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FANATICA:啊啊啊啊<囧>大哥是好人Q_Q 12/20 19:11
第十一章 往事回首重堪嗟
旌蔽日兮敵若雲。
平素車水馬龍的柳府今日一反常態，總是大開的朱門死死緊閉，方圓百里內全被鐵
甲戰馬包圍，黎民百姓被支的乾乾淨淨，走馬攤販也都一掃而空，大大的旗幟飄蕩在雲
中，若隱若現閃爍著表裡如一的大字──『狄』。
年輕的元帥嘴唇緊閉，表情十分凝重，他佩著大刀、穿著戰甲，一雙手掌長滿粗繭
，儘管青春少年，無數刀傷已爬滿他的背脊，他是大宋國最驍勇善戰的將軍，兵士們心
中永遠的不敗神話。
──崑崙關，銅面具，漢家節徽揚塞北。
──戰疆場，武狀元，姓名香冠滿胡塵。
狄青看了看天色，日正當中，他的影子縮成一點，一五一十地被踩在腳下，委屈地
不敢說話。天氣不算炎熱，三不五時便有微風吹過，但他卻放縱冷汗沿著他的眉骨流下
，任憑汗水浸濕貼身的內裳。
他曾在心裡默默計畫，有朝一日解甲歸田，定要在煙雨如畫的錢塘江畔置產，醒時
游湖談笑，醉時臥榻長酣，朝朝暮暮放浪於山水之中，攜家帶眷、呼朋引伴，過幾年林
間友、塵外客的日子，怎奈今日造訪仙鄉，竟然是披戈帶甲、奉旨剿賊？
狄青無奈地搖搖頭，運了一口氣，以千里傳音的功夫朗聲道：「在下鎮遠大將軍暨
天下兵馬大元帥狄青，奉莊獻皇太后懿旨剿滅叛逆，日前獲悉密報，西夏太子李元昊窩
藏於柳府之中，請柳大人開門協助調查，以便本帥回朝覆旨。」
良久，柳府大門仍舊緊閉，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響，狄青又朗聲道：「素聞柳大人忠
君愛國，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無奈小人難防，柳大人官高遭忌，若是有心人從中挑嗦，
實在防不勝防，所以本帥特來相助，以利釐清案情，請柳大人速速開門，協助查辦！」
又過了半響，柳府內還是沒有動靜，一名士卒湊到狄青耳邊，低聲道：「將軍，柳
府好像空城一樣，是不是知道我們要來，畏罪潛逃了？」
「柳府這麼大一個，豈有一夕清空的道理？再說柳大人是否有罪，還得等陛下、太
后聖裁，怎麼『畏罪』了？」
「將軍，您就是太仁厚了，把話說得那麼婉轉，還給姓柳的台階下，要是換成
我……」
不待士卒說完，狄青冷冷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語氣和緩，卻有股不怒自威的魄
力，「你若很想帶兵，我這差事讓給你也無妨。」
士卒冷不妨打了一個寒顫，從腳底冷到頭頂，自己賞了自己兩個耳光，顫道：「小
、小人知錯，將軍饒命！」
「十五軍棍，自個兒領受去。」
士卒如獲大赦，喜極而泣，「多謝將軍饒命，多謝將軍饒命！」
「時辰已至，不能再延。」又等了片刻，狄青看了看天色，舉起帥旗，身後一排弓
箭手迅速湧上前，他閉上眼，紅旗降下，漫天箭雨飛至，射穿了玉勒雕瓦的仕宦之府，
也粉碎了雄踞江南多年的復國渺望。
＊ ＊ ＊
響箭劃破天際，咻地一聲，刺入單薄的肩頭，一灘鮮血噴在泥土上，染濕了地上剛
剛墜落的花瓣。
「大少奶奶！」
「不礙事，快撤。」
「您受傷了！」
「小小破皮，何必大驚小怪？」
馮小樓悶哼一聲，迅速點了肩頭穴道暫緩血流，她咬緊牙，絲帶一甩，忽地騰空飛
舞起來，周身衣訣飄舞，化成千般倒影狂蝶亂舞，每一出手便有一支飛馳而來的箭落下
，咚咚咚咚嵌入地面，不一會兒，她的腳下已成了刺?窩。
「大少奶奶……您沒事吧？」
「好一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不愧是死人堆裡出來的，果真殺人不眨眼，看樣子狄青
是打定主意要滅我柳家的門，拿我全家項上人頭向太后那老妖婆邀功！」
「宋軍已衝進來，佔了大廳和花園了，一下子就會找到後院。」
「快把女眷帶進小祠堂，去跟老爺和大少爺、二少爺他們會合。」
「嗯，可是……」
「呆愣著做什麼？快護送老夫人走啊！」
「是、是是……」
一群婢女們縮頭縮腦，害怕地聚在一起，受到馮小樓喝斥，勉強才打起精神，擁簇
著她的婆婆劉氏，消失在蜿蜒的迴廊。
「可惡的宋狗！」見眾人都平安撤退，馮小樓絲帶飄揚在天空，纏繞在一棵樹上，
用力一拽，樹幹連根拔起，扔過屋頂，直直砸向宋軍。
轟隆巨響，煙塵漫天，馮小樓足尖一點，輕盈的身影隱沒在瓦礫堆中。
「那裡有人！」
宋軍迅速佔領柳府，在前廳、花園、後院、馬房……等各處搜索著，除了肩頭之外
，馮小樓全身上下俱是箭傷，純白色的裙襬染成艷紅，細緻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若非憑
著毅力苦撐，只怕早已昏厥。
「天亡我也……看來真是天意啊……」
強烈地暈眩感襲向她，靠在搖搖欲墜的柱子上，幾乎無法站立。聲音越來越大、腳
步越來越雜，她緊緊握著腰上的家傳玉佩，鮮血順著指尖流下，將整塊碧綠淹沒，渲成
一望無際的紅，「柳郎，復國無望，我恐怕再也見不著你了。」
淚珠晶瑩，滾滾燙人，無可奈何地從頰上滑落，她意識朦朧、恍惚幽茫，彷彿拋卻
塵囂，脫離這懾人難耐的現實，回到當年那座富麗堂皇的丞相府，青春年少，不懂人間
愁苦，捧著婢女剛剛採回的晨間鮮花，腳踏綾羅，裙襬垂地，生來富貴的千金小姐，手
中總該拿著一柄繪滿風景的團扇，而非取人性命的刀刃。
南唐覆亡以後，連君王都被俘虜作奴隸，更何況前朝宰相？她被迫堅強，一夕間肩
頭付了千金擔，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纖掌生出肉繭，蒼老地像個僕婦，換上一層又一層越
來越硬的皮肉，她不再梳妝，披髮素顏，從此只穿白衣為國家戴孝，她放棄了身為妻子
應該被丈夫疼愛的享受，唯一令她喜悅的，便是情郎的眼眸燦爛如昔，好似天上的明星
，永遠只為她一人而亮。
「柳郎，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她嘔出一口鮮血，往後仰倒，忽有一人摟住她的腰支，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她
微微一笑，放心地暈倒在那人懷裡，不醒人事。
＊ ＊ ＊
斷壁殘垣，滿目蕭條，處處都是碎石瓦礫，氣勢恢弘的江南豪宅化作清霧堆煙，宛
若上古戰場，充滿了被戰火揉擰的痕跡。
宋軍佔領了整座柳府，組成隊伍巡邏，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到處都是披著戰甲的
侍衛來來去去，狄青坐在正廳案首，底下幾個心腹將領一字排排坐開，甚至包拯、公孫
策等人也在席內，眾人討論了老半天，仍然沒有結果。
柳府地道複雜、密門繁多，宋軍進駐以後，柳府所有人都像蒸發一樣，一瞬間清的
乾乾淨淨，雖然有抓到幾個廚子、馬夫，還有一些還不及逃走的長工、奴婢，但他們對
地道密門一問三不知，無論怎麼威逼利誘都沒有結果，看來並非裝傻，而是真正不知情。
「各位大人，你們有什麼看法？」
「柳府是江南望族，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全部清空？分
明有問題。」
「柳大人平素老實，待人也仁厚，真是難以置信啊……」
「同袍數載，都是大宋朝的臣子，如今鬧得兵戎相見，真是不忍心。」
「貌似忠良者往往包藏禍心，需防人不仁，太后、皇上也是萬般無奈。」
「太后懿旨，我等奉命行事，柳宜竟抗旨拒查，閉門不出，待我等強行進入，他又
不知所蹤，看來柳家果真玄機重重，是南唐反賊的根據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惟獨包拯一人不曾開口。狄青已注意到
他的不尋常，問道：「包大人，從剛剛開始你一言不發，神色又如此凝重，可是有什麼
主意？」
「回將軍的話，下官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
一說道『陛下』二字，狄青臉上彷彿結了一層霜，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彷彿尖
刀在金屬上磨刮，錐入人心坎裡，「陛下失蹤已是第五天，要是他掉了一根頭髮，咱們
就是護駕不週，全都得掉腦袋。」
「下官已讓展護衛、白少俠加緊查訪，務必找出陛下的蹤影。」
「說到展護衛和白少俠，他二人曾入柳府，並且見識過裡頭的密道機關，甚至和柳
三復、馮小樓交過手，怎麼還束手無策呢？」
「說來慚愧，柳府密道之多、機關之巧，實在聞所未聞，臣已詳細詢問過他二人，
若無熟門熟路的府裡人帶路，實在是……」
狄青冷哼一聲，正色道：「這麼說來，我們還真束手無策了？」
「下官查過檔案卷宗，當年南唐丞相馮延巳的千金下嫁柳家，中主賜宅邸一座以玆
祝賀，便是如今的柳府。馮延巳是南唐中主最倚重的臣子，國家政令多出其手，甚至有
『朝下天子』的美稱，權勢火熱可見一班，這座府邸若有什麼政治目的，甚至是軍事用
途，也不算怪事。」
狄青點點頭，頗贊成包拯的分析，「包大人所言極是，為了怕驚動百姓，太后刻意
囑咐低調行事，我沒帶狄家軍親兵，只點了附近府縣州衙的兵卒三千人，若是不能迅速
解決，消息一但傳開，窩藏各處的南唐餘孽起兵響應，就會釀成全面性的內亂，此事萬
萬不可拖延。」
「下官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將軍有什麼打算？」
狄青面色越來越凝重，沉聲道：「我再等半個時辰，這是我對柳大人最大的讓步，
時間過了要是還搜不到，只好調動火砲隊，炸掉整座柳府。太后金口──生要見人，死
要見屍。」
在座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一顆心在胸口撲通撲通跳著，四下無言，每個人都不
敢隨便開口，大戰前的寧靜，總是過度祥和地令人瘋狂。
「什麼人！」
忽然之間，一條人影閃過，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狄青用力一拍，接住從桌上彈跳起
的彎刀，眾人回過神時，他已竄了出去，只剩披風的餘角飄蕩在風中。
＊ ＊ ＊
「小樓──小樓──！」
柳三復像隻無頭蒼蠅，在瓦礫堆裡竄來竄去，急得滿頭大汗。
他與父親、二弟退至『小祠堂』躲避戰火，不久之後，府裡幾個大丫環護著母親逃
來，一家人終於團聚，惟獨馮小樓一人下落不明。急問之下，才從婢女口中得知，大少
奶奶為了護衛眾人周全，自願留下斷後，當時情困混亂，一夥人就此走散，現在仍不見
她過來會合，恐怕凶多吉少。
聞此，他顧不得刀山火海，更顧不得眾人百般勸阻，義無反顧地回到被宋軍佔領的
府邸，但也只是漫無目的碰運氣，一邊躲避追兵、一邊在混亂間找人，耗了大半個時辰
，一點頭緒都沒有，甚至洩漏行蹤，引來狄青親自追捕。
柳三復展開輕功，在自家府邸彎來繞去，甩開不少追兵，繞至轉角處，忽然竄出一
條人影，不由分說便抓住他手腕，力大之道，居然無法掙脫，柳三復宛如驚弓之鳥，不
由分說便抽出寶劍，唰唰唰連出三招，劍劍刺向那人咽喉，風聲大作，虎虎生威。
那人哦的一聲，踏著一種奇異步伐，一連轉了三個圈子，身子左歪右斜，好幾次劍
鋒擦身而過，偏偏刺不到他身上，柳三復越來越驚，只覺得那人身段非常眼熟，但又猜
不出究竟何人。
猶疑間，那人看準空隙出手，捏住他的劍身，兵器陡然被人制住，柳三復大駭，反
身回踢，那人腹部往後一縮，說道：「大哥，我才剛從小祠堂下頭爬回來，你要把我送
回冥府嗎？」
柳三復啊了一聲，揉揉自己眼睛，那個風流瀟灑的身段，嘴邊那抹教人又愛又恨的
輕挑，不是貨真價實的自家么弟又是誰？
「三變？真的是你！」
「呵呵，正是小弟，大哥這廂有禮了。」
「你、你……你不是跟小皇帝一起掉下去？」
「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這種讓人頭疼的大麻煩，自然要活到一百歲。」
「你還是那麼愛說胡話。」
忽然見到弟弟，柳三復憂喜攙半，喜的是手足情深，無論如何都希望柳永平安健在
；憂的是柳永逃出升天，那便意味著趙禎也平安脫困，狄青大軍就在眼前，兵臨城下，
趙禎貴為敵君，豈有不率軍隊將叛賊一網打盡之理？
似乎看出柳三復的憂慮，柳永說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便沒人可以傷害爹娘
，小弟縱然不肖，卻也明白一個孝字。」
「宋軍跋扈，唯有憑你的關係，央求小皇帝……」柳三復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狄青佔了整座府邸，外面的宋軍把家裡包了，你可知道？」
柳永點點頭，一陣苦笑，「外頭烽火連天，火砲都出動了，豈能不知？」
「你快去見爹娘吧。」
「我四處繞過，找不到他們，依我推測，定是躲到『小祠堂』避難。」
「不錯，兩位老人家目前安好，倒是你……大哥不想傷你，累得你無端受禍，只能
說聲對不住。」
「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四肢健在，手腳無缺嘛。」柳永繞了一個圈子，又在原地跳
了三下，挽著柳三復的手，說道：「跟我走，帶你去見一個人。」
跟著柳永行了一陣，兄弟倆來到平素鮮少踏入的廚房，柳三復奇道：「帶我來這兒
做什麼。」
柳永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你若不來，定會後悔一輩子。」
老舊的桌椅，灰黑的地板，厚厚的油煙堆積在窗櫺上，柴薪堆積，一捆一捆散落各
處，米缸翻倒，成片灑在地上，實在令人很難想像，這樣基厚多年的富貴之家，下人工
作的廚房一樣這麼破舊。
柳家雄踞江南，財力富足，祖上三代均入仕途，兄弟三人自幼過著富家公子哥的生
活，擺的全是大少爺排場，若不是柳永天生反骨，不肯考取功名，偏要浪跡四海留連花
叢，過那種潦倒落魄的浪子生活，否則一輩子也不會嚐到貧困的滋味。
不同於柳永的任真率性，身為長子的柳三復性格嚴肅，總懷有一份使命感，全心投
入復國大業，他熟諳兵法、日夜習武，一有空閒便遊走各地，連絡五湖四海的反宋同志
，每到用餐時刻，自有下人將食物自擺滿桌面，他從不曾注意食物從何而來這種細節，
在這間屋子生活四十餘載，他赫然發現，自己踏入家中的廚房的次數，竟然不超過十次。
「大哥，上次你進廚房，是多久之前？」
「記不清了。」
「咱倆年紀差了好幾歲，小時候總是二哥陪我玩，我們最愛躲貓貓，二樓糧倉除了
可以爬樓梯上去，米缸後還有個小夾層，從那兒踏著台階，也能爬上二樓，那是個看不
見的死角，連下人們都不知道，是我最愛躲的地方。」
「小夾層、上二樓……小樓？」柳三復啊的一聲，發了狂似的衝入廚房，奔到柳永
暗指的位置，空氣膠著在皮膚上，結成一塊又一塊的擔憂的凝重，氣若游絲的喘息傳入
耳裡，他的心跳急遽加速，一襲白衫映入他眼簾，令人心疼的艷紅爬滿嘴角，她的絲髮
披垂兩間，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可憐。
「小樓！」
「柳郎……是你嗎？」
「是我，我來找妳了！」
馮小樓枕在男人的大腿上，她雙目緊閉，劇烈咳嗽，守她身旁的男人，居然是趙禎。
顧不得國仇家恨，柳三復奔到妻子身邊，緊緊握住她雙手，想要將她攬入懷裡，趙
禎嘖了一聲，阻止柳三復，「不要移動她，她受傷很重。」
「柳郎……相公……」馮小樓雙手在空中亂揮，柳三復急忙握住她。她唇邊綻出一
絲笑，悠悠說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
「怎麼會呢？我們是結髮夫妻，互相許過諾言，要白頭偕老。」
「看來我是等不到白頭髮那天啦……」
「那也無妨。」柳三復呵呵一笑，輕輕吻了妻子額頭，柔聲道：「不能同年同月同
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說好了。」
「不、不……不！」馮小樓驚慌的喊著，急道：「你答應我，忘了我，再娶一門親
事，找個好人家的姑娘……」
柳三復微微一笑，按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世上除了妳之外，哪裡還
有好姑娘？這種話以後不必再提了。」
「三變……三變呢？」
「大嫂……」柳永湊了過來，隨著柳三復、趙禎圍著馮小樓，苦笑道：「三變在這
兒，大嫂有何吩咐？」
「大嫂平日待你如何？」
「長嫂如母，大嫂自然是我的親姊姊、親媽媽。」
「你是柳郎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我不想害你，也不想對付你，無奈國仇家恨
，你又不肯跟宋國皇帝劃清界線，偏要幫著他……」
「小弟明白，自始至終沒有半句怨言，大嫂不必掛懷。」
「大宋皇帝陛下……」
忽然說到自己，趙禎啊了一聲，答道：「我在這兒，夫人有何事交代？」
「你是個好孩子，我真喜歡你。」
「咦？」突然被一直嚷著要殺死自己的仇人誇獎，趙禎有些錯愕，愣道：「我、
我……」
「你年紀尚輕，生於治世，為人也算大肚納諫，提拔能臣賢相，亦不曾沾染祖上嗜
殺的暴戾之氣……你心地高潔，光明磊落，更難得是對待我們家三變一片真心……用情
專一的男人，絕對不是壞男人，把你放在天下至尊的位置上，或許是老天可憐百姓受苦
，生個太平天子終結這滿目瘡痍的亂世。」
「夫人能夠說出這番話，才是真正的大肚。」
「我不是雙眼矇蔽的無知婦人，宋國氣候已成，再難撼動，所謂南唐復國，不過是
我們這些遺民的一場美夢……可是人生總需要夢想，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李後主
說的多好，說的多好啊……」
柳三復更加握緊妻子的手，不覺在上面壓出幾道指痕。他咬著唇，萬般不捨地撫摸
她蒼白的臉頰，緩緩說道：「小樓，妳的夢便是我的夢，只要妳想，不管多難，我都為
妳實現。」
「柳郎……」馮小樓浮出一輪窩心的笑，卻轉頭對著柳永道：「三變，大嫂託你一
件事，你一定要答應。」
「小弟能力所及，無不從命。」
「我唯一的遺憾，便是跟你大哥膝下無子，不能令爹娘含飴弄孫……你幫我看照他
，直到他再娶妻生子，做了父親、爺爺、祖父……直到他壽終正寢。」
「小弟恐怕難以從命。」
「為什麼？」
「大哥不會活的。」
「難道你忍心看著自己大哥陪我走？」
「不忍心。」柳永搖搖頭，看著趙禎，兩人會心一笑，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說道：
「大哥一片痴情，小弟感同身受，箇中滋味再明白不過，無論如何不能阻止……而且也
阻止不了。」
柳三復十分感動，拍拍柳永肩膀，讚道：「不愧是我親兄弟。」
「你、你要氣死我……咳咳咳……」馮小樓突然激動起來，忍不住咳了幾口鮮血，
她還欲再勸，外面卻有腳步聲漸漸傳來，由遠而近，由模糊而清晰，似乎軍隊行伍之聲
，腳步整齊劃一，操持兵刃，身披戰甲，排排圍在廚房外。
「你們留在外頭，待本帥進去看看再說。」
趙禎啊的一聲，說道：「好耳熟，是狄青的聲音。」
柳三復皺眉道：「壞了，剛剛為了尋找小樓，在外邊到處亂竄，不小心驚動狄青，
洩了行蹤。」
柳永道：「不愧是未來師丈，功夫真好，連大哥也沒發現。」
趙禎道：「狄青只會聽我的，我去打發他，讓他退出去。」
「不必了。」柳三復按住趙禎，冷哼道：「機會難得，休叫他走了，我讓他有命進
來，沒命出去。」
「不要啊！」柳永與趙禎暗叫糟糕，兩人同時出手，欲攔下柳三復，似乎早有防備
，柳三復身子往後一縮，柳永與趙禎抓了個空，兩人急忙再出手，忽然全身僵硬，動作
硬生生梗在半空中，腰、腹、肩、腿、手迅速被點中穴道，碰地一聲軟倒在地上，動彈
不得。
「三變，你與小皇帝情深意篤，也沒有參與造反之事，爹很早就把你趕出家門，你
與柳家毫無瓜葛，造反之事你根本不知情，沒有必要和我們送死。」
「大哥，你在說什麼！快點解開我的穴道，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陛下自有辦法
解決的。」
「造反大罪，株連九族，小皇帝與你私交再好，難道可以視而不見？」柳三復拍拍
衣襬，忽然下跪，拜倒在趙禎面前，向他磕了三個響頭，「大宋皇帝陛下，柳三復一生
光明磊落，只拜天地君親師……今日彎腰折膝，除了你是個正人君子外，更是有求於你
。」
頓了陣，柳三復深深吸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柳家反叛之罪已經坐定，無
論如何不可能開脫，請你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放過我的親人，以及全家上下奴僕幾百
條人命……爹娘年事已高，無心政治，二弟更是閒雲野鶴，只想歸隱山林，罪魁禍首只
有柳三復一人，所謂一人做事一人當，懇請陛下網開一面，所有罪惡及身而止。」
「我准你就是，快解開我和柳七的穴道！」
柳三復充耳不聞，逕自彎下身，抱起風中殘燭的妻子，柔聲道：「生死我們都在一
起，現在我要去地府了，妳願不願陪我一起走？」
「明明是我不久人世，你不願獨活，偏要說是陪我……」馮小樓靠在他的胸膛裡，
環住他的頸項，一邊流淚一邊微笑，享受這人世間最後一刻寧靜，「也罷，你在哪裡，
我就在哪裡，誰陪誰都是一樣的。」
「不──我是皇帝，天下大事我一人說了算數，你們倆別送死啊！」
「陛下，我也是政治家，明白大宋宮廷的風雲變幻，你雖親政，實權卻在太后手裡
，沒有抓出兇手給滿朝親貴一個交代，你不好敷衍過去。」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同理可證，君要臣活臣也不能不活，皇帝金口玉言，說
出的話就是聖旨，怎會不能敷衍？」
「你跟我弟弟在一起太久，也被他感染說胡話的本事了。」
「不要……你們不要死，不要啊……」
「皇帝權力再大，也不能黑的說成白的，活的說成死的，柳三復既然有求於陛下，
就該拿出一點誠意來，絕不令你難做。」
「可是……唔！」柳三復指風一彈，分別點住趙禎與柳永啞穴，「我下手很輕，時
辰一到穴道便會自動解了。三變……今世我們兄弟緣淺，若有來生，再讓我做你大哥，
好好彌補你。」
柳三復奔上二樓糧倉，踢開窗戶，對著底下密匝匝的宋軍大喊：「南唐柳三復在此
──宋狗們若有本事，儘管來擒我！」說罷緊緊摟著馮小樓，衝破屋頂，展開輕功飛身
而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9.15.24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