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lanza676 (ola)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鑰匙 (全)
時間Sun Sep 27 22:10:35 2009
鑰匙
每個人的每一把鑰匙，各代表了一個秘密、一份歸屬、一種情感、一處容身之地。
「我先走囉。」拿起桌上的鑰匙串，挑出其中一支插入鑰匙孔，打開置物櫃取出包包
背到肩上。
「阿燁你要走了喔。」雙手還在hood裡操作實驗的同學，眼睛沒有移開手上的儀器，
只是口頭上說著，「對喔明天是……好吧bye-bye，下禮拜見喔。」
「Bye，加油啊，你老闆在催data了不是？」走之前不忘踩一下同學的痛處，說完後
便趕緊離開，將同學那句「靠，媽的那壺不開提那壺……」留在實驗室。
邊忍笑邊走到停車場牽出機車，夏日黃昏時分的陽光依然毒辣，在這種高溫底下騎車
上路，熱得我沁出一頭薄汗。
騎車騎了十多分鐘後，來到高樓林立的商圈，尋了個位置停妥機車，將包包甩到肩上
，抽出鑰匙，走向前方某間咖啡廳。
「歡迎光臨。」
熟悉的風鈴聲與店員的招呼聲在我推開玻璃門同時響起，店裡的冷氣迎面襲來，身上
的暑氣瞬間退去，我面帶微笑的走向櫃檯點了兩杯咖啡，再走向店裡某個習慣的角落位置
，將包包放在一旁的座位上，成串的鑰匙輕放在桌面。
坐在寬敞舒適的沙發椅上，輕吐一口氣，隨手抽了張紙巾擦汗。
我一邊等待飲料，一邊看著桌上的鑰匙，細數每一把鑰匙的故事。
這是我這一年來養成的小小習慣，喜歡在等待時看著屬於我的成串的鑰匙。
因為那上頭，紀錄了我二十多年的人生。
其中一支最小的、最簡單的銅片鑰匙，是一本日記本鑰匙，它保護了每天的喜怒哀樂
，鎖住了每日不與人分享的生活點滴； 另一把方才使用過還殘留夏日餘熱的、象徵長大
成人能夠獨當一面的機車鑰匙，帶著我走南闖北，造訪台灣無數角落；還有一把實驗室屬
於我的置物櫃鑰匙，代表我求學以來的努力不懈，以及對自我的極高要求；還有一把自大
學時就繫著的社團辦公室鑰匙，它連結了一群擁有相同興趣的人，共同努力達成目標的美
好回憶，是促使身為研究生的我，卻還是時常使用它回社團關心學弟妹的主因。
忘了從哪看來的一句話，「每個人的每一把鑰匙，各代表了一個秘密、一份歸屬、一
種情感、一處容身之地」，那麼，有一小串鑰匙，就代表著我失去的歸屬、無法再回去的
容身之地。
那一小串鑰匙，齒上留著長期使用的磨損痕跡，其中最大最醒目的一支鑰匙上面的刻
痕花樣，早因長年的使用被抹去而難以辨別。
「真快……」以指腹輕撫，不由得感嘆，三百多個日子，一晃眼就過去了。
而這一年，卻是如此難忘。
「嘿，我來了，等很久了嗎？」一名男子自旁邊空位落座。
也沒抬頭就知道來者何人，我立刻斂起負面思緒，笑著搖搖頭回應。
「下班了？」
「嗯。」將手上的兩杯飲料放下，「怎麼又盯著鑰匙發呆？」溫柔的語氣，順手幫我
整了整微亂的衣領。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也是，」男子微笑，「打從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就是這一付失神的模樣盯著鑰匙看
。」
「我、我才沒有失神！」臉頰微紅的辯解。
「好好，沒有失神。」哄小孩似的安撫，趕緊將其中一杯咖啡推到正在暗地裡罵他的
我眼前，「小燁，先喝吧，早點回去準備。」
「不用了，直接帶走吧。」
他挑了下眉，「也好，那我們走吧。」
就見他理所當然的揹起我的包包，一手拿著他的飲料，另一手則是不畏他人眼光的緊
握著我的手步出咖啡廳。
「真是……」我只能被動的離開，喝著另一手拿著的飲料分散難掩的情緒。
相對於他的無所畏懼，我還是怎樣也習慣不了，這種光明正大的親暱。
不過，掌心傳來的熱度以及堅定而有力的握度，卻是讓人心頭暖暖的。
他的手彷彿在訴說，「別擔心，一切有我」。
「……我才不會擔心。」嘟噥了一句，施力回握。
「嗯？」
「沒事。」對他，也對自己這麼說。
ΘΘΘ
第一次遇見他，就是在這家咖啡廳。
在我自大學以來就待著的早已熟悉、卻不知爲何受不了的實驗室裡莫名詭譎氣氛與身
後的耳語而倉皇逃出時，誤打誤撞發現的咖啡廳。
「阿燁怎麼會……」
「……對啊他竟然……」
「……都沒有……」
我不懂，他們希望看到什麼呢？是都沒有什麼呢？
我的家鄉在一夕之間被土石淹沒，除了驚愕、除了盡快趕回殘破的家鄉處理後續之外
，還能如何？
站在一大片的土石泥濘上，我尋找記憶中那個矮小平房的位置，描繪孩提時代與鄰居
追逐嬉戲的庭園與巷弄，依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甚至可以說出當時站著的地方，是一
位老奶奶開的雜貨店，小時候我時常瞞著大人拿著得來不易的零用錢，開心地跑去買一支
一元的小糖果。
明明眼前只剩一片泥濘。
但此刻父母呢？隔壁在我小時後總喜歡拍拍我的頭說小燁好乖的叔叔呢？庄頭總是
親切的分送大家她親手做的美味小點心的阿姨呢？
前一夜與父親的通話聲還如此清晰，要我安心待在台北努力念書這種天氣就別回去了
的親切叮嚀，還在耳邊響著。
眼前只有一片泥濘。
我請了假，依循志工的指示將家人的後事以及其他後續相關事宜盡快處理完畢，沒
有時間讓我憑弔與哀傷，便又急急忙忙趕回學校跟上進度。
好像什麼都沒變，我依舊是獨自在外求學的學生，桌面上依舊堆著念也唸不完的
paper，實驗依舊做也做不完。
只是那陣子我會下意識的逃離任何有電視或報章雜誌的地方，每到用餐時間我的實驗
就會莫名出問題讓我無法和同學們一起外出用餐，以前覺得好笑的笑話聽起來索然無味，
有些害怕聽到手機鈴響會再次接到有關家鄉的所有消息。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只是那天，不知為何突然難以忍受那陣子時常聽見的耳語，我丟下做了一半的實驗，
扭頭離開，漫無目的的騎著車，來到這家咖啡廳，茫然的點了杯拿鐵，一個人窩在角落看
著我手上的鑰匙愣愣發呆。
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家園時，我緊緊的握著，卻絲毫感受不到鑰匙上尖銳突起壓在掌心
的疼。
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一次使用它是什麼時候了。
「先生，你的飲料好了。」
我回神抬頭，就看見一個面帶微笑身著西裝的男子手裡端著一杯咖啡，毫不猶豫的就
放到我眼前。
「抱歉，因為你桌上的呼叫器響了很久，我就擅自主張的幫你端過來了。」男子解釋
，「還有這裡客滿了，所以我可以和你共桌嗎？」
「喔……嗯。」虛應一聲，我愣愣的看著他拿著飲料在對座坐下，拿出筆記型電腦開
始敲敲打打，要不就是停下盯著螢幕蹙眉思考，只是偶爾對上我的眼神時客氣的微笑。
很奇怪，明明誰也沒說話，但我心中的焦躁卻莫名的消失了。
那天之後，只要我想逃離現實，我就會下意識的來到這間咖啡廳，坐在熟悉的角落，
盯著鑰匙愣愣發呆。
沒多久他就會出現，替我拿來我點的咖啡，再笑笑的在對面落座，拿出筆電開始忙碌
。
而我也只是笑笑的道謝，繼續研讀帶來的paper或journal，有時會在他不注意時偷偷
觀察他，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看來斯文確有著沉穩氣質的社會人士，一邊不由自主的猜想他
的職業與年紀。
明明也沒約好的，明明店裡還有許多位置的，我們卻極有默契似的重複著，誰也沒缺
席。
我只能用緣分來解釋與他之間的關係。
是業務嗎？但又為什麼沒去拜訪客戶而窩在咖啡廳裡？
是主管嗎？那怎麼可能沒在辦公室裡處理公事而跑來這？
是接case類的工作嗎？那怎麼會穿襯衫西裝褲這類正式服裝？
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打破慣有的沉默。
「你……」
「嗯？」
「沒、沒事……」 退縮。
「我在附近工作，」他微笑的將注意力自電腦移開，看到我略顯倉皇的模樣笑得更深
，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他，有一雙很溫柔很迷人的雙眼，「只是有時覺得辦公室坐不住，
就跑來這裡透透氣了。」
「是、是嗎……其實我也算是吧……」
但只要來到這裡，嚐一口溫潤的咖啡，吸一口瀰漫著咖啡香味的空氣，所有的焦躁會
在瞬間消失無蹤，整個人變得平靜且溫和。
「喔？真巧，我們都是一樣的呢。」
而後，我們之間再也不保持沉默，有時他會聊聊辦公室的趣事，逗得我們兩個哈哈大
笑，有時我會說說實驗室的辛酸，一起同仇敵愾。
熟稔得好似我們認識了十幾年似的。
所以，當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是江承楓、並將名片遞給我的時候，立刻拿出手機撥打名
片上的號碼，並微笑的告訴他我的名字，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那天，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恰好滿兩個月。
ΘΘΘ
我想我被制約了。
三天兩頭就去咖啡廳也是，每當我聽見莫名難受的耳語卻又難以回應時、就將手機拿
起來盯著他的號碼看也是。
好像只要這麼做就能得到平靜。
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畢竟自小父母灌輸給我的觀念是男孩子要獨立、要堅強、要有
克服萬難的無畏勇氣。
只是那陣子一向獨立堅強有勇氣的我，面對師長與同學不經意表露出的同情時竟只想
逃離。
我很好啊，實驗進度還算OK，lecture的部份也唸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啊
。
請不要給我無謂的同情與憐憫，這些只會讓我感到難受。
但我卻開始期待一個認識不久的人，期待他端來的咖啡，期待看見他拿出筆電忙碌的
模樣，期待他用低沉的嗓音和我說話，期待他用迷人的眼看著我對我微笑。
像是對一個人上了癮似的，怎麼也戒不掉。
明明擁有對方的手機號碼，但他一次也沒撥過，而我也按不下通話鍵，好像這麼做就
會破壞我們之間脆弱的平衡。
微妙的，脆弱的，曖昧的平衡。
半個下午，一間咖啡廳，與兩杯咖啡。
「你有過最後悔的事嗎？」某天的下午，我問他。
「最後悔的事？」
「嗯。」
「如果是指後悔的話當然有，但要說『最』嘛……」他闔起筆電，「人生這麼長，你
怎麼會知道哪一件事是你的『最』呢？」
看著面露疑惑的我，微笑，「而且後悔並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我總是告訴自己要
懂得把握，懂得珍惜，讓上次的後悔當這次的老師，告誡自己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因為
……人生最大的懲罰是後悔，尤其是當後悔成了遺憾。」
人生最大的懲罰是後悔，所以要懂得把握，懂得珍惜。
我緊緊抓著放在床頭的相框，眼底的水氣模糊了已不復存在的人物與景色，他的話盤
旋於腦海之中遲遲不去。
如果有回去看他們就好了。
如果有把他們接來台北就好了。
如果那通電話有說我有多愛他們就好了。
如果……如果……如果……
『喂，小燁？』
「我想見你……」
『小燁你怎麼了？怎麼聲音聽起來……小燁？』從沒有過的慌張語氣。
「我想見你……」
『你現在在哪裡？等我一下我立刻過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撥出這通電話，我只知道十分鐘後我會將一個大老遠趕過來還來不
及喘氣的男人拉近房裡，趁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吻了上去。
那就讓上次的後悔當這次的老師吧。
ΘΘΘ
「欸，你知不知道，當時看到你我心裡在想什麼？」我一邊收拾一邊問。
「我只知道有人偷襲我讓我差點窒息而已。」盯著眼前的兩件衣服，思考要將哪一件
收進行李的人回答。
「……哪一個都好啦，又不是去相親。」隨手抓其中一件塞進旅行袋中，「我當時心
想：『哇我第一次看到這傢伙頭髮亂翹穿得很隨便的樣子耶，跟在咖啡廳完全不一樣！』
。」
「當然，」乖乖將另一件衣服放回衣櫥，「在咖啡廳是因為我是上班偷溜出來，那天
我也才剛洗完澡就接到你的電話，急著出門隨便抓了衣服就穿，哪會想這麼多。而且強吻
我之後竟哭得悉哩嘩啦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小聲。
「對不起啊江承楓大人，小的我嚇到你了，真是罪過啊……」我怎麼可能漏聽。
那天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往年全家人都會聚在一起，所以那日在看到他真的因一通
無理的電話而出現在眼前時，我才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第一次在父母過世後不聽使喚的離
開眼框。
他嘆了口氣，走過來輕輕將我攬進懷裡，「小燁，其實我比較希望你能說出來，不要
一個人憋著，你知道我會擔心……」
「嗯，我知道……」靠在他肩窩的臉有些發燙。
那天之後，我才知道自己並不如所想的堅強，我只是不斷地逃避，逃避接受殘忍的事
實。
不過沒關係，有了他，我就可以提起勇氣去面對。
我答應過他的，喜怒哀樂，同享。
半晌，我轉過身去繼續整理行李，「唰」的一聲我拉起旅行袋的拉鍊，拍拍它表示大
功告成，「對了，你的行李收了沒？」
「收好了，都在車上，就差你的。」
「喔喔，那這樣就都好了，那我們走吧。」提起行李往門口移動。
「小燁，等等。」
「嗯？」我回頭。
「這個給你。」拉過我的手，將某個東西放進掌心，我好奇的收回攤開手，「這、這
是……」疑惑的看向他。
「我家的鑰匙。」他接過我手中的行李袋，「給你一份。」
「你家鑰匙？爲什麼要給我……」我愣愣的看著手裡的三把鑰匙，與圈著它們的裝飾
品。
這是我從來沒看過的，古銅色楓葉造型的鑰匙圈。
「只是想給你一份，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到我家。」再從口袋裡拿出一串上面有相
同造型鑰匙圈的鑰匙，「很漂亮吧，我前幾天看到就買下來了，一人一個。」
……這哪像看到就買的鑰匙圈啊，這麼精緻的設計與紋路，怎麼看都像是特別訂做的
……
楓葉，楓、燁。
「你家鑰匙真、真的要給我？」
「嗯，你隨時都可以來。」
「那如果我半夜做實驗做到一半，跑到你家叫你起床上廁所呢？」
他笑笑，「當然也歡迎啊，我家也離你實驗室不遠。」只是和這裡反方向。
……要真的才能講！
我還是將他給我的鑰匙串上我自己的，收進口袋。
就串在那只刻痕已被時間抹平的鑰匙旁。
ΘΘΘ
爸，媽，我是阿燁。
一年了，不知道你們在那個世界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實驗很順利，論文的進度也沒有delay，我會繼續努力的，你們不必擔心。
只是來不及告訴你們的「我愛你們」，在我心裡已經變成一個深深的、深深的遺憾。
不過你們放心，因為有個人敎我要懂得把握，懂得珍惜。
他叫江承楓，你們叫他阿楓就好了，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也很照顧我，我會好
好珍惜的。
我真的很愛你們，你們聽得到嗎？
我走了出來，就看到他低著頭雙手合掌，口中喃喃自語著些什麼，我好奇的輕聲走近
，就在一步遠的距離時，他抬起頭微笑看向我。
「你剛在碎碎念什麼啊？」
他放下手，牢牢牽著我的，這舉動又讓我不由自主的臉紅，「打招呼啊。」
「打招呼？」向誰？
「我剛剛在對你父母打招呼，『伯父伯母您們好，我是江承楓，你們叫我阿楓就可以
，我會好好照顧小燁，無論遇到什麽難關都會陪在他身邊的，請您們不用擔……』」
他未竟的話語被突如其來的吻打斷，難以言喻的情緒充斥著我，幾乎要從胸口溢出。
「……楓，你知道我很愛你嗎？」
「……我知道，我也愛你，小燁。」微笑回吻。
我會一直說愛你，直到我再也不能說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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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擦汗心虛縮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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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0.4.151
推 commonday:從江承楓在回話、還有不先打電話、跟給鑰匙這幾個部分看 09/27 22:33
推 gh20502:剛開始看的時候心好酸（〒▽〒） 不過後面真甜蜜ˇ 09/27 22:34
→ commonday:來我都覺得這傢伙一定是個高手(￣y▽￣)╭(重點完全放錯 09/27 22:35
※ 編輯: olanza676 來自: 122.120.4.151 (09/27 22:37)
推 sakurasn:阿短妳的重點錯誤讓我破涕為笑了XDDDD 09/27 23:28
推 lovetkfs:看到"人生最大的懲罰是後悔"超有感覺的!! 敲番外~ 09/27 23:35
推 shinyisung:甜滋滋ˇ 09/28 08:43
推 finfly:好棒的文~甜蜜蜜~>///< 09/28 14:18
推 gourry:差點就哭出來了>< 好文! 09/28 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