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醋芹(完)

[ohmytrp (葵)]

　　 紛飛白雪。

　　「瑞雪兆豐年──」在亭閣裡佇立的帝王低低地說了一句。
　　他漫不經心地在亭閣里漫步。

　　雪片隨風飄落，沾黏他的袍袖，漸漸融化。

　　他的張望在等候，隨著宮牆外一台小小的紅轎而拉近。

　　一直到那個人走出轎外，艱辛地邁著階梯，他才發現到這場雪有多大。

　　這場雪籠罩著整個皇城，籠罩著整個視野，雪將城內城外勻得如此整齊，
但卻舉步難行。
　　帝王簡直疑心自己是惡意的，因為魏徵近日總不來看他，什麼時候不召他，
　　就選在這大雪裡。

　　帝王心裡熬煎一陣，轉眼間卻又冷笑出聲。魏徵明明就可以拒絕入宮的傳詔，
就像他這幾個月來的稱病不朝，何苦在這裡狼狽，有心扎他的眼。

　　魏徵從不抱怨，不管帝王對他好還是對他壞，貶謫他或抬舉他，
都像這一場雪裡的獨行一樣，靜靜地走著自己的路，任一切蜚短流長壓在他不再
板直的頸背。
　　明知道他是個拗性子，帝王也跟著他拗，彷彿先屈服就輸了一樣，無賴地堅持著。

　　經過通報後，魏徵入了亭閣，傾身拜了大禮，帝王還來不及示意，魏徵就逕自起身。

　　帝王本欲尋隙斥責，但見魏徵背過身去握住嘴咳嗽，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只道：「愛卿為國棟樑，怎麼不知保養身體。」

　　魏徵喘嗽略為調息，低聲回說：「臣知道了。」

　　帝王見他持平，無話答辯，心裡不痛快，與他分君臣之位坐了，閒說著近日朝會
上商議之事，並徵詢他的意見。

　　「臣在病中，什麼事都閒下來，也沒心情較量了。」魏徵搖頭道，「況且俊傑
輩出，臣這等老不朽該退下來了。」

　　帝王不答話，拿起調羹，往桌上煮湯的小鍋，輕輕攪勻了，盛了兩碗，一碗命
身旁侍候的宮人舉几送至他面前，一碗放到了自己跟前。

　　「這碗湯，是方才蒐集的豐年初雪，賜愛卿一飲，同享此盛世之樂。」帝王道。

　　魏徵沒接好碗，湯液灑了一地。他只顧著關切燙了宮人手沒有，卻沒注意到自己
一套新裁的朝服都接了這瑞雪甘露去。

　　帝王本欲取笑他看著年輕宮人分心，但見他眼不斜視，心裡又繞了個彎，管不住
嘴，想到了便要說：「你怕朕下毒？」

　　魏徵沉默不語。

　　帝王賭氣喝盡了，覺得魏徵似乎一點辦法也沒有，靜靜地凝視著他，不免又得意了。

　　「臣從不做此想，陛下憂心過深了。」魏徵道，「自臣效力以來，一身一體俱屬朝
廷，早已忘生死之念。」

　　帝王似乎滿意了他的回答，暫時不多話了。

　　魏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嘆息那樣輕，卻有霧影可以捕捉到。

　　帝王心中一懍，直覺他有重要話要說。

　　魏徵緩聲道：「臣無知，既是瑞雪，應當與大國子民同享，為何陛下必得獨登樓閣，
不肯眾樂？」

　　帝王臉色倏忽變化，明暗不定。

　　「自從你稱病不朝，朕給迷湯灌得一肚子飽，想幾句大逆不道的話來嗑化嗑化，特特
傳詔你來。」帝王道：「此吉兆瑞雪，不同於那些迷湯，令人耳目清爽，卻只有魏徵能解
此其中滋味。」

　　魏徵遲疑著，還想說什麼，帝王便召人傳膳。

　　一盤精心烹製的醋芹獻上來，擺到魏徵眼前。

　　「愛卿言之有理，賜食嘉勉。」帝王道。

　　每當群臣宴集，獨有魏徵份上有這道菜，魏徵或許是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但是他卻
記憶分明，當侍從左右告之魏徵獨有此好時，他是多麼期待看到魏徵吃到這道菜的表情。

　　那時他已繼位許久，天下安定，略動了幾處土木工程。偏偏只有這魏徵可惡，定要捨
命諫箴，一派隨帝王起義的開國功臣也跟著魏徵起舞，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定要把一個
活人的皇帝逼成一個無欲的聖人。

　　帝王看他筷子拿了一拿，並不入口，便與他說起這段往事。

　　「朕要你知道，只要是人，不會沒有所僻，就連魏徵，都嗜吃醋芹。」帝王得意洋洋
，那眼神流轉，與十八歲打下天下的李世民時並無二致。一樣的神采飛揚，一樣要讓魏徵
再向故太子李建成警告，此非甘居人下的池中物。

　　「臣記得，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臣這麼回答：臣獨好此收斂物。」魏徵學起當
年語氣，眼光一閃，又回到當時與帝王共決國策的青年了。「臣要請教皇上，參透此收斂
物沒有？」

　　帝王呆愣，一時不能意會。

　　「醋芹醋芹。」魏徵焦急起來，「促──勤──」

　　帝王將那兩字細細地領略著，忽覺過去的歲月竟都蹉跎了。

　　魏徵握住嘴，用力地咳起來，他咳得那麼厲害，身形顯出老態，讓帝王感到害怕，人
怎麼衰老的這麼快……

　　「樓閣上冷。」魏徵告罪。

　　李世民原擁著狼皮風氅，經他提醒方驚起，「愛卿既不舒服，改日再議也是一樣。」

　　魏徵接了他隨手給的風氅，喉嚨裡忍著的喘嗽聲方才平息下來。

　　君臣不作相送，魏徵帶著雪帽，緩緩地出門去了，李世民望著他的身影搖搖巍巍地往
宮門外去了。

　　他似在咳嗽，隔著遠遠的，其實看不大出來。李世民再一次後悔在這種天氣下傳他入
宮。

　　待雪停時，他將發現，只有魏徵走過的那一條路上，斑斑駁駁，都是他手心盛不住的
，從喉嚨咽出來的血。他一生為大唐拉心扯肺的，如今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隔年正月十七，魏徵壽終正寢，陪葬昭陵。李世民要求九品以上官員列席魏徵喪禮。

　　喪禮後三個月，帝王推倒當日親撰的魏徵墓碑。








作者的話：

唐太宗一日向侍臣說：「此羊鼻公不知遺何好而能動其情？」侍臣說：「魏微好嗜醋芹。
」於是唐太宗就傳旨賜宴。特設醋芹三杯，魏微見了果然迫不及待，飯未吃完。三杯醋芹
已經先吃光了。唐太宗笑對他說：「卿謂無所好，今朕見之矣！」

醋芹是君臣關係頗為和諧時的一個象徵，不過在這裡只是一個處境上的反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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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71.114.221
推 sakuya312108:喔喔，寫得很棒耶～
推 dwugufei:Q口Q
推 dious:想請問一下，推倒墓碑有著什麼樣的含意呢？@@
推倒墓碑這件事

一說是，李先生發現魏徵將一生中的諫言複製了一份，引為自賞，
大怒之下將公主與魏公子的婚約取消，並且將自己親寫的墓碑推倒

一說是，李先生發現魏徵的家產中有與建成太子的部屬來往的信物，
大怒之下將公主與魏公子的婚約取消，並且將自己親寫的墓碑推倒

諷刺的是，距離魏徵過世不過三個月。
李先生翻臉比翻船還快.....

之所以用推倒墓碑來總結，
是因為李先生與魏徵之間的信任感早就岌岌可危，他對魏徵反反覆覆的猜想。
所以有推倒墓碑的結果很正常

......
但是後來又扶起來了。



※ 編輯: ohmytrp         來自: 218.171.117.12       (07/15 18:50)
→ dwugufei:看到「最後又扶起來」我笑了囧a     魏徵Q_Q
推 sukikunai:所以是傲嬌嗎XD
推 roye184:魏徵Q口Q  我高中時就懷疑他們有一腿了XD"
推 wengna:XDDDDDD   怎麼會這麼傲嬌~
推 Glaciertrue:魏徵嗜醋芹..........(遠望)
推 anzi:是傲嬌...
推 shinyisung:一開始以為是指魏徵愛吃醋，李先生暗爽XD
推 dious:那魯齁都！看大B長知識！那我比較想相信第二說，可以解釋成
→ dious:李世民是因為由妒生恨才失去理智....XD
推 daisybigcat:握喔喔~李世民阿=///=又扶起來了為什麼我一直狂笑XD
推 catdancer:正文看完原本有點心酸...看到原po回推文的又扶起來了
→ catdancer:我就笑了....
推 gloria0512:推推~他們兩個的姦情是很堅定的，所以推倒又扶起來
推 fwf12:推倒又扶起來...rofl  *笑到肚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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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charminggril    來自: 140.113.149.64       (07/23 17:29)
推 thegreens:很好看>///< 李世民推了又扶大概真的是愛恨交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