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FANATICA:喔喔喔喔喔七公子>////<要平安回到皇上身邊啊(揮帕) 12/06 00:36
第四章 翩翩蝴蝶正當行
好不容易送走趙禎,柳永隨著李元昊一行返回江南,重返故地,心裡說不出的複雜。
錦繡繁華,車水馬龍,雕樑畫棟的酒館昂揚挺立,劍拔弩張的大旗隨風飄蕩,柳永
拿著一壺酒,孤孤單單站在閣樓,他本人間消遙客,來去如風競瀟灑,如今他身在故鄉
,登高遠眺本是最浪漫的風雅,可他卻滿腹愁苦,只能對著一壺杜康空嘆。
柳永不願幫助父親造反,又和兩位兄長翻臉,江南再也容不下他;至於北宋方面,
趙禎知道柳家謀反的秘密,不趕盡殺絕已是手下留情,他也不可能依附朝廷,幫著趙禎
對付家人;如今又擺了這西夏太子一道,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穿幫,還不曉得李元
昊會如何發怒。
四面楚歌,腹背受敵,柳永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自己一生雖沒幹出什麼事業,但也
不曾傷天害理,麻煩怎麼老是找上他?夾在南唐北宋之間,中間人實在不好當,他老是
自討苦吃,以為可以周遊其間,換得兩邊和平共處,但是這麼多年夙怨積累,哪是三言
兩語可以化解?
父親處心積慮多年,沒有結果決不肯輕言罷休。宋國氣候已成、根基穩固,軍事政
治不容小覷,一朝一夕撼動不易,造反又談何容易?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逃得遠遠的
,作那才子詞人、白衣卿相,繼續風流不羈的詩酒生活,何必把自己搞得像過街老鼠,
人人都要他的命?
放不下。無論如何都放不下。
天下之大,卻無一處可容身,親情愛情,總歸一個『情』字讓人茫,憂若河漢滾滾
濤,愁似湘江日夜潮,斷肝腸。
「天若有情天亦老,古人早有名言,可惜看不開啊……」
心緒紊亂,波濤翻滾,柳永忍不住又想起趙禎,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彷彿對著他微
笑,下一秒卻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著他氣呼呼大罵,只要他多看了哪個女孩子一眼,就
要鬧上半天脾氣。
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被安撫,總為了自己一句話在意老半天,又為了自己一句
話開心得睡不著。這樣一個人,單純得不得了,幾乎依靠本能行動,他就這樣被懾服,
愛上那毫不掩飾的喜怒哀樂,越陷越深,終於無法自拔。
人與人交往隔了一層紗,無論多麼推心置腹,總有塊不能碰觸的禁地,惟獨趙禎真
實自然,毫不裝飾,總是用盡全力對自己吶喊,一遍又一遍說著天長地久的情話,教他
不得不跟著發狂。
「想要見你對我發脾氣的樣子,只怕不容易了。」
趙禎回去以後,定然大發脾氣,又要吵著來江南,只盼兩宮皇太后可以管住他,別
再放他出宮,為了自己這不值得的人犯險。
思及此,柳永忍不住詞情大發,當下吟了一闋《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流?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
李元昊緩緩走來,邊拍手邊讚道:「妙極,妙極,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詞人,能夠親
眼見識柳兄弟作詞,這輩子也不枉然了。」
「殿下?」
「這闋《八聲甘州》作得絕妙,上片述愁情,下片敘思人,尤其『惟有長江水,無
語東流』一句,好高的意境。」
「素聞殿下久習漢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和柳兄弟差得遠咧。」李元昊呵呵大笑,調侃道:「才分開一下,兄弟就思念夫
人,思念到作成一闋詞了?」
柳永敷衍道:「情之所鍾,不能自已,否則古人怎麼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李元昊還欲與柳永寒喧,忽然一西夏士兵上前來報,在他耳盼低聲數句,李元昊臉
色大變,拱手道:「柳兄弟,小王有要事處理,失陪了。」
* * *
一連串砰磅聲響,酒樓大廳砸碎了好幾個碗盤,桌椅翻倒,湯水滿地,客人早已走
得乾淨,掌櫃攤倒在一旁搥胸頓足,拼命撥算盤計算損失,小二們則躲得遠遠得,怕極
了三天兩頭就要上演的江湖仇殺。
「人多欺負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
只見一個男孩作乞丐打扮,被團團包圍於西夏武士之間,臉上黑黑髒髒,衣服破破
爛爛,一雙眼睛看起來卻十分精神,一眨一眨藏著無數念頭,不曉得什麼來歷。
小乞丐聲稱自己過於飢餓,不得已才來酒樓乞討,乞討後玩性大發,順手牽羊偷了
一名士兵佩刀,囔啷著不還,眾士兵氣他無賴,欲拿下教訓一番,誰知小乞丐身手不凡
,出招比閃電還快,一連點了數十人穴道,點穴手法之怪異,居然無人能解。
「你們幾個大笨蛋,有本事就來抓小爺我,哈哈哈!」小乞丐越玩越上癮,像猴子
一般,穿梭在士兵之間,蕩來蕩去好不快活,士兵們使出渾身解數,甚至結成劍陣捉拿
,小乞丐身上卻像沾了油一般,怎麼也抓不到。
李元昊已經來到大廳,檢視被定住的士兵,突然笑了出來,說道:「原來如此,原
來如此。」
小乞丐嘟著嘴,下巴抬得高高的,表情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驕傲,「喂,你說什麼呢
?什麼原來如此?」
「小兄弟,你無緣無故傷我士兵,用奇特手法點了他們穴道,煩請解開,小王感激
不盡。」
「你怎麼不自己解?」
「人是你點的,責任當然在你身上。」
小乞丐哧哧一笑,諷道:「你是不是解不開?」
「自然解的開。」
小乞丐插著腰笑道:「那就自個兒動手唄,何必求我?」
「不是求你,是命令你。」
小乞丐跺了一下腳,一張臉氣的通紅,罵道:「好啊,我長這麼大沒人敢命令我,
我跟你沒完!」說著一腳踢出,正對李元昊的臉,可是步伐沒踏穩,前腳才踏出,居然
被自己後腳絆倒,臉蛋朝地正面跌個狗吃屎。
眾士兵見自家主子威風,敵人還沒出手就先自亂陣腳,全都指著小乞丐哈哈大笑。
難得小乞丐沒有生氣,突然腰支一軟,整個人匍伏攀趴,兩手撐在桌面上,凌空翻了一
個圈子,雙足倒立,腳跟反踢李元昊,好像午後西北雨一樣,來的又快又急。
李元昊哼了一聲,不動聲色,待得小乞丐腳跟踢到自己面前,突然飛快出手,不偏
不倚捏住他腳跟,小乞丐嘖嘖兩聲,下盤一掃欲脫離掌控,李元昊卻像早有防備般,先
一步踢他咽喉,小乞丐啊了一聲,腳跟還是被捏在手裡,脫離不得。
「再吃我一招!」小乞丐咬牙,扭轉身子掙扎,好不容易鬆脫轉了個圈子,落下時
又被李元昊抓住,好像翻倒的烏龜,一點辦法也沒有。
「放開我!」
「我若不放呢?」
「你、你……」小乞丐拼命掙扎,從衣襟間掉出一塊令牌,士兵立刻撿起,只見令
牌上寫著『如朕親臨』四個大字,下署一排西夏蕃文『大夏國主李德明御書』,士兵面
色如土,嚇得跪倒在地,不斷朝小乞丐叩頭,喃喃唸著,「屬下有眼不識泰山,大人饒
命!」
小乞丐默默得意起來,放棄掙扎,索性讓李元昊抓著,說道:「還不放開本大爺?」
李元昊笑了笑,答道:「我是西夏太子,除了我父王之外,誰的地位比我高?我為
何要放下你?」
「你沒看到『如朕親臨』四個大字?」
「敢情你是皇親國戚,又或者秘差特使?否則父王派我出使宋國,怎麼沒有提起你
這號人物?莫非……這令牌是你偷來的?」
「我、我……」小乞丐一時詞窮,答不上李元昊的話,突然看到一旁看熱鬧的柳永
,罵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你怎麼不過來幫忙?」
「你在說我?」柳永一臉莫名其妙,這年頭在旁納涼也會惹上是非?只得掏了掏衣
袖,又在地上抖抖跳跳,無辜道:「你看,我兩手空空,真的沒有刀,也沒法拔出來幫
你,實在愛莫能助。」
「你這個無賴!給我滾遠點,我不想看見你!」
「仁兄不想看見在下,在下也不想看見仁兄,這便走遠些,你們繼續打,不用招呼
我。」
「喂喂喂!」小乞丐簡直氣炸,尖聲銳叫,「騙子騙子騙子,漢人都是大騙子,還
說什麼『有事弟子服其勞』,現在師父有難便想開溜,真是偽君子!」
柳永先是覺得這小乞丐有些面熟,舉止行為很像一位故人,但還不十分確定,加之
對方化妝易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定不願相認,是以未說。
現在對方自稱『師父』,又大喇喇的喊自己『徒弟』,身分再明白不過,當即走到
小乞丐面前,把酒放在他腦袋邊,「這麼多年不見,師父脾氣還是一樣大,古人說:『
有酒食先生饌。』弟子不敢忘,這便請師父喝酒喫茶,再命小二上幾道菜給您解解饞。」
不知是倒立太久腦充血、還是惱羞成怒氣不順,小乞丐的臉色比煮熟的蝦子還要精
采,放聲大吼道:「姓柳的你好沒良心,早就認出我了,還見死不救!」
「冤枉啊。」一高一低說話不便,柳永也跟著趴在地上,陪著小乞丐平起說話,「
師父老人家神功蓋世,眼下示弱誘敵,當然不是真的求救,弟子要是隨便出手,豈非壞
了您的大事?」
「唔、想不到你如此了解為師,倒是為師誤會你一番苦心。」
「可不是嗎?師父遠在塞外,弟子時時思念,恨不能長出翅膀,到您老人家跟前貼
身伺候著。」
「有心,為師心領啦。」
眾士兵聽的莫名其妙,眼前這個小乞丐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柳永卻年近三十,兩
人差了將近一倍年歲,如何能做師徒?
李元昊放開手,將小乞丐提回椅子上,出手扣他肩膀,防他突施詭計逃走,逼問道
:「妹子,妳給我說清楚,是不是瞞著父王偷偷來中原?」
小乞丐大叫一聲,氣得搥胸頓足,抱怨道:「不會吧,都扮成這樣了還給你認出來
?」
「那種點穴手法只有妳會,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來。」
「我特別換一種方式,不用本門武功,哥哥你也太精明了。」
「天下武學終歸一源,縱然妳改變表面技巧,內容根基始終一樣,騙不了人的。」
小乞丐滿臉委屈,卻低著頭不再說話,算是默認李元昊的話,承認自己西夏國百花
公主的身分,李元昊的嫡親么妹──李翩翩。
* * *
小二將桌椅扶正,上了一桌飯菜,李翩翩也換回女裝,和柳永、李元昊同桌而坐。
「妹子,妳玩夠了就快回西夏,別在中原亂跑亂逛的,父王會擔心。」
「誰說我來玩的?」
「妳還能有什麼正經事?」
「我是為了……」李翩翩越說越小聲,低著頭,紅著臉不再說下去。
「哼。」李元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果然是為了狄青那小子,別做的妳春
秋大夢,我不會讓你們見面。」
「青哥哪裡不好,你幹麼老是針對他?」
「他是漢人,你是党項人,衝著這點就不行。」
李翩翩雙手環胸,一副無賴模樣,「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就去哪,你管的著我
?」
「妳大可以試試看,瞧我不把妳關起來。」
「關就關,又不是沒逃跑過。」
「我打斷妳的腿!」
李翩翩呵呵一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扮鬼臉道:「你才捨不得。」
「那好,我殺了狄青,從此絕了妳的念頭。」
李翩翩還是沒被嚇唬,好整以暇喝著酒,撥弄自己卷曲的髮梢,挑眉道:「請便,
青哥一死,我就馬上自盡,到地府作對鬼夫妻也不錯。」
李元昊冷笑一聲,「他死在不知名的角落,妳又如何知曉,更何況殉情?」
「有本事你就瞞我一輩子,別把我嫁出去。」
「李翩翩!」李元昊怒極,一掌打在桌上,震得桌子四分五裂,剛剛端上的飯菜又
成了滿地垃圾,小二們驚魂未定,像群受驚的鳥兒,一窩蜂全竄入廚櫃底,掌櫃則癱軟
在櫃上,眼角又添了幾痕皺紋,痛得心在淌血,暗叫流年不利,怎麼遇上這群霸王客。
「說不過人就動手,虧你還是大哥。」李翩翩嘴上雖不示弱,卻嚇得躲到柳永後面
,用他的衣袖遮住眼睛,小聲道:「好徒兒,師父有難,你可得助我脫身,幫我去找你
師丈。」
「什麼師丈,妳還沒嫁給姓狄的,女孩子家豈可不顧名節!」
「我們兩心相許,早就私定終生,現在還沒成親,將來總要做夫妻,早喊晚喊有什
麼分別?」又用手肘撞了柳永一下,催促道:「咱倆同時出手,然後一起翹頭,我哥再
厲害也打不過我們聯手,你看怎麼樣?」
柳永噗哧一笑,說道:「徒兒功夫低下,只怕連累師父。」
「不會不會,你就算沒有很厲害,至少有我八成功夫,不礙事。」
「柳兄弟,小女孩兒胡言亂語,你不用陪她玩耍。」
李翩翩瞪大眼,叉腰道:「誰說我胡言亂語,小七兒對我叩過頭、行過拜師大禮,
我是他名正言順的師父,哪是在玩兒?」
「柳兄弟,舍妹給你添麻煩了,小王真是對不住。」
柳永拱手道:「公主所言句句屬實,在下的確拜她為師,行過三跪九叩之禮,半點
也不假。」
「這……」
「古云:『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在下
拜公主為師,拜的不是武學之師,乃是……」
「跟他說這麼多廢話幹麼?我哥一個老古板,哪裡懂這些?」
劍拔弩張之際,門外傳來馬蹄,門口守衛的西夏士兵來報,拱手道:「啟稟殿下,
外面有大匹馬隊經過,各個手執兵刃,不曉得是不是宋廷官兵。」
「不可能,我們行蹤秘密,朝廷怎麼可能發現?」
柳永側耳傾聽馬蹄,眉毛越皺越深,忽然之間,咻咻兩聲射進酒樓內,不偏不倚釘
在柳永腳邊,竟是一對雙刀;緊接在雙刀之後,一條絲帶破窗而入,軟綿綿垂在空中,
說也奇怪,桌椅酒瓶一被它沾到全都迸裂開來,來人功夫之深,竟把內力灌注在上頭,
使它比寶劍還利,竟可削鐵如泥。
「糟糕,大哥大嫂來了。」柳永嘖了一聲,片刻不敢再延誤,隨便抓住一個小二,
問清楚酒樓後門的方向,展開輕功拔腿就跑。
「喂,師父有難徒弟居然先跑,還有沒有天理?」李翩翩在心裡暗罵,不動聲色,
趁眾人注意力被吸引時悄悄展開輕功,跟著柳永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只見一男一女從天而降,兩人均著白衣,一人手執雙刀,一人肩垂絲帶,俱是長髮
飛揚,衣袖飄飄,彷彿腳底踏著雲朵,不似人間來。
女子美目盈盈,生了一張細緻的瓜子臉,標準的江南裙釵,只是她容貌雖美,五官
卻像蒙了一層霜,周身帶著一股寒氣,半點喜怒哀樂也沒有,彷彿雕刻出來的娃娃,精
緻而死寂,讓人難以親近,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焉。
男子牽著女子的手,同樣生著一張俊俏臉蛋,他的眉宇和柳永極其相似,年紀卻比
他大,散發一股中年男人的成熟韻味。
李元昊抱拳相迎,滿臉笑容,拱手道:「兩位想必就是柳大公子與夫人馮氏了?小
王西夏太子李元昊,代父王……」
不等李元昊說完,女子扯了扯柳三復衣袖,低聲道:「相公,三變不在這兒。」
「追!」柳三復向李元昊拱手致意,算是全了禮數,也不等他說完,逕自牽著妻子
,展開輕功雙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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