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slow] 看板
弟弟十九歲，高高的，瘦瘦的，很聰明，越來越好看。
我真的很愛跟弟弟吵架，雖然他小我兩歲，雖然他其實很乖，可是我們兩個命中帶煞，
注定見了面，就一定爭執不休。從他出生開始，我就偷捏他，一旦他會講話了，他就跟我
吵個不停。我們也打架，因為他在國中之前，老是比我矮兩公分，我們互毆的工具從木棒
到菜刀，從皮鞭到鐵條，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永遠會有不斷的噪音。
妹妹出生之後，我們中間有了一個緩和劑。我們打架的時間少了一點點，三個人湊在一
起打牌賭錢，背著媽媽聚在一起胡鬧，變成我們家唯一片刻安寧的時候。當時，爸爸在外
國經商，媽媽也常不在家，我們床頭總是擺滿了BB槍和球棒刀子，怕壞人闖進家裡來。其
實我和弟弟都膽小的要命，但誰也不願表現出來，偶而睡到一半，樓下的冰箱響了一聲，
我和弟弟都會嚇得從床上跳起來，拖著睡眼惺忪的妹妹到黑黑的一樓去探險。當然，每次
什麼東西都沒看到。
弟弟其實很優秀，很聰明，不過遇上了一個脾氣壞的姊姊，他一生都沒被稱讚過。背
著家中長子的包袱，在額外加上一個長孫和獨孫的十字架，弟弟被所有家族裡的人要求，
同時也被所有的姑姑叔叔們溺愛。我從來不服氣，明明都是小孩，為何他受了多一點的寵
愛。媽媽一直怕我心態不平衡，對弟弟加倍的嚴格與管教，現在想起來，我太蠢也太幼稚
，我在爭些什麼呢? 明明以他為榮，卻不肯說出口。明明覺得他很優秀，卻從來不誇讚他
，明明愛著他，卻一輩子再也說不出來...
弟弟和二叔長的很像，清清秀秀，對人很溫柔，有時對自己情緒暴躁。二叔早逝，對
弟弟多有期待，弟弟在二叔的告別式上從未掉淚，在所有人哭成一團的時候抿著嘴不發一
言。我原本非常不能諒解，十四歲時的弟弟有他的青春期，在沒人看見的地方，他為二叔
痛哭的模樣，我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清楚。
同樣在澳洲豔陽下的海岸，我已經送走了一個疼我的哥哥，長達半個月的尋找讓我失
去在異國苦撐唸書的力量。兩年後，我又必須向親弟弟說再見。把心裡的裂痕用力的扯開
，一切都怪我，連弟弟都保護不了，連對他加緊叮囑都沒有，惡夢一次就夠，不要屢屢重
演後又讓我醒來。
慢慢可以徹底的瞭解大哥對泰進離去時的茫然心情，他父親母親哭嚎的聲音，我不願
回想，可是竟然在兩年後發生在更親的人身上。
弟弟很棒，跟所有台灣的年輕人都不一樣。他組BAND玩音樂，打籃球從不輸給白種孩
子。他會滑板會打高爾夫會衝浪，他要打工賺錢自己買吉普車，他會彈鋼琴會吹樂器，打
爵士鼓的樣子很迷人。穿著體面的禮服到每一個宴會，或是一個星期自立生活的大露營，
弟弟知道我們不能輸人，我們是最優秀的台灣人，不只課業，所有該玩的他都玩得很傑出
，他改了很多在台灣的壞習慣，連那些排外的澳洲白人都誇獎弟弟的好。
兩個星期後，弟弟要進昆士蘭大學唸航太工程了。他的成績可以申請醫學院，他問媽
媽，是不是希望他作一個醫生。媽媽一直很尊重他的決定，只要他喜歡，作什麼我們都驕
傲。我在昆大沒有結果的學業，讓我一直期待弟弟替我完成。十九歲，什麼都好的弟弟，
只有一件事我沒有好好叮嚀，他也沒有好好聽。
妹妹不相信她哥哥走了，她老是說，哥哥只是去朋友家玩一陣子，怪我們全家神經兮
兮大驚小怪。是啊，我也不相信我弟弟走了，我弟弟會游泳，會玩水，從小我們是海邊長
大的孩兒，我們從三歲開始學游泳的呀！
弟弟今天終於浮上岸來來了。之前的四十多小時，澳洲方面派了數十艘船，派了潛水
員，派了幾艘直昇機，在到處找阿找的，什麼影子都沒看見。爸爸媽媽趕到了現場，喚了
喚弟弟的名字，我調皮的弟弟於是結束他一生中最後一個把戲，爸爸媽媽的懷抱是他最後
的故鄉。親愛的弟弟，你有沒有聽見姊姊的哭泣? 我要痛罵你，你胡鬧的太過火了，你演
戲搞的太過頭了。我要你回來，不要你在水底假裝，我要你跟我吵架，不要你連一聲都不
吭，我們的樑子該結一輩子的，我不要現在就讓你認輸...
親愛的弟弟啊，我也弄不清楚人的心可以多痛苦。親愛的弟弟啊，你老是捅簍子讓我
收拾。你還記得嗎? 你跟人用鋼條打架打到淤青，我還騙媽媽說那是打籃球弄的。你跟老
師吵架的時候媽媽罵你，我卻在旁邊罵老師。你和我小時候迷了路，回家的路上雖然一直
吵架，卻都害怕彼此走散，我們是牽著手對罵的。你玩大老二老是賴帳，我其實也耍賴了
不少，帳都還沒算清你就想逃，沒有那麼容易的事。
我翻了翻像簿，突然發現一件事，凡有你就有我，我們兩個竟然老是黏在一起。小時
候，一個月零用錢三十元，只要我們一天不鬧不吵就多得十元，多麼好賺啊！可是，我們
似乎沒有賺錢的天分，沒有忍耐的本領，先鬧先吵先打再說，不是嗎?
回憶是伴著淚湧出來的，畫面沒有停止，傷痛也無法遏制。我們有一天會相見的吧，
我親愛的弟弟。天堂，有沒有棍棒? 讓你先熟悉了地形，我們打起架來，不是很不公平嗎?
弟弟，你十九歲，永遠十九歲，永遠漂漂亮亮溫溫柔柔的十九歲。你還沒帶你的新女
友給我看，你說要開吉普車載我們去到處玩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到澳洲看網球公
開賽的.....
弟弟，我好想抱你，我好想說愛你，我要跟全世界的人說，我有一個很棒的弟弟，十
九歲，長的很帥很英俊，他叫楊登偉。
一個星期之後，他要上大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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