下是這個長相。』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皇上不像皇上?給人聽到要殺頭的!』   『嘿,該殺頭的事多著呢,皇上日理萬機,哪這麼多閒功夫一個一個去查?要我來 說,皇上這位子得來不正,指不定是篡來的。』   『這我倒也聽過,宮裡的公公、嬤嬤們總是竊竊私語,都在說斧聲燭影。』   『我還聽過別的,據說南唐的李後主七月七日過生日,皇上賜了一壺壽酒,不曉得 為什麼,當天就患了暴疾,都說是皇上毒死的。』   『咦、有這樣的事?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南唐後主李煜,降宋後冊封違命侯,再封隴西郡國公,按朝廷禮法,李煜薨逝應當 為其立廟,並以一等公爵的陣仗入土祭祀,但他卻沒有獲得這樣的待遇,那個虛有其表 的陵墓不過是個衣冠塚,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太祖陵寢裡不斷傳來咆哮,摻雜著淒厲狂傲的笑聲,陰風慘慘的霧氣迷濛大作,更 為此地添了一絲毛骨悚然。   『大哥,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把你讓給他,永遠不會!』   龍袍散下,長髮披肩,蠟燭熄滅,鮮血滿地。   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濃濃的血腥瀰漫空氣,男子抱著一塊石碑,滿臉幸福的趴在上 面,時不時摩蹭撒嬌,好像小動物一般,期待飼主給予他關懷。   方才人滿為患,如今天地悠悠,只剩下一人而已,伴駕隨行的宮女太監,已經化成 一攤肉泥,身不由己的長埋地底,首身離兮的屍體瞠目結舌,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罪, 為什麼一眨眼的時間,就被皇帝徒手摘掉了腦袋。   人說只要出手夠快,腦袋搬家的瞬間並不會失去知覺,甚至可以保有視力,當年趙 家崛起,如今的皇帝也曾身先士卒,一匹馬、一把劍,深入敵營,叱吒疆場,拎皮球般 拽著對方首領的腦袋,鮮血滾在黃砂上,隨著馬蹄一路滴回宋營,若非親眼所見,很難 相信世上真有這樣出神化的功夫。   可惜他們再也不能說話,再也沒有機會去外面歌功頌德,拍一拍吾皇聖明的馬屁。   『大哥,我讓那群跟進來礙事的傢伙消失了,再也沒人會打擾我們。一陣子不見, 我每天都在想你,你想我嗎?』   他的眼波流轉,柔光明媚,與方才戾氣大作的凶狠截然不同,他雖然笑著,眼睛卻 在流淚,他雖然哭著,嘴角又忍不住上揚,他惡狠狠地抓著石碑,一條條血痕嵌在上頭 ,指甲斷裂,傷口發紫,他還是無知無覺,重複著沒有意義的詛咒。   『我告訴你,我把那賤人燒了,那些可恨的灰燼被我扔到南海以南!你在北,他在 南,生生世世都不會再相見……不會有人來騷擾你,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你是我一個 人的,永遠都是,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名宮女跪的雙腿發麻,陵寢裡不見有人出來,外頭也沒有人進去 ,這兒好像與世隔絕一樣,忽然就斷了聯繫,世人放逐了凡間最高貴的墳墓,只剩下她 們兩個傻不隆冬的呆子跪到天荒地老。   『皇上……還在裡面吧?』   『是啊,沒有人出來。』   『我們還要跪多久?』   『不知道,皇上沒讓我們平身,只能跪著等。』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吼聲劃穿天際,兩名宮女捂著臉,疼得跪在地上打滾,瀑布似的鮮血從 她們雙頰上流下,四顆圓滾滾的眼珠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恰巧落在她們掃好的落葉旁。   那是比檀木還要黑的長髮,比白雪還要淡的皮膚,他像一陣風,忽然就出現在身旁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後出現,他好像本來就在這裡一樣,沒有任何原因,那麼不可思 議。   那雙眼藏著世上最殘酷的無情,也含著世上最浪漫的多情,他的氣息比鬼魅懾人, 比閻王催魂,只在千里之外,便能感受到那身教人戰慄的冷峻。   大宋的龍廷,住了一個借屍還魂的夜叉,他親手挖出自己的心,一口一口送入嘴裡 囓食反芻,所有人都懼怕他的喜怒無常,所有人又都懾服於他的驍勇善戰,那不可一世 的孤決,注定他千秋萬代的相思寂寞。   『妳們見過朕不該見的樣子,本不該留下妳們的狗命,但念在妳們伺候先帝一片忠 心,特地網開一面……陵寢裡的奴才觸犯先帝,朕已就地正法,妳們進去處理,屍體直 接燒掉,事成後親自來稟,不許向第四人透露,聽明白沒有?』   『奴婢遵旨……』   『朕與先帝有約,年年都來,妳們事情辦的好,朕留妳們到一百歲。』   『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靜悄悄的陵寢,男子梳好髮髻,穿上龍袍,又是君臨天下的九五至尊。   他身似遊龍,翩若驚鴻,令鳳凰開道,號麒麟駕車,乘大風、擺雲軒、繫長虹,以 豐隆為奴,役飛簾作僕,凡他所到之處,都被染上一層肅殺,每一個落下的腳印淹沒幼 苗,強迫嫩綠妝上荒涼的黃,寸草不生。    ----------------------------------- 我的存稿都貼完啦,接下來沒辦法日更了 接下來就是寫到哪貼到哪,速度絕對會變慢,請多包含>__< 感謝收看的各位~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3.27
ktakara:...看到李煜這對就覺得很難過(淚) 不過我又很喜歡斷弦啊XD 12/10 23:57
mr0831:李後主這對真的好揪心喔~ 12/13 2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