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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r0831:真希望一直在這世外桃源啊...( ￣ c￣)y█ξ 12/09 11:43
第七章 別有憂愁闇恨生
神桌、供物、靈位。
鮮花、蔬果、香爐。
紗帳飄揚，餘燭裊裊，古樸，簡單，素雅，卻充滿不容侵犯的莊嚴之色，彷彿是南
堂皇宮重現，毫不亞於崇元殿，趙禎第一次來到『小祠堂』，忍不住東張西望，對這兒
別有洞天驚訝不已。
柳三復穿著黑色長袍，雙手負背，面色沉重，說道：「三變，你可知罪？」
「小弟無過，何罪之有？」
柳三復指著靈堂，冷道：「走進這個地方，你都不會感到慚愧嗎？」
桌案上立著一塊碑，碑後掛著一幅畫，畫中之人端坐龍椅，頭髮盤束成髻，他面無
表情，直視前方，眉宇間藏著一股哀愁，彷彿集結了千世的孤獨與寂寞，只消看他一眼
，就忍不住流下眼淚，為那怎麼也散不去的無奈心殤。
趙禎啊了一聲，忍不住指著畫中之人，張大口說不出話來。
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最喜歡調皮搗蛋，所以無意中闖入李順容的玉辰宮，也無意
中闖入太祖皇帝的陵寢，累得身旁所有宮女太監跟著受罰，只盼這小主子能收斂心思，
不要再給他們下人添亂子。
那天灰濛濛一片，雲層覆壓堆積，大雨就要下。
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避開巡邏的侍衛，來到一棟又大又高的房子前，躡手躡腳
從窗戶爬進去，跌在厚厚一層蜘蛛網上，弄得自己灰頭土臉，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或許是這兒太過偏僻，哭了許久也沒人發現，趙禎擦乾眼淚，好奇心很快取代恐懼
，東南西北到處亂逛起來。
房間裡散著一股淡淡的霉味，不曉得多久沒有人來過，這裡有許多書架，但是上面
空空如也，一本書也沒見到，趙禎逛啊逛的，發現一些零星散落的碎紙，上頭字跡模糊
一片，有的發爛腐敗，甚至有蛀蟲在上面爬著，他覺得噁心便隨手亂扔，也沒去特別注
意。
他繼續探險著，來到疑似『大廳』的房間，桌椅矮几倒塌成一片，樑柱上從沒見過
的巨型蜘蛛張牙舞爪，結成一片又一片足以把他吞沒的網，讓人看了忍不住發顫，頂上
一根又大又粗的樑柱支撐天頂，一條殘缺不全的絲帶從上面垂下，連接一張翻倒的凳子。
『臣妾已是不潔之軀，唯一死可報主恩……』
畫面如流水，無法遏制地進入腦海，只見一個單薄的白衣女子披頭散髮，為自己打
了一個結，淚已流乾、心已碎裂，毫不猶豫地將脖子一仰，從此閉上眼睛，再也不願看
這污濁的塵世一眼。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絲帶亂舞，甩打在趙禎臉上，他嚇得尖叫，瘋狂衝出大門，被
地上石子絆倒，膝蓋血流如注，泥土混合著碎石嵌在上頭，深深錐入刻骨銘心的慟。
天地變色、雲層翻湧，偌大的雨滴打在他蒼白的小臉上，幻化成氣勢滂沱的大雨，
它們長了一張張氣勢逼人的臉，指著他大罵，說著聽不懂的嘈雜。
宮女、太監們終於找來，見到太子跌坐在雨中泥濘大哭，一個個全都嚇破膽，好幾
把紙傘攤開，爭先恐後圍上去，把他護個滴水不漏。
『太子殿下，您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點回去吧。』
『這是個不吉利的地方，到處是冤魂，當心沖犯了您。』
『回去指不定皇后娘娘怎麼責罰奴才，您好人家行行好，別在宮裡到處探險，多花
點時間在御書房吧。』
趙禎抬起來，一塊歪斜的匾額搖曳在風雨中，隨時會被吹落，上頭刻著『違』、『
邸』幾個字，金漆斑白脫落，已無法辨識。
他被一群太監扶著離開，臨走前，廳上掛著的壁畫吹落，畫中之人端坐龍椅，頭髮
盤束成髻，他面無表情，直視前方，眉宇間藏著一股哀愁，彷彿集結了千世的孤獨與寂
寞，只消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流下眼淚，為那怎麼也散不去的無奈心殤。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他依依不捨的回頭，風雨中似乎有人在歌唱。
悠悠，悠悠。
＊ ＊ ＊
「李後主……」
柳三復冷冷一笑，諷道：「難得你認識我後主皇帝，趙禎。」
「我小時後看過他的畫像。」
柳三復不再理會趙禎，逕自對著柳永道：「三變，你一錯再錯，大哥心裡十分難過
，如今當著後主皇帝的面，你手刃趙禎，便可將功贖罪。」
柳永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奈，「大哥，小弟已說過無數次，你又何必再廢唇舌
？我既無過，何須將功贖罪？」
「你還記得我南唐怎麼亡的？」
「大將軍曹彬圍困金陵九個月，城中彈盡援絕，投降而亡。」
「你可記得，投降之後發生什麼事？」
「李後主白衣白帽，肉袒出城，攜我南唐宮人入汴京作俘，待罪明德樓下，宋太祖
封違命侯，終身囚於皇宮內。」
「那麼你還記得，李後主怎麼死的？」
「七月七日，宋太宗賜壽酒『牽機』，毒發暴斃。」
「我國被滅，我君被辱，身為臣子不思報仇，反與敵君修好，為人如此還不算忘恩
負義？還不算數典忘祖？」
「國仇家恨太重，小弟一介凡人，自問承擔不了，我只想過著普通人般的生活，喝
酒吟詩，賞月作畫，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不管那些風風雨雨，大哥為何不肯成全？」
「心愛的人？」柳三復輕蔑地笑著，指著趙禎罵道：「三變，你看清楚，眼前這個
小皇帝是我們柳家最大的仇人，如今他還年幼，祖先所為或許與他無關，他也不見得明
白，但是父債子還自古有之，他既然身為宋國皇帝，便有責任揹下這筆血債。」
「大哥把過去種種強加在小皇帝一個人身上，難道就是報仇的意義？」
柳三復搖搖頭，雙眉緊皺，十分心痛，「你是我親弟弟，我不能不為你著想，男子
相愛雖然自古便有，終究不是正途，況且你二人年幼，不懂情事愁苦，再過十幾二十年
，新鮮趣味不在，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你是反賊人人喊打，他若棄你，你又奈何？新仇
舊恨加在一起，過去千般恩情都化為烏有，你知他太多秘密，豈有不殺之理？」
趙禎聽了有氣，急著辯解道：「你胡說，我才不會……」
柳永拉回趙禎，按住趙禎的唇，安撫他造動的情緒，微笑道：「大哥說話氣你，你
何必當真？」又對著柳三復道：「大哥對我好，我自當放在心裡，但若能死在趙禎手上
，是小弟這輩子最大的幸福，這點請大哥不必掛心。」
「柳七……」
趙禎聽了十分感動，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他站到柳永身前，對著柳三復大喊
：「喂，你別故意說些危言聳聽的話，你根本不認識我，又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告訴
你，為了柳七我連命都不要，殺他做什麼？就算世界毀滅了，我也不會對付他，哪天我
們死了，也會死在一起。」
「荒唐！荒唐！」
「大哥，容小弟問一句僭越的話，大嫂若要殺你，你躲是不躲？」
「她是我妻子，怎會謀殺親夫？」
「若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非取你性命不可呢？」
「既然如此，她必有自己的考量，我當然束手就戮，性命任她來取。」
「再容小弟問一句僭越的話，大嫂若不幸身故，你待如何？」
「查出她的死因，若死於非命，便為她報仇，若亡於疾病或壽終正寢，料理後事之
後，當即自刎去陪她。」說到馮小樓，正經嚴肅如柳三復也不免露出一絲溫柔，喃喃道
：「我知道她怕寂寞，在我心裡，她永遠都是個小姑娘。」
「大哥大嫂鶼鰈情深，小弟好生佩服，我柳家一門全是性情中人，情之所衷，難以
自持，大哥既明白箇中滋味，為何強逼小弟手刃情人？這不是太殘忍、太不通人情了？」
「我與你大嫂自幼青梅竹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情深天經地義，怎可和你
們相提並論？」
「沒什麼不同，都是情到深處，生死相許。」說著牽起趙禎的手，兩人目光相觸，
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微笑，「在你眼前的這個人，他是我的夫，我的妻，我的天，我的
地，我靈魂一般的人物，世上若沒有他，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滋味？大哥只能把我們同時
殺死，要我們分開卻是萬萬不能。」
柳三復勃然大怒，抽出腰間長劍，指著趙禎道：「小皇帝，你真要我弟弟陪你一起
死嗎？」
「我……」趙禎咬著下唇，眼神有些複雜，「我當然希望他好好活著，總之他若不
在，我絕不獨活。」
柳永呵的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心裡十分快活，「我死了你不願獨活，難道你死
了我又願意獨活嗎？」
「孽障！孽障！難道真是天意？」柳三復氣得扔掉長劍，重重拍在桌按上，狹小的
祠堂內發出砰咚一聲巨響，他渾身顫抖，指著李後主的遺像，一字字道：「小皇帝，你
敢不敢在李後主的靈位前發誓，今日所說都是真的？」
「有什麼不敢？」
「好，你去靈前磕三個響頭，我就信你。」
趙禎喜出望外，「你願意放我們走？」
柳三復氣呼呼哼了一口，十分不情願，咬牙道：「我能不放嗎？難道我要殺死自己
親弟弟？」
「你別擔心，我回汴京以後立刻下旨特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西夏太子李元昊挑撥
，你家也是受害者，我會將李後主在汴京的陵寢重新整修，也准許南唐舊臣公開祭祀他
，每年七月七日親率文武百官焚香祭奠，不敢有絲毫不敬。」
「你去磕頭吧……」
趙禎乃堂堂天子之尊，這輩子除了天地親師之外，從未在旁人面前下跪，但想李後
主身故多年、死者為大，總存了幾分敬意，況且又是為了自己和柳永的將來，磕個幾頭
又算什麼？於是整頓衣衫，歛起容色，說道：「李後主，大宋皇帝趙禎給你磕頭，你在
天上睜大眼睛看清楚。」
才往前走出一步，地面突然下陷，趙禎啊的一聲，雙手在空中亂揮，連呼救都來不
及，身子失去重量急墜，落入萬丈深淵。
「趙禎──趙禎──！」柳永大驚失色，立刻撲向前想拉住他，可惜慢了一步，連
根手指都沒碰到，眼睜睜看著他從自己眼前越落越深，縮成一個小點，從眼角裡蒸發，
再也看不見。
「不用喊了，他聽不到了。」
柳永仍不死心，趴在洞前大喊，洞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連趙禎求救的回
音都聽不見，不曉得下頭多深，他意味深長看著柳三復，恍然道：「這兒有陷阱，你故
意要他去李後主靈位前磕頭，早存有害他之心，對不對？」
「那又如何？」
「好，很好……」柳永悽悽一笑，自嘲地說道：「我的內力提不上來，就算我完好
無缺，你是我大哥，我也不可能殺你為他報仇。」
「小皇帝已死，跟我回去吧。」
「他死了，一定在黃泉路上等我，我去陪他。」
「三變！」
柳三復啊的一聲，急忙奔上前，只抓到一片衣角，柳永已跳入萬丈深淵，隨趙禎一
起消失在他眼前。
＊ ＊ ＊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趙禎一邊墜落一邊大叫，四肢不斷掙扎，洞裡非常深，莫約過了半刻鐘才到底，撲
通一聲，激起好大一陣水花，原來無底洞盡頭竟是一片大水潭。
「救命啊！快來人啊～～～」
趙禎重重嗆了一口水，掙扎浮上水面，繼續沒命的尖叫，在他前方一尺處柳永也跟
著落下，濺起更高更大的水花，正好噴到趙禎嘴裡，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來，又激得
他咳嗽連連。
「咳咳咳……唔唔唔！」
趙禎還在喘氣，柳永浮上水面，游到他身旁，緊緊將他擁在懷裡，沒命似的吻住他
，彷彿要抽乾他肺裡僅存不多的空氣似的，累積了一甲子的思念，都不足以傾洩。
「唔……咳咳咳……放開、唔唔唔！」
趙禎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從柳永懷裡掙開，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他胸膛急
速起伏著，罵道：「我沒被水淹死，也要被你吻死了！」
柳永捧著他臉蛋，忍不住又親了他一口，大笑道：「哈哈哈，這樣也不錯，接吻窒
息而死，多麼有創意的死法，比馬上風還……」
「你再說！」
趙禎氣不過，舉起手捂住柳永嘴巴，誰知柳永得了便宜還賣乖，趁勢在他掌心咬了
一口，把他整個人帶入懷裡，從後環住他的腰，兩人緊緊相貼，就這麼在水潭裡起起浮
浮，任由波浪將他們拍來拍去。
良久，趙禎耍鬧累了，索性放開四肢，仰趴在柳永肩上休息，喃喃道：「我以為自
己死定了，想不到絕處逢生，看到你跟著跳下來，我心臟都快嚇停了。」
柳永輕輕吻著趙禎耳廓，灼熱的氣息灑在頰上，溫暖的令人心醉，世上至善至美，
莫過此時此刻，「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天堂地獄我都跟你去。」
「你說話越來越肉麻，都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對你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趙禎啐了一口，臉上故作不屑，心裡卻甜甜的頗為受用，「你家秘道太多條，陷阱
又這麼可怕，真不曉得你怎麼長大的。」
「冤枉啊，那些祕道連我也不知道，到今天才發現『小祠堂』底下居然是個水潭，
我爹真知灼見，從小就看出我素行不良，索性連我也瞞，今日之事更加證明他老人家有
眼光。」
「這是誇獎嗎？」趙禎乾笑兩聲，用手肘撞了柳永一下，看了看四周景物，此處黑
黑濛濛，兩旁俱是光禿禿的山壁，連藤蔓植物都沒有，更沒有支點或凹洞能夠從底下爬
上去，看來『小祠堂』裡的陷阱專置人於死地，一但落下，根本無法逃生。
「咱們怎麼出去？」
「出去幹麼？這裡世外桃源，終老於此豈不快活？」
「那也得找塊陸地，總不能泡在水裡吧？」
「也是，否則等會兒蝦兵蟹將浮出水面，把你捉去龍宮作女婿就糟了。」
「這時候還在胡說八道。」趙禎不再理他，東張西望一番，指著兩旁山壁道：「不
如沿著岸邊游，看看會通到哪。」
兩人對望一眼，各自潛入水底游泳，莫約過了半個時辰，潭水越來越窄，溫度越來
越暖，天色越來越亮，偌大的湖面漸漸匯聚成一條狹窄水道，光線從岩壁間的石縫灑進
來，水道越來越淺，甚至不需游泳、可以徒步走在上頭，深不過膝蓋。
繞過最後一個壁彎，一輪明月高掛天際，滿天光輝乍現。
蓬蓬遠春，采采流水，盈盈粉蝶，搖搖星子，天空萬里無雲，草地綿延廣祚，萬紫
千紅的花兒繽紛盛開，陣陣香味撲鼻，夜鶯棲在樹上歌舞，清新溫潤的空氣使人心曠神
宜，忍不住忘卻塵世煩憂，有了長斯於此的打算。
「這……」
趙禎張大嘴，為這天上人間驚艷不已，他張開手臂，歡天喜地衝入草原，此處蝴蝶
蜜蜂一點兒也不怕生，繞著趙禎翩翩飛舞，調皮地停在他衣袖，非常歡迎遠道而來的客
人，忍不住為他接風洗塵。
「柳七，你快來啊，這裡好漂亮！」
趙禎興奮的向柳永揮手，開心地轉起圈子，沉醉在大自然的喜悅中，誰也沒想到，
奪魂致命的機關下居然別有洞天，游過黯淡晦澀的水潭，就是武陵人口中那塊撲朔迷離
的仙境。
「風景再美，倘若少了你，還有什麼意思？」
「你嘀咕什麼？」
「什麼都沒有，你聽錯了。」
美人如玉，佳景如虹，柳永嘴角微微上揚，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也看不夠眼前美景
，他總是歡喜著趙禎的歡喜，悲傷著趙禎的悲傷，追逐著趙禎的追逐，自他識得他那年
，他的眼裡便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趙禎。
「你發什麼愣，快來啊，花好香，樹上還結了果子呢！」
兩人手拉著手，在月光下追逐嘻鬧，已經許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
他們忘卻了人世間的爾虞我詐，放逐了紅塵中的鉤心鬥角，一個是天下至尊的無上
帝王，一個是名滿江湖的風流才子，無論身分地位，無論浮名泛聲，他們各自背負千斤
擔，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矣的痛苦，在認識彼此以前，從不知天底下還有這許多賞心悅目
的樂事。
佛說每個人只是一半，需要找到另一個契合的靈魂，組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
，從今以後，他們不再孤單，若修行千年只為彼此一眼，他們願耗盡一世心血，將彼此
刻在骨髓烙在腦海，若這愛情非得加上期限，它只能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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