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請見(前文請見《無雙》外章-無題上、下、無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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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嶺軍營。
那是在瑟利斯和柳墨,還只有一次肌膚之親的時候。
那天太陽很大,聖曦王子在將軍帳裡面和親信議事,開會前彌雙王子請他去找柳墨柳玄過
來。
「他們好像去城外的水邊了,」彌雙說,「麻煩你。」
他依言去了城外的水池邊,果然看見兩匹馬在那裡。
走近了,兩個皮膚豔白的男子在池中泅水,就像兩條銀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優雅的舞
動。
看見瑟利斯,柳墨率先游到岸邊,起了來。
「怎麼了?」
「殿下找你們回去。」瑟利斯說,面對他的裸體,一點都不在意。
柳墨轉過身,要喊他弟弟上來。
就是那時,瑟利斯發覺柳墨的背脊往上,靠近頸部的中間有一個疤痕。
習武的人,或多或少或有疤痕,不過那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疤痕。
那是好像要掩蓋掉什麼似的,用刀劍粗魯劃過皮肉才會有的那種疤痕。
那個疤痕不大,加上顏色淡,不靠近是不會看見的。
柳玄也起來了,兄弟倆用毛巾擦乾身體,各自穿上衣服。
那個疤痕是不是柳墨額心紅痣之外,和他的雙胞胎弟弟之間,另外一個不同點?
「在看什麼?」柳墨問。
「你背後有個疤。」瑟利斯老實的說。
柳玄默默的穿好外衣。
「那是以前為奴的時候,給人留了烙印。」柳墨淡淡的說,「跟了主人,便抹了。」
主人說的是彌雙王子,把柳氏兄弟從人口販子裡買下,教導、扶養的人。
瑟利斯沒有多問下去,可他總覺得不是那樣。
三個人便那樣回了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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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利斯去問彌雙。
他有想過可問問柳玄,因柳玄那時有些不對,可他還是先問了彌雙。
彌雙有點訝異,不過,他也確實知道那個是什麼。
彌雙領瑟利斯進去他帳裡,找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漂亮的墜子,金屬的小圓片上面雕著花紋,中間鑲嵌寶石。
「以前西南邊,有一個姓柳的民族,柳墨柳玄可說是那個民族的王子。」
「王子?」瑟利斯重複。
「並不是族長的兒子,」彌雙揮手示意他坐下,「以前我們進城,去過幾次賣舊貨的店,
這個墜子是我注意到柳玄的異狀,從舊貨攤販那裡買來的,他不願欠我,所以不拿去,可
他不願這墜子留在那販子手上。」
「那是那族的王家徽記?」
「是的。」
「那民族呢?」
「亡了,柳氏兄弟是他們的末裔。」
「誰滅的?」
彌雙微笑,「天朝,我王兄景帝陛下下令滅的。」
瑟利斯吃了一驚。「什麼!?」
「滅了也是應該,」彌雙正正經經的說,「以前我一個皇姐嫁了過去,不明不白給他們族
長殺了,陛下向來親愛手足,哪裡能不滅?這是在私,若是死了一個公主還不發兵,將來
漢族的威信將會降低,外族會更大膽,這是在公。」
「柳墨知道嗎?」
「知道,他們兩個都知道。」他說著拿起這墜子,「你在柳墨背上看到的疤痕,抹去的就
是這個印記。」
「可柳墨說那是為奴的時候......?」
彌雙微微笑,「瑟利斯,你可真是關心柳墨,從沒見過你這樣問一個人的事情。」
瑟利斯愣了一愣,然後竟然臉紅了。
彌雙沒有繼續挖苦他,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影武者嗎?」
「知道。」
「柳墨就是他弟弟柳玄的影武者,柳氏王族的男丁因為打仗幾乎死盡,柳玄一出生就被封
為王太子。」
「可柳墨不是哥哥嗎?」
彌雙搖搖頭,「柳族向來皮膚白,他額心那顆痣,被認為是瑕疵、破相,」
瑟利斯沉默。
他一直喜歡那顆痣,那讓柳墨看起來像是飛天。
「柳玄從小就不知道他有個哥哥,可柳墨一直都知道他有個弟弟,他們兄弟倆,一個是影
武者,一個是王太子,這也是柳墨武藝勝過他弟弟,柳玄謀略卻勝過他哥哥的原因,」
「您怎麼會知道這些?」
彌雙看看墜子,又看看瑟利斯,「因為當初他們兩個實在優秀的太過分,武藝、膽識都十
分過人,我一直都懷疑他們大有來頭,正好柳玄對這墜子留連了幾眼,讓我注意到這墜子
,我就從這墜子追查下去了。」
瑟利斯沉默了一會。
「他們兄弟倆感情很好,應該是這個緣故吧,因為從小就分開了,後來應該是在柳族被攻
破的時候,柳墨逼不得已現身在他弟弟眼前,才算見了面的,可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只是查出柳族的事情,」
「柳墨說那是為奴的時候......」
「瑟利斯,柳墨是很死心眼的,有十多年的時間裡,柳玄不只是他弟弟而已,還是他的主
人,我認為依他的個性,其實他並不效忠柳族,他效忠他弟弟。」
§
最後瑟利斯還是去問了柳玄。
他實在太在意這件事了。
明明是王家家徽,為什麼說是為奴的烙印?
「我就知道你會來問我。」柳玄說。
「我先問過了彌雙殿下。」
「那你就知道我們族裡的事情了,」他微笑著說。
兩個人坐在帳棚裡,面對面的。
「其實我知道我有一個影武者,」柳玄說,「只是我很久才知道那個影武者是我哥哥。」
「為什麼?」
柳玄沉默了一會,「我五六歲的時候,就常常感覺有人跟著我,看著我,我問我師父,他
說那是我最忠誠的護衛,說他絕不會背叛我、離開我,一定會保護我......那時候我族正
在跟漢族打仗,連我這奶娃也知道寡不敵眾,可大汗就是要打,族裡,可以走的早就走了
,可我是王太子,要走不是那麼容易。」
「我住的地方有一個後山,有一天我去後山玩,發現了一個小屋子,屋子裡沒人,裡面是
很簡單的日常用品,桌椅、櫃子,都很尋常,可他牆上有個東西吸引了我注意,那裡掛了
一張赤漆弓,小小的,是小孩兒用的,」他停了一停,「我十歲的時候就會打獵,又好動
,有一天晚上想去獵夜鶯,沒有知會誰就自己背著弓出去了,沒想到我自以為很熟悉山路
,但其實是不熟悉的,我不小心掉到了河裡......等我醒來,我在自己的房間裡,旁邊是
我的師父、大夫和奶娘,衣服換過了,頭髮沒有綁,弓箭已經不知去向,」
然後柳玄沉默了很久,「那赤漆弓是我的,正是我那時候掉到河裡去的時候手裡抓著的,
因此我知道這間小屋一定是我那個護衛住的。我於是偷偷躲起來,想看我那個忠誠的護衛
長什麼樣子,我想他年紀和我好像差不多,不可能真的時時刻刻貼身保護我,一定和其他
的護衛輪流保護我的,」
「然後你就見到他了?」瑟利斯說。
柳玄露出苦笑,「沒有,我沒有見到他,我等到很晚,等到在藏身之處睡著了,然後等我
醒來,又是在我的房間裡,我知道是他送我回來的,於是我跟我師父哭鬧著要見他一面,
我知道師父一定知道他是誰,可是我哭累了,師父死都不肯讓我見他,我師父就像我的親
爹,對我很疼愛,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強硬,可是那天晚上,哥哥心軟了,我半睡半醒的時
候,有一個人把我眼睛矇起來,然後把我搖醒,那就是墨哥,他說他就是那個影武者,可
他不能見我,我做勢要哭,他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我當時不放在心上,覺得他哄
我,然而,現在想起來,我很感動,他說『你想見我的話,照照鏡子,我和你是一體的,
總和你在一起』。」
柳玄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沉默了一會。
「因為你和他是雙生子。」
柳玄沉默著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他往下說:
「後來,我們被天朝打敗了,士兵攻到王城裡,我終於見到了我那個忠誠的護衛,我完全
愣住了,他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和我一樣的聲音,甚至長的和我一樣高,雖然他武
功比我厲害,可他沒有比我壯,除了額心上那顆痣,和我完全沒有分別,師父那時候在,
才告訴我其實他是我哥哥。」
柳玄說到似乎有些忘我了。
「師父讓哥哥帶我走,他留下來抵擋敵人,哥哥帶著我逃到一個密室裡,可是敵人還是追
來了,敵人在外面撞門,他要我躲到一個箱子裡,跟我說『玄,你答應我,絕對不要打開
這個箱子,我解決以後,再由我來打開』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叫我殿下或是主人,他叫我『
玄』,我至今還記得,他從來都不那樣叫我,我遵守承諾躲在箱子裡很久,外面有很多聲
音,過了非常久,他真的來打開箱子,可是渾身是血,喘著氣,非常勉強的樣子,你想想
他那白皙的皮膚濺滿鮮血的樣子,真是可怕,密室裡面到處都是屍體,他要我躲在箱子裡
,是不要我看他像個修羅鬼一樣殺人的樣子。」
柳玄說到這裡,低下頭,「後來的事情,就是我們兩個逃出去了,可是落到人口販子手上
,遇見了主人......哥哥他渾身是傷幾乎要死掉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話,」
瑟利斯沒有插嘴,安靜的等待著。
「他叫我『不要報仇』,」然後他抬起頭,「後來他告訴我,柳族封我為王太子,但是並
沒有派軍隊保護我,對我並不重視,我被封為太子是因為王家裡面已經沒有比我大的男丁
了,但大汗其實有一個強褓中的王子,封我為太子,是要轉移目標,哥哥他認為我們是被
柳族利用了,」
「你們不也是柳族的貴族嗎?」
柳玄微微苦笑,「是,我們是大汗的姪親,」
「大汗後來逃出去了?」
「聽說是逃出去了,還活著吧,哥哥說『為奴』,大概是那個意思吧,因為大汗要我做王
太子,我們才會從小分開,最後又差點死在外族軍隊手上,總之我們有十五年多的命運是
他擺佈的,柳族大汗並不把我們的命當命,何況是其他族人呢?」他嘆口氣,從桌上倒了
杯水,喝了一口,「柳族滅盡了,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大汗逃走之後,也不知道是否還
活著,就是還活著吧,難道敢出來嗎?景帝陛下差一點就要夷平了柳族山河,若不是前線
下屬求情,饒過老弱婦孺,定然殺的一個不留。」
「所以你們並不恨天朝。」
柳玄微微笑,「我對母國的感情,可能不像其他人那樣深吧,畢竟我在柳族,雖然貴為太
子,但是並沒有被認真對待過......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也不覺得我是被冷落的,直到我
遇見了彌雙殿下,我認識了更多人,我被他關心,也被更多朋友關心,我知道了別的國家
是怎麼對待王太子,也看見了一族之長是怎麼對待繼任者,才知道人若是真心待人,該是
什麼樣子,才知道大汗要是真視我為太子,應該要是什麼樣子......彌雙殿下對我和哥哥
非常好,上司對下屬猶能如此,大汗對我們兩個姪兒又如何?說到底,我們兩個是柳族滅
後才真正靠自己的意思活著的。」
瑟利斯沉默了一會。
「瑟利斯,你出生之時不曾有國家,所以可能無法了解,你曾身在一個國家,然後又失去
國族的感覺,我對柳族是有感情的,但是看到其他國族的情況,想起過去,便會覺得,其
實那也不是一個非常令人留戀的國家,與其說留戀,不如說對這個國家感到有些悲哀,若
說我在那裡留戀著誰,大概就是我師父、奶娘和幾的照顧我的婢女吧......我有打聽到消
息,那些女眷如今還活著,只是在漢族監視下住在大雁江邊,過的清苦一些,我師父已經
在戰爭中過世了,現在,我就只有我哥哥而已。」
「我現在已經是天朝臣屬了。」瑟利斯說道。
柳玄微微笑,「是啊,可是,你畢竟不是一出生就是漢族,如果有一天天朝滅國,你的感
覺和我的感覺會是不同的。」
「......」
「而且我認為天朝並不算是虧待你。」
瑟利斯微微冷笑,「可對天朝人來講,我終究是個外族。」
「是啊,」柳玄說,「我跟了主人,已經是藍光族之人,可對他們來講,我終究是柳族的
人。」
§
瑟利斯回到帳棚裡,柳墨坐在小桌邊,桌上擺開地圖,插著小紅旗幟,他正低頭看著地圖
,大概在研究上午開會的事情。
「為什麼你不直接問我?」柳墨頭也不回的說。
「感覺你不願說。」
「沒有什麼不願對你說的。」
瑟利斯在他面前坐下,「那麼,你說罷。」
柳墨抬起眼,「我知道你問了主人,問了柳玄,其實,我也知道他們會怎麼說,我要說的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你對柳族,也跟柳玄一樣嗎?」
柳墨露出淺笑,「當然不一樣,我跟玄,是在不同的條件下長大的,玄對柳族只是遺憾,
我卻是很憎恨這個國家的。」
瑟利斯一怔。
「他們崇拜白皮膚,所以我和弟弟是雙生子,他們卻視我為次等,讓我去當護衛僕役;這
也就罷了,但我卻因此從小就和弟弟、家人分開,我若不是和弟弟生做雙胞胎,適合去當
他的影武者,有可能一輩子也難見到他,更別說保護他到現在;這個國家,這個懦弱的部
落,明明知道大汗昏庸,卻也沒人勇敢反抗,終至滅族,我和弟弟終於逃脫戰爭,卻在人
口販子手裡受盡折辱苦楚;那戰爭,那一年多來所吃的苦,將我變成什麼樣子?將我弟弟
變成什麼樣子,你可知道?」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露微笑,更顯得又心酸又悲傷。
瑟利斯並不接話。
「我從柳族王宮救出玄,最後被困在一個密室裡,我知道玄會怎麼跟你說,他說我把他關
在一個箱子裡,直到我打敗了敵人,才放他出來,他看到我一身的血,整個密室都是屍體
......但不是這樣的,」他垂下眼,令人難以捉摸他的情緒。「我是將他關在一個箱子裡
,但我殺敵之時,他打開了蓋子偷偷的看,他看著我殺人,毫不留情的殺人,血噴著到處
都是,我當時一心只想保住他,豁出去了,一定像個魔鬼,敵人斷肢到處飛舞,即使是被
當成護衛來訓練的我,事後也覺得那可怖的情況......令人驚懼,何況是被當作王太子扶
養的玄?玄也習武,但他被嚇壞了,從此以後,他便無法再拿兵器、再使武功,直到主人
慢慢的重新訓練他為止......」
瑟利斯點頭。
柳玄與柳墨跟在彌雙身邊,雖然都是文武俱全,但明顯的一個善於謀略策劃,一個則是武
藝高強,兩人資質相同,卻有如此差別,原是如此所致。
「逃出之後,我身受重傷,被人口販子救了,我們原本打算療傷之後逃走,可卻被關著,
或綁著,逃不出去,我們在人口販子那裡只能吃剩菜剩飯,冬日冷的只能抱在一起取暖,
逃跑過幾次,被抓回去都是餓個三兩天,或是一陣毒打,如果不是我們兩個太常逃跑,那
人口販子怕賣了我們會惹禍,否則我們也不知現在在哪裡了,在黑市裡我們見了形形色色
的人,那些可怕的嘴臉,和過去的經歷,都叫我們不再相信別人,只相信彼此,主人在虎
城外出錢將我們買下,我們也是驚疑小心,就連他教我們下棋,要我們練武,我們都防備
著,猜忌他打什麼主意,以為他軍營裡一定派人監視我們,連逃跑也不敢......過了半年
我們才開始信任主人真的將我們當作兄弟。」
瑟利斯沉默不語。
柳墨抬眼看他,「其實,我也並不怨命,你是強盜窩裡的孩子,生出來難道就比我好過?
我還有弟弟可以相依為命,你卻不是了,就我看來,你養成那麼多壞習慣,過的肯定是比
我苦。只是我雖不怨,要說對柳族的感情,恐怕就不像柳玄那樣了。」
「我現在有你,還有將軍了。」他平靜的說,「我也不再覺得見血有趣,也不再覺得看到
別人開心就刺眼了。」
柳墨露出笑容,「是啊,」他伸手摸了摸背後的疤痕,「我將這痕跡抹去,就是因為我已
經不一樣了。」
瑟利斯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突然在他頸後吻了一下,「可是看你這裡這疤,怪疼的。」
柳墨轉頭望他一眼,突然抓住他手腕,將他按在桌上。
瑟利斯沒有抗拒直視著他,柳墨也看著他的臉,手卻解開他的衣服。
鬆開的衣物露出瑟利斯的胸口,也有幾個疤痕,柳墨垂下眼,手掌一一撫過,「是啊,疤
痕的主人多半已經不疼了,看的人心裡卻怪疼的。」說罷,低頭吻上他的胸口,順著疤痕
,輕輕舔舐。
上午 01:25 2008/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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