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昨晚跟小思一塊喝酒?」武君羅喉慢步踱著,身上的金甲在月夜裡隱約
折射出光亮,襯得整個人更加神清氣爽。
「武君是聽段將軍說的?他是不是還另外說了些什麼?」黃泉微微落後一步,不
讓視線在羅喉側臉上停留太久,轉而落在閃亮得令人容易眼花的金甲上頭。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些流言蜚語。」伸手推開寢室大門,抬步欲進,查覺黃泉
停下腳步,唇角微勾,側首看向他說道:「進來吧,今晚沒別人了。」
手上微微用力,房門大開,負手踱入。黃泉看著羅喉挺拔高大的背影,有些許猶
豫,聽到羅喉又喚了他一次,暗暗咬著牙,大步走入,隨手將房門關上。
「呆站在那裡做什麼?才一個晚上沒睡,就不認得這房間嗎?」看了他一眼,隨
即轉過身,自顧自地解起身上的盔甲。
明知道經過一日,武君房間早已經過清理,黃泉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那張大床幾眼
,遠遠繞著,走到窗前,將背上銀槍斜放在美人靠上。
「怎麼?對吾的大床很有興趣嗎?今天晚上要不要試試。」
幾聲輕咳,不小心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黃泉乍聽此言,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將
視線轉開,努力維持住臉上表情平淡。「武君說笑了,屬下睡在窗邊即可,這裡才是
屬下的位置。」
「喔,是嗎?」武君的聲音也很平淡,直直走來,看似緩慢,卻像在一瞬間便來
到黃泉身旁,輕輕擊下一拳,美人靠應聲四分五裂,紅月銀槍失去倚靠,匡啷一聲隨
著木頭碎片落在地上。
微微吃驚地看向羅喉,後者已經轉身,將房間裡能躺人的地方全都破壞殆盡,只
留下位在寢室正中央靠牆的寬大床鋪。然後慢慢踱步走回,站在大床另一邊,對著瞠
目結舌的黃泉說道:「現在只剩下床能睡人了。」
「我……」地毯夠軟,他絕不介意就地打地鋪!
「別逼吾連地板都打穿,鳳卿不會輕易饒了我的。」平靜打斷黃泉未竟的話語。
瞪視著羅喉好一會兒,黃泉終於找回自己聲音:「武君不會是介意那些所謂的流
言蜚語吧?」
邪魅一笑。「你說呢?或許吾不過是想嘗嘗流言成真的滋味。」
雙眼更加睜大,難得黃泉也會有這種說不出話來的時刻。羅喉見狀低笑,接著說
道:「其實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也無啥出格,從前吾便常與兄弟同臥一床休息,也不
見得擦出什麼火花。難不成希望流言成真的人是你?」
「屬下絕無此一心思,請武君切勿誤會。」聞言一個激靈,黃泉快速反應。
「很好,看來我們有共識了。」轉過身寬衣解帶,慢條斯理地換上睡袍,背上精
壯優美的肌肉線條在衣物錯落間一覽無遺。
黃泉呆呆的看著,終於在武君換好衣服的同時懊惱回神,撇過頭忿忿地解下身上
的銀白戰甲,和衣躺在床沿,雙手抱著自己,背過身去。
在這樣寂靜的夜裡,不用雙眼視物,反而更能敏銳地察覺到當身後的羅喉躺到床
上時,因床墊上受力改變而產生的如浪波動,以及布料與肌膚摩擦出的細微聲響。
「這幾天也折騰夠了,你應當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此時羅喉的聲調比起平常
又低沉幾分,似乎泛著異樣的溫柔。
黃泉閉上眼,以為自己絕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放鬆睡著,卻意外進入深沉的睡眠
,以及好久不曾有過的夢境。
夏日的水蓮開得極豔。
粉的,紫的,白的,桃紅,嫩黃,在綠葉烘托下,出汙泥而不染的各色花朵,潔
淨又美麗。
母親極愛水蓮,在水池邊坐著,能看上大半日。偶爾伸手擷取數支半開蓮花,為
他裝飾書房裡的風情。
這日,書房裡的蓮早已半枯零落,母親伸出的手卻落在池邊不再為他抬起。
臉上清淚仍在不斷滑落,隨著心口處流出的鮮血,染得花池一片血紅。
冰冷的水,冰冷的懷中體溫。
夏日豔陽高掛,他只感覺陣陣寒意隨著拂過花朵的風,竄入胸口。
不安地動了動,身體微微顫抖,細眉間皺摺出的憂鬱,比任何時候都還深濃。陷
入夢魘中的黃泉沒有察覺到自己被拉近一個溫暖的身軀,只是下意識的抓住這個溫暖
熱源。
恍惚間又夢見,母親的溫婉笑顏與柔軟懷抱。那是自十二歲的夏天之後就再也感
受不到的。
懷念的溫柔的心酸的苦楚一湧而上,忍不住喚:「娘……」
驀然驚醒,黃泉眨著眼,迷茫地想著自己居然會被夢境所囿。
定下神仔細看著自己所在之處,此時柔軟的床被包裹著兩人的體溫,暖得不可思
議。發覺自己抓著武君手臂,異常的靠近,近到可以感受到羅喉身上的熱度。呼吸因
而短暫停止,抬眼查看到羅喉仍閉著雙眼,略略定下心,深吸口氣,安靜地努力地將
自己抽離,如貓輕巧般起身離開。
背後,武君無聲張眼,靜靜地看著黃泉瘦削的背影離去。
羅喉側過身躺臥,將手放在黃泉適才躺出的微微凹陷處,緩慢撫過留有餘溫的被
褥,手指不經意地纏繞上黃泉遺落的細白髮絲。湊近鼻端,羅喉閉上眼深深呼吸,彷
彿可以聞到髮絲主人身上的淡雅冷香。
再張開眼時,羅喉盯視著自己手指,一向銳利清明的血色眼眸再次變得深濃,難
得的,染上名為迷惑的情緒。
◇◆
時間如水流過。
羅喉與黃泉依舊同進同出。不管是在怎樣的場合,議事也好,廷宴也好,武君金
燦的身影一旁永遠有個銀白的修長身影跟隨。沉默的,卻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傳到武君手上的東西都要經過黃泉的查驗,刺客來了也被他俐落的收拾,全天候
的貼身保護,將武君守得固若金湯。羅喉似乎在這期間發覺了有個貼身護衛的好處,
不管大小事都習慣指使黃泉去做,忙碌起來,連茶水都直接從黃泉手中端著的茶杯就
口啜飲。
君鳳卿暗自憂心,數次明示暗示自家兄長,原本身為月族皇子的黃泉也有可能為
月族利益行刺天都武君,千萬得小心防範。這時羅喉總是一笑,不置可否。
黃泉來天都未久,便得到武君如此寵幸,自然招來不少眼紅妒嫉的眼光,不過再
也無人膽敢如冷吹血一般當面向黃泉挑釁,畢竟沒有人能在武君面前放肆。就算黃泉
偶爾得了假期,也會馬上被聞風而來的段大將軍帶走,美其名為喝酒談心。
眾人都在私下議論紛紛,說黃泉那張臉皮還生得真是好,才能愜意來回武君跟段
將軍之間,如魚得水一般。
段大刀聽到這種污穢言論,總是氣得跳腳,好幾次都要抽出刀子砍人,還是被黃
泉阻止,才未生事。
相對於段大刀的激動,黃泉自己對這種流言倒是不痛不癢,自小在王室中生長,
什麼樣的言語未曾聽說過?感嘆段大刀的單純外,有時也心驚武君的深沉。
他私下密切監控著月族的情勢,數著日子等待回歸月族的那天。跟羅喉相處得太
好,不過是種無端的煩惱……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其實很享受兩人心意相通的感覺,
有時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可以知道對方接下來的言行舉止,因此油然而生的
愉悅感確實令人沉迷。而他身為武君護衛,注意武君的一言一行是必然,但當羅喉也
可明白他的所思所作,並為之給出適當的回應之時,內心裡總是感覺複雜,又酸又甜
的情緒無法控制地在胸口中漫流。
這樣是不行的……他沒有理由留下,也無法繼續留下,不能讓自己放任過多的情
感。所以每當這種時候,總會有意無意地提起一年之約,提醒羅喉,也提醒自己。
羅喉從不為此做出回應,只用深沉的目光凝視著他。他無法明白羅喉真正的心思
,但他知道彼此明白約定的存在。
令他疑惑的是,從前羅喉那種時不時發作的奇怪沉默變少了,有時候還會有令他
貪看的笑容,那總是要讓他花費很大工夫維持表面鎮定,但又彷彿自虐般,若是抓到
機會,就設方想法的逗引。自那夜開始同床之後,似乎有些什麼在悄然轉變……
他暗自握緊拳頭,讓指甲陷入掌心裡,用痛楚提醒自己。爬上武君羅喉的大床上
的女人始終不斷,與自己同床也從未有不恰當的舉動,是個性向非常明確的男人。
自己不該……不該在覺得內心寒冷之時,以指尖偷偷汲取對方的溫暖體溫,或於
情緒湧動時,用視線追逐他的一舉一動。也許君鳳卿說得對,自己確實不該留在羅喉
身邊,若是不小心跨越了那道界線,他燃燒起的火焰會將兩人給同時毀滅!
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宛如在冰面上行走,這讓他感覺到疲累。看著月亮圓缺,
黃泉覺得時間緩慢得令人發狂。
但是時間如水,總有一天會到達盡頭,或是,一個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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