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a210181:一整個奇幻了起來耶XDD不過這對真是太可愛了~~~~~ 12/10 00:06
第八章 焚紙枯詩短句長
清風明月,水流潺潺,趙禎與柳永又嘻鬧了一陣,這才漸漸靜了下來。
遠方一棟矮舍,忽然矗立在眼前。
二人方才被被美景吸引,沒注意到這裡居然有房子,眼下突然發現此處住有人家,
都感到十分驚奇,不自覺靠攏過去。
房屋全用木造建築,前面有籬笆,種植一些簡單的作物,門口放著一張矮几與一張
板凳,旁邊堆著簡單的柴火,上頭架著一個小爐,柳永用手摸了摸底下木炭,又湊到鼻
前聞了聞,說道:「這裡一定有人。」
穿過籬笆,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筆直的迴廊。迴廊用青竹砌成,散出一股幽深的古意
,赤足走在上面,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風中飄散著青竹的特殊香味,那是專屬於植物
的清馨,這兒的主人必定非常風雅,不知何故避世於此,柳永讀了這麼多年桃花源,今
日始信陶潛筆下所言不虛。
「我長這麼大,從不知我家底下別有洞天,居然有個素未謀面的鄰居和我們比肩而
住。」
「這兒如此隱密,說不定你家人也不知道。」
「進去看看吧。」
「嗯。」
迴廊盡頭是一扇圓形的拱門,拱門後是一間隔局方正的居室,裡面有一張長方形的
桌子,上面放著一個深藍色的瓷盅。
桌面上整理的非常乾淨,真可謂一塵不染,瓷盅前放著鮮花,花朵茂盛綻放,估計
剛採下不到一天,還有蝴蝶依依不捨繞著它飛舞,一片生意盎然。
趙禎忍不住瞪大眼,地板上鋪滿了紙張,或大或小,或長或短,或薄或厚,各種不
同的紙質,有的單張散立,有的裝訂成冊,房間內除了桌子與瓷盅外,就是成千上萬難
以計數的紙張。
「這……」
「曬書。」
「咦?」
「每個讀書人家都有這種習俗,找一個晴朗的天氣,把家中堆積已久較少閱讀的書
本拿出來攤在陽光下,一則去潮氣,二則也可以杜絕書蟲。」
「但現在是晚上哪。」
柳永忽地一笑,忍不住拍手讚道:「好!好風雅哪!」
「好在哪?風雅又在哪?」
「古人曬書太陽下,此間主人曬書月光下,豈不更加浪漫?」
「你們讀書人總有許多古怪習慣,要我說嘛,書就是拿來讀的,有什麼好曬?被蟲
蛀了或是潮了,再買一本不就成了?」
「非也非也。」柳永搖頭道:「陛下生於深宮之中,從小衣食無缺,不曉得書本得
來不易,尤其是古籍善本,百年難得一見,壞了就此絕跡,想再買也買不到。」
趙禎哼了一聲,「那還不容易,我頒布一道聖旨,求書天下,萬金重賞,九州之廣
總有人可以再獻一本。」
「有人嗜財如命,有人則愛書如命,珍貴典籍搞不好是人家祖上所傳,就算你把他
滿門抄斬,他也不願意拿出來。」
「要書不要命,腦筋有問題!你們讀書人就是迂腐,書本是拿來讀的,把知識記到
腦子以後書就是一疊廢紙,若能留著珍藏當然好,不幸丟了也無妨,重點在於裡頭的內
容,怎麼捨本逐末呢?」
柳永邊聽邊點頭,忍不住哈哈大笑,「陛下大發議論,說的倒也有理,可惜世人看
不穿,總是珍惜眼睛看的見的東西,反而忽略本意。」
聽到名滿天下的大才子附和自己,趙禎頗有幾分得意,越說越大聲,「這個在月光
下曬書的人一定是個腐儒,才做這麼沒意義的事。」
「既然如此,何不看看這個腐儒曬的都是些什麼書?」
「還不就是些子曰孟云的仁義道德,肯定沒看頭。」趙禎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好
奇的,雙手已經動起來,隨手抽了一張來看。
不看還好,一看大驚失色,趙禎不敢置信,忍不住又拿了一張,他越看越驚,仍舊
不肯相信,接連又讀了好幾張,表情變得很奇怪。柳永被他怪異的行為吸引,也跟著拿
起紙張閱讀,只見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字體躍然紙上,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全都是南唐後
主李煜的小令──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勾。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珠作?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人生仇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脂胭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兩人還在驚疑間,一個身影慢慢走入居室,柳永感受到氣息不尋常,驀然回首,只
見一個白髮蒼蒼的痀僂老人持著柺杖,他全身發抖,不知是喜是怒,似乎受到非常大的
震撼,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想不到……想不到還有這一天,天意,這是天意……」
老人突然大笑,柺杖一甩,裡頭居然藏著一把短劍,他縱身躍起,一下子年輕了好
幾十歲,身手俐落看不出半點老態,他的劍尖直指趙禎,眼中是藏不住的濃濃殺意,突
然大喝一聲,吼道:「趙光義,拿命來!」
* * *
銀光一閃。
趙禎眨了眨眼睛,髮絲從他眼前飄落。他又眨了眨眼睛,飄落的不是髮絲,而是他
的眼睫毛。
鐺的一聲,柳永一把推開趙禎,指間彈在老人劍身上,各自往後退出數十步,將趙
禎隔絕在戰場之外。
風聲狂嘯,老人運劍如削泥,千斤擔的沉重在耳旁呼呼作響,一瞬間飛砂走石,霧
掩星辰,蝶兒在花間驚舞,蜜蜂在林中狂噪,滿地落葉被內力激起,一片一葉都帶著至
高無上的殺意。
藍藍黃黃,紅紅紫紫,萬紫千紅橫亙在三人之間,教織成一幅花團錦簇的詭譎畫面
,柳絮混合著鹽巴,肆無忌憚蠱惑飛簾起舞,囂張於天空中稱霸,模糊不清的視線裡,
只有一雙晶亮有神的眼,非要置人於死地。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肚皮一瞬間漲大,像充滿氣的皮球,柳永嘖了一聲,隨手撿
了幾片落葉,五跟手指依照順序發出,輕重緩急拿捏恰到好處,葉片像同時射出一樣,
前後快慢完全一致。
葉片不約而同擊向老人面門,他的五官全都扭曲在一起,腮幫子的鼓比肚皮更漲,
就在即將爆裂的瞬間,他大喝一聲,震得趙禎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住,五片樹葉就像
被施了法術一般,定在原地不動,咻咻咻咻地朝原途徑反射,轉而攻擊柳永。
──叮叮叮叮叮。
一連五下聲響,樹葉同時嵌入樹幹,入木三分,竟削開了堅硬無比樹皮。
柳永哦了一聲,神情中頗有幾分讚賞之意,他揮了一下衣袖,表情變得十分凝重,
飄散在空中的落花似乎受到某種奇特力量的牽引,紛紛匯聚到柳永掌心範圍內,形成一
個巨大的球體。
忽然之間,花瓣飛散迸射,無以計數的暗器全部襲向老人,老人又吸了一口氣,身
體漲的比剛才更大,他原地起舞,迅速地旋轉著,也學著柳永吸引周圍落葉,繞著他形
成一層保護膜。
老人越轉越快,肉眼已無法辨識,好似造了一個蛹,把自己包在裡面。旋轉到了極
致,老人高高躍起,陀螺似的迸射出去,柳永原先站立的地面炸開一個大洞,就像火藥
事先埋伏過一樣,看起來驚心動魄。
一切回歸於平靜,柳永與老人背對背,雙雙站立著,良久無語。
柳永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理了理散亂的頭髮,將額前細髮勾到耳後,唇邊掛起了
那抹招牌似、完世不恭的輕蔑褻慢,一派溫文儒雅,風流瀟灑。
老人圓滾的肚皮則慢慢消退下去,直挺的背脊又慢慢彎曲,恢復成原本那個死氣沉
沉的老人,看不出他竟有剛才那麼俐落的手段。
「前輩功夫舉世無雙,在下自嘆不如。」
柳永雙手抱拳,向老人深深一揖,隨即噗的一聲半跪在地,一口腥甜湧上喉間,情
不自禁噴嘔出來。
「柳七!」
趙禎奔到柳永身邊,幫忙拍著他的背,撫摸他起伏胸不定的胸膛,柳永痛苦地閉上
眼,試圖平復紊亂的內息,雖然嘴角仍是上揚,額間卻佈了一層冷汗,無法克制地又吐
了一口鮮血。
「小小年紀能有這等修為,老夫佩服。」老人撫了撫花白的鬍鬚,頗為認同地對柳
永點頭表示讚許,一向嚴肅的表情難得和緩,居然微微地笑了。
「你喝了一種叫做『三令五申』的藥酒,六個時辰剛過,你就強催內力和老夫拼鬥
,雖然不至於功力盡廢,但是元氣大傷波及肺腑,半年之內最好不要再和人動武,否則
有終生殘廢之虞。」
「什麼!」趙禎抓住柳永肩膀,急道:「你這個瘋子,真的不要命了!」
「自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早已瘋得無藥可救。」
「柳七……」
老人又問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願意為他送命?」
「前輩剛剛不是喊他『趙光義』?」
「趙光義的武功在我之上,剛才那些攻擊都是雕蟲小技,他要避過輕而易舉,這個
人只是長的像,他不是。」
「他啊……」柳永看著趙禎,迷人的雙眸瞇成一條線,兩個瞳孔映出那較他心醉一
聲的身影,縱然身受重傷,卻甘之如飴,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笑意,「這個人是我的
命,前輩殺他與取我性命無異,性命有難,豈有不救之理?」
「好一個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前輩見笑了,唔呃……咳咳咳、咳咳……」
柳永又吐了一口血,臉色越來越蒼白,鮮血將他的嘴唇染成一種病態且妖異的艷紅
,趙禎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忙著用手擦去柳永的血,但是才剛剛擦掉,他又吐出更多,
柳永悶哼一聲,無法支持身子重量,往前仰倒,靠在趙禎胸膛上喘息。
「嗚……你不要死啊,我們要一起活到七十歲呢……嗚嗚嗚……」
「你哭什麼?我又還沒死。」
「誰說我哭了?」趙禎重重擰了柳永手臂,如此還不能洩恨,抓著他肩頭狠狠咬上
一口,囓了一排齒印,把臉埋在他懷裡,悄悄將淚水擦在衣襟上,又是歡喜又是甜蜜地
罵道:「男兒有淚不輕談,明明就是你自己看錯,我那麼勇敢堅強,怎麼可能哭!」
身受重傷吐血不止已經非常悽慘,現在還得被人捏又被人咬,更得兼當抹布擦鼻涕
,柳永只覺得無限悲涼,哀怨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說謝謝就算了,居然還恩將
仇報?真是狗咬呂洞賓……咳咳、不識好人心……咳咳咳……」
「你就會耍嘴皮子佔我便宜!」
「冤枉啊。」柳永只能苦笑,「佔我便宜的人是你吧?」
「討厭!」
「嘴上說討厭,心裡通常很喜歡。」
「喜歡你個頭!」
「咦、原來你喜歡我的頭?」柳永低下頭,語氣中是濃濃的失望,「我一直以為是
腰的,枉費我這麼注意身材,每餐不敢多吃,天天都運動,以為你喜歡我的穠纖合
度……」
趙禎知道柳永故意說胡話逗他,就是要他放心,自己雖然看起來很慘,但不至於送
命。柳永總是這樣,無論自己處境多麼惡劣,身受重傷、眾叛親離、腹背受敵,永遠把
他放在第一,根本不會想到自己,就算為他送了命,也會笑笑的說沒關係。
這樣一個人,明明有著天底下最聰明的腦袋,偏偏要去做天底下最痴傻的事情,他
趙禎何德何能,這輩子竟遇上這樣一個人,得到他的真心?
「得了吧,就你那水桶腰?」趙禎哼了一聲,別過頭偷偷地把眼淚擦掉,故作高傲
嘲諷回去,「也不看看自己那身段,胖的跟什麼一樣,誰會喜歡?」
柳永挑眉,神色頗不以為然,「這麼說來你的腰很細?」
「至少比你細!」
「我不信。」
「你自己摸摸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罵來罵去,居然摟摟抱抱起來,完全把老人當成空氣,剛才的刀
光劍影九死一生早已忘個精光,兀自沉浸在兩人世界,打情罵俏起來,老人被氣得七竅
生煙,忍不住咳了兩聲,說道:「你們兩個當我是死人?」
「老前輩還在,等會兒再親熱。」柳永挪了挪身子,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大喇喇
躺在趙禎膝蓋上,頗有幾分『醉臥美人膝』的架式,問道:「在下誤闖仙境,冒犯前輩
清幽,內心愧疚無已,敢問前輩大名,此處何地?」
老人縱聲長笑,長長的鬍鬚跟著他的笑聲一起顫動,陰森森地說道:「這裡是陰曹
地府,老夫就是閻羅王,你們怕不怕?」
柳永與趙禎對望一眼,眼中毫無懼色,不約而同笑了出來,「就算是陰曹地府,只
怕前輩不肯收我們兩個小鬼。」
「你們想死還是想活?」
「雖然不怕死,但如果能活,為什麼要死?」
「既然想活,那就跟我來。」
柳永與趙禎又對望一眼,雖然什麼也沒說,心中卻有了默契,於是互相攙扶著,雙
雙跟在老人身後,三人一起進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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